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1762300000050

第50章

很多事情别想得那么糟糕,毕竟还有阳光来温暖我们的骨头。

——加缪

—————————————————————————————————————————————————————

上庸位于汉江边,周围群山环绕,是一座地势高低起伏的山城,在后汉三国时代,上庸城由蜀国大将孟达和刘封镇守,再孟达呗司马懿用计杀掉,刘封又被义父刘备斩首后,这座城池就开始频繁易主,最后归于魏晋,直至今日,北方五胡横行,骑兵踏遍中原大地,只是这座城市位于秦岭南麓,山路崎岖难行,列装的骑兵部队很难大批量快速穿越秦岭,因此整个长江和汉江流域,都在晋国朝廷掌控之中,上庸城位于南北交汇之地,历代都属兵家必争之地,从此向北可到关中平原,从此向西南可到成都平原,向东顺江而下,可以直达建康。

自古以来,上庸就属于荆州管辖,在桓温还活着的时候,他自认荆州刺史,手下兵员也多来自于此,这里地处长江中游,若是水军东进,船队一天之内就可到达建康,晋国立国之初,就有王睿智取石头城的典故。

上庸城南,有一座道家名山,叫做武当山,传说北天玄武荡魔天尊的道场就在此处。

经书中描绘真武的形象是披发跣足、身着玄袍、金甲玉带,仗剑怒目,足踏龟蛇,顶罩圆光,形象威猛。

据《元始天尊说北方真武妙经》记载,真武帝君原来是净乐国太子,生而神灵,察微知运。长大成人后十分勇猛,唯务修行,发誓要除尽天下妖魔,不愿继承王位。后遇紫虚元君,授以无上秘道,连越游东海,又遇天神授以宝剑。入武当修炼。居四十二年功成圆满,白日飞升,玉帝下令敕镇北方,统摄玄武之位,并将太和山易名为武当山,意思是“非玄武不足以当之”。

在宽阔的江面上,一艘朱红色小船正逆流而上,借着早春东风,船头激起阵阵波浪,吴终正和阿圈站在船头,黑马遮月站在船尾,吴终手持牛皮剑鞘,身穿灰色粗布长袍,头发的白色束带随风飘荡,阿圈则穿着棕色紧身皮制衣裤,头巾遮面。

吴终这次离开京口,随阿圈来到建康,原本就是为了寻找贺不悔,没想到阿圈却先带着他去了一趟地坞,让他亲眼目睹了桓温的死亡,对他而言,桓温在第三次北伐失败后,政治生命就已经终结,多活少活几天的,意义并不大,再说他身体已然羸弱不堪,就算阿圈不动手,只怕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令他不解的是,阿圈为何如此着急非要亲手置其于死地?

转念又一想,这件事也不重要了,毕竟桓温已经死去,无论对晋国大臣还是司马家宗室而言,这个困扰了他们多年的大麻烦终于消失了,吴终此时还不知道的是,在随后的日子里,一个桓温倒下去,千百个桓温站起来,此时他们在诟病这位已故大将军资质不足,难当大事,谁也不会想到,那些步他后尘的继任者们,其个人资质更加差得令人发指,总有一天,他们还会怀念桓温,相比于后续继任者,桓大将军真可算是权臣界的一股清流。

在地坞,吴终做了一件令他现在想来有些后悔的事情,当陈翀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的时候,冲动之下,他从牛皮套里抽出了莫邪剑,他没想到阿圈返回的速度竟如此之快,阿圈看到了这把绝世宝剑,而他则看到了阿圈眼神中的狡黠,想到贺不悔把宝剑交给他的时候,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只能在紧急状况下使用此剑,切莫随意让人见到宝剑真容,他没有做到这点,尤其是让阿圈看到莫邪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现在还不好说,所以他只是内心忐忑,只能站在船头,让迎面而来的水雾拍打着脸庞,也许这能让他头脑变得冷静。

对于阿圈,或者说阴阳双煞,他始终是怀有戒心的。

因此当他决定赶赴上庸的时候,阿圈提出要陪他同去,刚开始他是拒绝的,在记忆中,每次和阿圈同行去做某些事的时候,事情都会变得不可预料,在大相国寺是这样,在洛阳郊外也是这样,巧合的是,那两次他都会面对耶洛赫,而今天,阿圈又是一个人,耶洛赫在哪里?想到这些,他心中越发不安。

他想骑马从陆路行进,阿圈给他算了一笔账,纵然他的遮月马能日行千里,从建康到上庸,距离不止千里,且黑马日行千里是有条件的,必须路面平坦,而通往上庸的通道全是山路,原本就崎岖蜿蜒,很难骑马通过,又赶上早春时节,山中积雪融化,道路变得泥泞,更加难走,纵然是千里马,要想透过,也得至少走上半个月;若是乘船,若在其他月份,逆水而行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沿途需要纤夫牵引,但这时节正好东风盛行,暖湿的大风沿着宽阔江面肆意吹拂,能把小船一直吹到汉江里去,正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最短只需两三日,就能到达。

吴终想了想,自己提出骑马前往,目的就是为了摆脱阿圈,而阿圈既然能跑到京口去找他,并提前安排好了船只,这就表明了她要跟着他一起到上庸去,根据以往经验,如果阿圈想跟踪他,就一定能找到他,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既然躲不掉,索性就把她带在身边,该来的事情总要到来,这就是命数。

于是他同意跟她乘船同行,在临行前,阿圈也很识趣地放走了陈翀,小船乘风起锚的时候,吴终看到陈翀站在岸边,对他们抱拳作揖,胃里依然一阵阵恶心。

当晚,水面平静,圆月当空,照亮江面,两人坐在船头,这里空间狭小,两人只能挨得很近,阿圈总是试图把头靠到他肩膀上,而他每次都小心翼翼躲避开。

“公子还当真把自己当成柳下惠了!”阿圈崛起嘴嘟囔着。

“阿圈,你又不是没男人,你应该把所有的风韵倾注在那个人身上!”吴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同时把脸转到阴暗处。

“公子,你这人很讨厌!”阿圈听出他话语中的恶意,不高兴地大声嚷起来。

大江中宽阔无比,方圆十几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他们此刻可以放肆地在船上大声说话,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到。

