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星说:"那怎么不行?你说,灯红,你说有什么事?"赵晓星俨然是一位有权威的家长的样子。
刘灯红瞄了一眼章向阳,章向阳有点尴尬,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她就笑着说:"嗯?真要是帮我的话,那晚上要有空帮我把杂物用推车推回去,那一路太黑了,我一个人有点怕。"她看着赵晓星的表情,紧接着说:"不过,你们要是忙就算了,我一个人也可以。你看我这人,就是胆子小,城里再黑也比瓦庄亮吧?"
赵晓星没等章向阳表态就说:"那有什么,以后我和章向阳一起来陪你回去。"
第二天晚上,快九点钟的时候,赵晓星果真与章向阳来了,他们陪着刘灯红收拾好用具,由章向阳推着三轮车,赵晓星与刘灯红一左一右扶着车,往刘灯红的出租屋里去,刘灯红的小屋太小,她不愿让章向阳看见里面逼窄的样子,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俩一道在暗淡的灯光中返回,走了很远了,似乎还能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往往,刘灯红就站在那里,倚着门框,看着他们走远的方向,直到把身子晾得很凉了,才无声地回转到小屋里去,洗好后,她躺在床上,眼睛里却还是有章向阳的影子。
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刘灯红也渐渐习惯了,她天天散摊时都等着他们,可是这一天,赵晓星没有来,和章向阳一道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章向阳介绍说,"这是杨利伟,我们一个班组的,赵晓星她有事,让我们来送你。"
刘灯红看了杨利伟一眼,这个人脸色有点苍白,目光看人也有点躲躲闪闪的,不知怎么,让她一下子想起她的养父刘得贵来。杨利伟话不多,热心地帮着收拾杂物,又抢先推上车子。突然加上一个不太熟悉的人,他们之间倒没有话说了,不像赵晓星在场,赵晓星总是不停地说着话,她就可以抽空不时看看章向阳,看到章向阳也看着她,她心里就会温暖和湿润。杨利伟大概是为了不让气氛太拘谨了,他就加快了步子,几乎是跑了起来,章向阳让他跑慢点,他说,"我知道那地方,跑起来省力些,我到了门口等你们。"
刘灯红就和章向阳走在一起了,刘灯红故意把步子迈得小小的,问章向阳:"你急着回去吧?要不你先回去?"
章向阳说:"不急,不急。"
他们现在是走在一起了,路灯的光透过树枝,把他们身上打出斑驳的花纹,刘灯红想起她和章向阳在镇上中学时,一起走夜路的情形,那时,她的心里扑扑地跳,章向阳步子也走不稳,有一下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她身边。她嗓音颤抖地问他怎么了,章向阳回答的声音也颤巍巍的,说了句话后,他竟然拔腿奔跑起来,随后,她也跟着跑起来,镇街上响着他们脚步踏在砖路上的哒哒声。刘灯红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她看看章向阳,章向阳却似没有反应。刘灯红想说句话,愣了愣,还是咽了回去。倒是章向阳意识到了沉默,他就说起杨利伟来。
杨利伟家在郊区,父亲早早出车祸死了,家里就一个老母亲,又得了中风病,只拿着他父亲的一点抚恤金过日子,生活很苦的,可是人是好人。"我让他来帮忙,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章向阳说。
刘灯红不喜欢听他说这些,她心想,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问他:"你现在不写诗了啊?"
