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另一头,一个整洁的客栈一楼,羌凡默默数着自己省下的钱。这几天去了不少地方,问了不知多少个人,但良瑜辰这个名字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对于父母的情况她了解的更多些,甚至找到了两个跟父母一起来这的叔叔,他却也如其他问过的所有人,不知道。自己还花了一整晚画了幅不太像的画像,效果依旧没有起色。而不知道是不是在原来的地方看着雅安阁眼馋的久了,最终还是想也没想就在它对面住下,不过环境确实很好,价钱也可以接受。
唉,要是有很多钱,雇人满城找,不愁找不到呢。话说回来,离开了千里之外的小地方,没了林小宋那个钱多烧得慌似的主顾,在子午城里找个工作真是难啊。抄书吧,比自己写字好而且抄的快的人有的是,专门研究这些门路的人也不少。不禁又愁苦于花光了钱怎么生存的问题了。
羌凡不知道,林小宋此时刚刚走进城东。
“哈,终于从那穷乡僻壤走出来了。”下了马车,跺跺脚,林小宋的心情却不像今天的空气一样清新,“云岚,我爹让我来干嘛来着?”
“回小姐,老爷让咱们来这边游玩,长长见识的。”
“不是场面话,那都是应付官府的。哎,这几天吃的也不怎么好,记性都不行了。”
“小姐,要不咱们先......”
“好好好,先找住处。”林小宋心中有些无语,爹爹让云岚陪她来这遥远的帝都,却没说让她来做什么的。生平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还挺不习惯的呢。嘿,爹爹好像也在这有官职的啊,为什么不自己来啊?
这也挺大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住在那等又小又潮的镇子。
“哎,你知道那个给我抄书的突然卖房的那个......谁?”
“小姐,您是说,羌凡?”
“嗯......”
“小鸟们说,她早就到了。您吩咐?”
“走吧,别坐马车了,都快瘫了。”
“遵。”
子午最有名的地方,总不是贵的飞天的那种单纯追求奢华的,只是整洁规矩,而又让人很亲切的环境,和让人很亲切的价钱。林小宋住的那间,只是这中并不起眼的一间,但是却实在是无可挑剔。二楼的风景比一楼要好些,打开南窗能看到下面形形色色的人,打开北窗能看到院里的十色花圃,还有一条很难分辨是否是人造的不很小的池塘。说得对,子午最不缺的就是地方。
林小宋随意地躺在床上,本来想继续问爹爹让她来干嘛,但觉得这显得有一些急躁。
“云岚,你为什么会跟着我呢?”
“我全家的命是老爷救的,效命是自然应当的事。”
林小宋知道,问原因是问不出来的,就像前面的十年一样。只好随便找个话题。
“云岚,你比我大八岁了吧?为什么还不找个好姑娘成亲了?”
“成亲了便不常回来了。”
林小宋差不多是预料到了她的回答。
“那你知道,爹爹让我来做什么的?”
“老爷将来要让小姐继承生意。”
“你说什么?”
“老爷膝下两幼子都是习武之良胚,他们想向来也对家里产业不管不顾。你母亲死得早,也从没机会了。老爷在那之后,也从来没有另娶。其实,从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开始,这就是你注定要担负的。”
林小宋很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她还是更喜欢做一个大小姐。
“诶,看,那边热闹的,是什么地方?雅安阁?确实比咱们那大得多呢。”
云岚没有回答,林小宋也不期望这些。谁都没想到的,是那个抄书的姑娘,正住在楼下呢。
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张北翎也可算是走出了那单板木屋了。走着去饭堂正遇着吴冬至和罗桀,两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问问才知道,都是到了各自越等的瓶颈。马老师讲过的为数不多的理论知识课中有提到过,正常天赋的术师,越境时的瓶颈期有一个月左右,如果恰当服用某些奇花异草或许能够减些时间之类,但并非修炼正途,只会使下一次越境的难度大上许多倍,而且要是......吃错药......还会有前功尽弃的风险。
怎么说呢,看来这两个人是快到一个月了?还需要什么来着,嗯,那个特有内涵的词,契机。也不只是什么契机,马老师举的例子也是有些高深莫测,或者说就是莫名其妙。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最不靠谱的,做梦梦到把自己吃了,转天起来突然大悟而又不知道悟出什么,然后水准一路疯涨的......开山人北陵先生?说来也是,这么伟大的前人,和自己的名字这么像,确实有种莫名的光环一般,然而在魂殿里却始终无一人对此表现出惊讶。
