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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终如愿远泽进学校 修板车撞坏自行车

正月十三早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张新民对大儿子说:“吃完饭后,你去一趟周庄,到你表舅家,就说过年了,请他下午来家里喝酒。”张远泽愣了一下,心里似乎明白了,忙点头说:“跟他就说这个吗?还有别的话吗?”母亲刘兰景补充说:“你跟他说,就说你舅舅也来。”刘兰景在想,这样说他该不会拒绝了。“还有,你得要他答应了你再走,不答应来就不走。”母亲又追加了一句。张远泽眨巴眨巴眼睛,没说什么。他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周家树表舅可能不想来,是得跟他耍赖皮磨一磨才行。

张新民喝着碗里的玉米糊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里的大白碗放在饭桌上,说:“干脆,大平去了周庄他表舅家后,直接去大滩村把他舅舅接来吧。”刘兰景想了想,说:“嗯,这样也好。是大平要去学校教书,他去跟说更好,比二平去好。”原来夫妻二人商量好了,计划让大平去周庄请表舅周家树,让二平去大滩村接舅舅。舅舅刘敬阳是杨集中学的教导主任。

张近泽拿起一块煎饼,看了看形状,知道这是母亲从外面要饭得来的煎饼,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是卷上一点干辣椒炒咸菜吃起来。心说这哪里是算卦,这是去要饭啊。侧过头低声对坐在身边的张远泽说:“大哥,我说过了,你也跟俺娘说不要再出去算卦啦。”张远泽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筷子,沉默了一会儿。一家人都不再说话,只听见碗筷声和咀嚼声。

早饭后,张新民去了屋后边,来到李知文家,跟他说了来意。李知文住在他家北边,受到张新民的邀请,只是客气一下就欣然答应了:“表哥放心,我一定去。”李知文也在张庄小学教书,很愿意前来作陪。

到了下午,李知文先来了,坐在堂屋里跟张新民拉家常,说到刘兰景出门算卦的事,都会心地笑了,笑声背后难免丝丝酸涩,却也不以为意。他们俩年龄相仿,相差只有两岁。两家相距很近,从小玩到大,共同经历了太多艰苦和磨难,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张新民出生那年,正赶上台儿庄战役打响的时候。后来日本人占领了山东南部地区,很多人在逃难跑反,战乱年代出生的孩子能够存活下来也算是个奇迹。

日本投降后,山东南部成了国共两党拉锯争夺的重要地区,共产党军队做出让步后,国民党军队占据了这里,一些还乡团紧随其后,开始了一场清算。许多激进的农民被杀害和活埋,其中不乏共产党人。三年后,风云再起。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从北向南一路败逃,来到这里。正准备埋锅造饭,忽闻对方的军队追来了,一个个在惊慌中胡乱抓了两把半生不熟的饭撒腿就跑。共产党的军队终于重新返回这片土地,面貌随之焕然一新。老百姓群情激奋,开始对国民党残余势力和部分没有跑掉的还乡团成员们进行抓捕和反清算。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许多年轻人纷纷加入队伍。

没过多久淮海战役爆发,各家各户都住满了伤病员。有的伤员忍受不住疼痛,撕心裂肺的哭嚎。由于伤员太多,缺医少药,许多伤员没有被抢救过来,尸体临时摆放在院子中和小路边,等待运往墓地安葬。这样的情景见得多了,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害怕和胆怯。十多岁的张新民带着李知文跑前跑后,端水拿药,送信传话,就像大人们一样紧张忙碌。

