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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军医院小爷语深长 柏油路军人上前线

张近泽在想,小爷说要和自己谈谈,谈什么呢?估计无非就是说教一番,数落一顿。小爷年事已高,又在病中,说什么都听着,老老实实聆听教诲就是啦。

这天上午,张近泽手里拎着一包煎饼,走进军医院,根据父亲告诉的病房号,很快找到了小爷。病房里有四张床位,每张床上都有病人。小爷的床位不靠窗户,又是半拉着窗帘,越发显得小爷面色灰暗。望着小爷满是皱纹的宽阔脑门和深陷的眼窝,还有那两撇长而浓密的眉毛耷拉在眼窝上,使人不禁联想这是一位智慧老人。张近泽心里难过:没想到几日不见,小爷就被病痛折磨成这样。此时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右手手腕处缠着白色胶布,正在打着吊瓶。张近泽轻声叫一声小爷,没有反应。环顾四周没看到小叔,不知干什么去了。

小爷是张庄村辈分最高的人。给人的印象是慈眉善目,性格随和,不苟言笑。平时和蔼可亲却又让人心生敬重。小辈们见了都会恭恭敬敬的打招呼,不曾有轻率的言语。小爷做事认真,看他编的草筐就能看到人品,做工极为细密,质量经久耐用,而且有自己独特的样式,在集市上的众多草筐中,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他编出来的。一个人认真做事是优点,某些时候可能也是缺点。小爷在张庄大队干保管员的时候,就因为太认真负责吧,只做两年多就下来了。谁想侵占集体财产的便宜,那是万万不行的。这样确实让一些人敬畏,也容易伤到人,难免有人暗中诋毁他。偏偏又赶上土地承包责任制,他的守旧思想一时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他所看管的集体财产也面临着被瓜分,保不住,也争不过,一气之下就不干了。其实大队也不需要保管员了,正好随了大家的心。

小爷有一点让近泽最为钦佩。就是小爷喜欢看书,知道许多轶事典故。小爷有几本存书,大都是文言或者半文言的小说。小爷经常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坐在床头看书,他知道近泽也爱看书,常常推荐给他看。张近泽所看的《聊斋志异》、《水浒传》、《三侠五义》等等都是小爷家的书。今年初春,本家族老虎哥家拆老屋盖新房子,在老屋的夹层墙中发现了一套线装本的《三国演义》,总共是24本,纸面都已发黄,里面的文字是文言文繁体字。在小爷的鼓励和坚持下,张近泽只好试着看下去,没想到第一本没看完就已经着迷了。很多时候看了一两页才能明白一半意思,还是越看越难以放手。到了晚上,有时借着月光看书,经常因为一大段没看懂,就反复的看几遍,也会为了某个字或某段文字请教小爷。

小爷还是种庄稼的好手。每年种大豆和小麦的时候,都是请小爷帮忙推耩子……张近泽正想着,张新明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半盆水,水里漂着一条毛巾。低声说:“二平来啦。”随手将盆放在床下。张近泽听见小叔说话,站起身来,说:“我刚来一会,小叔你出去啦。”

“你坐你的,我刚才出去洗毛巾去了。天热,得多给你小爷擦汗。”小叔说着话,看一眼吊瓶里的药水,这几天他在病房陪床,睡眠不足,脸上明显有些憔悴。

“小叔你有什么事就去忙你的,我在这里陪两天。”

“不用,有些事你做不了,医生说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小叔,我带来了煎饼,足够吃两三天的。”张近泽指着放在床头药柜上的一个包裹说。

“行,煎饼留下吧,我这的煎饼正好要吃完了。”

张近泽还想说什么。病床上的小爷晃动了一下身子,眼睛慢慢睁开。张近泽忙说:“小爷你睡醒啦,小爷你感觉怎么样啊?”

