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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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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终被慕容垂带到了秦王符坚那里。

自从上次咸阳郊外匆匆相别,到现在,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那时的吴终和符坚还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到现在,两人都已经年过三十而立。

秦国的宫殿在昔日汉朝未央宫遗址偏南修建,规模远小于汉未央,毕竟氐族建都于此不过几十年,根基尚浅,且秦国财赋收入也没有汉朝那样多,这座宫殿即便让邺城人来评论,也不过是太傅府的规模,与燕国宫殿相比都相差甚远。

秦王符坚在偏殿接见了他们。

刚一见到符坚,慕容垂立刻哭着趴在地上,他像一条无尾的巨大守宫,匍匐向前,双手举着黑漆木盒,盒子里放着他儿子慕容令的头颅,他光着膀子,后背上全是荆条抽打流下的血痕,他痛哭流涕,声音嘶哑,他爬到符坚脚下,抱着靴子亲吻,他的举动甚至把符坚本人都吓了一跳。

“爱卿你这是干嘛?快起来说话!”符坚一时愣住了,站在那里摊开双手,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臣有罪,臣的儿子背叛了秦国,现在已经伏诛,他的头被吴终带来,特地献给陛下,臣对陛下,对秦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慕容垂边哭边说。

“爱卿对秦国的忠心,寡人一直知道的,寡人也从未打算将你治罪,何必如此?”符坚觉得慕容垂搞得这一出着实令人尴尬。

“是吴终,吴终!”慕容垂嗫喏道,“我听说他是大王的结义兄弟,是他一直对臣不放心,虽然大王赦免了臣和儿子的死罪,但是他依然坚持要斩草除根,就是他杀了臣的儿子!”

吴终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原来慕容垂之前已经得到过符坚旨意:只要慕容令能知错返回秦国,可以赦免死罪,继续效力,现在慕容垂就拿着这句话当令箭,在符坚面前将了自己一军。

其实慕容垂心里很清楚,慕容令不是吴终所杀,吴终刚才拜访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毕竟慕容令的头是他亲手送到慕容垂手上的,这就跟金刀计一样,明明被人算计,却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这事儿让符坚很头疼,他也能看出慕容令不是吴终杀的,可慕容垂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就是不起来,身上还青一块红一块的,这分明是靠着卖惨博取同情,可符坚还不能不接受。

符坚也能看出,慕容垂送来吴终,其目的并不是让自己处死吴终,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如果他杀了吴终,那更早时候当他慕容垂逃走的时候,也应该将他全家满门抄斩才对,现在慕容垂之所以这么做,无非还是想要一个承诺,让他全家在秦国安全活下去的承诺。

既然他想要,就给他这个承诺!符坚暗想。

于是他强行扶起慕容垂,再次好言宽慰,秦国有容人之量,秦王有用材之心,像慕容垂这样名满天下的战神,在秦国一定会得到重用,只要他放宽心便是,再不用担心。

符坚这番话,是真心说给慕容垂听的。

秦国虽然刚刚灭亡了燕国,但毕竟只是掌控了北方,不算大一统帝国,充其量只能算个强国,符坚本人对问鼎天下依然雄心勃勃,日后还需要大将开疆拓土,而慕容垂,就是最佳人选。

所以当慕容垂从燕国投奔的时候,在寸功未立的情况下,符坚就封他为“冠军将军”,上一个在长安获封带有“冠军”二字名号的,正是汉武帝时赫赫威名的冠军侯霍去病。

彼时之符坚,当真把慕容垂当成霍去病一般人物的。

“爱卿请放心,寡人用人不疑!”符坚扶着慕容垂的双臂,这样对他说道。

“可我的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实在心有不甘!”慕容垂说。

“令郎之死是在燕地,而非长安,我相信吴终不是凶手,爱卿若想报仇,可以自行派人调查,找到凶手,就地正法,为令郎报仇!”符坚说。

慕容垂临走时,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今天做的这些事,等的就是符坚最后一句话,为爱子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要报仇就得派人前往蓟城查探,有了符坚这句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招揽人马,以调查慕容令死因的名义与燕国旧部联系。

“兄弟,我们又见面了,算起来,已经十几年了吧!”符坚热情地拍着吴终的肩膀。

“回禀大王,十四年了。”吴终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我看到你脖子上有很多伤,是怎么回事?”符坚盯着他的脖子问道。

“这多亏了冠军将军的站笼!”吴终哼了一声,“他为了折磨我,真是煞费苦心呢!”