张北翎还发现,雅安阁最近在大半夜也会保持开业,而且人还是一样的多。他早已恢复到了最初的较短工时,但很明显,老陆对他的经济条件不很信任,依旧每个月上百上百地给。这天,可算是见到老陆了,他还是一样的精神,一点没老的样子。但久别重逢却没想到多少什么话可说,老陆自然明白,已经给他安排了,往后只在深夜时候来就可以,还比较轻松。雅安阁对面的客栈二楼自己还有间房没退,但是张北翎压根不想退,因为那还是有熟悉而温暖的环境,那感觉说不上来,算了,反正也不要钱。
习惯了大半夜爬起来下山,张北翎慢慢觉出来,自己似乎并不需要多少睡眠,每天早晨迎风上山时,就能感到精神饱满,好像已经沉睡了五六个时辰。
白天吴罗二人都把自己闷在一间小屋里不知道干什么,还锁门,叫都不答应。看来越等竟这么无聊,那还不如这辈子就在最轻松的地方呆着,照这么下去他们再多越几次可要出一些精神上的问题了。
初春乍暖时,魂殿里那些从未见过的花草却已经没有耐心了,早早冒了芽。说来山下的人也不会信,看那些晚上刚刚蹦出来小苞,明天早晨上山时就是一朵朵绽得斑斓的花儿,让人忍不住要去摘下些来,却是坚硬得砍都砍不下来的。魂殿要整修这几天,说是要给放假,都回家看看,张北翎才知道其他老师平常都是不允许学生下山的,没钱了就去结界里干活。不禁暗暗感激马老师的放羊政策。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雅安阁对面客栈的二楼,那个熟悉的单间里。听说隔壁是个特有钱的千金小姐,但是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想到吴冬至和罗桀,此时大概也就是换个地方自闭吧。倒是楼下那个瞪人一眼特别瘆人的女孩,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每天自己从雅安阁回来,天还未亮时,她就出门不知去哪,一直到将近半夜才回来,打个招呼也不理不睬,还时不时拎着大包小包,还有个皱巴巴的画像,看上去就像旧时贩私盐的小奸商。
复上山时,却令人失望地并没有看到什么明显的变化。进宿舍放东西时,先撞上了满面春风的罗桀,不用想也知道,应是终于越了等,正在骄傲着呢。唉,也不知道那四等的玄妙境界,究竟是怎样的呢。
“罗胖子,你又长肉啦。”
“哈哈哈,长肉便好,哈哈哈。”
张北翎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脑子出了点问题。
吴冬至一反常态地姗姗来迟,眉眼间并未有如罗桀方才一般的掩不住的狂喜神情,答起话来也如昔日,毫无疯癫之气。
张北翎也很忧郁,为什么自己迟迟没有感觉。难道那不到一个月浑浑噩噩半睡半醒似乎也没怎么吃东西,就差了那么多吗。
不管了。
“都回来了,不知道饭堂是否换些新鲜菜色了?”
“走啊。哈哈哈。”罗桀现在说一句话必须得小笑一会,有时不发出声音,就是嘴角翘得极不自然,看着实在别扭。
事实上饭堂确实是有所改变,因为来了个新厨子。听说是个早先在这里生活过的农妇,但后来因为某些张北翎不清楚的原因,听隔壁三怪胎说是有人托付给她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还说天机不可泄露,只是去了离这很远的地方。
张北翎才不在意那些个。但不说别的,速度却是比从前慢了不少,直等到罗桀肚子里的大鼓敲了二十几下,不过谁也没抱怨什么,因为整个饭堂全是在等待的人。
风魂殿的饭堂有特殊的制度,要等厨子把所有饭菜全都做完时,才会由一个助手一盘一碗地送。而当饭菜终于做齐时,张北翎却惊讶于端盘子端碗的竟是马老师。之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形象一下出了点不重合。马后炮看见他们几个也没有特殊照顾,跑的贼快,一下就不见影了,两下那一大桌子备菜就全到了各个桌上,竟是准确无误。
听见右后方几个学生鼓起了掌,很快也消停了。都吃起来。
马后炮缓缓走到这三个学生中间,随便搬把椅子坐下。一下三人都没敢动,安静等着。
“你们三个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我可是把你们良姨的手艺给你们这边了,好多其它桌吃的还是以前的厨子的。”
“恕弟子愚......”张北翎和吴冬至同时开口。
“别扯那没用的,你们良姨来这重操旧业来了,厨子。”
“......”吴冬至早就猜到马老师口中良姨就是新来的厨子,其实是想问她当年受何人所托何事才下的山;张北翎呢,是察觉到了马老师的一些神情的变化......
