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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秋收后征兵开始 遇静静村头话长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故乡和岁月!

天气渐冷,即使没有风,也会有树叶悄无声息的飘落。这是深秋的一个傍晚,最后一抹夕阳努力地射向墨河东岸的这片树林。由于树叶的渐次飘落,树林早已没有了夏日的茂密,几缕清亮的光线穿过稀疏的树枝,倔强地延伸着,越过一片空旷的没有庄稼遮挡的土地后,投射到一座村庄上。这村庄就是张庄,张庄村有一千多口人,张姓占多数,然后是步姓和王姓,还有几家徐姓和李姓。

张庄附近的这一段墨河,东西两岸上也有树,只是稀稀落落的并不高大,很难挡住落日的余晖。这里的树木多是柳树和杨树,也有槐树和榆树。每年夏天,墨河边的这片树林尤为热闹,激越的蝉鸣声,混合着各种鸟儿的鸣声,还有乘凉人们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到了夜晚,渐渐安静下来,河里的青蛙争相伏在岸边又开始了一夜的鼓噪,间或传来几声撩人遐想的布谷鸟的鸣叫。

墨河并不很宽,大约有三四十米的样子,是沭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沂蒙山区。在夏天,大多时候河水湍急,浩浩荡荡向南奔涌,颇有气势。这在孩子们的眼里是一条大河——一条充满欢乐和挑战的大河。张近泽常常和几个小伙伴游到对岸去割草。去的时候,将裤衩和背心缠绕在镰刀上,然后举过头顶踩水过河;回来的时候,就在水里推着一捆草游过来……

张近泽对这一切太熟悉了。此刻,这里是那么的安静祥和,他站在河岸上,望着河水缓缓地向南流去。河水已经没有夏日的暴涨和湍急,眼前,河水青绿,煞是诱人,时有鱼儿钻出水面嬉戏觅食。“真想跳下去洗个澡啊。”张近泽自言自语,心里痒痒的,要是在夏天早已畅游一通了。他知道现在的河水肯定很凉,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于是走下河堤在水边洗洗手,然后又洗洗脸,清冽的河水让人心旷神怡,同时又传递出冰凉的寒意。是啊,霜降已过,就要入冬了,季节更替,秋收冬藏,一切都为越冬做准备。

张近泽撩水玩了一会,这才站起身来在蓝布衣服上擦擦手,正要转身走开,远处传来张山泽的声音:“二哥,你在河边吗?我推车先走了。”

“你自己推车能行吗?”张近泽转过身,大声问了一句。心想:三弟回来的真快,这才多一会工夫呀,车都装好了。

“能行,不沉。”张山泽说。兄弟二人只差一岁,张近泽十七岁,三弟张山泽十六岁。张山泽却比张近泽高出半个脑袋,也更显壮实些。

最后一缕阳光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近泽看到昏暗中张山泽摇晃的背影,于是加紧脚步撵上。

土地很松软,十几天前刚刚种下的小麦,长出了细小的嫩叶,此刻已经看不清楚。张山泽生怕压着小麦的嫩叶牙,独轮车尽量走在田埂上。张近泽在前面拉着车,兄弟二人合力,很快就走出了庄稼地,来到回家的小路上。

这是一条乡村土路,沿着小路向北走一会儿就进入张庄,向南走不多远就是杨集公社,其间需经过一条小河。这条东西走向的小河是墨河的支流,张庄人叫它小南河。小南河横隔在张庄和杨集公社之间,这座小石桥就显得尤为重要。多年前,为了修桥,张庄人自力更生,抽调部分社员用时两月完成。据大队书记姚守英说,在修桥过程中,杨集公社也出了一份力。

小南河只有六七米宽。河水随着墨河的涨落而变化,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这种情况,夏天和冬天最为明显。

“二哥,不用你拉车了,我自己能行。”张山泽稳稳地推着车,显得很轻松。

“好吧。”张近泽答应一声,把手中的麻绳扔到独轮车上,兄弟二人并肩走着。

车上是五袋子山芋干。是那种装一百斤化肥的蛇皮袋子。整个下午,兄弟二人遵从母亲的吩咐,来地里捡拾已经晾晒八天的山芋干。收了整整五袋子,将要收完的时候,张山泽说要回庄里借个车推回家,张近泽捡完最后一点山芋干后,趁着三弟还没回来,想到墨河边看看,顺便也洗洗手。

“今年山芋干子又晒了不少。”张近泽看着车子上的山芋干,心里有那种收获的满足感。

“是的,可惜都有些发霉了。”张山泽推着车应了一句,话音里有些许的心疼和失落。

“嗯嗯,可惜了。几天前如果没有下雨,山芋干都是白的,烙出的煎饼也不会很黑,还能好吃一点。”

“我最不想吃这发霉的山芋干煎饼了,太难吃,不过总比挨饿强。”

“是啊,多难吃也总比没有吃的强。”

“这场小雨对小麦好,倒霉的是山芋干子。”