“哦,他刚死了儿子,心里很难过,你别往心里去!”符坚说。

“是嘛!看来冠军将军是个重情义的人喽!”吴终冷笑起来。

“他那个儿子慕容令我见过,聪明伶俐,相貌堂堂,我都十分喜欢,如今突然没了,肯定不能接受呢!”

“大王说得是!”说到重情义,吴终总会想起蓟城郊外那场屠杀,上千条人命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会重情义?这番话他本想讲给秦王听,但是想了想,还是憋在了肚子里。

“兄弟,今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符坚这些年胖了不少,刚过三十,肚子就已经圆滚滚的,他原本就身材高大,配上圆肚子,显得格外壮硕,“我一见到你,就想起十四年前在洛阳的事情,那时候我们晚上斩杀妖人,白天一块躺在浴盆里洗澡,多惬意的时光啊!”

“那时的大王意气风发,勇不可挡!”吴终说。

“现在寡人依然勇不可挡,秦国的铁骑定会踏遍天下!”符坚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

“草民祝大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吴终突然抱拳弯腰,深深施礼。

“行了,吴终,这里没别人,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符坚用手突然在他肋下杵了一下。

“可我就会这个!”吴终低垂着眼皮。

“拉倒吧你,这些年我可听说过不少你的传闻,你小子只身一人从燕国皇帝那儿抢走玉玺,带回建康;你个兔崽子又跟随桓温北伐,竟然还活了下来,我还听说你跟贺不悔那个妖女打得火热…”符坚一口气说出他不少往事。

“没想到大王还记挂着草民,实在惭愧!”吴终又施一大礼。

“臭小子,别叫大王,叫大哥,这是大哥记挂兄弟,诶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符坚突然瞪起眼珠子,然后踢了他一脚。

“君王在上,草民在下,草民不敢!”吴终斜眼看着符坚,双手始终恭敬地握在一起。

“也罢!”符坚轻声叹气,“该有的礼法总是要遵守的,要不然君不君臣不臣,国家就会乱作一团,你很识相,也够机灵,寡人就不追究了!”

“谢大王赎罪!”吴终大声说着。

“唉,本来还打算跟你一块吃饭,吃完饭洗个澡呢,现在看来,终归是不行了!”符坚走到近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确实是不行了,当年的符坚只是个闲散王爷,四处游玩,遇到投缘之人就磕头拜把子,现在的他贵为秦国天王,大权独揽,杀伐决断系于一身,自当维持高坐云端的神秘姿态,想来他这些年也很艰难,吴终看到他头上已经生出白发,眼角也出现了皱纹。

“大王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是吴终想对他说的真心话。

“吴终,兄弟,你这话我记下了,你劝我,我听你的,你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就住在我这里,多陪我几天,可好?”

“只要别再一起洗澡就行!”吴终小声说完话,然后大笑起来。

“我这后宫,美女如云,洗澡?你倒是想得美!”符坚故作嗔怒地推了他一把,也跟着发出爽朗的笑声。

慕容雪坐在牢房的干草垛上,旁边坐着她弟弟慕容冲。

一个月前,她还是燕国的清河公主,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却沦为阶下囚,蜷缩在在低矮阴冷的牢房里,惴惴然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邺城被攻破,不过用了两天时间,在那两天里,浓烟从外城四角升起,巨大的撞击声夹杂着战马嘶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邺城不保,燕国将亡!装饰豪华的皇宫里,人们乱作一团,侍卫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女仆们忙着收拾东西,她们边哭边捡起地上散落的金银首饰,可是四个城门都被秦军封死,她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慕容雪坐在白银镶嵌玉石打造的大床上,茫然地看着慌乱的人们在眼前跑来跑去,此刻她真想仗剑走上城头,和守城士兵一起,跟进攻者做最后一搏。但是她的剑没在身边,贺不悔在临走前将它收走了,此时留在手头的只有一把桃木剑,徒有外形,起不到任何作用。

