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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们所要做的事,应该一想到就做;因为人的想法是会变化的,有多少舌头,多少手,多少意外,就会有多少犹豫,多少迟延。

——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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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四世纪中叶,中原大地狼烟滚滚,黑暗从天空倾泻下来,呼啸狂风裹不住着刀剑的撞击,广袤大地容不下厮杀的呐喊,浩瀚长空遮不住血与火的温度。

这是旧秩序崩坏的时代,也是新秩序崛起的时代,天下失去了旧有的约束,一切放荡与狂傲都在野蛮生长,他们在蔑视、破坏、放纵、死亡,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很多事,都要从那个残阳如血的初夏傍晚开始。

那时洛阳城外有一家小茶馆,说是茶馆,其实就是个露天的茅草棚,周围用几根破木头杆子支撑起来,配上简陋残破的桌椅板凳,供来往客人喝水歇脚。

刚值入夏,干燥的晚风徐徐吹来,不免令人口干舌燥,茶馆开在官道边,来往客人很多,来此喝茶的,大多是草履贩夫走卒之类,赶路累了,歇息一下。

茶馆里很热闹,人们一边喝水,一边肆意言笑,嬉笑声和茶碗在桌面的撞击声混在一起,掩盖了很多窃窃私语。

一位少年郎坐在人群中,看上去有些引人注目,他大约十七八岁年纪,面庞却很白皙干净,与周围那些粗壮汉子明显不同,他眼睛纤细狭长,微微眯起,眼中光芒全被遮挡住,嘴角微微翘起,缓慢地端起残破边角的粗瓷碗,慢慢地喝水,也与旁那些鲸吞虎饮的赶路人绝不类同,再看穿着,一身褐色粗布的短装外套,里面是百步衬里,头发扎起来束在脑后,用一顶斗笠罩住,脚上穿着轻靴,衣服很简朴,落满灰尘,看样子出来有些时日了,在他身旁,放着一柄长剑,剑鞘看不清楚,剑身用麻布紧紧缠绕,不见锋芒,不见气势,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副江湖浪人模样。在这动荡年月,这样的人有很多,浪迹江湖,云游四海,只为寻口饭吃,有少年,有壮年,还有老者,有的人云游途中,游着游着就不见了,也有人四处剪径,填土埋尸,成为天下巨富,云游在路只是个起点,而终点却是由路上一个个岔路口决定的,一念之差,差之千里。少年正在喝水,一个农民模样的汉子缓步走入,他脸膛紫黑,风尘仆仆,想来是走了很远的路,他进茶馆,掌柜端上一碗水,关切地问道:“老五,孩子找到了吗?”

老五摇头,长叹一口气,端起水来大口喝完,轻轻把碗放下。

“找了一天,山里都转遍了,可还是没找着,我的小妮儿上哪去了?”

“别急,明天再去找找,走不远的。”掌柜安慰道。

黑脸汉子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面露愁容:“一点消息都没有,再往里走就是深山,她一个小妮子能上哪去?可别……”后面的话他没说,可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可听说,深山里有妖怪,专门偷小孩子去吃!”茶客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可不是,就这个月,好多人家的孩子都丢了,有小子也有闺女,你说多吓人!”旁边有人附和。

“真有妖怪?”有人将信将疑。

“真有!可吓人了,你不知道,妖怪白天变成人的模样,就在附近村里转悠,专找那白嫩的小孩子,只要被妖怪盯上,上去往脸上一抹,就啥都不知道了,乖乖的跟着妖怪走,一直走到山里去,旁边的村子有人见过,看见不对,刚想喊,妖怪过来照着他脸上一呼啦,他就晕过去了。”看来有人知道的更多些。

“妖怪长啥模样?”

“嘿,长得跟老百姓一样,但那模样是变出来骗人的,妖怪要吃人,就得出来抓小孩子,所以得变成人的样子,谁知道回去后是个啥模样?”

”该不会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吧?“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咳,这可谁都没见过,见过的,都死了!”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得咽了口吐沫。

“妖怪竟然闹到城外,官府没人管吗?”

“这年月,官府换得比你身上这身脏衣服都快,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喘气,谁管老百姓这点事?”

“也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活着都不容易。”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黑脸汉子越听脸色越难看,终于忍不住嚎哭起来。

“我的妮儿啊,你在哪儿啊?”声音嘶哑浑浊,凄惨得很,可人们低着头,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战乱年月,正如他们所说,人们只关心自己是否能活到明天,谁还有心思管别人孩子的死活。

少年突然站起身,径直来到柜台边,把几枚铜钱搁到桌子上:“掌柜,这是茶钱。”说完就要出门,临走前,突然转回身来问道:“掌柜,这位大哥寻找孩子是往哪里去?”

