“嬷嬷,您说我,山高路远地嫁到这地界来,人生地不熟的,谁谁谁都不认识。你若有知道的,可千万别瞒我,免得叫我以后一不小心得罪了人才好。”我试探地循循善诱地问她道。
嬷嬷长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公主娘娘是怎么想的,骊京的少年公子难道不够咱们挑的,偏要将你嫁到信都来。山高皇帝远的,但凡受个委屈,也没法子诉苦不是。”
“所以啊,嬷嬷,你多告诉我些道理,叫我明白些事理才好。”
“看来县主果真是嫁人的人了,连性子都不一样了。以前您那样心高气傲,死活不愿意嫁过来。”
“是么?这不情形不一样了吗?我如今进了人家家里,总得小心些才是。”
这一番好吃好喝地连哄带骗,总算将我这身体的身世和元家的弯弯道道套出来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老阿姨就是公主娘派来给我耳提面命的,教我怎样当个当家主母的。至于我这个公主娘嘛,那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子,太后娘娘唯一一个闺女,自然是千恩万宠得不行。依着规矩我这个身份原是没有封号的,受了母荫,连带着得了太后这个外祖母和当今天子的照顾,才受封了个县主。在骊京那也是风头无俩的贵女了。
至于出于什么原因,叫公主娘打定主意要将我嫁给远在信都的相山王府元家做三儿媳妇,这就连英嬷嬷也想不通。
若说是瞧中了相山王府这个****衔,可这王衔以后无论按嫡按长都得先排给他两位哥哥。他两位哥哥如今正值壮年,仕途又好,将来袭爵怎么也轮不上他。若说是瞧在他人品贵重,就更加不是了。
我这位夫君虽然小小年纪就受封了三品军衔,身带军功。不过,那臭名昭著得可是远近闻名,纵然信都离骊京一千公里有余,那也是骊京出了名的浪荡子。自打十一岁在骊京国学里念书起,斗鸡走狗、赌博狭妓便无一不会,十六岁就为了骊京城里的头牌跟其他贵公子动手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闹上了朝堂。他爹这才将他赶到了战场上去历练。
所以说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修养,也就那点子军功上得了台面罢了。
“那这么说,你觉得,他,会不会有花柳病?”我小心翼翼地问。
常在青楼妓馆胡混的,能干净才怪。
“小县主说什么呢,仔细打嘴,小小年纪,也不知在哪里听了这些胡话。”
“嬷嬷,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没嫁过人也许不知,这男人啊,若是真的和那些女子胡混,是很容易沾染上病症的。这病常是闺阁忌讳,就算有人得了,也不会叫人晓得,所以知道的不多。但一旦染上了,可是一辈子就毁了。”
英嬷嬷板起了脸,“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我……我是医书上瞧见的。”
“那,咱们历代陛下怎么没有这个病。难道我们皇帝陛下不是三宫六院!”
“这又不同。凡能进宫为妃的女子哪个不是清清白白,怎有机会去得这病,又怎可能传染给陛下。而且就算有哪位皇帝得了这病,也是不可外传的。叫太医们悄悄会诊治疗,就算是因此死了,咱们外人也不可能知道皇帝是怎么死的。这些可都是宫围秘事。我这个夫君,去那种地方找的女子,人家自然不可能为他守身如玉,这个病传来传去,可不就容易……”
英嬷嬷顿时整张脸都黑了,“那你昨晚有没有?”
“没有!”我斩钉截铁道,“许是因为我还小,人家过尽千帆,未必瞧得上眼。不过昨夜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嬷嬷,我可怎么办才好?”