其实当太傅慕容评单骑逃回邺城的时候,燕国的败局就已经注定,慕容垂走后,其他慕容家的王爷就如同那把桃木剑一样,看上去光鲜亮丽,可打起仗来就是银样镴枪头,着实不中用,整整一个月,燕军战败的消息接连传到皇帝御前,她的大哥慕容偉被一连串坏消息吓得彻底懵了,自从接过皇位,经过数年呕心沥血的经营,他唯一能依仗的只有慕容评,可慕容评除了打败仗是一把好手外,其他事情实在不擅长,所以燕国只能在一场场失败中,被秦国包围都城,到如今,邺城朝不保夕。

慕容雪记得,城池被攻破的那一天,天色阴暗,宽阔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火光,邺城头顶被浓烟笼罩,行宫门口,她最喜欢的那棵刚发芽的老柳树被烧成焦炭,胜利的征服者挥舞着皮鞭,将王公贵族和美女侍妾捆成一长条,从宫殿中牵引出来,原本是燕国人上人,如今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战利品。

满脸漆黑的秦国人狞笑着,用鞭子驱使着他们,沿着邺城的街道转了一大圈,慕容家的狼狈模样被邺城百姓看得真切,经过游街,他们原本洁白细腻的脸上,也跟秦国人一样,变得脏兮兮的,当天晚上,他们彻底告别了宫殿,秦国人把他们拉到城外,点起篝火,强迫他们脱下金丝银线织成的锦绣华服,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粗粝麻布囚服,秦国人说,他们的身份已经变了,自然要穿上符合身份的衣服。

当天晚上,一些年轻美貌的侍女直接就被带走了,之后再也没见到过,慕容雪因为年纪尚小,脸上又脏,所以逃过一劫,她蜷缩在老嬷嬷的怀里,身旁是劈啪作响的火焰,老嬷嬷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干硬的馍,放在火边烤热后,偷偷送到她嘴里。

她忘不了那块馍又干又硬又剌嗓子的感觉,此前她从没吃过这种食物,但是那天晚上她实在饿坏了,竟然三两口就把整块馍都吃完了。

到了后半夜,她弟弟慕容冲悄悄从人堆里爬过来,找到了她,两人背靠背坐在火堆边,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义父!义母!”朦胧中她喊出吴终和贺不悔的名字,一阵冷风吹来,她睁开眼睛,悲哀地发现四周只有身穿白衣的战俘,她的亲戚们都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听天由命的样子。

“这些人都指望不上,可是义父和义母在哪里呢?他们有没有在一起?他们会来救我吗?”想到这里,她不禁湿了眼眶。

第二天,他们就被装进囚车里,开始了从邺城到长安的漫长旅程,她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被这段路程折腾得死在半路上,只是一路缺衣少食,又瘦了不少,但同行的其他人不一定都有她的好运气。

“小妞,瞎琢磨啥呢?你看我给你带来了热乎麦饼!”中年狱卒不怀好意地咧着嘴,手里拿着一张冒着热气的烤饼,正色咪咪地盯着她看。

“我不饿!”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倔强地把头拗向另一边。

“死鸭子嘴硬,真是不知好歹!”狱卒恼怒地骂了一句,然后把热饼放到自己嘴里,用力咀嚼着,故意发出很大声音。

她听到弟弟慕容冲正用力咽着吐沫,同时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算下来,自从他们进入这牢房,已经有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小妞,知道吗?明天你们就得被带到我们陛下面前,斩首示众!”狱卒吧唧着嘴嘟囔着,“马上要死的人了,非要做个饿死鬼?吃饱肚子上路不好吗?”

