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冬日天冷,燕生越发爱赖床,时常日上三竿才起身。
午后的闲暇时光中,她并无事可做,一头乌发并不打理,柔顺垂下,安静地坐在园里沐浴日光,吃着干果蜜饯。
日光微暖惬意,让她舒服得眯了眯眼,眼皮渐沉,她伏在桌上,几欲入睡。
睡眼朦胧间,透过眼缝,似乎有两道身影朝她走来,靠得近了,听见其中一个白色身影戏谑道:“看来我们王爷昨晚把夫人折腾坏了,这般就睡着了。”
黑色身影轻咳两声,低沉道:“她脸皮薄,不要在她面前说这些。”
黑色身影走到了跟前,下一刻,身子已经腾空,她知道是他,可是确实困得很,便任他抱着。
从略硬的怀抱移到了软软的榻上,男人又为她盖好锦被,他似乎没走,隐隐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手腕上倏的一冷,燕生熟悉这种感觉,睁开眼睛,手腕处是那附毒的镯子。
她心跳得厉害,刹时睡意全无。当时这个镯子已经和耳坠项链一并给了那几个贼人,如今怎么……
“这镯子看你日日戴着,便差人寻回来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发现了么?应该没有……否则不会还给她。倘若他已经知道,此刻是在试探呢?
她阖眼,装作很困的样子,轻轻哼了几声背过身去了。
男人轻笑,步伐渐渐离去。她睁大了眼睛,不敢呼吸。
自从那日后,她便日日宿在傅思量的寝卧里,他甚至差人搬来了一个新的梳妆台,上面摆着的首饰全发出崭新的光彩来。
耳坠、手镯、发簪、璎珞圈、眉心坠……十分齐全。但她不爱在身上戴太多首饰,一向打扮得素净。
爹娘尸骨未寒,她无法将心思放在穿着打扮上。好在她容貌算得上出众,就算着破烂衣裳,在人群中亦是拔尖的,傅思量也从未说过什么。
丫环端了点心进来,燕生忽然想起好几日未见到春香了。
“春香去哪里了?”
那丫环手一顿,低头道:“王府事务多,春香一向细心,就去库房当差了。”
燕生并未多想,拿起一块糕点欲入口,忽的一阵恶心感传来,捂着嘴巴呕了几声,却只是干呕。
丫环未谙世事,忙上前轻拍着,“夫人,您可还好?要不要奴婢去唤太医?”
她可怕极了燕生夫人,倒不是说夫人性子不好相处,而是王爷那边——这夫人出一点问题,王爷就疯了似的。
她可不想像春香一样!
燕生心中不安,抓住丫环的手,一字一句叮嘱道:“王爷近日公务繁忙,此事莫让他知晓,让他忧心,你可听明白了?”
丫环没见过燕生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愣愣地点头,遵照她的吩咐退下了。
燕生轻轻抚上小腹,面色苍白难看。仔细想想,月事确是迟了很多,而傅思量几乎夜夜缠着她……
可是她体质一直偏寒,家里的大夫早说过,这样的体质,不易受孕。
当初朝安知道此事,不顾家人反对,依旧毅然决然的要与她结姻,甚至还说好了,要一起抱养一个孩子。
她脸色越发难看,该如何是好……
这孩子绝对不能留下来!她不能为一个杀父仇人生孩子!
但若这孩子可以成为她的筹码,借此要挟傅思量,倘若他发现了真相,她或还有活路!
不,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毒……这也是她的孩儿,身为娘亲,竟在孩儿未出世前就谋划着从他身上获得利益……
燕生痛苦地捂住脸,她竟变得如此……她竟变成这副样子……
她和傅思量有血海深仇,孩子出世,不就是受苦的么……
不如就趁现在,未成形之时,便了断了罢……
傅思量回来时,屋内黑漆漆一片,隐约可以看见榻上微微凸起的一个人形。
“怎么还没睡?”他躺下,搂住那个娇小的身体。燕生没有回答,头抵在他胸口。
“小厨房说,你今日没怎么用膳。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燕生摇头,傅思量对她越发温柔了,倘若不是发生那些事情,或许,她真的就要溺死在这柔情里。
她又在胡思乱想了,倘若没有那些事情,她又怎么可能会处心积虑接近他,进入王府当了小妾呢?
手腕处的手镯一直提醒着他,还要多久呢,还要多久傅思量才会中毒而死?
燕生一直想着那些刀光剑影,那些血液的味道,可是她自己竟没有发现——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不再抗拒与傅思量的亲密接触。
“待这段日子忙完,本王携你去江南游玩,你定喜欢哪里,那里四季如春……”
男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传入耳中,她渐渐听不见了,进入梦中。
“燕生,燕生。”
有人在唤她,这样温柔的语调,不是朝安还有谁呢?