全国解放后,在轰轰烈烈的大变革中,张新民和李知文随着新中国一起成长,他们算得上是新中国的见证者。人的一生能够有这样的经历的确是惊心动魄,却也是幸运的。

李知文在小时候也读过几年书,写得一手好字,在张庄小学当老师,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没有升迁也没有换地方。他满足现状,乐观开朗,高兴之余常常为学生拉二胡。这时候总会有一群小学生围在旁边,深受学生们的尊重和爱戴。李知文中等身材,长相斯文,说话声音不大,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大概是在学校的缘故,皮肤很白。也有人说这是遗传,家里几代人都是白皮肤。李知文家里负担也很重,一家九口人,上有老下有小。刘兰景抽卦的本事还是跟李知文两口子学的呢。这几年,每到冬天,他常常用胶车(手推车)装满一车附近土窑里烧制的盆盆罐罐,推到东海县或者沭阳一带去换粮食,当然也可以换钱。以前不敢干,偶尔偷偷摸摸干一回,因为这是投机倒把,要是被人抓住那就惨了。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刘敬阳和周家树陆续来了。他俩都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车把上都挂着一包点心。张近泽见了主动上去打招呼,张远泽更是笑容满面,忙着将自行车给推进家里的院子中,小心翼翼地放好。他知道这次对于他太重要了,跑前跑后的忙活,根本看不见往日的懒散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张近泽见大哥这样勤快,笑了笑,走出大门外,找他的那些伙伴玩去。弟弟们早已不见踪影,也不知道都干什么去了。

刘兰景变戏法似的,居然炒了六个菜,简直太奢侈了。炒好的菜陆续端上了桌。只见一碟炒藕片,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炒豆芽(菜里放了一些干红辣椒),一碟油炸菜丸子,一碟回锅肉,最后是一小盆炖鱼,里面放了不少的豆腐和一些白菜,自然也放了干辣椒。山东人爱吃辣的,鱼里不能缺少辣椒。

这在当时算得上很丰盛。张新民笑着招呼几位贵客落座,当然是按照长幼顺序坐到该坐的位置。张新民坐在北面正中,右手西边是李知文,左手东边是周家树,刘敬阳谦逊地坐到了南边下首位置,他这是来到自己的大姐家里,年龄比他们三位都小,这个位置倒也适合他。张远泽则是在西南角下首作陪。张新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他心里想,能把这几个人叫来家里喝酒,大儿子进学校教书就更进了一步,甚至会很快如愿。他见张远泽依照顺序都给满上了酒,笑着招呼大伙共同端起酒杯。

周家树站起身,冲着锅屋大声说:“表姐没来呀,表姐过来一起吃吧。”李知文和刘敬阳二人也站起来。张新民示意他们坐下,微笑说:“她还有事,不用管她。”刘兰景在锅屋里听见了,伸出头来笑着说:“表弟你们快喝吧!菜凉了还得热。我把米饭蒸了。”那时候能有大米饭吃,是很荣耀的事,刘兰景说得很响亮,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这锅里的大米很有来历,是这家给一把,那家给一捏凑出来的。是她昨天走了上百里路背回来的小半布袋大米。这事她知道,外人不会知道。

周家树等人这才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其实,他们都知道刘兰景不会过来一起吃饭。山东人习俗就是这样,家里来了客人,女人和孩子都不到桌子上一起喝酒吃饭。但是客套话必须要说的,这也是山东人的礼节。

这顿饭没白吃,酒也没白喝。酒过三巡,周家树端着酒杯,笑着说:“我今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今天上午我去了公社,教委审批通过张远泽为张庄小学民办教师,只是需要见习一年,每月工资十八元,正月十六开学,大平到那天就来学校吧。”刘敬阳微笑说:“这个当然了,刚进学校工资肯定很少,大平好好干,争取早日转为正式在编的民办教师。”李知文看着张新民,说了一句:“那就先来学校代课吧,薪水少点无所谓,转正后就好了。我的薪水一直都很低,以前每月才五块钱,不也是坚持干到现在吗?表哥你说是不是?”

张新民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笑着说:“都行,就是一年没有工资都行。”他心心念念几个月的事终于如愿了,别提心里有多么痛快啦!端起酒杯连连劝酒。他本来不能多喝,酒量有限,这天他喝醉了,心也醉了。是啊,对于一个普通农民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安排了自己孩子的前程更让人开心快乐的呢?一年后,张远泽转为正式民办教师,每月领到二十八块五毛钱的工资。