“狗东西,离我远点!”她狠狠瞪了狱卒一眼。

“奶奶的,真是个犟驴,小妞我告诉你,要不是丞相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我非办了你不可!”狱卒讨了个没趣,骂骂咧咧走了,只留下烤熟麦粒的香味依旧飘荡在牢房里。

“姐姐,明天我们真的要被斩首吗?”慕容冲倚靠在她肩膀上,怯生生问道。

“我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但是凤凰,你要记住,你是燕国皇族,就算到了刑场,你也不能怂!”

“姐姐,我真的害怕!”慕容冲边说边哭。

慕容雪没说话,她鼻子酸楚,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随后默默靠在砖墙上,凤凰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也不过十三岁,凤凰害怕,她更害怕,窗外风很大,吹得窗棂呜呜响,此时她更想念吴终,想念贺不悔。

“义父,义母,你们在哪里?我真的会被他们斩首吗?你们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来救我?”

朦胧中,一个黑影靠过来,俯身蹲在她耳边,似乎在说话。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角残留的泪水已经变成干痂。

天还没亮,狱卒就再次出现,这回他换上了崭新的制服,手里挥舞着皮鞭,他用鞭子把牢房里所有囚徒驱赶到院子里,院子四周站满手握弯刀的武士,如金刚怒目,威风凛凛。

囚徒们站成一排,彼此紧张地互相对视着,等待命运的安排。

囚徒中,有曾经高贵无比的前燕国皇帝,慕容雪的大哥慕容偉,还有备受宠信的前燕国太傅慕容评,以及很多慕容家的王爷们,现在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惶恐神色,特别是慕容偉和慕容评,更显得紧张,按照惯例,亡国之君会被杀死,燕国先帝就在襄国杀掉了魏王冉闵,再往前倒,赵国在永嘉之乱中甚至杀掉了晋朝全部宗室,这种斩草除根的习惯代代流传,现在终于落到了他们头上。

卯时,号角声响起,所有士兵肃立,用穿着牛皮靴的脚跟用力跺向地面,同时抽刀出鞘,刀尖指向天空。

慕容雪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快步走来,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颏下留着三缕长须,头戴金色凤翅紫金冠,身穿黄色绣龙丝线袍,脚踩墨绿色虎头步云靴,披着大红色的斗篷,他目光如炬,面孔中带着强烈的自信,不用猜都知道,从来人华贵的穿着和周围人恭敬的态度来看,定是秦王符坚无疑。

符坚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慕容雪看到他们,还是有些吃惊,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昨晚她哭着小声念叨的义父吴终,另一个就是她叔叔慕容垂。

符坚走路步幅很大,身后的两人明显跟不上他的节奏,慕容雪看他径直走到慕容偉跟前,尽管慕容偉也算身形伟岸,但是跟符坚相比,还是矮了半个头,两人对视,慕容偉在气场上就明显不足。

“见了寡人为何不拜?”半晌后,符坚突然厉声高喝,同时周围武士齐声高呼:“跪拜!跪拜!”

慕容偉愣了一下,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用力磕头,在他的带动下,全体囚徒都跪下,慕容雪和凤凰也跟着跪在队伍旁边。

因为姐弟俩都低着头,所以吴终过来的时候并没看到她的脸,他和慕容垂一直小心翼翼跟在秦王身后,也没有心思四处打量。

“臣慕容偉拜见大秦天王!”前燕国皇帝身体伏地,双手举过头顶,大声说道。

“你哪是什么臣子?”符坚歪着嘴冷笑道,“你是君王,亡国之君,寡人的使者从邺城回来,告诉我那里奢华无比,从那时起,寡人就很想看看,居住在邺城皇宫里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臣等愚钝,不可与大秦天王争辉!”慕容偉声音颤抖着回答。

“要寡人看,你们不是愚钝,是腐朽!”符坚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听说你的太傅去督战,都火烧屁股的关口了,还忙着敛财,不体恤士卒,所以将士不用命,你们只顾得自己享受,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臣,臣等知罪!”慕容偉被符坚这一通训斥搞得头脑已懵,忙不迭说出这句昏话。

“这是罪过吗?”符坚也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对寡人来说,你和慕容评都是大功臣呢,要没有你们在上面瞎折腾,寡人要想进入邺城,只怕这辈子都难,正因为有了你们,大秦的军队只用了几个月,就从潼关一直打到了蓟城,你说说,你为寡人开疆拓土立下多大功劳?寡人又该如何奖赏你呢?”