掌柜是个老头,下巴留着尖尖的白色胡子,上下打量他一下:“小伙子,你要上哪去?”

少年哼了一声:“我去找孩子。”

黑脸汉子不喝水了,目瞪口呆盯着他看。

“真有胆大的嘿!”茶棚气氛再次热烈起来,茶客们的目光聚集在少年身上,上下左右扫个不停,似乎要把他看得通透,想从他身上看出大英雄的影子,可他们看了半天,眼里还是只有一个干瘦的半大小子,这小子怎么看怎么和路边的寻常少年没啥区别。

“老五,你闺女有着落啦!”人们哄笑起来,“这小子是个侠客,他找回你闺女,记得让他做你女婿诶!”有人笑起来,在这样的岁月里,人人看遍生死离别,因此玩笑可以越开越没边。

掌柜叹了口气:“小伙子,听我句劝,别去折腾,我常年在这开茶馆,山里有妖怪的事我可是听了不止一次啦,是不是妖怪我不敢说,但听我的,那里头肯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要是没事,赶紧走,别去招惹是非。”

少年听罢冷笑一声,掂了掂手里的破剑:“掌柜,我还是要问,往哪里走?”

掌柜道:“即便要进山,也要白天去,到快天黑的时候必须回来,你看老五没,他找自己亲闺女也不敢夜里去,是吧?”掌柜一边说一边看了黑脸汉子一眼,汉子忙不迭点头。

少年说道:“掌柜,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我还有急事在身,只能今夜进山,还烦请您告诉我该如何去才好。”

掌柜又长叹一声道:“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便告诉你,出了我这茶馆门,路口往右拐,沿着那条小道一直向前,即可进入山中,但愿你还有命回来,完成你的要事吧。”

少年微微一笑,双手抱拳道:“谢了。”又转向黑脸汉子。

“请问大哥,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香菱。”汉子答道。

“她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香菱不到九岁,穿一件红色小袄,她的眼睛像我,鼻子像她娘,哦,我说这干啥?”汉子有些语无伦次。

“好的,我知道了。”少年转身离开。

掌柜看着他的背影一路远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拿起抹布擦桌子,茶客们也继续就着此话题赶走一天的疲惫,天色渐晚,茶客们逐渐离去,人越来越少,转眼月上树梢,乌鸦归巢。

少年继续前行,直奔大山深处,洛阳城外,山峦叠嶂,沿着茶馆往前走,约莫一个时辰左右,身后就万籁沉寂了,此时正在山脚下,往前看,一条崎岖小路蜿蜒向上,两旁怪石嶙峋,灌木丛生;往上看,半轮圆月掩映山后,隐约雾气腾腾;往后看,来时的路径越发模糊不清,只听得风吹灌木哗哗响,林间泉深涧潺潺鸣。

少年心想此间地势凶险,纵使真有妖怪也难说,可这深山中,真会有什么妖怪不成?他此生还从没见过妖怪,也不知那妖怪有何能耐,就凭他手中这柄剑,能否与妖魔鬼怪一战?

踌躇间继续向前行,越往上走路越陡峭,周围也越来越静,少年行走片刻,心中疑虑起来,妖怪的传说是茶客们口口相传,即便是茶馆掌柜,也是听周围南来北往的客人说来的,这里如此寂静,哪像是有妖怪的样子?可若没妖怪?那老五大哥的女儿到底哪里去了?正在疑虑间,隐约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少年的心一下紧绷起来,并将剑牢牢攥在手中。

脚步声近,少年细看,来的人樵夫打扮,肩膀上挑着两捆柴禾正要下山去,看他模样与常人无异也不像是妖怪,少年待他走进,突然闪出,拦住他的去路。

樵夫楞了一下,上下打量少年一番。

“你要干嘛?”樵夫警觉地问道。

“天这么晚了,大哥刚打柴下山?”少年双手抱拳,笑容满面作了一个揖,剑柄正握在手心。

“我是刚打完柴下山,你要干嘛?”樵夫显然也被这个突然闪出的少年吓了一跳,此时有些紧张。

“我听说这山中有妖怪,晚上要出来吃人的,大哥这么晚回去,不害怕吗?”少年笑问道。

“你说妖怪,那倒不妨事,”樵夫见他不是冲自己,也长出了一口气,他回头望着西边的方向,努着嘴说:“妖怪住在西边,离这边还远。”

闻听此言,少年正色道:“大哥是说,真的有妖怪?”

樵夫点头道:“真的有,小伙子你要干嘛?”