“阿圈,这么多年来,你守着他也确实挺苦的,是不是因为这些,让你性格变得不太正常呢?”吴终问道。

“公子,这是我的个人私事!”阿圈眉毛轻轻扬起来,显得不太高兴,吴终以前在秦淮河畔的豪华宅院里,曾经跟她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特别在他们关系破裂之前,吴终那时候已经知道她跟耶洛赫的关系,从那时起,他发现她不太喜欢提起她的搭档,或者叫另一半,每次吴终有意无意提起这个胡人名字的时候,她总会刻意回避。

可吴终现在觉得,这并非是她私事,因为阴阳双煞已经在江湖上有了很大名气,这两个人的行事手段,关乎很多人的生命。

“阿圈,你知道,阴阳双煞对我和不悔来说,可不是私事!”吴终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努力让自己心情变得平静,这里面已经算上了刘巧的人命,那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嗯哼!”阿圈耸了耸肩膀,对他的话未置可否。

“我们之前遭遇的几次冲突,我记得有大相国寺,有在桓温幕府,还有北伐营地后面的木屋里,这几次我们都是拔刀相向,你死我活的争斗,还包括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去京口偷袭刘巧,在这些事件中,我发现一件事,只要你们阴阳双煞合体,就会变得很残暴好斗,你们向遇到的所有对手挑衅,而且下手又黑又狠,反倒是当你自己独处的时候,性情还要好很多,阿圈,我始终觉得你并不坏,但是总和耶洛赫那种家伙混在一起,导致你性情大变!”吴终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很诚恳,他并不是没根据地瞎说,这些年,这些事,他都经历过。

阴阳,与黑白,是彼此对应的,阴就是黑,阳就是白,在他印象里,阿圈就代表白,而耶洛赫则代表黑,阴阳混合在一起,本意应该是太极,太极为圆,可包容万物众生,但现在看来,耶洛赫的黑色力量更为强大,强大到阴阳双煞始终是残忍而且戾气十足,似乎这个组合改名叫黑风双煞更贴切一些。

“公子,你就别瞎猜了,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阿圈轻声叹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的江面。

“阿圈,如果我是凡夫俗子,那杜子恭不是吗?我知道你们两个,可向来不以凡人自居,你们甚至能超越生死,那为什么耶洛赫却要投奔到长生人门下,去做什么大师兄呢?还主动割掉那玩意儿?这种怪事我很难理解!”吴终说。

“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大师兄了,自从那次在邺城被你杀死后,他就摆脱了这个身份!”阿圈脸色苍白地笑着,吴终第一次发现她收敛起平素傲慢讥讽的表情,变得心事重重。

“阿圈,你在自欺欺人,割掉的东西不可能长出来,曾经的耻辱也没办法抹杀,你们无法摆脱了!”吴终轻轻坐在船头,和她肩并肩挨在一起,一同去看那大江之水向后奔流。

“公子,你今天的问题充满恶意,我的宿命就是如此,你呢?我不想评论你跟不悔姐姐那些事儿,但我知道就在上庸城,还住着你一个朋友,据我所知,她身边可从来不缺男人!”说到这里,阿圈发出一阵冷笑。

她刻意岔开话题,还是没打算把阴阳双煞背后的隐秘说出来。

对于阿圈和耶洛赫,不可能在这样的场景下就把所有秘密和盘托出,除非彻底打败他们,让他们讨饶,普天之下,他尚不知道谁有这样的本事。

反正被他视作女神的贺不悔都不行。

吴终知道她最后点出赵海棠,他们这次去上庸,第一站正是去找她。

“这么多年来,从哈什干、你、慕容垂和慕容评,赵海棠身边的男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还生了个儿子,作为女人,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她的!”阿圈凝视着茫茫江面,若有所思。

“但是她依然是你们的棋子,她的命运已经被你们安排好,她只能按照你们的规定去生活。”吴终说。

“她挺幸运的,毕竟还有用,还能活着,你看到陈翀没有?他其实没什么用了,但是为了活着,他得不停给自己开发出新的用途,今天在地坞里,你以为我是特意让你去看吗?你错了,公子,你只是个配角,真正的主角是陈翀,杀死桓温和珍珠的场面,我是专门让他去看的!”阿圈说。

“这样说来,陈翀对你还是有用的,要不然,你怎么会为他花费这么大心思,为什么?”吴终有些不解。

“陈翀啊,他这个人,老实,听话,会做菜,长得也不错,特别是,特别是…”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在白色月关下,吴终看到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有故事吧?”他生平头一回把脸凑到她跟前,充满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有,别瞎说!”阿圈双手抱着肩膀,夜里风大水冷,她只得用力拉紧皮衣领口。

“别自以为聪明,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吴终轻声笑道。

“公子,你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傻子!”阿圈边说边白了他一眼。

吴终看到那眼神中充斥着嫉妒和愤怒。

嫉妒,她嫉妒什么?自己跟贺不悔的感情?阿圈和耶洛赫的感情也不假,除此之外,就只能是夜晚的例行公事了,这点,确实值得他们嫉妒。

愤怒呢?被点破心事后的恼火?

第一天晚上,他们并排躺在船舱里睡去,早晨醒来的时候,江面已经变窄,江水更加湍急,两岸高山耸立,山顶云雾缭绕。

赵海棠是被贺不悔护送着前往上庸的,那辆驴车就是特意为她们母子准备的,桓温在上庸拥有一座庄园,赵海棠就被安置在那里,她的儿子,毫无疑问拥有鲜卑慕容家的血统,但是到底是属于慕容垂还是慕容评,阿圈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现在,她儿子拥有一个显赫的姓名:桓玄。

北伐之后,身体愈发衰弱的桓温毕竟还是没能自己生出儿子,但是拾荒者们早就给他找好了继任人选,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血并不重要,只要他是男孩,拥有姓名,就足够了。