符坚这番话,在慕容雪听来,简直是字字诛心,燕国国力强盛,兵多将广,土地富庶,这样的国家面对偏安边陲的秦国,竟然连半年时间都没坚持住,符坚说得没错,秦国能灭亡燕国,最大的功臣非慕容偉和慕容评莫属。

“陛下,陛下,臣…”慕容偉身体哆嗦着,额头上的汗珠都滴到地面上,他还记得冉闵就是在跟燕国作战失败被俘后,受尽凌辱而死的,真是天道好轮回,现在轮到他了。

符坚却突然大笑起来。

“慕容偉,你起来吧,几个月前你们把冠军将军逼到了秦国,现在你们又跑来跟他团聚,这也是缘分,寡人答应过冠军将军,保他全家在长安平安生活,算起来你们也是他的家人,寡人封你为新兴候,挂尚书衔,分配给你家人田地千顷,宅院百间,去领命吧!”符坚说道。

慕容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翻遍史书,亡国之君中,除了汉献帝和蜀后主刘禅能安享晚年,其他无不是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那汉献帝之所以能活命,是因为他把皇位禅让给了曹丕,而刘禅实在黯弱,有乐不思蜀的典故,他没想到自己在秦国不但能保命,还能获得官爵和土地,看来秦王待人宽厚,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如果慕容偉都能被赦免,其他人自不必说,毕竟秦国攻打燕国,可没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是真清理的话,那燕国皇帝的“君侧”可真是得大费周章好好清理一番。

此后院里的气氛便一下子轻松下来,囚徒们纷纷站起来,脸上流露出欢愉之色,他们可以很快离开这里,然后又住进大宅院里,除了地方从邺城换到长安,其他都没有区别。

吴终这时候才在队伍边缘看到慕容雪姐弟,巧的是,符坚也同时看到了。

吴终一直站在符坚身后,没发现他看到姐弟俩时眉毛高高扬起的样子,就见他径直走到姐弟俩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慕容雪,小名雪儿。”她回答。

“你呢?”他又转向她弟弟。

“慕容冲,小名凤凰。”男孩胆怯地回答。

“雪儿,凤凰!”符坚背着手,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然后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吴终看到符坚在姐弟俩身边徘徊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在牢狱里,他也不能走过去安抚雪儿,只能给她使个眼色,示意她保持冷静,千万别多说话,见雪儿轻轻点了点头,便赶紧转身,追随符坚而去。

慕容雪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昨晚一夜的念叨果然起了效果,吴终果然就在长安,而且就在符坚身边,看到吴终,她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倚靠。

小院里其他囚徒按照符坚的命令,都被狱卒依次带走,他们即将在长安城开始另一段生活,但是唯独慕容雪姐弟俩,却被留下。

“看见没有?陛下赦免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赦免你们,所以,你们还得跟着我回到牢房去呢!”中年狱卒坏笑着凑过来,手脚很不老实,总想贴近她的身体。

“大叔,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若是我当了妃子,第一个就要了你的狗命!”慕容雪咬着嘴唇,小声威胁道。