话说正月十一这天,开学前,杨集公社教委组织了一次教育系统扩大会议。周家树和刘敬阳也参加了这次会议,重点讨论了这次招录的民办教师分配工作问题。周家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建议新招的民办教师最好能就近安排工作,理由是新教师在自己的村庄或者附近的村庄教学,没有陌生感,更容易适应和便于教学。将来如有需要可另行调配。他的建议受到教委的重视,最后经过商量接受了他的建议。张远泽自然就成了受益者,得以在张庄小学任教。

张远泽即将进入学校教书了,张新民夫妇纠结了几个月的事终于有了结果,心里都很舒畅,开始考虑修理那辆被张远泽摔坏了的平板车。春节那天沈星来拜年的时候,张新民跟他提起过这事,他也看了看那辆平车,沈星说:“这个不难,一天时间就能做好。俺舅,妗子,这样吧,你们要是不着急用车,就等过了初五我的几个徒弟都来了先给一个朋友的闺女打家具,因为是结婚用的,比较急。这些天舅舅先找一根合适的木头,换下这个车把,没有合适的我再想别的办法。”听了外甥这么说,张新民忙说:“不急,不急,你先忙你的事。”“行,那就这样,修好了这辆车我再出门揽活。”沈星说话很爽快,他是内行人,自然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办。

这天,张新民想去看看外甥的家具打得怎么样了,顺便再提一下修车的事。他打算平车修好后,将场上的麦秸拉到新安造纸厂去卖掉,换点钱补贴家用。

沈星看到张新民来了,笑着说:“俺舅,你来的真是时候,家具就要打好了,今天基本就能完活。明天上午就去修车。”张新民担心外甥忘记了这件事,而他记得很清楚,先说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沈星带着两个徒弟果然来了。另一个家里有事没来,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这是小活,沈星不需要动手,只在一旁指点两个徒弟干活。中午的时候,刘兰景准备了家常饭款待他们几人,再干一个下午就可完工。午饭后,张远泽围着院子里的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摸摸这,摸摸那,很是喜爱。他想骑出去转一圈,又不好意思说。上午他在帮着干活打下手的时候就看到了这辆自行车,知道这是沈星表哥的徒弟田福贵的车,他跟田福贵较熟,年龄也相仿。

沈星吃过午饭没走出屋,只是让两个徒弟在那干活。他在屋里陪张新民拉家常,看到张远泽在院子里晃悠,说:“俺舅,大表弟没干什么别的吗?还想不想学手艺?”他为没能给舅舅分忧而有所愧疚,可又无可奈何,在他眼里张远泽太笨,不是学木匠的那块料。

张新民听了,笑着说:“他考上民办教师了,过几天开学就在这庄里的小学教书。”

沈星听了很高兴,说:“这是好事啊,嗯……这个适合他,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的。”他本想说大表弟懒得很,吃不了苦,干不了重活之类的话,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转而问二表弟高中也毕业了,现在是什么打算。

张新民听到外甥沈星问起张近泽的事,皱起了眉头,说:“你在外面揽活,家里事知道的不多,他的事也让我发愁……”沈星笑着说:“我听说三十那天他们都去祖坟上打仗了,特别是三中、二平还有老虎这几个表弟最能打,老舅门上有人才。”这话在张新民听来却很刺耳,似乎是说老舅门上后生小辈没什么本事,都是喊打喊杀的主。他自己老实本分,斯文雅致,从来不会与人争吵打闹。他不惹事,还有些怕事躲事。想到自己曾经被人欺负,又希望家里有人能攥紧拳头冲在前面。在外甥面前,他想表现出坦然自嘲和不屑,说:“什么人才,三中就是个愣头青,二平是个天不怕,老虎是个混小子。”

这几句淡淡的另类评语,却惹得沈星哈哈大笑,说道:“俺舅真会说人,还真是恰当呢。不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只要不犯法,他们有点个性也不是坏事。”

“我还真担心他们惹事犯法。”张新民摇摇头,不无忧虑地说。“去年秋后二平想去当兵没有去成。想让他跟你学木匠吧,他还不想学,居然私底下踢腿练拳的,三十那天就惹下了事。”

“是吗?如果二表弟哪天想学木匠了就叫他来找我,我看他是块材料,肯定比大表弟学得快。”

张新民点点头,说:“行,我也很想让他学。现在他想干什么,谁也不知道,问了也不说,主意大着呢。”