少年说:“我听说周围很多村里的孩子都被妖怪拐走了,就在这深山里,我要除掉妖怪,把孩子们救回来。”

樵夫摇头,面露惧色道:“小伙子,听我的,赶紧回去还来得及,嗯,就跟我一块走就行,可别逞英雄,那可不是一个妖怪,而是一窝,它们会妖法,很吓人的,别去送命。”

少年面沉似水:“诺言已出,不可反悔,我既然来到这里,就非要去它们老巢不可,大哥只管告诉我位置,其他不必多说。”

樵夫长叹一声:“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且挺好,北面山峰有妖孙,绿眼红牙要吃荤,手下喽啰十四五,看见路人绳索捆;西面山峰有妖婆,银发白皮似刹罗,专喜幼童心肝嘬,血里沐浴火里卧;东面山峰有妖魔,声如洪钟气如蛇,黑须黑发黑道袍,妖法一出天地合,南面山峰有妖祖,曾去昆仑盗仙土,得道飞升十余载,月圆之夜定归属。我好言劝罢,你还是要去吗?”

少年听罢,心中也暗自吃紧,只是这樵夫,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大哥说得仔细,可我心意已决,只是,大哥你怎么会知道妖怪这些底细?我听说寻常老百姓,远远听到异响就跑没了,大哥你这么晚,还敢在山上砍柴,就不怕西山的妖婆把你摄了去?”少年一边搭讪,一边盯着他不动。

樵夫放下柴禾,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来巡山的!”说罢怪叫一声,伸手就往少年脸上抓,少年早有防备,赶忙身子后撤,就这样还是慢了些,脸上被他抓出一道挺长的血口,血流到嘴里,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

少年拔出长剑,剑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血的味道让他很是躁动,他左手持剑,向樵夫逼近,那樵夫先是抓破了他的脸,见他拔剑,也扔下柴火担子,从腰间拔出一柄弯刀,两人刀剑相对。

“妖怪也得用刀啊?怎么不用法术?”少年讥讽地笑起来,在他看来,这个樵夫分明是个活人,而他是妖群的喽啰,那这帮所谓的“妖怪”到底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樵夫此时更不答话,挥刀就砍,少年看得真切,侧身让过刀锋,弯刀贴着他的脸向后略过,此时樵夫的肋条就暴露在他眼前,他左手的剑顺势扎了一下,就听樵夫发出惨叫声,接着刀子落地,樵夫登时躺在地上,嘴里吐出血红色的泡沫,肋上还插着那把长剑。

“看来,山上真的有妖怪,你没骗我。”少年对已经奄奄一息的樵夫说道,话音未落,樵夫已经一动不动。

少年拔出剑,在樵夫的衣服上蹭去血迹,扔下尸体不管,继续前行,他心想如歌中所说,四个山头上都有妖怪出没,可这莽莽大山,要在一夜间跑遍四个山头绝不可能,抬眼看,那圆月正在山尖,今天正好是月圆之夜,那歌中所说的月圆之夜定归属,就是今晚了,他决定往南面山峰进发,这归属应该是个大事,他要先会会最厉害的妖祖,兴许在南山峰还会有意外收获。

此山路正是蜿蜒向南,继续前行有两个时辰,此时已是接近子时,他也越发接近南山峰顶,隐约看到一里之外似有灯火闪烁,耳畔依稀听到歌声,声音尖细,唱的什么听不清楚,此时再回头看,身后是万仞深的山涧,黑洞洞什么都看不见,他伸出手,用指尖探触自己的脸,脸上的伤口已经风干,被指头碰了下,疼得他打了个哆嗦。

前方歌吹声越来越近,他声音是从不远处一座石头堡垒里传出来的,说是堡垒,其实是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只不过一般山洞都径直向山体深处延伸,而这个山洞却是由几块巨大石板堆砌起来,肯定是天然形成的,鬼斧神工般,没人能有这般神力搬运如此巨大的石块,这些石块正好堆成宛若厅堂样子,透过石块间的缝隙,能看到诡异的红光泄露出来,好像石壁上涂满鲜血。

“就是这里了!”少年暗自说到,“月圆之夜,群妖聚会!”他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握剑的手臂有些发抖。

这时听到前方不远处脚步声响起,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就看见有人从石厅中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坛酒,少年看得真切,他绝对是个活人,这家伙嘴里嘟囔着,抱着酒坛子朝山后僻静处走去。

少年心想这就对了,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看周围并无他人,瞬间利剑出鞘,寒光闪了一下,剑锋从他背后直插进去,眨眼间那人已被刺穿,须臾之间,那坛酒还没来得及落地。