“丫头,你是脑袋坏掉了吧?就凭你?还当妃子?”狱卒朝地上啐了一口。

“七日之后,我当为秦王妃!”慕容雪咬牙用力说道,当然,她这番话只换来狱卒的哄笑。

其实慕容雪说完这句话,也有点后悔,抛掉斗气的成分,她一点也不喜欢符坚,也根本不想当什么妃子,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跑,现在她的家国都没了,只想跟着义父吴终,闯荡江湖,最好能找到贺不悔,然后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之所以对狱卒这么说,只是缘于对他厌恶至极,现在牢房里只剩下她们姐弟俩,她怕狱卒趁着天黑人少,对她做出什么不堪之事,所以只想先吓唬他一下,毕竟秦王曾经在她这里停留,此刻她不曾想到的是,就是这随口说出的话,改变了她日后的命运。

她和凤凰又被带回牢房里,刚进去的时候,还能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那是其他囚徒被赦免后,回到牢房收拾东西并欢快地聊天所发出的,他们显得心情愉悦,只想着赶紧离开这地方,去开始新生活。

很快周围归于寂静,和他们同来的燕国人都离开了,牢房里只剩下她和凤凰两人,他们茫然而忐忑地又坐到稻草垫子上,手脚上的镣铐都没有解开。

“姐姐,别人都放走了,为什么不放咱俩?”凤凰抬起脏兮兮的脸,很是不解。

慕容雪轻轻叹了口气,仰起头,看着房顶土黄色的墙顶,她也说不清为啥会是这样,按理说,连皇帝和太傅都被赦免了,她和凤凰不过是两个孩子,能有什么罪过呢?

到了中午,中年狱卒咧着嘴,手里托着一个粗陶盘子走过来,慕容雪对他毫无好感,但忍不住用眼角撇了下盘子里的东西:两块焦黑的粗麦饼,一大盆豆沫汤,还有一小碟白咸菜,食物都是凉的,看不到热气,狱卒哼哼着,把盘子放到牢门边,然后抱着胳膊。

“你们的午饭来了,快吃吧!”他冷冷地说道。

“只有这个吗?”凤凰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已经不错了,你还想吃什么?”狱卒讥讽地冷笑起来。

“你自己看看,这东西是人吃的吗?”凤凰有些生气了,他可是大司马,慕容家的小少爷,从前在皇宫里都是锦衣玉食,哪吃过这些东西。

“我说你一个囚犯,还想吃什么?告诉你,对你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啦!”狱卒抱着大肚子,小眼睛依然上下打量着慕容雪,“当然,我那里还藏着些酒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拿过来!”他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欧欧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雪儿刚刚发育起来的胸脯。

“匹夫,你知道吗?一个月前,你敢跟我这么说话,你早就死了!”凤凰气冲冲用手指着狱卒的鼻子骂道。

“小兔崽子,你瞎叫唤什么?还一个月前,老子告诉你,一个月后,你就变成冢中枯骨,让你爹娘给你上坟去吧!”狱卒说罢,干咳了几下,随即催促道:“啰嗦了这么半天,你们到底吃不吃?要是不吃,我就拿走了!”

“大叔,不劳你费心,午饭挺好的,我们肯定能吃完,其他东西就不要了!”慕容雪说。

“你等着!”凤凰怒气未消,用手指着狱卒的鼻子,眼神凶狠,表情却很无奈。

“凤凰,别跟他啰嗦,听我的,把这些都吃光!”慕容雪狠狠瞪了狱卒一眼,然后又用力撞了凤凰一下。

“姐,我吃不下!”凤凰面露难色。

“吃不下也得吃,咱俩得活下去,听见没有?”慕容雪拾起一块麦饼,然后费力地弯下腰,让嘴唇贴在木盆边上,开始吸溜灰褐色难以下咽的豆沫汤。

凤凰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木盆对面,因为没有餐具,他们只能用这种好像难看的方式进食。

“啧啧啧,瞧你们的德行,好像两条狗,就你们还当妃子?真是丢人!”狱卒看到他们吃饭的狼狈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你……”凤凰忍不住想跳啐他一口。