作为长期和拾荒者一同生活的人,吴终知道他们的行事规则,所有的安排,都是有因有果的,或者说,所有提前布下的局,在随后的几十年里,后果会逐步显现出来,按理说,桓温死后,是否留下子嗣是上天注定的事情,但是拾荒者们却不这么想,他们费尽心机,也要给他安排一个儿子出来,如此看来,这个“桓氏子孙”日后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当日傍晚,他们来到上庸城外。

不得不说,水路配东风,速度确实快,从建康地坞到山城庄园,只用了不到两日。

桓家的庄园是一座坞堡,用大块石头堆砌而成,坞堡外面有高墙和箭楼,家丁举着火把昼夜在院墙边巡视。

相比于普通别墅,坞堡的墙壁更厚,而且箭楼岗哨位置众多,坞堡内部都有很大的仓库,可以储存粮食和肉食,当年董卓在长安修建郿坞,就是这种坞堡最大化的呈现,尤其在乱世中,修建坞堡可以把周边的人、财、物集中在一起,尤其在南朝边境,很多豪门大族都喜欢修建此类建筑。

而桓温,尤其青睐这种建筑。

不管是建康的地坞还是上庸的庄园,一概都是这种外面厚实里面阴暗的风格,因为墙壁太厚,所以透光都不好,在房间里要是不点灯,都看不见人。

在这种房间里待久了,人就会变得郁郁寡欢。

吴终和阿圈站在庄园门口,向家丁递上名帖。

很快家丁回复:少夫人不见客。

“你没跟少夫人说,是吴终求见吗?”吴终怕家丁传话没说清楚。

“少夫人说了,什么终都不见!”家丁冷冷将他拒之门外。

“妈的!上次也是这样!”吴终胳膊搭在石壁上,低着头,小声咒骂了一句。

“公子又吃瘪了吧?”阿圈轻轻把手搭在他后背上。

“我不知道赵海棠脑子里在想什么?不悔好心把她送到这里,却不让我见面,她到底想干嘛?”吴终显得很不高兴。

“你是想见她?还是想见不悔姐姐?”阿圈问道。

“当然是不悔,但是只有见到她,才能知道不悔的消息!”吴终说。

“你觉得不悔姐姐会在庄园里吗?”阿圈又问。

“我不知道,阿圈,你知道吗?”

“公子,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陪你跑到上庸来了!”阿圈撅着嘴。

一连几天,他们每天都到庄园门口,递交名帖,每次都被赵海棠拒绝。

吴终觉得她是不是在坞堡的小黑屋里待太久,需要刺激一下了。

“真他娘的邪门了!要不然,我跳墙进去,把她绑出来吧!”吴终抬头看看那高大的石头围墙,围墙有一丈多高,而且墙头还插着生铁栅栏,以他的本事,想要翻墙进去,也并非易事。

“公子别冲动,咱们是来找人的,再说赵海棠还是你的朋友,你这初来乍到,就想把人家绑出来,不像话!”阿圈试图劝说他。

“可她总不露面,又能如何?”吴终看着面前一大堆石头,面露难色。

“公子别急,刚才我溜达的时候,听说明天少夫人要去武当山上香还愿,到时候我们偷偷跟着她,如何?”

“阿圈,你的耳朵终究是比我好使!”

“公子又在取笑我吗?”阿圈轻轻皱起黛眉。

“我只是真心羡慕,明天我们一同道山上去!”吴终说。

做出这个决定,他其实心里很担心,阿圈的真实情况和表面上看起来的完全不一样,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小心,一是怕她窥探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二是怕她突然狂性发作,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又过了一晚,次日早晨,他们躲在坞堡后墙,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两人爬到大树枝杈间,这里居高临下,能看到高墙之内,卯时后,他们看见一个身着淡绿色绸缎长裙,脸上淡淡施着一层白色脂粉的年轻妇人缓步从坞堡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四个侍从。

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侍从扶着妇人登车后,就跟随在马车后面,向南面山中行进。

看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吴终二人从树上跳下来,两人同骑遮月黑马,悄无声息地跟在马车后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来到山脚下,今天本就天色阴暗,铅灰色的浓云一直蔓延到天边,向山中看,更是云雾缭绕,松柏枝叶尽藏在雾气中,久久不能散去,侍从和刚才一样,恭敬地站在车门处,其中一人伸出手臂,妇人下车时,手搭在那人手腕上。

吴终远远看着妇人对侍从们说了几句话,他们点头然后向后退却,只有妇人一人沿着石路,向山上走去。

吴终和阿圈也跳下马,从侧面一条小路也向山上走,这条路他们昨晚已经探过,在半山腰的时候就能在大路上汇合,今天正巧天公作美,阴沉的天气笼罩着整座大山,他们向上攀爬过程中,没遇到一个行人,很快,他们就看到妇人的背影,整条山路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临近山顶有一座道观,唤作太平观,正是北方玄武荡魔天尊道场所在,他们眼看着妇人进入道观,急忙跟在其身后,随之一同入观。

道观正殿叫做玄武殿,高十丈,宽几十仗,着实这座大庙自有其雄浑之气魄所在,进入道观后,就见巨大的白垩石板铺成道路,道观中松柏苍翠,空气中弥漫着柏油混杂着香火的味道。

正如他们路上所见到的,今天玄武殿中除了几个打蘸道士,空无一人,大殿正中间供奉着荡魔天尊神像,神像高大,周身用金箔覆盖,天尊不像是其他道家神仙,通常身着鹤氅手拿拂尘,一副逍遥出世的样子,而是身着锁子甲,手拿降魔宝剑,身旁侍立着龟蛇二将,显得勇武刚猛,神像前立着一个巨大的鎏金铜鼎。

那妇人正是赵海棠。

当吴终和阿圈也进入玄武殿的时候,赵海棠正站在铜鼎边,手里拿着一束香,她双眼微闭,嘴里念念有词,吴终和阿圈径直向她走过去。

“吴终,你终究还是来了!”赵海棠背对着他,在他靠近的时候,轻声说道。

“海棠,我需要见你一面!”吴终说。

“那你现在见到我了,又能如何?”