此人被捅得透彻,此时躺在地上,尚未烟气,从嘴里往外冒着血,他的穿着甚是古怪,一身红黑相间的衣服,灯笼裤,马皮靴子,好像胡人打扮。

少年蹲下,揪住他的头发,用力把他脑袋拎起来,同时剑刃已经紧贴着他的哽嗓。

“你们是什么人?”少年斜着眼,目光如炬。

“你,你,啊!”就在他犯轴的时候,剑开始割脖子。

“我们是,天,天,天师道。”他喘着粗气,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么说,你们是人不是妖怪了?”少年把割脖子的力道稍微往下调整了一下。

“是,是人,不过天师法力高强,你打不过他的,求求你,别杀我,赶紧走吧!”那人哭着央求起来。

少年看了他一眼,收回剑,可他也是回天乏术,那一剑造成的伤害太大,他吐了几口血,眼珠向上翻转,再没有气息。

解决了这个喽啰,少年快步来到石厅前,诡异的歌声音越来越大,那是几十个人在一起唱,唱得连他隐蔽的石板都随之震动。

透过石板的缝隙,他窥探到大厅里的场景,这个石厅约有十五到二十丈见方,高约十丈左右,最高处形成穹顶形状,地面很平坦,寸草不生,看来他们经常在这里活动,离他最近的地方有三十几号人,都穿着黑红相间的怪衣服,他们跪在蒲团上,唱歌的就是他们,在这群人正前方有一尊香案,三根指头粗的钱香冒着白烟,香案上方坐着一尊神像,神像穿着黑色的道袍,双目紧闭,黑髯黑发,风吹过的时候,神像的胡子都会飘起来,真是栩栩如生。

“不对!”少年揉揉眼,“这是个活人!”他突然想到樵夫歌中所唱到的妖魔,黑色道袍的家伙,就在这“妖魔”两只手底下,伏着两个孩子,他们好像睡着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年心中暗叫不妙,村里失踪的孩子果然在这里,再往旁边看,香案的后头,沿着石壁挂着一圈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一个小孩子,只是他们都很安静,趴在那里不动弹。

在香案另一侧,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巨大身影,这厮头上戴着一个青绿色面具,面具双眼凸出,眼睛血红,向下龇着红色长牙,他手持一柄大斧,正不怀好意地盯着那俩孩子看。香案下面,有个藤条编制的大筐,筐子血迹斑斑,里面曾经装过不少带血的人头。

“看来这是妖孙了。”少年心想,看这家伙的块头,想和他肉搏绝非易事,可妖婆和妖祖在哪里呢?樵夫应该不会骗人。

很明显,这里是个活祭现场,少年担心孩子们性命堪忧,咬着牙向往里闯,就在这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漫漫长夜,这是谁突然拍打我的肩膀?想想石厅里还有俩没看到的妖怪,难道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全部?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时刻就僵持住了,他不知是否该回头看。

他感觉自己悄然拔剑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力量很大,死死按住他的手腕,耳边突然听到有人说道:“小子,还想把我也捅个对穿不成?”

“若是妖怪,必遭诛杀。”少年面容依旧冷峻,心中却更添了几分忐忑。

“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真大,行了,别紧张,我是自己人!”身后的声音带着笑意。

少年转身,就见他身后站着个老道,也是胡子拉碴,看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身上穿一件脏兮兮不知多少年没洗过的黄色(褐色)道袍,原本应该是白色的高头水袜子上布满血污,道士脸上同样都是汗泥和血污,让他原本就很凶悍的相貌更增添几分杀气,他头发散乱着披散在肩头,手里拎着一个血包袱。

“云游道士吗?你是谁?”少年问道。

道士呵呵一笑:“我就是天师道,张天师。“

少年不禁一愣,又上下打量道士一番,“你是妖祖?”他再次警觉起来。

“你要找的妖祖在这儿!”道士顺手把包袱往地上一扔,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滚落出来,面目浑浊不清,但透着一股邪气。

“你把他杀了?”少年很惊讶。

“是啊,这老小子盗用我的名号,坏我天师道名声,偷偷躲在这里作恶,必须得而诛之。”道士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听说这妖祖曾到昆仑山盗取仙土,而后得道飞升,法力高强,先生如何是他的对手?”

“狗屁!”道士啐道,“这年月,仙人不好找,骗子恶棍满街跑,老匹夫作恶多端,正好撞到我手里,叫他偿命给无辜冤死的孩童吧!”

“道长你是出家人,出手却很狠辣。”

“天师道当替天行道!”

“我本有话问他,如今却问不得了!”