“对对,山芋干倒霉的都发霉了。”

兄弟俩几乎同时会心地笑了。

兄弟俩说笑中进了村庄,拐个弯再走几十米就到了家门口。卸下车上的袋子,张山泽转身推起独轮车,送还隔壁的邻居。邻居不是别人,是本家的小爷。小爷和小奶一家四口人,一家人都是高高瘦瘦的。小叔张新明结婚一年多,婶子很漂亮也很贤惠。

听见大门口有动静,父亲张新民从堂屋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人,是张近泽的大哥张远泽。几人一起将五袋子山芋干搬进锅屋的东间,靠墙摞在一起。这间小屋没有窗户,只在北面开着一个小门,正对着院子。里面即放粮食也住着兄弟三人,一年四季不进阳光,被张近泽兄弟几个称作小黑屋。

张新民手里举着煤油灯,望着这间屋里的小麦、玉米、山芋干子等粮食,嗯,还有两袋子大豆,他的脸上堆出笑容,轻声说:“今年粮食真不少。”

“今年是个丰收年,俺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啦。”张远泽应声说道。

“是啊,日子越过越红火!”张新民很是感慨。

“爹,菜地里的白菜哪天去收来?”张近泽想起自家菜地,问了一句。

“这个……后天吧,后天收白菜。”张新民想了想说,用手指了下大儿子张远泽,“大平,后天你带上他俩一起去菜地。”

“都在锅屋里说什么,还不来吃饭,山芋汤都凉了。”母亲刘兰景站在堂屋门口朝这边嚷道。

父亲张新民连忙应声:“吃饭吃饭。”

堂屋里的一张旧饭桌上,已经摆着五碗山芋汤,桌子中间放着一大盘辣椒炒豆糁(shen)子。山芋汤就是把山芋洗净后切成块状,然后放到锅里加上清水煮熟。豆糁子就是将黄豆泡发后捣碎后和辣椒一起炒熟。

张新民将手里的煤油灯放在桌子上,抬头看见小四和小五趴在床头的一个小木柜子上看连环画,柜子上也有一盏煤油灯,堂屋里一下子进来这些人,带动了风,只见煤油灯上小小的火苗摇曳着。母亲看出张新民想说什么,于是说:“他俩吃过了。”随手递过来一张煎饼。

张新民夫妻俩有六个子女。去年秋后,大女儿张月玲出嫁到沭河边的后沿村,在张庄东边偏北二十多里。下面是五个儿子,依次是张远泽、张近泽、张山泽、张河泽、张净泽。大名是住在西边隔壁的本家小爷起的,小爷名叫张云义,识文解字,喜好看书。在看到唐朝诗人李颀的一首《望秦川》中的诗句“远近山河净”,突发奇想,于是有了他们兄弟五个的大名。张新民是三代单传,到了他一下子有了五个儿子,人丁兴旺是好事,却也增加了沉重的生活负担。

张新民接过煎饼,先是夹了几筷子辣椒炒豆糁,摊在煎饼里,然后卷起煎饼吃起来。这些天的煎饼是最好吃的那种,用玉米和小麦混合磨成糊糊状烙成的。只在农忙的时候或者在节庆的日子里,刘兰景才会特地烙些细粮煎饼。农村人家,几乎家家都有磨盘,这是生活必需品。张新民家的磨盘就在院子里,靠近西院墙。

张近泽和张山泽没有先吃煎饼。兄弟俩干了半天活有些渴,几乎同时端起碗来喝山芋汤,桌子失去了平衡,歪向了另一边。张近泽忙伸出一只手扶住桌子,避免父亲那边的碗里流出水来。屋里是泥土地面,不够平整。

这是正房堂屋,其实不过是三间草屋。只在地基处能看到有三层青砖,朝上全部是土墙。房顶是稻草铺成,已经三年了也没漏雨。稻草很实用,也没有麦秸金贵,麦秸可以留在冬天给牲口吃,还可以拉到县城造纸厂卖钱。当然了不管是稻草还是麦秸都可以烧锅做饭,草木灰还能做农家肥,重新回归土地。张新民家房子上的稻草是三年前从老丈人家拉来的,老丈人家住在大滩村,离张庄不远。走出村庄,到了杨集公社向西走,过了一座横跨在墨河上的大桥,继续走出四里多地,然后拐弯向北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大滩村。

小时候,学校放了寒假,张近泽经常和三弟一起走这条路去姥姥家。姥姥一般都会蒸一锅米饭,再炒一小锅红萝卜条。炒萝卜条的时候,姥姥喜欢用姜丝炝锅。张近泽最怕吃姜,每每这个时候,姥姥就会耐心的为这个外孙子挑出姜丝。姥姥所在的村庄大滩村,距离张庄不远,那里地势较低,人均土地也多些,田地里大面积栽种水稻,生活上相对张庄好过得多。