小爷微微侧过头来,半睁着眼,打量着近泽,说:“二平来啦,我没事,你们都不要担心。”

“嗯嗯,小爷一定没事的。”张近泽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小爷,那套《三国演义》我都看完了,看了两遍。”

“好,那书很好吧。”灰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是很好,古典名著就是好。”

“那就再看看吧,那是名著,多看几遍会感觉更好。”

“二平该去上学,你不该在家务农。”张新明站在一旁说。

“小叔怎么想起说这话……”张近泽对此话题早已熟悉,两天前张静静还和他说起过,今天又一次听到,简直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原来是张新民和大儿子张远泽来医院那天,张新明将张近泽半夜打架的事说了出来。几个人都为他的行为捏着一把汗,担心这么混下去会出大事。他们说来说去最终说到了学习上。

“这半年多时间,跟别人打架出了名,以后找媳妇都是问题。”小叔没有正面回答,又说了句让他感到意外的话,刺痛了他的心。

“小叔,这话说的不合适吧,你和俺爹一样,都是老实人,我们这个家族就是因为太老实,”张近泽有些激动,说话声音有点大,意识到这是在病房里,压低了声音说,“太软弱,所以才会被人欺负,我们这个家族被人叫作汪北孙子,你也听说过吧。”他们这个家族基本都住在大汪(即池塘)北边,张庄人习惯上称为汪北。家族居住位置很好,可惜给外族人的印象有些软弱,家族内部也不够团结,更让外人有了可乘之机。

张新明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想说点什么,却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香烟,想起这是在医院,又放了回去。

“家族里要是有几个不怕事的人,就没人敢欺侮,”张近泽想起一些事心里就恼火,变得能说起来,“我算是看透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不惹事,但不能怕事。”

小爷咳嗽两声,沙哑着嗓子说:“二平说的在理,就是有点偏激。你想没想过,这些年没能硬起来,原因是多方面的。”

小爷让把枕头垫高一些,身体斜躺着,这样舒服些。调匀呼吸后,说:“我们不是望族,在农村家族大,里外有人,那就不会被人欺负。你看看,你小叔和你爹都是三代单传,那几家好一些,可也是散沙一样不能成器……唉……怎么硬,怎么跟别人争……你还小点,将来你会懂的。”说完这些话,小爷又连连咳嗽几声,面色灰暗。小爷有心脏病,低血糖,长期营养不良,这次来医院希望能治好。张近泽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说这些话。小爷说没事的,你心里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

小爷的话,张近泽无言以对,这是他没想到的,或者是没有深想过的。心想小爷一直以来都是沉默寡言,即使每天背着个草筐走在路上,也要保持一副长者的尊严,这是不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呢?

是的,也许是自己还小吧,过些年可能会改变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将来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自己很难预测,但愿不会像小叔说的那样,因为自己打架出了名,坏名声在外,连个媳妇都难找。家里兄弟五个,将来都能结婚成家是父母的最大心愿。张近泽在家务农一年多,经历了许多事,对人生有了深层的理解,更有困惑和迷茫。已经意识到必须找出一条路,改变自己的人生困境,可是出路在哪里?他多次问自己。

小爷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张新明忽然问了一句:“二平今后有什么打算?”

“在想啊,还没想好。”张近泽说。心想小叔今天怎么啦?总是出乎意料说出一句让人纠结的话。

“二平,这些年我也注意观察过,在你们这一茬人里,你是上学的好苗子,别浪费了青春好时光。”小爷睁开眼睛,语重心长地说。

张近泽做梦也没想到小爷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张近泽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爷也是独具慧眼吗?最近几个月陆续有人说自己该去上学,这是巧合还是天意?自己真的该重新回到学校去学习吗?

一时间谁也不再说什么。小叔在一边观察着输液的管子,眼见要输完了,走到门口叫护士。很快,护士进来拔下了针头,收起了空瓶子和输液管,交代几句就出去了。暂时停止输液,小爷恢复了自由。

在张近泽心里,他们是很亲很亲的人,小爷的话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确实感觉到时光易逝,自己这么日复一日的混不是办法,这是浪费青春,虚度年华。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怎么说,想安慰小爷几句又没找到合适的话语。

他想起张静静说的话:这是他人生中的大事。张近泽一边肯定另一边否定,心里就像坠着一块大石头,眼睛望着小爷,似是自言自语:“我能行吗?”

小爷微闭双目。他年纪大了听力不减,张近泽的声音很低,却听得真切,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能行,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你知道吧。”

张近泽听到小爷说到浪子,心里有些不痛快,心想我怎么就成了浪子啦?但还是点点头。

小爷又说:“周处除三害的故事也听说过吧。”

“小爷,其实应该是周处除两害,他除了一只老虎和一只蛟龙。”张近泽心想小爷真行,又把自己当成周处了,自己有那么不堪吗?