“想问什么?”道士问道。

“问一个孩子的下落。”少年轻声回答。

原来这张天师已经在山顶潜伏多日,他早就听说这里有人冒充天师道,却干着拐骗孩童活祭妖怪的邪恶勾当,因此几日前仗剑上山,今日恰好赶上四个山头的恶徒聚会祭祀,他躲在暗处,趁那“妖祖”独自外出的当口将其斩首,杀了妖祖后,他本打算独闯石洞,恰好在洞口遇到了少年,看他穿衣打扮,跟那伙邪教徒不是一路人,这才现身相认,据他所说,杀那妖祖其实相当容易,刚才这伙人在这里搞邪祀,妖祖喝多了酒,出来小解,正好被他撞上,被一刀夺去首级,刀口喷出的血溅到他脸上,闻起来还有一股酒味。

妖祖被割了首级,尸体被道长踹落山崖,行踪已不可觅。

两人成伙,彼此胆子都大了许多,面对着洞里几十号人,他俩在石壁后面拔剑在手,跃跃欲试。

“天师,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小兄弟,你呢?”

“杀进去吧!”少年狭长的眼角棱起来,准备大开杀戒。

“两位壮士且慢!惩奸除恶之事,也算上我们兄弟俩吧!”在暗处又有人低声叫道,话音刚落,又有两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走到月光下,少年见这二人身穿白衣,高鼻深目,胡人模样,为首的与自己年级相仿,一双碧眼虽然平静如水,却暗沉波涛,就从这几步路就能看出,此人器宇不凡,贵气逼人,跟在他身后的年级稍长,相貌与他相仿,能看出这是亲哥俩。

“今晚可真热闹,你们从哪里来?”少年问道。

为首的胡人微微一笑:“我兄弟是跟随你而来的,适才在茶馆,我们看大你要独自进山寻找孩子,我兄弟佩服的你侠义和胆量,因此一路跟随,也看到你刚才斩杀樵夫和喽啰,不曾想还碰到这位道长,真是天助我也,这帮贼人今晚当灭!”

“的确如此!”少年也笑了,“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我姓蒲,叫我们蒲大蒲二就行,兄弟你呢?”胡人兄弟双双抱拳。

“我姓吴,单名一个终字。”少年抱拳道。

听到他的名字,张天师开始摇头:“这名字不好,无始无终,很不吉利,要不回去后给你改个名字吧,吉祥如意,长寿多子,岂不很好?”

吴终扭过头去,没搭理张天师。

人多势起,且可以分工,这里面张天师年纪最大,因此他临时指挥这个四人小队,他吩咐蒲家兄弟,待会冲进去的时候,专注对付地上跪拜的那群人,吴终则去诛杀块头最大,戴面具的持斧人,而张天师本人则去刺杀香案上打坐的黑袍道人。

“不是还有个妖婆吗?怎么没看到她?”吴终问道。

“我也没瞧见。”道士挠挠头,“先不管这些了,今晚能把眼前这些人解决掉,把孩子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快点,他们要砍那孩子的头了!”蒲家兄弟催促道,吴终看到持斧人已经把小孩按到香案边上,孩子的头正对着藤条筐,他高高举起斧头,胳膊上汗津津的壮硕肌肉在红灯照耀下闪闪发光。

分工明确后,几人拔剑在手,风一般冲进石洞内,里面的人没想到会有人杀进来,大吃一惊。

吴终眼里只有戴面具的持斧人,他仗剑直奔那人胸口,持斧人惊诧之余马上反应过来,抡圆了大斧横着朝他砍过来,力道十足,吴终不敢硬抗,侧身闪过后又是一剑刺向那人胸口,两人剑斧相加,斗在一处。

持斧人身高力猛,大斧抡起来虎虎生风,而且从面具后面不时传出骇人的嚎叫,好似一只野兽一般,吴终心想不能与之硬拼,自己体力肯定不如他,得想办法速战速决,看那人力气虽大,斧头抡得虽猛,却毫无章法,显然这只是个莽汉而已。

正思躇间,转眼大斧又到跟前,这一斧是从上往下劈下来的,要是被碰上,吴终瞬间就得从脑袋中间变成两片,斧头势大力沉,带风而下,吴终直挺挺站在原地,只眼睛盯着斧尖。

“人中正下摆,如鱼游过侧,摆下不提力,剑稍取心窝。”见此场景,剑谱本能般闪现在他脑子里,他一点都不着急,静等着斧尖向头顶砸下,就在斧头碰到斗笠的瞬间,他猛地侧转闪身,如游鱼一样向持斧人贴过去,持剑的左手顺势在他肋下用力前推,动作简单至极,也快速至极,他做出这一系列动作就如出自本能一般,转瞬之间,身高达到九尺的壮汉扔掉了斧头,捂着胸前喷血的伤口,双膝跪地,然后跌倒,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吴终走到尸体跟前,摘下他的面具,只看到一张狰狞而丑陋的脸,那张脸可能是被火烧过而毁容,上面布满红色和白色的疤痕,他之所以带着面具,可能是因为太过丑陋的缘故。