姥姥的娘家在周庄,属于当地望族。姥姥性情温良,宽厚仁和。听姥爷说,当年台儿庄大战后,日本鬼子占领了山东全境。姥姥的娘家树大招风,家族中更有三人参加了当地的抗日武装,无疑成了鬼子们的重点打击目标,很快家道中落,一蹶不振。解放后,政府给予了很好的关照。

张近泽喝着碗里的山芋汤,这是清水煮山芋,锅里没有放一粒米,思绪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姥姥家。直到身边的张山泽递过来一张煎饼,这才不再想什么,接过煎饼放在盘子边扒拉几筷子菜在煎饼里,卷起煎饼咬上一大口,很满足的吃起来。

饭后,一家人坐在堂屋里,母亲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灯已经放在了一张老旧的带抽屉的高脚桌上。这是当年母亲刘兰景陪嫁的东西。张近泽坐在小板凳上,看看父母又看看老三,欲言又止。

老三张山泽知道二哥的心思,干脆替二哥说出来:“爹,我二哥想去参军……”张新民愣了一下,母亲刘兰景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他见父母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忙解释:“在地里拾山芋干的时候二哥跟我说的。”

张新民扫视着五个儿子,用手抓了抓头发,心想:农活忙完了是该考虑儿子们的前程问题。二儿子的想法也有道理,孩子们若能自己闯出一片天地那是最好的了。张新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二平有这想法也对,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只是我和你娘心里不舍……”

“唉,不舍也得舍,儿大不由娘。”母亲刘兰景好像比较开通,搓着一双粗糙的小手,嘟囔着说。当兵的过程有许多不确定性,大儿子几年前就没当成,原因是体检不合格。现在二儿子也想去当兵,她的心里并没有太在意,随口说了一句。她更关心的是眼前大儿子的事情:“大平的事怎么弄?要不要找他表舅再问问?”。大平、二平是父母对几个儿子的习惯称呼。依照顺序叫起来也省事,当然了常常也会叫他们小名。

“问也没用,他总是说等通知。”张新民想起这件事情就摇头。

“不行就把他叫到家里说这事。”刘兰景提高了声音。她的话有点生硬,似乎别人非给办了不可,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位张远泽的表舅是刘兰景的表弟,叫周家树,住在北边的周庄,现在张庄小学当校长。周家树有一点做得很好,他经常去大滩村看望他的姑姑,也就是张远泽兄弟们的姥姥。这是她的实在亲戚,难怪她说话生硬。前些时,听说公社里计划招录一些民办教师,张庄村也需要一名民办教师,张新民夫妇俩觉得这是个机会,想通过他帮忙把张远泽安排进张庄小学里当个民办老师。

张远泽高中毕业,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是毛笔字,在全村是出了名的,确实适合做一名民办教师。周家树已经将张远泽等三名符合条件的年轻人名单上报到公社教委。他是个公事公办的人,不愿被人指着脊梁骨说自己用人唯亲。所以他在张新民夫妇面前总是冷着脸,不做更多解释。

“学校又不是他家开的,他也做不了主。再说了,关键还是看考试成绩。如果没考民办教师,说什么也没用。”张新民卷起一支烟,点着火抽了一口,耐住性子,看了一眼大儿子张远泽。“你高中毕业后,混了半年,叫你跟你表哥学木匠手艺,你可倒好,干了三天就跑回家了。”

木匠表哥叫沈星,是大姑家的儿子,也是住在张庄。这两年木匠很吃香,需要打家具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是土地承包到户后,老百姓家里逐渐有了点钱的缘故吧。到了农闲,家里的活干完后,沈星就会带上几个徒弟去新安甚至到东海县一带去揽活。听说几天前就走了。沈星表哥长相英俊,人又聪明能干,心灵手巧,深受师父喜爱。三年前拜师不到一年就学会了这门手艺,然后自己带徒揽活。

张远泽低着头,一言不发。张新民又说了他几句,顶撞说:“你们不知道,跟他合不来,他总是说我。”张新民白了他一眼,说:“说你什么?说你笨是吧。”张远泽又不说话了,在那抠手指头。“你好好看书吧,如果考不上,别说张庄小学了,哪里也去不了。”张新民不再理他,转过头,看一眼二儿子,说:“唉,你真想去当兵吗?想好了吗?”