“加上他不就是三害了吗?是他改变了自己,重新做人……对吧。”

“嘿嘿,对对,这样算是除三害,是我糊涂了。”这是小爷糊涂了呢还是自己糊涂呢?张近泽苦笑了一下,只好赔笑附和,“小爷说的对。”他从来不敢忤逆小爷,在医院里更是只有聆听教诲。

张近泽站起身来,心里有些不服,又俯身在小爷耳朵边说:“小爷,我不是浪子,我更不是周处,我没做过坏事,虽然打过几次架,可我不认为是做坏事。”

“唉,好事也能变成坏事,也知道你不会学坏,可你能管住别人的嘴吗?庄户人家看重的是安分守己,你得改变自己,一定要改变。”小爷显然有些忧心忡忡,说完这几句话,又闭上眼睛。

“一定要改变,就是要回学校复习参加高考吗?小爷,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什么意思?什么其一其二的?”张新明好奇地问。

“我毕竟离开学校一年多了,有些知识都忘记了,本来就没有学得扎实,能不忘记吗?更关键的是有的课程我需要从零开始。”

“有志者事竟成!”小爷努力坐起来,近乎一字一顿地说。

张近泽想笑,却笑不出来。小爷竟然把蒲松龄的铜条铭志也搬出来了。他记得在《聊斋志异》的扉页上,写有这样的一段话:“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是蒲松龄用来激励自己发奋学习,努力著书的一副对联。

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小叔张新明服侍小爷吃饭,张近泽也在旁边帮着端茶倒水,然后他和张新明一起吃煎饼。

饭后,张近泽站直身子,说:“小爷您睡一会吧,我这就回去了。”小爷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里满是期待。

张近泽往外走的时候,说:“小叔,有需要我回去跟小奶说的话吗?”

“后天家里来人的时候把俺家的平板车拉来……”

“行行,这样小爷就能坐在车上回家了。”张近泽明白小叔的意思,爽快地说。

“对。”张新明肯定地说。

张近泽走出病房,朝着医院大门方向走去。边走边想小爷说的话还蛮有深意的。是啊,小爷说的那些道理,不能不深思。的确,堵不上别人的嘴,好坏就在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间,农村人的唾沫能淹死人,人言可畏啊,说什么的都会有。小爷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真要是那样,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他感觉到后背发凉,在这样炎热的夏天,竟然会后背发凉。是医院里凉快还是自己后背出了冷汗?“一定要改变自己”、“有志者事竟成”,小爷的话犹在耳边。

走出军医院的大门,不远处就是南北大路,这是一条省际柏油公路。古郯在北,新安在南。军医院距离新安县城只有六七里路,属于江苏新安界内。张近泽骑上自行车按原路返回,沿着大路向北走去。

刚到大路上,就看到沿路许多汽车停在路边,仔细看都是深绿色的带棚军车,车上车下都有士兵。张近泽心里好奇,这么多军车啊,这是干什么呀?他发自内心的羡慕那些能去当兵的人。

“喂喂喂,这位兄弟,你停一下。”张近泽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以为是叫别人,也就没有停,继续不紧不慢的蹬着自行车。有军人伸手示意一下,这才知道是在叫自己,他停下自行车,转过身来,果然有几个解放军朝他招手。

张近泽推车来到跟前,一脸疑惑:“解放军同志,是叫我吗?”

“是的,兄弟,就是叫你。”其中一个解放军满面笑容,看样子年龄比张近泽大不了几岁。

张近泽刚要说有什么事吗?另几个解放军战士,热情招呼,示意张近泽一起吃瓜。原来,在一辆汽车旁边的阴凉处,有一个大布袋子,袋子上放着一堆烧瓜,他们正在吃着,看样子已经吃了不少。

看到这些深绿色带白条纹的烧瓜,知道这种瓜甜脆爽口,特别是瓜瓤很甜。他很少吃这样好的瓜,每年夏天父母能买回来一次就不错了,一般也就是买两个瓜,每人吃一小块就没了,等于是尝尝鲜,也算是这一年吃瓜了,更多的是一年都不会买一次。夏天,在墨河里玩水的时候,经常从上游飘来瓜尾巴,都是别人吃剩下的,还有小鱼儿追逐嗦食。张近泽就会游到跟前抄起来,看看能不能吃,有的还可以啃两口,味道就不用说了,运气好的时候,比较甜,更多的时候是苦的,甚至是变质的怪味。