吴终诛杀持斧人后,才顾得上查看其他人的战况,蒲家兄弟那边比较顺利,他们冲进去的时候,三十几个黑红衣服的信徒毫无防备,而且他们作法活祭也没带兵器,因此一群人成了待宰的羔羊,蒲大蒲二兄弟俩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就把他们砍倒在地,一时间惨叫声,嚎哭声此起彼伏,刚才诡异的,齐心合力歌颂邪魔的合唱转瞬即逝,变成感叹自身命运的绝望而混乱的叹咏调,只是各人命运各异,因此每个人的叹息都不在调上。

倒是张天师和黑衣道人杀得难解难分,虽说张天师自称是天师道正统,而黑衣道人毕竟是个冒牌货,可打斗起来却难分高下,况且张天师也是血肉之躯,真到杀红眼的时候,也没见他使用什么法术,对方也没有。

黑衣道人使一杆九节鞭,同样力道奇大,一下下砸下去,眼看着张天师吃不住劲儿,吴终此时得空,赶紧过去帮忙,他从背后偷偷溜到道人身后,准备偷袭,黑衣道人此时也杀红了眼,只顾得用手中钢鞭狠砸张天师脑袋,根本没想到背后有人,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还没来得及砸下最后一下,脖子就被吴终的长剑戳穿,这一剑从颈椎侧面插进去,位置拿捏得很准,如果太正的话,剑碰到骨头就会弹回来。

黑衣道人挨了这一下,顿时趴在地上,暂时没死透可没办法出声。

厅堂里血流遍地,张天师擦着脑门上的汗,混合着血污,他的头看起来活像个血葫芦。

“痛快!真是痛快!”张天师脑门上直冒白气,“坏我名声,活该当诛!”

“天师这会儿来精神了!”蒲二讥讽地笑起来,“要不是吴终兄弟把黑胡子一剑扎死,天师这会儿恐怕脑袋都要让人家给砸扁了!”

“你们这些胡人,真是刻薄得很!”张天师面带愠色道。

“先别说话,怎么少了一个?”吴终在他们斗嘴之时,把地上尸体清点了一遍,不想却发现异样。

“兄弟,你确定吗?”蒲大问道。

“没错,进来前我数过,跪在这里的一共是三十一人,现在躺在这儿的,只有三十个人,还有一个人,上哪去了?”吴终对此很是不解,他盯着蒲家兄弟看,也不知他们动手的时候,心里是否有数。

蒲二耸了耸肩,有些尴尬,他们的确不知道该有多少人。

“少了一个,他去哪儿了?”

“刚才杀得性起,真没留意。”

“这……”吴终皱起眉。

“有什么问题吗?”蒲二问道。

“恐怕会有麻烦。”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麻烦很快就来了。

本来他们就要离开洞穴,谁料众人刚刚转身,就听头顶传来铁链声响,紧接着,从上面咻的一声射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大家都没防备,就听见张天师哎呀大叫一声,只见他右侧肩膀突然冒出火来,上面插着一只箭。

蒲大动作快,伸手上前就把着火的箭簇拔下,动作有些生硬,疼得张天师直流眼泪。

“伤口怎么还在冒火?”

“别动,这是火箭,箭头涂着磷火,这磷火只要一粘到皮肉,就会一直烧,直到烧见骨头!”张天师咬牙说道,“快拿刀帮我把伤口周围的肉剜下来!”

“现在来不及,快散开,有人在放冷箭!”蒲二喊道。

“小胡崽子,你是想让天师爷爷一直烧着吗?”张天师疼得大喊。

这时又听见头顶发出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好像三月的野猫,他们看到头顶上有人,还是个女人,正在朝他们射箭,她身上最显眼的地方,就是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还有惨白的脸庞,那张白脸蛋似乎是特意涂上了一层很厚的粉,因此白得很不自然,她的眼睛周围有浓重的黑眼圈,因而看不清相貌,身上被一袭黑色长袍所笼罩。

“看到没有,麻烦真的来了。”吴终苦笑。

“这就是逃跑那个吧?她不是应该穿着黑红道道的衣服吗?怎么还换衣服了?哎呦!”张天师肩膀上的伤看来很疼,他们都闻到了肉烧焦糊的味道。

“她就是樵夫歌中所唱的妖婆,白发白脸,刚才竟然躲在人群中,我们杀了她的同伙,她是要报仇吧。”吴终说。

这妖婆肯定想要报仇,他们费尽心思搜集这许多童男童女,为的是在月圆之夜吃掉他们的心肝,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飞升成仙,尽管这不可能,这山洞里有多少人,他们就抓来多少小孩,可眼看就要得手之际,被他们四人闯入杀了个干干净净,心中的幻想破灭了,此生也再没什么念想了,拼了!