“你怎么会在这里?在桓温的坞堡里?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海棠恭敬地把手中的香插入铜鼎中,她现在说话的声音非常淡然,吴终记得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那时她还是邺城酒馆里流浪的歌姬,那时她总是声音急促,不停地与人争吵,即便是他离开邺城时,在郊外和她道别,那是的她,眼神和声音依旧炽热浓烈。

现在她的神态,就好像一条从水里捞出来即将断气的鱼。

她半转过身,眼皮低垂对吴终说:“公子,奴家就应该在这里,是你的贺不悔把奴家送到这里来的!”

吴终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海棠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赵海棠依旧低垂着眼皮:“奴家一直这样,请公子自重!”

吴终有点生气了,两只手摇晃地更厉害:“赵海棠,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现在在想什么?非得要我抽你一顿吗?”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大,旁边一直打坐的道士睁开眼睛:“大殿之上,不得无礼!”有人摇着拂尘对他发出警告。

“不好意思,说点私事!”吴终赶紧对道士点头作揖,道士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吴终用力把赵海棠拉到旁边幕布下面。

“赵海棠,不悔把你送来上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今天必须告诉我!”吴终问道。

“自从你和我们分别后,贺不悔驾着驴车,我们开始向西南方向走,一路上翻越不知多少座山,也不知过了多少条河,然后就来到一座庄园,贺不悔带我进去,那座庄园就是你看到的坞堡,里面有很多侍从和仆人,就跟慕容评府邸的一样多,他们管我叫少夫人,一开始我很害怕,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少夫人,但是贺不悔让我接受,她告诉我,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他们所有人都得听我的差遣,这座坞堡里有很多钱粮,足够我把儿子桓玄抚养成人。”赵海棠对吴终说。

“你儿子?桓玄?”吴终听到那个姓氏觉得很刺耳。

“是的,桓玄,这个名字也是贺不悔给取的,想必这应该就是坞堡主人的姓氏,既然我要成为少夫人,那我儿子就得叫这个名字!”赵海棠苦涩地笑着。

“你还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吴终拉着脸,心想这女人还真是来者不拒。

“我喜欢这座庄园,我喜欢这里的大房子,我喜欢仆人白天黑夜地伺候,我喜欢吃白米饭,我喜欢吃新鲜水果,我喜欢这里的,安逸。”赵海棠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放缓了速度。

“你向来都是喜欢安逸的!”

“没错,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受了很多苦,我害怕了,贺不悔叮嘱我,让我呆在这儿,哪儿都不能去,直到把桓玄养大成人,她说他日后还会做大官。”赵海棠眼中充满憧憬。

“所以你就留下了!而且不见我!”吴终轻轻砸吧着嘴唇,尽管心里不太痛快,但他实在挑不出人家毛病,对于女人,这种生活当然是安逸且令人向往的。

“公子我告诉你,是贺不悔叮嘱我一定要这样做的,难道我不该听她的吗?”赵海棠抿着嘴,她知道吴终最信任的人就是贺不悔。

“也是不悔告诉你,让你躲在里面不见我?”

“公子别怪我,家里人多嘴杂,我贵为少夫人,不能随便去见陌生男人。”赵海棠的回答让吴终哭笑不得。

“海棠,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贵为少夫人?还陌生男人?我是陌生男人吗?当年是谁把你从哈什干手中救出来的?”吴终平素不是锱铢必较的人,但此时面对赵海棠,又听她说出那番话,着实有点压不住火。

“如果闲话从侍从嘴里传出来,若是产生变故,我们孤儿寡母很难应付!”

“所以你屡次拒绝我,就是因为这个?”

“所以我今天特意到山上上香,并且在山脚下吩咐仆人们不要跟随,就是为了在这儿和你见面。”赵海棠抬头看着他,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像在邺城小酒馆里一样炽热。

“好吧,海棠,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其实你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因为我这个陌生男人不会跟你产生什么瓜葛,我来这儿只想问问你,把你送到坞堡以后,不悔去了哪里?”吴终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次偶遇还是赵海棠特意安排的,毕竟她不是坞堡真正的主人,住在里面,心中有愧,所以处处掩饰,就怕被别人看破。

“贺不悔把我送到后,就走了。”赵海棠说道。

“走了,走到哪里了?”吴终问道。

“我不知道,我透过窗户,看到她赶着驴车,一直向西去了,我以为她去找你了,难道没有吗?”赵海棠看到吴终面露疑惑,这才知道他根本没等到贺不悔。

“海棠,这就是我来这里找你的原因!”

吴终发现大殿里刚才一直打坐的四个道士突然不见了,原本懒洋洋倚靠在大门边的阿圈也不见了,外面突然刮起大风,吹得殿门摇晃不止,门轴发出嘎吱吱的响声,刚才出门的时候,天空就阴云密布,此刻仿佛要下大雨,山雨欲来,冷风吹进殿内,闻着有一股腥味。

大殿上只有他和赵海棠两个人。

风越吹越大,赵海棠原本穿得薄,此时冷得抱着肩膀,身体发抖。

“这到底怎么回事?”

“只怕是遇到麻烦了!”吴终眉头蹙起,眼珠子四处打量着玄武大殿,他看到门外走进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这人径直走到大殿正中,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狰狞可怕的脸,那张脸上疤痕密布,唯一一只独眼还闪着红光。

“耶洛赫,又是你,无论我到哪里都能碰到你。”吴终把赵海棠护在身后,横眉冷对曾经叱咤邺城的夜魔。

“吴终,我早就在此恭候多时了,说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呢!”耶洛赫冷笑着,伸出十只又黑又长的手指。

“耶洛赫,我一直想杀你,我不去找你,你却来找我!”吴终从身后拿出被牛皮套包裹的莫邪剑,横向举在手里。

“吴终,这回我一定要把你留在这玄武殿里!”耶洛赫说罢,摊开双臂,从他黑色的袖口里冒出同样是黑色的烟雾,这烟雾比空气沉重,很快沉降到地面上并铺开,烟雾发出浓重腥臭味道,刚才他们闻到门外吹来的风中所夹带的腥味,就是这种味道。

大殿四周的木墙墙角,有很多老鼠洞,烟雾铺满地面后,吴终听见木墙发出嘎吱吱的响声,似乎有什么异物在墙壁内挤压木头,很快又听到木材破裂的声音,他看到墙角四周站着几头黑色野兽。