“我们买了不少瓜,想请你一起吃怎么样?”一个军官模样的战士一脸和气。

“这是我们班长。”另一个战士说。

张近泽接过班长递过来的瓜,说一声谢谢,就咬了一口,说:“这是我今年吃的第一次瓜。”班长笑了,说:“那你就多吃点吧,我们也是第一次吃。”

“吃这一个就够了,”张近泽边吃边说,尽量让自己保持淡定,不能流露出馋嘴贪吃的样子,“小时候我跟几个同伴偷过生产队的瓜。”

这些解放军战士听他这么说,个个都笑了。特别是来自农村的战士,笑得更开心。

“小时候我也偷过生产队的瓜。”

“我也偷过。”

“算我一个,我也有过,哈哈哈。”

“哈哈哈……”有人笑得前仰后合,心灵的共鸣是最让人开心的事。张近泽一句话勾起了大家许多美好而又快乐的回忆,也勾起了他自己的一段回忆。

其中有一次偷瓜的经历张近泽记得最清楚,还是在他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一群孩子在庄里的小学校院子里乘凉,到了深夜,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大孩子想去偷瓜,既然有带头人,于是绝大部分孩子举手响应。很快,十几个孩子就出发了,其中就有张近泽。生产队的瓜地就在小南河北岸,大渡河旁边。夏天雨水多,这两天河水泛滥,大渡河沿有个小豁口,河水顺着豁口流到抬田沟里,曲曲折折环绕瓜地一大圈后又流进了墨河。瓜地周围都是庄稼,有大豆、玉米、还有红高粱。

深夜的天空黑沉沉的,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弥漫着闷热而又潮湿的空气,隐约透出丝丝凉意。青蛙等喜欢在夜晚活动的小动物欢快地唱着歌,此起彼伏。一群人光着脚穿行在高粱地里,个个猫着腰小心翼翼的,仍然不可避免地擦碰到高粱秸,高粱叶上的雨水混合着雾水打湿了身上的背心和裤衩,高粱花落在头上、脖子上,湿漉漉的、黏糊糊的粘在皮肤上,脚下的泥水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惊动了附近的青蛙等,纷纷禁声,蹦蹦跳跳的逃开,不一会儿又开始了新的合唱,融入进四面八方的天籁中。

再穿过一片玉米地,终于摸到瓜地旁边了,过了抬田沟就可以下手摘瓜。在玉米秸的掩护下,这些人都趴在沟边,往瓜地里观望。张近泽紧挨着张志贤,张近泽小声说:“沟里的水太多啦。”“这水有齐腰深,下水的时候动静尽量小点。”张志贤刚说完,那边有人开始陆续下水,俯身游过了沟,爬进了瓜地。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一个个都过了沟。

瓜地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张近泽感觉这声音太响了,心里有点害怕,担心惊醒了看瓜人,被逮住了那可不是好玩的。发现瓜棚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也就大胆起来,赶紧找瓜,终于找到了两个瓜,从瓜秧上拽下来后,一手拿着一个就往抬田沟边跑,就听见抬田沟里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在这深夜里,响声非常大。张近泽有些慌乱了,就听见带头人说:“你们下水的时候轻一点呀,别朝水里跳啊!”他也想说,可又不敢说出声。等他过了抬田沟,大伙早已跑进了玉米地。只好赶紧在后面追赶,来到高粱地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听不见前面的声音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张近泽小声喊道:“你们在哪呀?”连喊几声没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各种虫儿的鸣声。在这两三米高的高粱地里,到处是黑乎乎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怎么办?他知道自己跟错了方向,迷路了,心里慌乱起来。他站在原地冷静一下,告诉自己必须走出去,走出这片高粱地。向四下里观望了一会,大着胆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幸运的是在恐慌感越来越大时,忽然,透过高粱地,看到远处有一丝光亮!在这漆黑的高粱地里,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孤立无助近乎绝望的时候,这束昏黄的亮光简直就是指路明灯啊!张近泽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了,不顾一切地直奔有亮光的方向走去。

没错的,他走对了,向着有亮光的地方走是正确的。

那是张庄村头一户人家夜里起来看看牲口,由于天黑,这才点亮了煤油灯。无意中帮了张近泽的大忙,等到他回到小学校里的时候,大伙见到他都忙过来问长问短,张志贤道歉说:“嘿嘿光顾着自己跑了,忘记你了,等到想起来就看不到你了。”

