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松坐在越发荒凉的石洞中,想了许多。宿命如此啊,两家,都没有死光。
自己不知名的小外孙女?她妈想来也不会让她跟王家有任何渊源的……
宿命如此啊,那个熟悉的孩子,终究要成就的那些,注定面对的炎凉,早已和许多当年的事情紧紧纠缠在一起。无极呀无极,你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我让你还有后。不对,我是不是想杀他来着?
算了,就当是我那十几年的幸福的回报吧,饶他一命。
王青松心乱如麻。
诶......他最后说了什么来着?忘了,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难测的未来,和自己终究没关系了。灭意已经浑浊至此,或许还不如来个痛快。
世上无名的老人,闭上了无声无形的眼睛,放弃了无声无形的呼吸。
遥远的边境,一个小城里,住着一个同样忧郁的老人。自从当年那个“立功”的机会,自己无故被贬为庶民,还被发配到这好田地都没有一块的蛮荒地界,还有沙漠外围愈发猖狂的强盗。
“有人吗?”木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让老人几十年都不曾理解的另一个老人。
“装死装得好真,把天下骗了多少年了?”屋里老人说。
“岑苏,当年事,再提没意思。”
“哈哈哈哈......”沙哑的笑不知来自哪个老人之口,“你真的觉得没有人能找到你吗?”
“唉,我早就再也解不了了,找到我能怎样?再死一回?”
“真正的死一回。”
“说实在,那才是第一乐事。”
“还要等,等到什么时候算个头?等的又是哪个兔崽子?”
“死了也知道不了了。”
失心的叹又不知来自那个老人之口。接着两人默默无声。许久,一个老人出了门,走向远方的黄沙,舔舔干裂的嘴角。人生第一苦,就是不得不苟活着吧。
残云山下,阔野上,马后炮和良瑜辰躺在一片草地中,等着日出。
“阿良,那女孩的父母呢,是什么人?”
良瑜辰不语,看着夜空。
“那你觉得这正确吗?只因为小时候师叔的几句酒后之言,就决定她的命运?”
“一切都是注定的,师傅死了,就得听师叔的。”
旭日升起前,最黑暗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心,再一次习惯性地深藏起来。放弃了的一切只是为了你,你嫁给了我,心里却依旧只装得下对最远处的无止的恨。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那么多的放弃?
不知道最好。
马后炮看着黑夜一点一点被挤到尽头,看着月亮一瞬的辉映,看着太阳用光明铺成的黯然。日和月,在一天中除了那一瞬的所有光阴,都不能在一片天上。月亮甘愿熬过一切黑暗,甘愿放弃自己可以拥有的耀眼,只拥抱着太阳最远的光,但他觉得它不会伤心。整夜的期待,一瞬回望,早已知足。
宁箴坐在案边,喝光最后一口酒。日出之后,他的幻想再一次破灭了,便安静地关上窗户。
两个陶坛整齐地摆在近处的地上,其中一个已经被启了无数次,塞布上的染料都掉了不少;另一个从未被启过,但每天都被擦拭得崭新一般。宁箴略一挥袖,门外传来醉人醇香。
酒毫无依傍,凭空流进那一个常启的坛里。
“看来又不是这个晚上,我只好替你喝喽?”宁箴脸色已经有些微红。
一碗接着一碗,几束光从窗间溜进来,刚好落在碗里。宁箴左手撑着下巴,还没准备好迎接白天。
“什么时候,才是月亮最亮的时候呢?”
宁箴发现今天第二坛比往常喝得快多了,不知为何。端起来空空如也的木碗,放在嘴边,然后手一滑,落到案上。
睁着眼,怪不得你就爱喝酒呢。
那天影魁在屋里闷了一整天,谁都叫不开门,影殿上下都惶恐不安。实际上,就是睡沉了。
“管事的什么时候走的?”灰哥头也没回,就这么问道。
“小张走了之后就走了。”不知道谁回答的。
雅安阁有个连办事都不知道的秘密,是陆徽冉自己的秘密:他每一次出远门,都会带回来一坛家乡的酒。终于找到一个能陪自己一块喝的人了,老陆其实是度过了三十岁之后最快乐的一个晚上了。
“不求人能解我意,不求人能发我术,不求人能慕我乐......我求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求呀!”