“又是黑兽!”吴终心里一惊。

这些年,伴随着耶洛赫出现的,就是这些神秘的黑色野兽,它们行踪诡异,来去无踪,又残忍嗜血,毫无秩序,刚开始的时候,吴终并不知道这些野兽来自何方,但现在,他窥探到黑兽出现的秘密。

耶洛赫具有点鼠成兽的本领,但凡黑兽出现的地方,都是老鼠聚集之地,有时候是在老庙的殿堂里,有时候是在荒郊野岭,杂草遍地之处,同时出现的可能还有黑鹰,黑鹰的来源就是乌鸦。

吴终记得之前和耶洛赫遭遇的时候,不是在夜里,就是在光线昏暗的密室,而且一见面,就已经面对兽群围攻,他从没机会看清这些可恶的黑色畜牲是如何出现的,这回在玄武殿,他算是看清楚了,从耶洛赫袖口中冒出的黑色烟气就是点化老鼠的媒介,当老鼠或者乌鸦接触到黑雾后,就会改变形状和个头,变成黑兽或者黑鹰,在这座宏大的玄武殿上,没有乌鸦,但是高墙四周鼠洞很多,因此吴终率先看到的,就是老鼠幻化而成的黑色野兽。

野兽通体黑色,看似豹子,又不是豹子,它比豹子的头脸更加尖锐,牙齿也没有豹子那么长,眼睛很小,显得很猥琐,从它们嘴里发出的吼叫声更加尖细急促,从现在算起,向前倒溯许多年,从邺城到建康,很多人见过这种黑兽,在惊恐中,他们会把它们当成黑豹并口耳相传,人们都觉得他们遇到了豹子,现在看来,其实并不是。

黑兽呲着牙,从四个角落向吴终靠近,腥臭的涎水不时落在地上,赵海棠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花容失色,一时间呆愣住不知所措,还是吴终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褪下牛皮剑鞘,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剑锋。

耶洛赫没想到,自己幻化出来的黑兽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刚开始有一两只跳起来,试图从空中向下攻击,但见吴终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锋利的剑刃轻松地切断黑兽的脖子,随后,这些高高跳起的野兽都等不到落地,就在空中变成一团黑雾,消失殆尽。

“真是好剑!”吴终没想到莫邪宝剑竟然如此厉害,之前他所用的吴钩剑虽然也很锋利,但是剑身过于轻薄,面对众多野兽,很容易就砍不动,导致越往后功夫越难以施展,这莫邪剑,不但锋利,且剑身厚重,且当他抡剑的时候,能看到空中金光闪烁,此剑自带剑气,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剩下的几只见空中攻击无法奏效,遂改变进攻策略,它们匍匐在地面上,仗着数量多,从四角怕过去,试图用牙齿撕咬住吴终和赵海棠的衣角,把他们拖倒,然后趴在身上啃咬。

吴终面露冷笑,他已识破这群野兽意图,便一手拉着赵海棠,一手持剑,在原地旋转,仗着莫邪剑锋利无双且剑气充盈,华光所到之处,匍匐的黑兽也难逃化为黑烟的命运。

两个回合下来,吴终发觉自己脚下干干净净,残存的几只黑兽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再不敢上前挑衅。

“吴终!你…”耶洛赫伸手指着他,手指在抖。

“耶洛赫,我记得你在幕府曾经跟我说,说打我就是个玩,划我就是个船,今天我就想划拉划拉你,看你这小身板能不能给我当船!”吴终同样用剑指着对方的脸,同时挎着赵海棠的胳膊,就要冲出这座大殿。

“吴终,有我在,你休想离开!”耶洛赫被他这番话激怒,挽起袖子,试图冲上去跟他单挑。

“废物,早就告诉过你,他手里那把剑非同一般,你就是不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耶洛赫身后传来,吴终听到这声音,不由皱起眉头。

站在耶洛赫身后的正是阿圈。

“公子今天休想离开!”阿圈面带讥笑,挡在大门口,双手把玩着自己辫稍长发。

“你能挡住我吗?”吴终举起莫邪剑。

“公子手里这把剑,真是绝世宝物呢,看来不悔姐姐还真舍得下本钱,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你,生怕你被人取走性命不成!”她一直在笑,用眼角不怀好意地斜睨着站在铜鼎前的二人。

“所以这一路上,你都在窥视我这把剑!”

“那当然,这么好的东西,我自然要好好看看!”阿圈笑道,然后转向耶洛赫,“这是莫邪剑,剑气能辟邪,就你搞出那些丑陋的黑怪物,身上就带着邪气,碰到剑气,自然会化为飞灰,你且退后,看我来战他!”

耶洛赫听罢,半低着头,心有不甘走到阿圈身后。

吴终继续用剑指着她:“阿圈,既然知道我莫邪剑厉害,你还敢挡路吗?”

阿圈不屑地冷笑道:“公子只知道自己的宝剑厉害,却从没见过我的手段,今天就让公子见识一下,只是小女子功夫短浅,请公子切莫见笑哦!”她说完这番话,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吴终从没见过阿圈那样的表情,在他印象中,她从来都是讥讽和调侃并存,即便是动杀机,脸上也总是充满戏谑的意味,现如今,她举起双手,侧身对着自己,不知何时,她已经把马皮手套摘下,露出白皙的胳膊,以及长长的银色指甲。

吴终有一种预感:真正的麻烦来了。此前他也曾经跟阴阳双煞交手过多次,其实都是跟耶洛赫打斗,阿圈总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从未真正出手过,这也是他们尚未完全撕破脸,还能同船来到上庸的原因,现如今,阿圈即将跟他对决,即便手里握着莫邪剑,握剑的手却在冒汗。

他不知道阿圈到底是什么套路,耶洛赫尽管也很难缠,但毕竟打过很多次交道,吴终对他的能耐十分了解,此人速度快,力量大,还能通过雾气点鼠成兽,化鸦为鹰,作为寻常人且没有拾荒者帮助的情况下,吴终面对耶洛赫没有任何胜算,在他手里的兵刃还是吴钩剑的时候,身边要么是阿圈,要么是贺不悔,再凭借他自己不要命的劲头儿,还算能在对方手下全身而退,今日再次过招,因为吴钩换成了莫邪,上古神剑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凭着这把剑,耶洛赫已然不敌,但当他面对女拾荒者阿圈的时候,却着实心虚。