“小县主你别着急,要不然,咱们请个大夫,替元将军瞧瞧。”
“嬷嬷你这可是说笑了,无缘无故地请大夫,你怎么同他解释?何况这病可不是号个脉就知道的,定然还要检查身体。”
我垮下整张脸,欲哭无泪,真是欲哭无泪。
而英嬷嬷亦差不多,千头百绪,一时竟然懵了。眼泪在框子里打转,几乎就要落下来:“早知道老奴就是拼死,也不叫公主娘娘将你嫁过来。”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个人相顾无言。
我们这样的私密话又能去告诉谁,同谁商量。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是夜,元欺没有过来歇息。
我怀着揣测的心情等来了他小厮的通报,说是外头有事,回来的晚。就不进屋了,歇在后边书房里。
我顿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可是仅仅这一夜罢了,我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就算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也难保他不会为了履行职责而上我的榻。
权且拖着吧,我天真地想。
此后好几日,我与他都甚少见面。顶多早上一起用个早饭,他总是不咸不淡地说要去外头忙,午饭不回来吃了。我也总是高高兴兴地送他到门口:“好的,夫君慢走,午饭吃好喝好,不用念着家里。”
他总是用古怪稀奇的眼神打量一眼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每天回来都已经是深夜,他过了这院,却不进我的屋,又径直去后院书房歇息。
倒是王妃婆婆很是在意我,每天总要叫我过去陪她用个午饭,略坐一会儿,等她歇午觉了,两个妹子才会过来拉我去她们院子里说话解闷。
她们看起来都很亲切,不过我同她们相处时却十分累的慌。生怕问起我以前的生活习俗,骊京的风土人情,宫里的新闻趣事,我一问三不知,要不装懵,要不含糊其辞打哈哈,要不千叶就替我回答了,我只不过末了加上两句“是啊是啊,对啊对啊”等等。
没过几日,就听说府里议论我。原先传闻西陵家的小县主如何如何才学无双,礼仪得体,清高自许,如今一瞧倒像个单纯娇憨的小傻子。果然传闻不可信。
“县主,以前的事,你还记不清楚?”从四妹妹院子里出来,千叶跟在我后头担忧地问。
我嫁进来已经六七日了。
“是啊,我有什么办法。”我皱眉抱怨道。
“没事儿,只要县主身体康健就好,少记得一些事就少记得吧。以后县主有什么不知道的,问奴婢便是。”
我赞许地看着她这张也不过才十五岁的脸颊:“乖孩子,县主我会好好疼你的。以后给你找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她顿时红了脸,“您说什么呢。”
果真是小孩子,提到一两句这样的话,就臊得跟什么似的。
刚进了院门,天已经快黑了。如今是七月中了,日头酷热难耐,白昼长黑夜短,我向来晚饭吃得迟些,这会子堪堪应是摆饭的时候。
下午不过在四妹妹那里吃了两块糕饼,肚子里打饥荒,一时走的飞快。
“县主,你慢点……”千叶在后头跟得很是吃力。
我一脚踏进了门,对着空气嚷道:“摆饭了吗?饿死我了。”
“夫人。”小芍连忙压低声音对我使眼色。
我这才看到饭桌上诚然已经摆好了饭,而元欺歪在一边的太师椅上,手中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一本书籍。
我认不得书上的字。
这个朝代的文字类似于小篆,却又不大像小篆,我勉强认识几个,那也是因为见过些小篆,但凡笔划复杂点,就认不得了。所以尽管书架上摆着许多书,我却从来没去看过。
不过听说我以前才名在外,颇通诗文。所以从来不敢叫人知道我不认识字。
他抬头瞄了我一眼,将书扔在一旁,像是警察审问嫌疑人似的问我道:“去哪儿了?”
我答:“去四妹妹那坐了会儿。将军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扯了扯嘴角,“不是你去母亲跟前说我这几日不着家,冷落了你吗?我这不是回来陪你吃晚饭了吗?”
我满头黑线地看着他。
我啥时候去跟王妃婆婆说这话了?
噢,今日她确实问了我两句夫妻生活是否和谐,我也不过顺嘴实话实说了而已。可我当时的态度可真不是抱怨。
我摆起一张笑脸,“夫君说哪里话?你若有正事当然是忙你的要紧,我不打紧。”
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寻了张凳子在饭桌旁坐了,“夫君快吃饭罢,饭都快凉了。”
他颇为慵懒地起身,踱步到饭桌跟前。
我殷殷勤勤替他夹了块清炒的猪肚,“吃这个,补身体。”
他顿了顿,倒也没说什么。
半晌,我停了筷。
他漫不经心道:“我瞧你吃得也不多,怎地生得如此圆润。”
嘴里的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我一张脸僵了又僵。
诚实,他们这个朝代以纤腰为美,民风开化,先辈们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所以贵族女子多会骑马射戏,从小练得身姿纤挺。像我这般体态圆润的着实不大多见。何况脸上很是有些婴儿肥,稚气未脱,肤色虽白皙匀净,却远远不及那等纤腰腿长的女子看起来出挑。
我道:“圆润些好生养不是?”
“噢,我晓得了,你那位公主娘不就是圆润得紧,想来她教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同她一般。”他讽刺道。
我顿时皱了眉,严肃道:“不许你妄议我母亲,她是你的长辈。”
一时间,室内俱寂。
布菜的千叶忽地顿下手,睁大眼睛颇有些讶异地将我望住。
他眉目间闪过一丝促狭,似乎想发火,顿了一顿,终究只是撂了筷子,起身往后院书房去了。
千叶见人没了影,才忽然绽开笑颜,“县主,你嫁过来这几日,奴婢头一次见你发火呢。”
“我发火你怎么这么高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了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公主娘发火,或许大抵是想起了老妈,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一时有些鼻酸,不禁皱了皱眉,几乎立时就要哭出来。
“以前县主可不就是想发火就发火麽?哪里会压抑自己的心情。我见县主这些日子低眉顺目,还当你改了心性呢。”
我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千叶点了点头,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