这番话是张天师说的,也只有他知道这些道术,说的时候仿佛还有些惋惜,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遇到功亏一篑的时候,反应都是一样的。

妖婆之所以能偷袭得手,缘于这洞穴的构造的确特殊,这帮人也不知道寻觅了多久,终于找到这么一处天然所在,山洞的顶是周围竖立的石壁自然拼合的,不是严丝合缝,顶上有许多缝隙,从顶部最高处到地面越有十丈距离,从石壁的缝隙中伸出很多条铁索,从洞穴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妖婆就是一根很粗的麻绳绕在铁索上,麻绳表面涂有油脂,因此她可以在洞穴顶部滑动,滑动的时候,用一只手拉扯住麻绳控制方向,另一只手上托着一台小巧的弓弩,嘴里衔着筷子长短的箭簇,这种箭头上涂着一层薄蜡,只要碰到东西,就会着火,当她袭击的时候,就用嘴给弩上弦,因为衔着箭,所以她没法说话,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叫声。

她本来体型偏瘦小,而且这套动作看来已是极熟练的,所以能不断地向下射出带火的短箭。

众人刀剑齐举,但距离那妖女还是有段距离,这距离大约还有一人高。

“我们够不到她,如何是好“”蒲大面露难色。

“刀剑碰不到她,想要抓住她,只能爬上去,用跟她一样的办法才行。”蒲二沉思道。

“我们很难,石壁光滑,除了她那样的身形,别人恐怕很难爬上去,况且就算能拉住铁链,怎么抓她,咱这儿没有绳子。”吴终道。

“诶,道长,你不是张天师吗?”蒲二突然坏笑起来,“我可听说张天师法力高强,你就不能画张符,把肩膀上的火给灭了,顺便把她咒死?”

“这……”张天师面露难色,“符咒需要对方生辰八字,我又不知道她的名姓生辰,如何使得?”

“那把自己身上的火灭了总可以吧?你不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吧?”蒲二紧逼不舍。

“我……”张天师长叹一声,“真是惭愧啊!”

“看来,所有装神弄鬼的人,不管正邪,其实都是一样的,”蒲二若有所思,“你们求神,神却没有给你们回应,你们最后只能靠自己,看看那妖婆,再看看你,是不是如我所说?”

张天师都快哭了。

“幸好道长你遇到了我,”蒲二微微摇头叹气,“道长你别动,吴终兄弟你引开妖婆注意,我给道长把伤口切掉!”

这磷火箭粘肉就着,不烧到骨头不罢休,要想彻底疗伤,需要用尖刀把伤口周围的肉都剜掉,胡人身上都配有短刀,蒲二眯着眼,让蒲大用力按住天师,开始在天师肩膀上割肉,剧烈的疼痛让天师连声惨叫。

片刻后,惨叫声变成低沉呻吟,张天师头上被汗水浸透了,他不停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在他脚下,烧焦的碎肉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张天师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肉,脸上不自觉地抽动起来,随即干呕了几下后,剧烈呕吐起来。

“看到没,最后还是靠我们胡人,才能救你性命。”蒲二咬下一块布条,给天师包扎伤口。

“我看你那右胳膊,有段时间不能拿刀了。”蒲二笑道。

“不拿刀没关系,能拿筷子吃饭就成。”张天师刚吐完,红着眼睛,虽然半条胳膊耷拉着,可身残志不坚。

就这么会功夫,又有几支火箭射到他们身边,有的落到尸体上,有的落到桌子或蒲团上,周围火光越来越大,浓烟也升腾起来,山洞里已经热得宛如砖窑。

“吴终兄弟,”蒲二冲他大喊,“妖女肆虐,你有办法吗?“

“很难,”吴终也无奈,“终究碰不到她。”

“现在烟雾弥漫,越发看不清楚,她射不到我们,我们也够不到她,要是就此离开,也算是全身而退。”蒲大说道。

蒲二瞥了他一眼,正色道:“阿法,我们干嘛来的,孩子们困在笼中,若是不能救出孩子离开,跟逃跑有什么区别?别忘了,只要我们前脚走,妖女还是会吃掉这些小孩心肝的!”