沈星见张新民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心疼他,随将目光移到院子里,换个话题,说:“俺舅,你这辆平车也用了快三年了,我看到有些地方都松动了需要加固一下,干脆趁他们在,也有工具,就去街上买十几个钉子和一根铁丝来。”张新民听了自然高兴:“这是你打造的车,你最了解它,需要什么样的钉子和铁丝?”“叫大表弟来,我跟他说。”张新民和沈星走出屋,来到院子里,招呼张远泽说:“大平你过来,你表哥有话和你说。”张远泽以为表哥叫他是问他还学不学木匠的事,想起以前被他说教的话,就很抵触,不想多跟他说什么。慢吞吞走过来问什么事,沈星说:“大表弟,你去街上买十几个钉子和一段铁丝来吧。”张远泽听说是这事,口气好多了,忙问具体需要什么样的。沈星比划着说了一下,张远泽欣然答应。走几步又回来,指着自行车,说:“表哥,能不能让我骑一下那辆自行车去杨集街上买东西?你跟福贵说说呗。”沈星说:“这么近骑什么自行车?”张远泽说:“我就是骑骑,一会就回来,又骑不坏。”沈星只好说:“好吧。”走过去对田福贵说了一下,福贵面有难色,还是答应了。张远泽高兴坏了,笑着说:“福贵放心吧,我一会就回来。”说完推着车子走出大门,跳上自行车猛蹬几下。

沈星见了,在后面喊一句:“路上小心点!”张远泽根本没有听清,即使听清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兴奋地蹬着车,注意力全在这辆车上了。

张远泽在杨集街的商店里买好了表哥所要的钉子和铁丝,铁钉装进衣服兜里,铁丝挂在自行车把上,骑上车就往回走。转念一想我忙着回去做什么,这么好的车,何不在外面多溜一圈再回去?又想到自己就要进学校当老师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到这里一拐车头就奔着柳沟河方向骑去。那是向东去的公路,走出十八里后向北走是去古郯,向南就是新安县。张远泽不会走那么远,只想走到柳沟河就回来,仅仅几里路很快就能到。虽然是沙土公路,他仍然骑得飞快,呼呼带风。正高兴间,挂在车把上的铁丝受到震动掉了下来,被带进了车辐条中,就听一阵的吱吱声响,自行车开始摇摇晃晃,张远泽一阵惊慌,低头看车的瞬间,车把失去了控制,一头栽进公路边的河里。由于是冬天,这一段河水干涸,离路面有两三米深,这一下摔得不轻。张远泽惊吓之余,心说完了完了!终于费力地爬起来,先看车子,大梁已经摔断。他的心彻底凉了!就觉脑袋嗡的一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过了一会,这才想起摸摸自己的胳膊腿,发现没有大碍,只是有些疼,胸口更隐隐地疼。现在对他来说,身体受伤不重要,重要是车子摔坏了,回去怎么说,怎么交代?又怎么赔呢?他知道这个年代谁家能有这么一辆新车,就会特别让村邻羡慕甚至是嫉妒。许多人都会想自己家里什么时候也有一辆就好了。可这是不大现实的,大多家庭拿不出这么多钱买自行车。这是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大家都知道这是名牌车,没有一百六十元钱买不下来。别说这么多钱了,就是几块钱,恐怕很多家庭一下子都拿不出来。张远泽知道,自己家里现在就是这样的境况,几块钱也拿不出。

真是乐极生悲啊。张远泽呆呆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公路上有人叫他,一看是同村人,名叫徐小宝,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张远泽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指着沟底说:“自行车坏了,我不小心摔到下面去了。”小宝忙问他没事吧,张远泽摇摇头,说:“我没事,帮我把车弄上来吧。”小宝下到河底,两人合力才把车子弄到路面。再看车子,真是惨不忍睹,实在不成样子。张远泽更加沮丧。小宝也是惋惜不已,劝他说:“应该还能推着走,你推着它慢慢走吧,我先走了。”张远泽点点头,也不说话,低下头弄车子。