她穿过浓浓的白雾,循声而去。
朝安照旧是一副书生打扮,白色衣角隐进雾中,甚有文人气质。
燕生欣喜的跑过去,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笑着说了句:“你可安好?”
朝安点头,眉眼都是暖暖的笑意,要叫腊月隆冬的积雪都融化了。
他伸手将她圈入怀中,那样温暖,那样温柔。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是了,这淡淡的桂花香……
她抬头,对上一双漆黑闪耀的眸,倒影着她的面孔。
燕生突然醒来,这个梦这样怪异,怪异得让她心慌。
“怎么了?”傅思量被她的动静吵醒,以为她又因为那日的事梦魇了,连忙起身轻轻搂住她。
燕生正欲摇头,忽地一股恶心感袭来,迅速将身子探出榻外,止不住干呕。
傅思量轻轻拍着她的背,看她呕得难受,第一反应只是想着吃坏东西了。
仔细一想,她近日犯困,食欲不振,再加上这反应……莫非……
“燕生!你可是有孕了?”他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喜悦,可是声音却因过分欢喜而微微发颤。
燕生一愣,垂眸故作淡定道:“不一定是有孕,也许只是吃了不合胃的食罢。”
她本想偷偷将这个孩子弄走,可是傅思量天尚未亮便召了太医来看。得知确实有孕后,这个平日不近人情的人竟高兴得鼓起掌来,在原地走了几圈。
“快去,吩咐厨房,怀孕之人不能吃的东西一样都不能有!多备些夫人爱吃的小食。”
“是!王爷!”
“快去,去华裳阁!按夫人的身量再做几套孕期着的衣裳!”
“是!王爷!”
“快去,多派几个丫环过来,照顾夫人饮食起居!”
天刚蒙亮,恒王府就热闹起来,丫环小厮里里外外奔走,只因她腹中那个未成型的胎儿。
“王爷,这样有些夸张了,燕生才怀孕一月有余……”
男人却蹲在她面前,覆上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盛满喜悦与兴奋。
“不夸张,前三个月顶要紧,手这样凉……”正说着,又给她加了一层毛绒披风,细心在她脖下系了一个结。
又一拍脑门,“是了,早朝要迟了!你们照顾好夫人!”
众人齐齐道了句:“是!”
男人便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地上朝去了。
而后,燕生便时常听见丫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自从得知燕生夫人有孕,王爷每日都挂着笑呢!”
“是啊是啊!王爷是打心眼里高兴!不过我记得,王爷一向不喜欢孩童的!连长欢小公主来府上玩,他看都不看呢!怎么如今……”
“你懂什么,王爷那般爱惜夫人,自然爱屋及乌,也爱夫人的孩子。王爷对夫人真好啊,什么时候我也能嫁得这样对我的如意郎君呢?”
未谙世事的小丫环兴高采烈地聊得正欢,燕生在假山后听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离开。
爱?他爱我么?燕生漫无目的地走在小院的石子路上,思绪已飞到天边去了。
“燕生,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我们马上就会有孩儿了,到时候,我便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做我的王妃。”
那天夜里,他从背后抱住她,或许真的喜不自胜,都忘记应该自称为“本王”,居然连连说了好几个“我”字。
竟还说要纳她为妃……他忘记了她之前可是妓女了么?连皇家颜面也不顾了?
燕生越发看不懂傅思量,这噬情花虫的在传说中,十分神秘:外表如花,有极其美丽鲜艳的颜色和馥郁的香气,也确实是生长在土中。
但此物实际上却是虫,以其中一人的新鲜血液浇灌二十七日,再将此物附在另外一人身上,噬情花虫便神可不知鬼不觉地沿筋脉进入体内,不论另外一人是男是女,只要与宿主靠近,体内的噬情花虫便有魅惑人心之效,被下蛊之人,便会“爱”上宿主。
可是……此物竟厉害到迷人心智……亦或是……
“夫人。”一个倩影徐徐而来,在她面前停下,规规矩矩地行礼。
她一下回过神来,注目于来人,浅笑道“是如赋啊。”
如赋仿佛瘦了些,脸色微微泛白,她身量本就纤细,如此越发显得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如赋的目光停在她的小腹上,嘴角勾起一丝僵硬微笑:“听说夫人有孕,如赋这几天病着,没能好好恭喜夫人,不然奴婢也应该要好好照顾夫人的身子。”
燕生不喜她这般说词,只觉得虚伪。碍于她身份特殊,也含糊着恭迎几句。
她乏得很,只想回去躺着,近几日她夜总里呕吐反应大,难以入睡。
“我先回去歇息,你请自便。”她正欲离去,突然一股力道紧紧扯住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