"写诗?"章向阳摇摇头,"嗨,现在哪个还写诗啊。"
等他们聊着天到小屋时,杨利伟已经把推车靠着墙,把推车上应该放下的物件一一归置好了,他偷偷地看着刘灯红,脸上有些讨好地笑着。
接下来,杨利伟几乎每天都和章向阳一起帮着刘灯红推车回家。刘灯红和杨利伟也渐渐熟了起来,有一次还和章向阳一起到他家去玩过一次,杨利伟的家果然十分贫寒,门前廊下堆满了煤球、旧木板、腌菜缸等,屋里散发出一种霉变的气味。他母亲拖着不方便的双腿硬是给他们一人打了一碗糖心蛋。刘灯红看得出来,杨利伟对她非常有好感,可是又不敢表白出来,他总是把目光绕来绕去,离不开她,他每天推车的姿势是轻盈愉快的,一个人在前面飞奔,等候在灯红的屋前,他也是愉快的,有次,刘灯红让他进了屋,没有坐的地方,让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得出来,他紧张又兴奋,好象身底下的床是一片柔软的水。可是他越谦卑,温驯,小心,灯红心里就越发有些瞧不起他,也不大拿正眼看他。
有天晚上收摊子时,只是章向阳一个人来了,他说杨利伟母亲病犯了,他要在家照顾他妈妈,今晚不能来了,"他还特意要我对你说,今晚很对不起呢。"章向阳推着车子对刘灯红说。
章向阳这些话刘灯红特别反感,她不做声,默默地跟着他走,快走到小屋时,路灯光被树枝遮没了,一整块黑暗浮在他们面前,刘灯红忽然停下步子。
章向阳也停下来,说:"走啊,怎么了?"
刘灯红转身双手抱着林荫道上的悬铃木,她用指甲抠着悬铃木的树皮,"我不走,我不想走了。"
章向阳在她身边站着,嗫嚅着说:"你,你怎么了?"
刘灯红哭了起来,她把头埋在树干上,悬铃木被抠去树皮的地方光滑如人的肌肤,她的眼泪就沿着树干流淌,她边哭边说:"我就是不走,我就是不走!"
章向阳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走上前,他只是隔着黑暗,呆呆地站着。
刘灯红哭了会,她擦干眼泪说,"我现在能挣钱了,我挣的钱比你还多,我一样能在罗城生活下去,我会生活得很好的。"
章向阳还是摇摇头,黑黑地站在黑暗中。
刘灯红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没有罗城城户口,没有正式工作?"
章向阳依然在黑暗里没有说话。
刘灯红猛地转身,背靠大树,哭喊着:"我会让你后悔的!"
多年后,刘灯红很为自己当年的这句话后悔,可是当时她不顾一切地喊出来了后,就丢下章向阳,甩开两腿,往郊区跑去,她跑得飞快,跑到一户低矮的平房面前,她双手推门,门开了,杨利伟愣愣地看着她。
刘灯红气喘吁吁地说:"杨利伟,你喜欢我吗?"
杨利伟的小眼睛猛地睁大了,又一下黯淡了,"你,你不是逗我玩吧?"
"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杨利伟鼓起勇气说,"喜欢。"
"那你愿意娶我吗?"
杨利伟点点头。
"你不会说话呀!?"刘灯红猛地放大了嗓音。
杨利伟吓了一跳,也大了声说:"愿意!"
"那好,我嫁给你。"刘灯红说着,又呜呜地哭了。
刘灯红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她发现光做煎小粑,利润毕竟有限,应该把别的花样品种也带上,她用积蓄的钱又租了一个小小的门面,专门做各种早点,这样一来,人手就显得紧张,杨利伟也要到厂里上班,不能时时都在店里,刘灯红便回了趟瓦庄,把在家闲着没事的刘也蓝找了来做帮手。
说也奇怪,刘也蓝在瓦庄做事并不出色,而到了罗城的店里,立即就上了道,做事麻利,早点也做得象模象样,她还自己去菜市场买了时令菜,学着做泡菜,早餐时分成一小碟一小碟,赠送给来吃早点的人,味道鲜爽可口,小店的生意更红火了。刘灯红对刘也蓝说,"我们俩好好做,我就不信在罗城立不住脚。"
刘也蓝似乎没有想得太多,她说:"立住脚?在哪里立脚不都一样?"刘灯红倒不好去反驳了。
稍闲下来时,她们也会说到刘也青,刘也蓝说:"我爸爸都在家恨死了我哥,说他是个败门神浪荡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封信一个字回家,我真担心他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刘灯红正脸说:"也青哥不会死的,你别骂他,他是个做大事的男人。我相信他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