张远泽以为小宝回到张庄会告诉他的父母,谁知人家根本没去说这事。心想我也没要人家去说呀。等他终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犹豫着不敢进去。被院子里的父亲看见了,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也不进家,就在那站着。沈星也看见了,感觉不对劲,就走出大门,看到了这个情形,当时就恼火了。

沈星涨红了脸,恼怒地说:“这这这……你你你……”气得他不知说什么好。

张新民嚷道:“你这是骑哪去啦?怎么被你摔成这样?这么近的路谁让你非要骑车去的?”一连串的责问。张远泽站在当地,一声不吭,只觉得被父亲大骂一顿才会舒服些,被表哥教训一顿才好受些。

田福贵感觉不对劲,忐忑着走出门看见他的车被摔成这样,心疼地站在那里呜呜地哭,哭得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刘兰景出来看到这个情况,差点没有晕倒,气得浑身直哆嗦。

张新民夫妇二人心里都在想,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一时间除了生气还是生气。

沈星缓过神来,开始埋怨张远泽:“你是怎么搞的,我特地叫你骑车小心点,你还是给摔坏了,你说怎么办吧!”一连说了不少很重的话,几乎不给他一点颜面。张远泽无言以对,任由他说,心里似乎更好受。只在心里反复说:我错了我错了。

直到晚上,张新民才想起问一句身上伤着没有,得知张远泽没有严重的伤情后,心里踏实了些。心想这要是摔出个毛病来,进学校的事又该有变数啦。人穷的时候,命不值钱。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一辆贵重的自行车,这是天文数字的一笔钱啊。他们想到了赔钱,有些事不能怪别人无情无义,也不能怪父母,是父母被这笔钱吓坏了,吓晕了,吓傻了。

第二天,沈星来到舅舅家里,脸色很难看。沉闷了一会说出了田福贵一家人的想法,要求赔偿这辆自行车。这辆车是春节前刚买的,还不到一个月,当时一共花了一百六十四元钱,是准备送给结婚对象的礼物。现在没法要了,希望能赔一百六十元钱,那四块钱抹去。

听到要求赔偿这话,也是在张新民夫妇意料之中,却还是难以接受。关键是这么多钱一时上哪找去?现在家里四块钱都拿不出来啊!唯一的想法就是最好能缓一缓,慢慢还。

经过反复商量,沈星两头传话,最后终于同意缓一缓,定好过两个月后先给一百元,家里那头猪差不多可以卖到一百元了。本来计划这头猪长大后卖掉的钱有重要用途的,这下子也只好先还账了。剩下的六十元等收完小麦再还上。现在还在正月里,还有四个月多才会收割小麦,已经打算用它还账了。唉,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

为这事,大姑还特地跟张新民吵了一架,尖着嗓子说谁让你们把自行车骑坏的,赶快赔钱,说什么也没用。她是个点火就着的急性子,遇到这种事,她的火先被点着了,简直是六亲不认。沈星大概是两头不讨好,一时失去了理智,也袒护起徒弟来,说了不少不合适的话。张新民被他姐气得够呛,心想我是你兄弟,不向着我就罢了,你不该这么跟我说话。想当初你们一家落难的时候,还不是我把你们的户口弄到张庄来的?

大姑尖着嗓子,气呼呼地说:“你不要跟我提以前的事,一码是一码,现在就赔钱。”

大姑父不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竟然也在一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刘兰景很气恼,说:“我们没说不赔钱,现在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难道要把我们逼死吗?”

张近泽大姑一家原是住在北边十五里外的一个村庄,属于归昌公社。姑父会一点医术,属于江湖游医的那种。他的长相和神态颇像西方人,浓眉深目高鼻,如果会说英语,别人都会认为他是外国人。一家人无法再在那个村子生活下去了,几次找到张新民,恳请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搬到张庄。张新民只好去求大队书记张志忠(年事已高,八年前退下不干了,现在书记是姚守英),请他出面在公社里通融。在张志忠的帮助下,一家人这才得以搬到张庄。