“好像是的呀,我没娶妻生子,我没在魂殿出师,我没求那怪物不杀你,我也没求陛下在那之前就五魁齐出去杀了那怪物。”
“噫,这半年一直没有风声,不知道他又藏到哪去了。再出来怕是五魁齐出也打不过了吧。”
“我自言自语了多长时间了?”陆徽冉突然有些感伤。
若在当年,他可以去找那个只会酿酒绝不喝酒,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私下里完全口无遮拦的喝水也能醉的天下第二,可惜世界就是那么小,死的偏偏就是他。
陆徽冉躺在不知谁家的屋顶上,身边放着一个蜡烛。
“你总会不知怎么就把它吹灭了。现在连我都吹不灭它了。你让我怎么办?”
“唉,我现在也没人能说话了,倒是遇见一个挺像你的小孩,但他比你能喝多了。”
“喂!你听见了吗!”陆徽冉的声音略有放大,但他用结界控制住了不会影响居民。
就这样不声不响躺了许久,他听到热闹了一些,人们都起来了。陆徽冉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远处。
羌凡其实并不是起得不早。她其实一直比张北翎早,但只是有点懒,怎么也爬不起来。
那个早晨,她看到案上的豆沙包,又想到了父母。以前豆沙包只吃过一两次,但是是母亲亲手做的,味道都忘记了。只是记得当时自己有多么快乐。
同样是热腾腾的,是来自一位少年,听说是一个不一般的少年......终究不比往昔了。
披上衣服,拿上豆沙包,羌凡打算去雅安阁吃。,却在路上遇见隔壁的林小宋和云岚。
“嘿,小姑娘,你现在住的那间屋子,是谁的?”
羌凡迅速思考了一下林小宋的意图。“我哥的。”
“你哥曾经帮过我的忙,以后你也不用给我抄书了,你的花销我就替你出了。虽然我看你哥也有稳定的工作,但他同样会花的不少,也可以减轻他的压力,你说呢?”
“这样......”羌凡看到云岚的眼中有一些阴晴不定。
“好吧。”
林小宋也报以微微一笑。
云岚眼中有些复杂。或许他是注定被忽略的一个人。
他全家曾因一场意外的大火烧去全部家产,还好人都还活着,但原本生活已经破碎了,先前欠下的一些债无从还起,债主翻了脸欺负过来谁也没有办法。两岁的他被卖到一个养鸡的地方,但养鸡场却在不久之后关了,他被遗弃在河边,当时还年轻的林老爷忽来闲情逸致四处游玩的时候,正把他捡到了,也尽力找到了他的家人,一同安置在府中。
他自幼习武,是因为在从所有人口中听闻这些之后的小时候的他,觉得要让那些见有一点不如意就趁火打劫的坏人都死掉,林老爷让自家最好的侍卫教他,他也没有丝毫懈怠,最终也成了最好的侍卫。无以为报,尽命保护林小姐的安全,可能是是他活着的唯一的大事了。
他习惯了不被人重视,总比被人欺压藐视好。
本应知足的他,却发现自己对她的守卫,似乎不只有着报答恩情的意义。
他无暇去想,他也深知无法比拟。或许会在某个睡得很浅的夜晚把这些全都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短叹罢了。
最天真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但林小宋也在长大,她也在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交织的只有利益。她没法看透这个,却不得不接受,这是她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胜任但是又觉得自己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她最大的变化,就是想家了。说不出为什么想,况且父亲半月前来看过一次,一切都好。对于这种微妙的情感林小宋没有经验,只好安静地忍着。白天或许忙碌,不会怎样,但当做到餐桌前的那一刻,林小宋的心总会被陌生的疲惫与孤独撑得欲裂,难受。
一个平淡的早晨,实际上,最轻松的,是邻城的三个忐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