阿圈看到吴终下意思向后退了几步,便嘴角上翘,露出一丝邪魅笑容,她细长的指甲在空中比划着,刚才被莫邪剑震慑住,已经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黑兽们,看到前方荧光闪耀的长指甲,仿佛受到了召唤,它们瞪着通红的眼睛,小跑来到阿圈身前,站成一排,半张着嘴,对吴终亮出白色獠牙。

“公子之前看到的都是黑兽,可曾见过白兽吗?”阿圈用指甲在空中慢慢画着圆弧形,几缕长发飘到额头前,阴暗的大殿中,鲜红的眼影格外醒目。

“我没有见过,但是阿圈我警告你,千万别乱来!”吴终看到对面的女人正从袖子里抽出一朵花来,就是她前两日在京口自己家门前摆弄的那朵花,他们管它叫阴阳合欢。

“公子既然没见过,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吧!”阿圈说罢,用手指捏住这朵花,然后将其放在黑兽额头上,花朵碰触黑兽额头的瞬间,就好像铁水瞬间倾注到冷水中,顿时冒起一股白烟,同时发出刺啦啦的声音,白烟退散后,黑兽变成了白兽。

白兽与黑兽长得完全一样,只是身上的毛由漆黑变成雪白,眼睛还是一样通红,吴终看着白兽,不由得想到放大版的白兔,只是黑兽有长牙利爪,耳朵也没那么大。

阿圈手里那朵花,就如同点金术士手里的魔棒,每碰到一只黑兽,在一阵白烟升腾过后,黑毛被漂白,很快,一排白兽张开血口,向吴终扑过来。

此时吴终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手里这把剑,刚才劈砍黑兽的时候,如同划水一般轻松写意,可当剑锋碰到白兽的毛皮时,回馈的迟钝手感告诉他:这回情况真的不一样了!

上古神剑莫邪锋利无比的剑锋碰到白色皮毛的时候,就好像砍上一块生铁,砍也砍不动,刺也刺不进,此前漫天飞舞的金色剑气,面对白兽却起不了作用,四只白兽围着吴终,逐渐逼近,吴终只能把宝剑当棍子用,将白兽向外驱赶,绕是如此,他只得且战且退,不知不觉中,赵海棠的脊背已经碰到铜鼎边上,他们再无路可退。

“公子的无双宝剑,怎么不中用了?”阿圈举着花朵在冷笑。

“我真后悔让你看到这把剑,当时我就应该杀了你!”吴终边奋力驱赶白兽,同时抛出句狠话,虽然狠,但没用。

“当时公子把剑藏得很严实呢,是不是就怕我看见?”

“谁料还是被你看到了,陈翀这个混蛋,真是该死!”吴终感觉自己被算计了,怒气攻心,气得破口叫骂起来。

“公子在船上还嘲笑我用陈翀呢!”阿圈翻起白眼,“看到没有?这就是陈翀的作用,你这人总朝着三路想,还不如我一届女流呢!”阿圈说罢,嘴里念念有词,同时手指关节转动更加迅速,白兽耳朵直立起来,伸出爪子,在吴终身上乱挠一通。

吴终只有两只手,一把剑,纵然骁勇,面对八只爪子,还是败下阵来,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裤子,被挠得破烂不堪,大腿上出现了好几个深红色的狭长伤口,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他开始呲牙,感觉下半身剧痛无比。

“公子,下半身很疼吧?这就是惩罚!嘲笑我的惩罚!”阿圈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阿圈,你又开始疯狂了!你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吴终捂着大腿,伤口很深,已经见到骨头,吴终甚至看到自己大腿骨上凸凹不平的小坑。

“黑白双兽,阴阳双煞,黑兽食肉,白兽啮骨,吴终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谢万当年死而无骨了吧?他是被我的白兽杀死的!”阿圈放肆地大声喊道。

“阿圈,我实在不明白,你本来很正常,为什么一见到耶洛赫就变得疯狂?你千里迢迢把我骗到上庸,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就为了杀我吗?”吴终大声问道。

“公子是第一天知道吗?”阿圈故作惊讶。

“若想杀我,凭你的本事,在京口,在地坞,在小船上,哪里不能动手,非要到上庸吗?”吴终觉得她此前一系列操作简直匪夷所思。

“公子多虑啦!我们不光要杀你,还要杀死你身后这个女人,今天是个好机会,你们凑到一起,省去很多麻烦呢!”阿圈开始狞笑,脸上原本秀丽可人的精致五官竟完全扭曲,吴终想到昨天自己还跟她在小船上肩并肩挨在一起,没想到十二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变成生死敌人,终归还是他警惕性太低,阿圈是始终把他当成敌人来看的,过去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吴终被四头白兽包围,他的剑对白兽起不到作用,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帮野兽。

他回过头,看了赵海棠一眼,低声说:“海棠,我原本是想找你询问不悔下落的,都怪我太心急,又中了阴阳双煞的圈套,还连累你跟我一起受死!”

“公子你错了,对面那对男女就是冲我来的!”身后的赵海棠翘起嘴角,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海棠,我更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必公子知道,耶洛赫早早就来到上庸,凭他的本事,想要杀我,闯进坞堡放出黑兽,大开杀戒就是,谁能抵挡?”赵海棠斜眼盯着夜魔说道。

吴终心想她说得有道理,耶洛赫想进入坞堡,确实易如反掌,可这些天来,他并没这么做,而是躲在玄武殿,非要等她出来上香的时候下手,这到底是为什么?

“贺不悔临走的时候,早就料到阴阳双煞会对我下手,所以特意留给我一样东西,这些天来,阴阳双煞一直围着坞堡转圈,却从不敢进入,就是因为这件东西!”赵海棠说道。

“原来如此!”吴终回想起昨日经历,难怪她一直拒绝让自己进入坞堡,她并不是在拒绝自己,而是在拒绝阿圈。

“海棠,看来你早就看出他们对你怀有歹心了!”吴终说。

“当然,公子,我出来闯荡这么多年,又不是傻子,为什么我一直向往安逸的生活,现在你能理解了吧?”赵海棠用手轻轻拂开额头散落下来的刘海,然后叹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难怪刚才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话遮遮掩掩,也是顾忌阿圈在我身边吧?”