“别惹事,赶紧吃!”慕容雪用力按住弟弟,俩人真的就像狗一样,用膝盖跪在地上,俯身贴到盘子边,吃下了这顿令人难忘的午饭。

吃完饭,狱卒拿走盘子,姐弟俩又坐在稻草上,刚到下午,饥饿的感觉就来了,豆沫和麦饼都不足以充饥,吃得快饿得也快,但直到傍晚,狱卒才送来晚饭,跟中午一样,还是麦饼和豆沫汤。

这回姐弟俩都懒得跟他废话,盘子端到牢房里,俩人趴在地上,很快就吃完了,整个过程没有跟狱卒说一句话。

面对一个诚心想帮助自己的人,说出困难可以获得帮助;面对一个存心要为难自己的人,说任何话除了换来讥讽外,什么帮助也没有;面对乘人之危的坏人,干脆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他的所有。

牢房里晚上很冷,风透过铁窗吹进来,慕容雪觉得身体在打颤,她把散落在地上的稻草盖到自己和凤凰身上,但风随即把它们吹散,盖一次,散一次,她感觉又冷又饿,头脑昏沉沉地没有精神。

她今天看到了义父吴终,他就跟在秦王身后,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来解救自己?他在做什么?难道真要靠着贺不悔的话才能撑到最后一天吗?最后一天到底是哪天呢?

死寂之夜,就是与自己对话的时光,有的人一声都在与自己争斗,有的人在人生最后一刻才与自己和解,而此时,慕容雪对自己充满疑惑。

在牢房里,她可以随时睡去,也可以随时醒来,她不用干活,也吃不饱肚子,她既没有力气,也没有欲望。

在接下来的六天中,他们重复着这样的生活,重复着同样的吃食。

在第七天,牢房里突然来了两名身穿彩衣的年轻侍女,她们头上戴着珠翠,脸上涂着香粉,白面朱唇,风度翩翩,一看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狱卒像换了个人一般,殷勤地在前面引路,不时点头哈腰的,脸上写满了谄媚,他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即热情又积极。

“奶奶,您来提人,提前跟小的说一声便是,何必劳烦亲自过来?”狱卒打开牢门后,谦恭地站在门口,满脸堆笑。

“小子,你可给我留点神,奶奶不是来提人的,是来请人的!”侍女翻着白眼狠狠瞟了他一下。

“请,请人?”狱卒疑惑地看着牢房里蜷缩在稻草上的姐弟俩,内心五味杂陈,神色耐人寻味。

“这你就别管了,我得赶紧带他们走,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难闻?”侍女不耐烦地用袖口捂住鼻子,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脏兮兮的一对少男少女。

慕容雪和凤凰彼此对视一眼,紧紧跟在侍女身后。

走出牢房,外面还跟着几名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小太监,牢房外停着两辆马车,姐弟俩分别被两名侍女带领着,坐上其中一辆车,太监们手摇拂尘,站在车外,他们坐在车里,侍女拉下车窗软帘,能感觉到马车已经前行,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总归不会是去刑场吧?”慕容雪安慰自己道。

这辆马车看上去不大,外表也很古朴,但是车厢里却铺着泛着金属光泽的紫色天鹅绒蒲团,她们就跪坐在蒲团上,蒲团用龙诞香熏洗过,散发出淡淡的味道,车厢顶部垂落下金黄色龙凤缠绕的流苏,一面黄铜镜子挂在正前方,透过镜子,慕容雪能看到自己清瘦的脸庞和忧郁的双眸。

她坐在马车里,颠簸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减弱,这说明从牢狱出来后,道路正逐渐变得平坦,年轻的侍女静静坐在她身后,并不说话,她尽管心里有很多疑惑,但同样没开口。

若是前路通往刑场,即便现在知道了,除了让心情变得更糟糕外,带不来任何好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公主,我们到了,请下车吧!”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来,侍女此时面带微笑,用一只手轻轻拉开窗帘,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慕容雪看了一眼窗外,那是一座宏大的宫殿,这座宫殿用深褐色的木头修建而成,墙壁和地面的颜色都很深,秦国自古崇尚黑色,不像在邺城,那里最受欢迎的颜色是白色和米黄。