其中一人说:“我们正准备去找你呢。”

“是啊,你再晚来一会我们就去找你了。”

那个岁数最大的说:“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近泽吃个瓜,我这个可甜了。”说着递过来半个烧瓜。

张近泽受此惊吓,什么也不想说,接过来就吃。

“这瓜好吃吧。”班长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好吃啊,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瓜。”张近泽羡慕地看着这些解放军战士的军帽和领章,说:“当兵真好,还有瓜吃。”

“我们要去南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临走前想吃一个这里的烧瓜。”一个战士幽幽地说,张近泽发现他决绝的目光里隐约暗含着冷酷和杀气。这是在战场上才有的,或者在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心理,全在眼睛里流露出来。

“天知道能不能回来,也许再也吃不上甜瓜了。”另一个战士有些伤感,狠狠咬一口瓜。“真甜啊,兄弟们都多吃点吧。”

“别说些丧气话,咱们一定都能平安回来。”见此情景,班长很想鼓舞一下士气,“回来后我还请你们吃甜瓜!”班长操着一口浓重山东口音,目光透出冷峻和坚毅。

“你们是从山东过来的吗?我是山东人,我家就在古郯县杨集公社,离这里很近。”张近泽对这位班长很有好感,他说话的声音跟自己很像,不像那几个战士明显不是本地口音。

“不是,我们属于南京军区,不是济南军区。”班长说。

“这不是军事机密吧。”张近泽笑着说。

班长笑了:“这不是机密,我们的营房在江苏地界,当然是南京军区了。”班长又补充一句,“你要是问我们的部队番号这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张近泽点点头,装作很懂的样子,“你们是去南方打仗吗?听说边境上还在打仗。”

“我们是去守护边境,不一定打仗。”班长说。

“狠狠地打那些狗东西,俺庄的四蛋就是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张近泽咬牙切齿地说,他想起四蛋就为他憋屈,还没有见到敌人就被炸死了。还想起了参军入伍的步兴光,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去前线为四蛋报仇。

“你们庄上也有牺牲的同志啊。”一个战士说。

“有啊,他是俺们公社唯一牺牲的人。可惜我没有去当兵,不然的话,我也要上前线。”

“兄弟好样的!你可以来参军啊,我看你这身体就很适合。”班长说。

“我在去年就报名了,体检都合格,就是眼睛有点近视。”

“眼睛近视那是不行,这一点部队要求比较严。”

“真可惜了。”

“是的,当时他们也说可惜了。我也不知道眼睛是怎么近视的。”张近泽参军不成,心里虽有不甘,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你眼睛近视,是不是喜欢看书?”这位班长友好地看着张近泽,问道。

“是的,我是喜欢看书,还在月光下看过,但是不喜欢学习。”张近泽实事求是回答。

“我就说嘛,不然怎么会近视,就是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书时间久了影响了你的视力。”

“我以前不知道这样看书会近视,以前不知道啊。”张近泽很懊恼。

“你这么喜欢看书,怎么不去考大学啊。”

“我……”张近泽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心说又一个这样说话的。

“是啊,你应该好好学习,去考大学啊。”

“你是高中生吧。”

“看你长得很斯文,一定是大学生的苗子。”

“我是初中生,所以我只能来当兵,不然我也去考大学了。”

“你呀只适合扛枪。你想大学大学没想你。”

这些解放军战士们七嘴八舌,说说笑笑。

张近泽一下子应付不过来这些战士的话语,笑着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能当兵,如果能和敌人真刀真枪打一仗那才过瘾。”张近泽真心羡慕这些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战士,由衷地说出肺腑之言。

“同志们,弟兄们,我们应该学习这位小兄弟,就为了他说的这个话,咱们也要争取立功当英雄!”班长大声说道,拳头在空中挥舞着。班长利用张近泽的话,抓住机会借题发挥开始动员和激励战士们。

“绝不做缩头乌龟!”