“公子聪明,看到你们在一起,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你们是一伙的,你背叛了贺不悔,所以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现在看来,公子也是被那女人给耍了,她现在要取你性命,我肯定不能答应!”赵海棠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在自己胸口来回寻摸,最后掏出一个土黄色小香包。

吴终不知道一个没香味的香包能起什么作用。

“公子你看,这就是贺不悔给我的东西!”她大声说道,“阴阳双煞之所以顾忌,不敢进入坞堡,就是害怕这个,我刚才站在你身后,不管黑兽白兽,都不能伤我分毫,也是因为这个!”

她把香包送到吴终手里。

“因为…一个香包?”吴终今天算是经历了足够多的怪事,再多一个奇怪的香包也不会对他认知产生多大的影响。

“贺不悔临走时告诉我,香包可以保我母子平安,但是千万不能打开,一旦打开,我将万劫不复,现在我把它交给公子!”赵海棠站在吴终身后,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像只灵巧的野猫一样跳到他后背上。

“香包已经交出,现在全靠公子保护我了!”她趴在吴终耳边,轻声说道。

吴终感觉她呼出的热气正吹在自己耳垂上,吹得他心里发痒,十年前,当他们还是少年时,在邺城塞北风酒馆的二楼,就是这种痒痒的感觉。

白兽依然在咆哮,赵海棠之所以匆忙跳到吴终背上,就是缘于这帮畜牲从不同方向用爪子钩拉两人衣服,一旦被抓到,就会摔倒,一旦摔倒,就没有然后了。

吴终举着香包,犹豫片刻。

“海棠,我现在要打开它。”

“公子想做什么便做,无需问我。”

吴终单手持剑,驱赶开围绕过来的白兽,另一只手配合牙齿撕开缠绕的细绳,里面是一张白纸,纸上拓着一副方形图案,吴终一眼认出,这图案就来自贺不悔身上神秘的纹身。

“纹身在此,如不悔亲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吴终说罢,咬破自己手指,用血沾湿纸张,然后将其缠绕在莫邪剑上,再次抡起宝剑,冲着最前面一只白兽脑袋用力砍下去。

白兽来不及发出哀鸣,瞬间化为乌有。

“看到没有?莫邪加持拾荒者图腾,不管黑兽白兽,全都烟消云散!”吴终兴奋地嚷道。

他的腿瘸了,他的伤很重,他的脚下都是血,他拿着一把剑,他身上背着赵海棠,他感觉头有些晕,他对面是阴阳双煞。

之前在他剑下,四只啮骨白兽已经化为尘埃,阿圈站在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在她头顶,悬浮着一朵花,她正是用那朵花,将黑兽转化为白兽,吴终剑上缠绕的白纸,已经开始变得残破,他知道耶洛赫能源源不断将道观里的老鼠变成黑兽,只要有剑,他不惧怕黑兽,但他需要在白纸变成碎片前,斩断黑兽与白兽的联系。

若是他没受伤,且空身应战的话,只需要一个跳跃,用摆线刺杀的招式,就可瞬间出现在阿圈面前,现在他只能拖着伤腿前行,能站住已经是侥幸,其他事情都做不到了。

虽然斩断四只白兽,但阴阳双煞还在。

白兽啮骨,果然不是虚言。

他似乎又陷入绝境。

他听到身后熟悉的响鼻声,是遮月,只有遮月才能发出这样清脆悦耳的响鼻声!

遮月的响鼻很有节奏,一长一短,别的马只会发出一声长叹。

多年相处,只要听到声音,他就知道遮月和自己的距离。

他没想到遮月竟然会偷偷跟着他们上了山,而且还能潜入玄武殿,这匹马真的神了。

什么是宝马?遮月就是名副其实的宝马良驹。

都说顺境看吴终,逆境看贺不悔,绝境看遮月,每逢吴终遇到绝境的时候,遮月都会及时出现,它能做的,就是奔跑,而吴终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奔跑起来!

吴终听到身后一声长啸,接着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拎起来,那是遮月用自己的嘴咬住他的衣领,将他和赵海棠硬生生拽离地面,吴终顺势骑在马上,赵海棠则灵巧地坐在他身后。

宝剑在手,宝马在胯,美人在后,吴终举剑向前冲锋,这次冲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取下阿圈项上人头。

阴阳双煞原本看到吴终虽然除掉四只白兽,但是腿已经瘸了,觉得他无力再战,白兽没了又如何?他们随时可以召唤出更多来,没想到关键时刻黑马突然出现,着实令他们意外。

黑马速度极快,转眼间吴终已经冲到阿圈面前,举起莫邪剑,剑上带着贺不悔的图腾,这把剑悬在阿圈头顶,重重落下去,如果碰到皮肉,阿圈即刻会身首分离。

阿圈虽然没算到遮月出现,但生死面前,她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冷不丁瞅见吴终人到马到剑到,她赶紧低头,转身,此时重剑正好略过头顶,锋利的剑锋将她的头皮划开,连同悬在空中的阴阳合欢斩断。

阿圈喘着粗气,嘴里全是血腥味,她的前额被划开一道很长的伤口,鲜血向下流淌,她的脸上半边红半边白,风骚之姿全无,只剩狼狈和伤痛。

她只能庆幸自己还活着,毕竟阿圈这个名字,就代表着最强拾荒者的名号,她的感官和速度远超常人,也就是说,若没有神力加持,吴终单凭自己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杀不死阴阳双煞的。

“阿圈,你没事吧?”耶洛赫发现阿圈挨了一剑,此刻双手扶着膝盖,连腰都直不起来,赶紧向前一步,挥舞双手掀起一股狂风,狂风带起飞沙走石,吹得遮月摇摇晃晃,吹得吴终睁不开眼,没法回头再补一剑,如果补剑真的发生,结果将是致命的。