“是的,没什么好想的。”张近泽肯定地点点头。

“当兵好,二哥要是能去当兵多好啊。”床上的老四张河泽脱口而出,从床上跳下地来。老四张河泽和老五张净泽都在张庄村里上小学,一个是四年级,一个是一年级。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刘兰景回头瞪了四儿子张河泽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老二想去当兵好啊,我也想去没验上。”张远泽接话说,“三年前我报名参军,体检的时候不合格,说我是脾大,也不知道脾大是什么意思,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二哥说想去打仗,想立功回来。”老三张山泽咧嘴一笑。“我也想去参军,可我这手指头不行……”

张山泽抬起右手,晃了晃。一年多前,他在工地搬砖的时候,不小心被砸断了右手食指,短了一小截,当时医院直接给做了截指手术,简单的包扎一下就完事了,总共交了八毛钱医药费。他初中毕业时,没有考上高中,就在家务农了。前年张新民托人给他找了个做小工的活,就是在建筑队的工地上搬砖和水泥沙子。由于机灵肯干,从不惜力,今年秋天被包工头看上,准备安排做大工的活。学好了就可以成为瓦匠。这全靠包工头说了算,当然了工地上的师傅也是很关键的,手艺学到手了才会被同行认可。天气越来越冷了,需要盖房子的人家大多计划明年开春后再说,这样,工地的活也就少了。最近总是干三天歇两天,即使有活干,也多是去包工头家或者是他的亲戚家里干庆工活,没有工钱。再过一段时间,天寒地冻,庆工活也该停了,彻底在家歇着了。

“我二哥会武术,打仗肯定能立功。”老五稚气接道。老四和老五已经站在床边,对于二哥参军的事很热心。

“别瞎说,我哪会武术,我就是练着玩的。”张近泽瞟一眼父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关于这事,他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让父母知道。

“打仗打仗!村西头的四蛋,多好个孩子……唵……”刘兰景脸色难看,说了半截,就说不下去了。她听到儿子们说打仗立功,自然想到牺牲的四蛋。

“四蛋死的光荣。当时我就想,将来我也要去当兵,我不会轻易牺牲的,我要立大功,带个奖章回来。”张近泽没注意到母亲的脸色,兴奋地说着,昏黄的煤油灯下,眼中放着光。在他心中有一种激昂的斗志,有一种对英雄人物的崇拜,向往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对于四蛋的牺牲,张近泽的心中对他充满了敬意和钦佩,当然也有惋惜之情。死并不可怕,只要死的有意义,那就值得。张近泽唯一感到不足的是,四蛋是被地雷炸死在冲锋的路上。在他的想象里,如果是死在和敌人的对射中甚至是搏斗中,那就更英勇更完美了。

四蛋大名步兴旺,牺牲在边境自卫反击战中。据张志东说是踩上地雷被炸死的,刚入伍四个月,是个新兵。张志东的话大家都信,他是张庄大队民兵连长,这消息是他在公社武装部听说的。

“你们把当兵打仗想得太简单了,打仗是要死人的,不是闹着玩的。”张新民在闷头抽烟,听到儿子们说得如此轻松,不由得有些恼怒。其实在他刚听到张近泽要去参军的话时,就想到了四蛋牺牲的事,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二平别去了,还是在家学点什么手艺吧。”刘兰景舍不得儿子了,怕出什么意外。

“我就是说说罢了,全国那么多部队,哪就轮到我去打仗。真的轮到自己上前线了,那也没什么,当兵本来就是保家卫国,害怕打仗就别去当兵。”张近泽明白父母的心思,想耐心解释几句,说得有些情绪激昂。停顿了一下,说:“再说了我能不能体检合格还不知道呢。”

“让二哥去吧,二哥当兵,全家光荣。”老三张山泽看到二哥给他使眼色,附和一句。他内心里支持二哥去参军,自然也是希望得到父母的同意。

张新民环视着五个儿子,心里既欣慰又忧虑。老二老三也要成年了,老大更是21岁了,按照农村古例,都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三个儿子长大了,眼看着都还没有着落,家里只有这么几间草屋。儿子们结婚起码要有房子住,可眼下,虽说日子好过多了,家里还没有积蓄盖房子。儿子们都有事业做,都能成家立业,这是他们夫妻俩最操心的事。最近一年,为了孩子们,夫妻二人私下里时常忧心忡忡,似乎有块石头压在心上,以前没有过这样的压力。

“参军报名什么时候开始?”张新民将烟头在地上摁灭,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听说现在就已经开始了,再不去就晚了。”张近泽急忙回答,故意说得急迫些。

“你年龄还差点吧,不是18周岁才可以吗?”

“不差,我是十月十六生日,刚好够了。”

“那要跟张志东说说,他是大队民兵连长,想当兵得找他。”张新民心里有点内疚,忙得忘记了儿子的生日。

“现在去吗?”

“这么晚去什么,明天再说。”张新民顿了一下,没好气地说。老实厚道的张新民是很普通的农民,人很和善,就是性子有点急躁,容易发脾气。上过高小,有一些文化,曾经有两次被国家招录去外地工作的机会,大队和公社都签字同意了,却被他的父亲(张远泽的爷爷)给拦下了,硬是不让去,理由是三代单传,自己老了怎么办?将来谁给养老送终?一语成谶,两年后,张远泽的爷爷奶奶先后病故,那一年张新民只有21岁,张远泽刚出生几个月。听母亲说,当时张新民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白衬衣在泥水里滚成了黑衬衣。

“你答应让二平去当兵吗?”刘兰景看着张新民。

“嗯,去吧。”张新民低沉着声音,“能去就去吧,男孩子出去闯闯也好,都留在身边有什么好?”