“是英雄还是狗熊,战场上见!”几个战士应声说道。

张近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话还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班长这么一说,反而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了。

远处传来哨音,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挥着手,部队就要出发了。张近泽心想怎么不吹军号呢?可能是在公路边上的缘故吧。他不是部队上的人,只能这么猜想。

“兄弟,你把这几个瓜都拿走吧,我们要出发了。”班长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要!”张近泽连连摆手,不肯收下,“我不要,你们带在路上吃吧。”

“兄弟,拿走吧。”班长诚恳地说,“我们下一站到南京会有更好吃的东西。”

“越朝南走,瓜果越多,好吃的东西越多。”一个战士站在汽车上说。

“兄弟,你快拿着吧。”

“再见了,兄弟。”

“再见,再见。”

“兄弟,再见啦!”

……

战士们纷纷上车,招手挥别。

张近泽眼看着汽车缓缓起行,也是连声说再见,不停地挥手,心里默默祝愿他们凯旋归来,平安归来。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张近泽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有些湿润。他想起南斯拉夫电影《桥》中的一首歌: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所有的军车都走了,这才弯下腰,将五六个烧瓜装进袋子里,放到自行车上。

下了省际柏油路,拐弯向西就是去杨集公社的那条沙土路,走了一段后,张近泽心里还在想着那些解放军战士,浮现出一个个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笑脸。张近泽心情复杂。走到一棵枝叶茂密的杨树下,停下车子乘凉。

路两边都是稻田地,水稻长势喜人,远近都是绿油油的一片。有几个农民带着斗篷在稻田里慢慢走着,时而弯腰。张近泽知道这是在搜寻混杂在水稻里的稗草。这个活计他在姥姥家干过,稗草很像稻子,需要仔细辨认。忽然传来几声“布谷,布谷”的叫声,这是稻田里的布谷鸟受到惊吓,向空中飞去。张近泽急忙顺着声音搜寻,布谷鸟像箭一样掠过,转瞬不见踪影。

张近泽很喜欢布谷鸟的叫声,简直就是纯粹的天籁之音。这声音是那么的亲切、祥和,就像是在与他对话。在他心里,布谷鸟是似曾相识的好朋友,非常渴望见上一面。

现在,又一次听见“布谷布谷”的声音,同他的心灵产生一种强烈的共鸣,对人生的感悟陡然增加了几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只有在春天播种,辛勤的劳作,秋天才会有收获,这道理很简单。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静静期待的眼神,小爷苦口婆心的说教,解放军同志的善意……还有在他打小工的时候那位女主人的劝说。所有这些他没有理由不去认真思考。今后的人生之路怎么走?必须做一个决断。是的,也许回到学校才是自己人生最好的道路,他清楚这条路有希望,但更有艰难,自己只有迎难而上。

他知道如果走这条路,就需要全力以赴,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有人说读书很苦很累,可这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从来不怕吃苦受累,他需要的是跨出这一步的勇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像战士上战场,要有胜利的决心和意志。“十年面壁图破壁,难酬蹈海也英雄。”好吧,那就争取破壁,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想至此处,心中慨然,大有英雄气概。

现在,他内心的天平基本完全倾向回到学校,只是他的心里还有三道坎必须跨过。

第一、别人会怎么说自己呢?现在不得不在乎别人的言论。

第二、现在学校有英语课程,这是个难啃的骨头,他需要从零开始。

第三、在初二的时候,逃学轰动了整个杨集公社。现在都高中毕业一年多了,却又进学校,这对他的精神冲击很大。

关于第一个坎,他可以不太在乎别人的言论,正如一句名言所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一旦决定下来,就要排除一切干扰顽强地走下去。

第二个坎,着实让他有很大的压力,要知道那几乎是要从零开始的新课程。他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好在他有一个很好的学习条件,那就是舅舅刘敬阳。刘敬阳是六十年代大学生,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他有个喜欢看英语书籍的爱好,等于是英语一直没有丢下,至少教张近泽毫无问题。张近泽小时候在姥姥家的杂物间找书看,还看到过几本英语课本。那都是刘敬阳以前学的课本,他还有一本英文版的《呼啸山庄》,张近泽也曾翻看过,但是一点也看不懂。因此,如果进学校,必须找舅舅学习英语,这样才能快速提高和追赶。

前两个坎基本都能过,唯独第三个坎对他的冲击最大,这段时间经常回想那段往事。要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不想上学,还逃学,而今天却又要主动走进学校,简直是自己对自己的莫大的讽刺。

张近泽坐在树荫下的青草地上,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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