“耶洛赫,我还活着,只是受伤了,血流到我的眼睛里,现在看什么都是红色的!”阿圈气喘吁吁地说着。

“阿圈,吴终的剑上缠着贺不悔纹身拓纸,就因为这张纸,我们才会被他攻击!”耶洛赫看到纸张上的图案,大惊失色。

“贺不悔已经疯了,她竟然不顾禁忌,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看她活不了多久了!”当阿圈得知真相后,竟不顾自己伤痛,兀自又开始狞笑,在她看来,贺不悔此乃癫狂之举,相比之下,自己只是受了皮外伤,而她却是自寻死路。

阿圈的话让一旁的吴终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贺不悔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如果她没有做,此时自己必死无疑,她是用她的生命,来换自己和赵海棠的生命。

“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今天就让我们彻底来个了断吧!”阿圈仰头伸开双臂,对着穹顶大声呼喊。

“吴终,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个门!”耶洛赫站在玄武殿门口,挡住黑马前行路线。

吴终现在才发现,麻烦才刚刚开始,贺不悔拿自己的性命押在自己身上,这极大刺激了阴阳双煞,他们为此而癫狂,他们要倾尽所有,玩一把更大的。

同类推荐
  • 离云志

    离云志

    边疆大吏,骠骑将军,翻滚的战场,风云变幻的朝堂。明争暗斗之间,几代人的宦海沉浮。
  • 一六零零之与熊共舞

    一六零零之与熊共舞

    一个岭南青年,因为意外降临在一六零零年的西伯利亚,凭借着系统遗产一步步建立起帝国。带你感受蒸汽朋克的浪漫,了解中北亚鲜为人知的历史。这里有以鹿为舟的林中百姓;分崩离析的草原苍狼;雄心勃勃的沙皇俄国;回光返照的准噶尔部;反客为主的满洲女真……
  • 九龙夺帝

    九龙夺帝

    皇位真的比情感重吗,为了夺得帝位,九位人中之龙,竟成夺珠之势,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那至高无上,最后即使能傲笑天下,可却都成为了失败者。
  • 中世纪生活变成这样居然没错

    中世纪生活变成这样居然没错

    这是一本关于身处中世纪的青年守护心中之人的书。为了她,他层层布算,但也难免伤痕累累。此间恋爱奋斗,阴谋诡计,斗智斗勇,攻城围城,幕幕上演。··················感谢腾讯文学书评团提供书评支持
  • 赵公子之北朝囚徒

    赵公子之北朝囚徒

    天保元年,高洋建齐。罗仁无意中穿越成洛阳郊外监狱里的囚犯,父亲竟是敌国大将军独孤信。开局便是暴乱,携母逃狱,化身赵公子,开启寻父之旅。做美食,开书院,遇贵人,训练新军,百保鲜卑,北击外族…
热门推荐
  • 异世界次元录

    异世界次元录

    这是众神荣耀照耀大地的世界,他们高举神座,掌控奇迹,把握众生的命运......然而压迫之下必有反抗,这样的世界必定会迎来终结,这一切都从异次元的来客开始!
  • 荒都猎人

    荒都猎人

    浩劫之后,废弃城市,无人荒野,猎杀者出没。刘凯在乱世中崛起,手持青锋剑。猎异族,夺传承,一步步走向巅峰。这是一个奋斗与成长,最终达到人生辉煌的故事?不,这不是!遮天的迷雾散去,真相最终显露。这是一个猎人变猎物,猎物逆天改命的无上战歌。
  • 敬天诗文集

    敬天诗文集

    诗歌散文集!!!!!!!!!!!!!!!!
  • 新人之作:世界末日之拯救

    新人之作:世界末日之拯救

    世界末日,一个僵尸,十分憎恶人类,可是为了他的好兄弟,不得不牺牲自己,他最终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全人类,也许,不会有人记住他,可是........
  • 撤离向信号安全区进发

    撤离向信号安全区进发

    阿酱是个热爱吃鸡游戏,但又菜到不行的人。寻找大佬带飞自己,却找到一个坑哭一个…
  • 常春藤诗丛复旦大学卷·陈先发诗选

    常春藤诗丛复旦大学卷·陈先发诗选

    《陈先发诗选》是《常春藤诗丛·复旦大学卷》的其中一册,诗歌语言内涵丰富,极具表现力与创造力,完美融合了古典诗歌传统和当代表达方式。用词新奇、意蕴悠长,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沉郁顿挫”的诗歌美感、层层递进的诗歌节奏给读者带来了不一样的审美情趣。作者密切关注自然,与大自然深度对话,以特有的个人生命体验挖掘出对人生的哲学思考。
  • 契约之谭异闻录重置

    契约之谭异闻录重置

    在刑火中复苏的少女,与恶魔签订了契约,立誓要扳倒专制的教廷。重临人间的她,大胆地靠近教廷的腹地。然而,这条复仇修罗之路上的最大障碍,竟是……(追寻刺激者可从第一二章跳到第12章,中间属于伏笔。)
  • 英雄联盟之齐天大圣篇

    英雄联盟之齐天大圣篇

    他,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他,遭三界仙佛陷害被投入混沌空间!他,得师父传授无字天书修得无上法力!他,在瓦罗兰大陆风云再起!
  • 咬住王子冲冲冲

    咬住王子冲冲冲

    渡过浑浑噩噩的初中年代,无欲无求头脑简单,成绩、相貌、经历平平平平平,在父母的包容下成长。中考成为了她人生的转折,考入才骏名校,青蛙飞入了天鹅湖。遇见成绩、相貌、天份优优优优的他。这是爱情吗?也许只是向往如同他一般的闪耀青春。女青蛙挑战王子,本不是一类人,却成为一口咬住王子的女青蛙。追呀追呀,在追寻中收获着爱情、友情和无限的正能量。咬住王子向上奔跑,能有一天能有魔法眷恋而变身吗?第一次将脑海里的故事写成文字与大家共享。本小说里充满正能量,无虐文血腥。说的都是可爱的人和事。希望得到大家好的点评,请大家投推荐票和收藏。
  • 汉

    因为一个王朝,而凝聚成一个民族。这样凝聚的民族,未来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