刘兰景低下头纳鞋底,琢磨张新民的心思,叹息一声:“儿大不由娘……”转念想,家里儿子多,走出去一个去当兵也好。

兄弟几个见父亲不再说话,母亲也默不作声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静得掉一根缝衣针都能听见。

张远泽慵懒地伸一个懒腰,说一句想睡觉了,于是兄弟三个相继走出了堂屋,来到锅屋放粮食的东间小黑屋。那里有两张简易的木板床,都是用几块长短宽厚不同的木板拼凑而成,上面放一些麦秸找平,然后再放上一张秫秸编织的粗糙席子。张近泽和张山泽在一张床上,张远泽自己睡在另一张小床上。老四和老五还住在堂屋的东间,父母住在堂屋的西间。

张远泽躺在床上,也不知睡没睡着,可能也在想着心事。小时候,他听人说墨河水原本很清澈,琅琊人王羲之的墨池被大雨冲刷,池子里的墨水流到了这条河里,河水被染黑了就被人们叫做墨河。其实这种说法毫无根据,无法考证,但是他信以为真,也就喜欢上了毛笔字,练字很认真。高中毕业后在家呆着,父母觉得他能写一手好字,只有进学校才不浪费他这点长处。让他用心看书,准备参加考试,争取进张庄小学当民办教师。

张近泽没有睡意,独自走出大门外,门前有一片空地,出门向左走几步就是胡同,沿着胡同来到房子后面,那里有一小片洼地,长着十几棵柳树。这些树是他家的,他很喜欢这片小树林,特别在夏天,柳树成荫,蝉鸣阵阵。夏天雨水大的时候,这片洼地经常被淹,柳树不怕水淹,顽强地生长着。

张近泽站在这片洼地里活动一下四肢,一掌打在树干上,树木簌簌作响,然后连环数掌,接着又打了一套少林拳——连环短打。张近泽性格比较内向,个头不高,长得眉清目秀。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样一个人也会喜欢武术,动起手来完全换了一个人。平时行为不张扬,从不惹事,但不怕事。张庄没有几人知道他在习武。他是用心在练,常常会思索招式的破解之法。自认为先发制人自然很好,若能做到后发先至,那才是高手。对武术有自己的见解,平时特别注重速度和力量的练习。认为再好的套路,花拳绣腿,没有实战,那只能算是体操表演。真正的武术必须经得住实战的考验。

张山泽见二哥走出家门,过了一会没见回来就出去看看,月光下,果然看见二哥在房子后面的洼地里。等到张近泽打完了一套拳后,他走过来说:“二哥,你真的会武术啊,你练多长时间啦。”

张近泽见三弟走来,停下动作,说:“我是爱好这个,瞎玩了两年多吧,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也教教我呗,我先练什么?”张山泽笑着说,心里对这比较好奇。

张近泽说:“你的力气大,爆发力不行。应该先练习出拳速度,这是基本功。你看,就是这样练。”张近泽弓步出拳示范着做了几下。“这是蹲马步,想学武术一定要练习腿上的一些基本功,这是高踢腿,这是外摆莲,还有这二起飞脚……这是旋风腿。”张近泽接连做了几个腿上动作,干净利落。

只看得张山泽有些眼花缭乱,连连摇头说:“二哥,这我怕练不会。”

“我知道你不爱好这个,不然的话我早就带着你一起玩了。”张近泽停下来,耐心地和张山泽说。“刚才的这些基本动作,主要是为了锻炼,实战中一般是用不上的。我刚打过的套路也是这样,除非学会了分解,能够灵活使用才行。”

张近泽心想说多了没用,干脆教他摔跤动作吧。“这样吧,教你一个摔跤动作,你抓我的衣领子试试。”

张山泽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衣领子,集中了注意力。

“抓紧了吗?小心了。”张近泽晃动身体,手脚并用,转眼间就将摔倒在地。张山泽打了个滚,狼狈地爬起来,拍打身上的泥土。

“这是沾衣十八跌,是擒拿手法中的摔跤技巧。你看这就是武术,你力气比我大,人也比我高,不会武术是要吃亏的。”

“我有点笨,也不爱好这个,没你灵活。”张山泽自嘲地笑笑。

“老三你不是笨,以后想学了就跟我说,先从基本的练起,会点总比不会好,是吧。”

“二哥你是怎么学的,有师父教吗?”