“你说得对,”吴终说,“我上山来,是为了把孩子们带回村里,妖女不除,宁可死在这里!”

蒲二对他的回答点头颔首,颇为满意。

“阿法,吴终兄弟,你们过来,我有一计,可立即诛杀此女,小心不要让她听到。”蒲二把两人召到自己身旁,低声说道:“我刚才看过了,我们的兵器离那女人只有一人高,单凭个人没法碰到她,阿法你个子高,吴终兄弟又很瘦,你可以背着他,这就增加了半人的高度,还有,你不能用剑了,”他看着吴终的剑一直在摇头,然后指向旁边丢落的那柄长斧,就是刚才被吴终一剑刺死的丑脸面具男丢下的斧头。

那柄斧头是为了适配面具男打造的,面具男身高九尺,斧头比他还要长一些,足有一丈长短。

“你要用这个才行。”蒲二把斧头拖过来。

“我去把她引过来,你们看准时机,一次成功!”蒲二眼神坚定看着他俩。

吴终接过斧头,默默点头应允。

托付完毕,蒲二大叫一声直冲出去,他手举弯刀,在地面上转着圈地踢腿,眼望半空,发出挑衅

的声音,妖女射了几支箭,却都被蒲二躲开,她恼羞成怒,拖动绳索,从空中向蒲二逼近,想要靠近些再射。

蒲二抽冷子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机会马上就来了!

眼看那妖女越发向蒲二靠近,蒲大已经不动声色地向他兄弟靠拢,吴终躲在蒲大身后,背着手,身后拖着长斧。

头顶上,妖女眯着眼睛,用箭瞄准了蒲二的眼睛,嘴里紧紧咬着弩弦,且离他越来越近。

所有人都在紧张着,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对方,脑子紧张地盘算着距离,双手紧张地拿捏着力气,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

每个人计算出的最短距离,在这一时刻达成一致,烧焦的尸体身上冒出黑烟,黑烟升腾到空中,继而扩散成暗灰色的絮尘,当其中某粒烟尘恰好落到蒲二身上的时候,妖女的牙齿松开弩弦,火箭在空中画出一道直线,而她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下悬的曲线,吴终跳上蒲大的脊背,长斧在他身体周围描绘出一道完美的螺旋线,蒲大绷紧身体,像一面黑色大纛迎风而起,为这条螺旋线增加向上的曲率。

螺旋线最终与下悬线一旦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妖女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比三月的猫还要惨的那种,她手中的弩掉落下来,脑袋也耷拉下来,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紧绷成弓形,双臂和双腿向后拗过去,那柄斧头挂在她两腿中间,伴随着抽搐的她一起在半空摇曳摆动着。

“我们赢了。”蒲二拍打着自己的脸,最后射出那支箭刚擦着他的脸皮飞过去,留下灼热的隐痛。

吴终大口呼吸着,灼热的空气让他很难受,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尽了力气。

“这一斧的位置真够好的……”蒲二意味深长地看着还挂在妖女大腿根摇晃的斧柄,暗红的血顺着长斧甩到地面,洒落成点点梅花般的图案。

“她还没死。”吴终有些不放心。

“一会儿就熟了。”蒲大笑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非要被烤熟不可吗?”被遗忘的张天师大声喊起来。

“快把孩子们救下来!”蒲二被这一喊打断了思绪。

很快,冲天火光照亮了山顶。

他们下山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一行四人,带着二十几个还活着的孩子,步履缓慢。

等回到茶馆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人们没想到他们真能把孩子们带回来,从他们的脸上、身上就能看出这场夜战有多凶险,伤势最重的张天师耷拉着一条胳膊,脸色很难看。

“小伙子,你真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茶馆掌柜刚开始只是擦着眼泪,看着孩子们,转眼泣不成声。

已经有人通知各村,很快村民们赶过来领孩子,老五也在其中,他红着眼睛。

“五哥,香菱在里头吗?”吴终问道。

“没有。”老五眼睛更红了,“你们不会丢下了俺家小妮儿了吧?”

“我们没丢下任何一个孩子,兴许香菱不是被这伙妖人拐走的吧。”吴终安慰他说。

“那,我还得再去找找。”老五几乎要哭出声来。

“再去找找吧,应该快找到了。”吴终说罢背过脸去,强忍住鼻翼的酸楚,有些场景很难忘掉,比如那带血的筐,比如筐中兜底的红色小袄,比如香案下堆积着的,已经发黑的小小骨头,比如在浓烟烈火熏烤下依然冰凉的小手。

人,到底应该活在希望里,还是在绝望中向死而生?这个答案很难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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