大姑一家搬来张庄村这件事张近泽记忆较为清晰。突发事件让他看到了人性恶的一面。一辆自行车就能让亲戚之间反目成仇,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心里很难接受。看到父母伤心难过的样子,他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面对这种事情,又能说什么呢?又能怪谁呢?追根求源都是大哥的错,他不该骑人家的自行车,更关键的是自己家里太穷,一辆自行车都买不起,也赔不起。

村邻或者亲戚之间,往往就是这样,因为一件事甚至是芝麻大的小事就可能争吵得不可开交,可是过不多久就会和好如初。张新民他们也不例外,争吵归争吵,生气归生气,过个一年半载的又会回归正常。可在当时确实任谁也无法接受,吵架自然不能避免。

张近泽无法接受父母和大姑他们争吵的事。这件事让他想到很多,他认为都是因为自己家里太穷。穷则思变,他想起在书上看到的这个词。可是怎么改变呢?他本是不善言辞却善于思索的人,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应该为这个家,为父母分担忧愁。思来想去找不到改变现状的好办法,他对自己的人生是迷茫的、困惑的。眼下,只能想办法挣钱,多苦多累都无所谓。可又不知道怎么去做,难道也和三弟一样去干小工吗?再说小工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去干的,那需要托人找关系才行。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极度郁闷:想不到自己高中毕业后,竟然如此落魄。刚毕业时候天真地以为农村是广阔的天地,正如书上所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种开心快乐此刻荡然无存。不管怎样,他在心里暗暗想,无论如何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改变现状,人生的路还很漫长,必能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晚上,兄弟几个在小黑屋里沉默无语。还是老三张山泽率先打破沉默,说:“大哥,你身上还疼不疼?”

张远泽躺在板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不疼了……”

“前些天我骑着俺舅的自行车去瓦窑也摔到河沟里了,人和车都没事。你当时是怎么搞的?”张近泽本想责怪他几句,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就拿自己的事作比较给他听。

“我哪有你反应快,又灵活,我当时都吓傻了。”

“大姑和大姑父那样跟父母争吵,实在太气人,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张山泽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愤愤不平地说。

“是啊,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张近泽听到老三这么说,他也有同样的心情,“都是因为穷吧,再近的亲戚也会看不起。”

“我就不信咱们家会一直这么穷下去。”老三仍然愤愤不平地说。

张近泽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张远泽,说:“哥,这事你怎么看?”

“我谁也不怪,我只怪我自己。”张远泽低声说了一句。

沉默了一会,张山泽说:“我这一年多挣的那点钱都给俺娘了。大哥,明天你就去学校当老师了吧,这样你看行不行,就是说你在学校挣的钱都攒着,过几个月就可以还上那六十块钱。”

张远泽接道:“这些我想到了,我都攒着,一分钱也不花,就用我挣的钱还给他们。”

“这样很好,你明天就跟父母说一下吧。”张近泽很高兴他俩都能这么想,为了改变一下气氛,故作轻松地说,“我相信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摔坏的自行车属于自己家了,放在墙角处谁都不想多看一眼,可又心疼这车,怕被雨淋着。张远泽招呼张近泽一起将它抬进睡觉的小屋里。每天看到它,心里总是不痛快。兄弟几个开始打这辆车的主意,你一言我一语,由于不懂,最终也没有定论。这一天隔壁的张新明再一次过来看了这辆车。他见多识广,认为找人给焊接一下应该还能骑。他说杨集街上有一个地方能焊接。张远泽兄弟几个很高兴,这才知道原来还可以焊接上。焊接好后就是能骑的自行车啊,还是飞鸽牌的呢。如果能把车大梁焊接好,然后在焊接的地方用塑料带子缠绕上,不容易看出来焊接的痕迹。小叔张新明的这个主意真不错,几个人议论纷纷,喜形于色,多日的阴影被瞬间扫去大半。于是都想尽快找人修车,张近泽请小叔带着他去街上找那个能焊接的修理部。

由于这个修车人技术不怎么样,没有仔细校正好就将车大梁草草焊接上了,焊接处还鼓起一个包。虽然能骑了,就是骑起来有些发轴,总觉得拧着劲,骑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不管怎样毕竟是一辆车,家里也有飞鸽牌自行车,张远泽兄弟几个有事出门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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