“我没有真正的拜过师父,只是结交过两个人,我更多的是自学和领悟。拳打百遍,其意自现。你看到床铺下有几本关于武术的书了吧,有一本是我凑钱买的,那几本是借别人的。那上面都是套路和技击技巧什么的。”张近泽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说:“《少林寺》电影我看了好几遍,附近哪个村庄里放电影我都会跑去看,从那里面可以学到一些技击动作。”

“有这么好吗?我就是看电影里打的很热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少林寺》电影里虽然都是表演动作,但是那些人明显都是会武术的,可以从中学到点什么,这就是爱好吧,用心看就不一样。”

“……”张山泽听得似懂非懂,心里佩服二哥竟然懂这么多,说:“二哥,以后我跟你学,和你一起练习。”张近泽看了看三弟,笑说:“好呀,你要是不怕挨打不怕疼,过不了多久你一定是最好的陪练。”

“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张山泽笑说。

“周庄有一台黑白电视,电视里正在演《武松》,好几个庄的人都去看,可热闹了,就像看电影一样那么多人。明天晚上你去吗?”

“你去我就去。周庄有电真好,还能看电视。”张山泽好奇地说。他还没见过电视,只听说那东西像个小盒子,有电才可以看。张庄没有通电,更没有电视。到了夜晚家家户户都是点煤油灯。还是传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周庄有两台磨面机,是沾这个光了。很多人就是在磨面机房门前看电视的。”

“我在工地干活的时候,有人说每个村庄都要通电了,到时候每家都有电灯。”

“是吗?这是好事啊。”

兄弟二人不知不觉聊到很晚,这才回家睡觉。

民兵连长张志东家在张庄东头,张新民家则是在张庄的中间位置,这都是祖上留下的宅子。虽然都姓张,但是张新民这个家族十几户人家和张志东家族并无血缘关系。

这天上午,在张近泽的再次央求下,父亲张新民答应带他一起去找民兵连长。去的很巧,张志东正要出门,在门口就看见了。张志东热情招呼张新民爷俩进家里坐。张志东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国字脸,一双剑眉,显得颇有气势和正义感。

张新民说明来意后,张志东看一眼张近泽,笑着说:“咱们庄里今年有十二个人符合征兵条件,目前报名的是八人,近泽刚到年龄吧,着急啦?”

“十月份正好满十八周岁。”张新民笑着说。

“志东哥,我很想当兵。”张近泽微笑说道。心里却想这家伙知道的还很清楚,真不愧是民兵连长。

“我本来打算明年再找你去的……”张志东一脸认真。

“志东啊,他想去就让去吧。”张新民忙说。

“近泽这么急着想当兵,年龄确实也算够了,这样吧,先报名再说吧,近泽身高体重够吗?”张志东皱皱眉头,煞有介事地打量一番张近泽。

张近泽说:“我现在身高肯定够了,再说我还会长高的。体重嘛……可能差一点。”说完又追了一句:“我还会长的。”

“体重不够怕是过不了关啊。”张志东摇摇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志东啊,你先给报上名吧。至于能不能验上兵,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行就明年再去。”

张志东略想了想,说:“也行,近泽别的方面应该没问题,高中毕业,这是个优势,将来在部队里吃香,说不定能有出息。”

张新民笑着说:“就是啊,他上了两年高中,真要是能有出息,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张志东不再多说,乡里乡亲的,年轻人争着想当兵这是好事。往小了说是对自己工作的支持,往大了说是保家卫国,他没理由不答应下来,说:“好吧,大叔,既然近泽这么急着想当兵,这是好事,积极踊跃,思想进步,跟我年轻时候有点像,我先给报上名就是,在家等通知。大叔没什么别的事吧。”

“好好!我没别的事,这就回去了。”张新民忙说。

“行,大叔,我正好有事需要去公社一趟,顺便把近泽的名字给报上。”

“好好,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那就辛苦你啦。”张新民开心的笑着,连声说好,站起身来抻一抻皱皱巴巴的老蓝布中山装,走出堂屋。张近泽紧跟着连说几句感谢的话。

“这有什么辛苦的,出了村庄一会儿就到公社了。”张志东将这爷俩送出大门。杨集公社大院就在张庄南边,只有三里地的距离,确实走一会就到。

回家的路上,张近泽发现父亲张新民竟然有点驼背,一副步履沉重的样子,心想:爹今年才四十五岁就这样了,是长期操劳的缘故吧。心里有些不好受,转过头不再看父亲,目光游移间,无意中发现有人远远的向他招手,仔细一看,原来是同学张静静。张近泽跟父亲说有点事先不回家了,然后沿着一条庄里的小路朝南走,并朝着张静静招手示意,意思是有话想跟她说。

直到出了张庄,在一处较为清静的地方,张近泽这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张静静。两人是同学,又是住在同一个村庄,从小一起长大,还是比较腼腆和保守。从来没有大大方方的在一起交谈散步,张近泽的意识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传统观念下长大的人不容易走出这一步。

张近泽见张静静走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有时候内心里也会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俩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巧合的是还有共同的小名。当初父母为什么给自己起了燕平这么个小名,张近泽没有问过父母,私下里也曾苦思冥想,这个小名是不是男孩子也可以叫呢?主观意识作用下,一直认为也可以叫。这些年即使他俩在一起的时候,谁也不提小名的事,应该是心照不宣吧,或者是都不好意思说起。