马老师先动了筷子,照礼,得等到马老师咽下去。可是马老师刚吃进嘴里不多时,突然就是拿筷子猛地一拍桌子,一声巨响,吓得邻桌三个昏昏欲睡的青年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把桌子掀了。
一瞬间整个饭堂的目光全都聚焦过来,鸦雀无声。
“嗯......好吃。”马老师闭了眼,一点点咀嚼着,张北翎看到有几个看起来辈分挺高的先生翻个白眼,然后一切恢复正常。
可这一口迟迟就是不咽,这可急坏了三人。眼巴巴盯着马老师享受的神情,闻到香气渐渐弥漫,自己只能一遍遍吞着口水,想象入口的滋味。实在痛苦。罗桀实在忍不住要先下手为强,但都被吴冬至拦住。
终于咽下去了,三双筷子几乎同时发动。
一口下去,张北翎发现,马老师确实不是装的。那味道的含义难以言表,就好像久别重逢。
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样。真是神奇,张北翎想知道一个厨子能到如此是要怎样的一种经历。不禁又好奇良姨究竟是何方神圣。
“阿良,我等你好久了。”
在仔细环顾了四周后,三人确定马老师是在自言自语。
张北翎刚刚发现马老师今天好像特别收拾过,平常袖袍上常见的污点土灰今日没见,头发也没有昔日那么脏乱。看起来还是不乏壮年男人的魅力的。
“马老师和良姨很熟的样子。”和吴冬至窃窃私语时,张北翎已经脑补了一大堆两人接下来可能的情形。
“你猜马老师什么时候会冲进厨房去?”吴冬至今天不很严肃。
“别说了,马老师已经走了。”
三盘三碗都解决干净了,三人走出饭堂,正瞧见马老师正和一名女子并肩走着,说的话听不大清。三人对个眼神,都无声无息地跟在后头。罗桀吃多了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溜溜走在最前面。
长辈令正要听见,前方一声响亮的嗝却一下子打断了节奏。便瞬间反应过来,拉着吴冬至向后急退。而罗桀太远了够不着。只见马老师回头,正看见罗桀呆呆站在那。
“先生好......”
“阿良,这是我学生,罗桀。”
“你好”女子声音一听就是个和善的人,想来便是那良姨。
“师娘好。”
张北翎差点笑喷,又好奇观望着良姨会不会答应。
良姨脸有点红,看看马老师,走了。
马老师瞪了罗桀一眼,不过啥也没说,快步赶上去。
张北翎见到没笑话可看,安静凑过去。
“你是要笑死我吗,啥都不知道上去叫人师娘,要是说错了你这还有多少趟农活等着你呐。”
罗桀吃瘪,径自走了。
羌凡略一盘算,剩下的钱只够十来天了。收拾了东西,到门口管房那把屋子退了,准备好露宿街头。还可以多撑一两月。尽管如此,她依旧决定继续追寻。良姨父母都找不到的烦恼和孤身在外的害怕一直折磨着她,也让她的心情越来越差,一直想找个人出气。
那夜,张北翎如故去雅安阁,如故擦肩而过。不过他已习惯了常见的冷漠脸,尽管看到今天的她带的包裹是异于平常的多,却也已经懒得再去打招呼。
“你知道画像上这个人吗?”羌凡突然想起还从未问过他。
张北翎彻底想起来。
“她叫什么名字?”
“良瑜辰。”
“对不起,不知道。”张北翎脱口而出。
青渊已经很久没有替他说话了,只是这次不知是为了什么。
羌凡转头就走,不想再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因为她心情非常不好,而且很困,她怕再听见“不知道”就会跳起来把一肚子火撒在他头上。
良姨应该比我到的早,为什么也不来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