张静静家境优越,父亲张志荣在杨集公社的医院里工作,母亲就是张庄大队书记姚守英。姚守英平时留一头短发,秀外慧中,行事干练。这样的家庭在农村颇受尊重。张静静长得文静清秀,娇小可人,眉目流转间自然有一种灵秀气质。说话轻声细语,非常动听。更兼一头美丽的秀发,宛如出水芙蓉,一尘不染。性格上一点也没有随她娘。

“你去我叔家做什么呀?”张静静追上来,好奇地问道。张志东与张静静是一个家族的本家关系,并不是亲叔。

“你不是在公社副食品商店上班吗?今天怎么没去呀?”张近泽没有回答问话,先是问张静静怎么没有去上班。

“我歇一天,”张静静瞟一眼张近泽,柔声细语,又问了一句,“你去我叔家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嗯,是这样,我想去参军,所以就……”张近泽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听到这话后,张静静沉默片刻,说:“那要到很远的地方吧……”她也说了一半话。

“去哪里无所谓,既然当兵就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张近泽微笑着说,眉毛一扬,目光注视着张静静。此刻张静静也在注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立刻不约而同的转向别处。虽然是在一个村庄长大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相互注视。

“刚毕业半年,感觉你变化不少。”张静静发现张近泽目光中透出坚毅和沉稳,这与在学校时有许多不同,心中不免感触。

张近泽心想:“哪有什么变化,这不还是老样子,破衣烂衫的,哪能和你比啊,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只是说:“我能有什么变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说的变化是指内在的东西。”

张近泽笑了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有变化,而且还是内在的东西,伸手抓抓有些蓬乱的头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还有内在的东西,关键是自己还有内在的东西,忽然明白了大概意思,好像是指内在的气质和修为吧,想到这里,故意假装不知:“内在的东西是什么呢?”

张静静抿嘴一笑,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一句:“你每天除了干活还做什么呢?”

张近泽认认真真地说:“秋收这段时间,农活很多也很累,空闲的时候,我喜欢看看书,这你是知道的。”

“最近看了什么书?”

“这几个月看了冯德英的小说《山菊花》。我本家小爷知道我喜欢看书,把他家里的《三侠五义》和《聊斋志异》两本小说也让我拿来看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看过,不像你这么喜欢看书。”

“你看看《山菊花》吧,找个时间我把书给你送去。那两本书就别看了。”

“那两本书我为什么不能看呀?”张静静有些好奇。

“我是觉得不太适合吧,《三侠五义》里讲的是宋朝时候,一些江湖人物行侠仗义的故事;《聊斋志异》里说的都是些狐仙鬼怪的故事,怪吓人的。而且都是文言文。”

“那就不看了,《山菊花》呢?里面的内容怎么样?”张静静轻轻笑了。

“内容是写咱们山东胶东那地方革命暴动的故事,很感人。”

“行,我就看这本书吧。”张静静爽快地说,追问了一句:“这本书里是不是也有人牺牲了?”

“是的,里面写了许多人英勇牺牲的故事,还有好儿和桃子也牺牲了,她们是长得很美丽的两姐妹。”张近泽看一眼张静静,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她们俩就像你一样美丽端庄……”

“瞎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我也不会牺牲啊。”张静静羞涩的脸上升起两团红晕。张近泽自知失言,尴尬笑笑,一时陷入沉默。

张静静心里想起参军的事,忽然担心起来:“你一定要去当兵吗?”

“你是担心我吗?”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担心的。”张静静略显忸怩的莞尔一笑。

张近泽认真地说:“放心吧,如果去当兵了,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他这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此刻他联想到电影《英雄儿女》里惨烈厮杀的战场,果真身临其中,可不是说话这么轻松、这么容易。他没有退缩的想法,他的骨头里都在想当英雄做好汉。

一阵风吹过,张近泽感觉有点冷,抬头看看天空,发现西北方向阴云密布,知道要变天了,可能有雨夹雪。张近泽转头看到张静静正在盯着小路边河沟里的水面,浅水的地方已出现麻皮冻,不远处有两只麻雀在水边嬉戏。张近泽注意到张静静的头发,她梳着一个大辫子,辫梢上系着蝴蝶结,寒风吹过,蝴蝶结轻轻颤动,格外雅致。她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米脂色的毛衣。下身穿黑色裤子,黑棉鞋,朴素而不失典雅。

张近泽回过头来,目光盯着水面,内心里只觉得莫名的自惭形秽。他都不敢看自己,知道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蓝布裤子上带着一块补丁,黄球鞋也已经破损,上面沾满泥土,鞋底也要磨透了,习武最费鞋子,上衣就更不用说了,深蓝色咔叽布上衣已经起皱破损,胳膊肘处各有一块补丁,简直惨不忍睹。说不清为什么,张近泽心想今天不该见她啊,太丢人了吧。虽然只是短暂的在一起说几句话,张近泽也希望自己的形象好一点,是出于自尊心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张近泽心里说不清楚。

其实自从毕业到现在这半年时间里,算上这次二人只遇到过两次,今天也算是好久不见吧。毕业后,张近泽心里有话就想跟张静静聊一会。张静静这点很好,在张近泽面前,从来都是尊重有加,没有半点看不起人,更不会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做派。这让张近泽心里暖暖的,对她也是更加尊重。在他心里,她就像女神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不知什么时候,水边聚集了许多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突然又呼啦啦飞到附近的一棵杨树上。

小路南边有几个人朝这里走来,估计也是张庄人。张静静说:“起风了。”

张近泽说:“是起风了,好像要下雪,你冷吗?”

“嗯,有点冷,我要回家了。”张静静犹豫了一下,似乎又有点不舍,“你要是去当兵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张近泽点头说:“不管能不能去成,我一定告诉你。”

“嗯嗯,那我走了。”

“嗯,你先走吧。”

张静静看一眼张近泽,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转身朝村庄走去。

张近泽只觉得心里很温暖,随后转身向西走去。墨河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他想到河边走走。

体检通知终于盼来了。这天早晨,张近泽早早起来,吃了一个煎饼,就到张志东家门前集合,在张志东的带领下去公社武装部。

在公社里,经过第一轮筛选,张庄去的十个人,被筛选下来六人,张近泽和另外三名青年被选中,其中一人是初中同学步兴光。

接下来就是准备去县城体检。这天下午,张近泽接到民兵连长张志东的口头通知,说是明天早晨去县城体检。张近泽很兴奋,回家找出两件像样点的衣服,做了简单的准备。晚上,一家人在堂屋里拉呱。张近泽将自己明天去县城体检的事告诉了父母。张远泽笑着说:“真巧,我明天也去公社里参加民办教师考试。”

张新民夫妻俩也很高兴,同时又为未知的结果而忧心。他们即希望张近泽能顺利通过体检去参军,又有些不舍。矛盾心理始终存在。至于大儿子张远泽,那当然是非常盼望他能考上民办教师啦!

老三张山泽和老四老五自然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连声说大哥二哥肯定都能成功。一时间,堂屋里乱哄哄的。昏黄的煤油灯下,人影绰绰。

“俺哥,明天上午去东边大辛庄附近买木头,你去不去?”外面说话的是住在西边隔壁的张新明。他的声音很大,在晚上尤其听得清楚。

张新民听见后,急忙走出堂屋,来到磨盘旁边,说:“我去啊,前天就跟你说了我也去。”

“那好,我就是再问一下。明天早晨吃过早饭就走。”张新明站在院墙边笑着说,昏暗的夜晚看不清他的脸。张新民和张新明两家只隔着一道院墙,平时有什么事,张新明大都是站在他家的院墙一侧这么说话。他的个头很高,足足高出院墙一个脑袋。

张新民回到堂屋里,刘兰景问是不是去买木头。张新民点头说是的。兄弟几个听见了都有点沉默,知道父亲又要拉木头去枣庄换焦炭啦。这两年,每到秋后和开春的时候,张新民和本村庄里的几个人经常拉木头去枣庄煤矿换焦炭。今年初冬来临前,又准备跑一趟。张远泽有些心动,他想代替父亲去一次枣庄。明天考完试后没什么事,正好可以出去闯一闯,也可以散散心,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他没说出来,心想等考完试再说吧。

杨集公社属于山东省古郯县,县城在杨集公社北边,有五十里路程。杨集公社南面就是江苏省地界,与江苏省新安县瓦窑公社相邻。张近泽要去县城了。早晨起来,他特地换了身整洁干净的衣服,穿上大哥的半新黄球鞋,鞋子有点大,塞了点棉花在里面,鞋带系紧点。这是第一次去县城,心里难免激动和兴奋。张志东带领他们同样是来到公社武装部,这次是与初检通过的青年们一起到县城进行全面体检。不知道武装部从哪里找来了一辆四轮拖拉机,拉上这些人直奔古郯县。

真可谓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张近泽所有体检项目都合格,身高体重也合格。特别是跑障碍,大家依照次序轮流进去。轮到张近泽跑障碍物了,开始时手心都出汗了,心里怦怦直跳,担心做不好。待发现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小菜一碟时,就轻松了许多,发挥的很好。他本来弹跳能力就好,跑的又快。弹坑,低板障,独木桥等都是轻松而过,来到高板障碍前,助跑几步飞身越过,身轻如燕。几位考官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叫一声好。要知道有许多人都是栽在高板障这个环节。

但是,唯独在视力上出了问题。标准合格视力是1.0以上(含1.0),张近泽右眼视力0.8,左眼视力1.0,右眼明显不合格。张近泽急得想哭,工作人员也为他惋惜,深感无能为力。他自己从来不知道眼睛近视,竟然会不合格。

最后,张志东带去县城体检的四个人,只有两人成为新兵,其中一个就是张近泽的那位初中同学步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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