慕容雪下车的时候,看见两队小太监早就在宫门外排队等候了,一队等候在她这辆车门旁,另一队则在恭候她弟弟。

姐弟俩下车的时候,都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下车后,各自被一队太监簇拥着,两股人分开大约一丈左右距离,一直走到宫殿里,然后分开进入不同的房间里。

在这期间,她和凤凰并没有说话,被宫女和太监簇拥的感觉是他们所熟悉的,从侍女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不会被拉上刑场了斩首了,尽管如此,她内心依然忐忑,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另一种结局。

她进入的是一间浴室,这里铺着黑色的石头地板,房间四周挂着半透明的薄纱,正中间放着一个大浴盆,正冒着热气。

“请公主宽衣,香汤沐浴!”身后的侍女轻声说道。

慕容雪皱了皱鼻子,在满屋湿热蒸汽中,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了,身上其实一直散发着糟糕的味道,只是之前一直在野外或者很冷的地方,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味道,一直都没引起注意,直到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真是脏透了。

因为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她对眼前这一切都不陌生,甚至还感觉到一丝亲切,眼前所见到的都是她熟悉的生活,所以她可以在一众太监面前从容地脱下衣服,然后慢慢坐到大木盆里,任由十几双手抓着细小的盐粒揉搓身体,浴盆中的水慢慢变得混浊,几个月囚徒生涯在身上积累的痕迹,一盆水是不够用的,还需要再来一盆。

这个澡洗了足有半天时间,光是洗头就用了一个时辰。

沐浴完毕后,两名侍女举着一张宽大的白色细麻布浴巾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用浴巾仔细擦拭着她从发梢到脚趾的每一寸皮肤,然后再给她穿上同样用香料熏过的淡藕荷色绫罗鱼尾裙。

“公主还真是美若天人呢!”侍女们拉着她来到一面大镜子前,欣赏着她对镜左右旋转时的曼妙身姿,脸上浮现出艳慕的神色,尽管她们也很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穿着同样华贵,但是和慕容雪站在一起,尽管清河公主看上去稍显瘦弱,但无论气质还是容颜,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丫鬟和小姐的区别。

“公主的骨架真好看,将来一定会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正当侍女们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夸赞着慕容雪的美貌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这些日子公主受苦了,想必现在饿坏了吧?”听到咕噜噜声音的侍女用手捂着嘴,小声笑起来,然后拉着她来到另一个房间,这间房以白色为主色调,地板是汉白玉的,桌椅都是松木清漆原色,四周挂着米白色的细珍珠帘,屋子里弥漫着瓜果特有的淡淡香气。

慕容雪进屋后,一眼就看见了木桌上摆放的尚冒着热气的羊肉萝卜羹汤,旁边的黑色漆盘里还摆着一条烤熟的,洒满细盐和花椒粉的泾河鲤鱼,主食是蒸熟的细麦粉炊饼,炊饼做得精致小巧,看上去就很软糯。

“公主请慢用!”侍女把她拉到桌边,指着热腾腾的食物,告诉她这些都是为她而准备的。

慕容雪也不客气,做到桌边,先抱着大瓷碗喝下半碗羊肉汤,羹汤下肚后,周身就感觉热起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烤鱼皮,慢慢放到嘴里咀嚼,泾河鲤鱼肉质紧实,鱼皮也烤得很脆,嚼起来嘎吱作响,在邺城的时候,她很爱吃烤黄河鲤鱼,世人都知道黄河鲤鱼闻名天下,但经过秦国御厨烹制的泾河鲤鱼,味道不熟给黄河鲤鱼,秦国特有的花椒香味融合在弹性十足的鱼肉中,吃上两口,更令人胃口大开。

慕容雪饿了很久,又在牢狱里忍受了数日冷馍冷汤,如今见到又热又脆的烤鱼,简直欲罢不能,三两口就把这条鱼吃得干干净净,甚至每根鱼刺都吸吮过,然后整整齐齐摆放回盘子里,当她吃完整条鱼后,侍女们就看到黑色的漆盘里摆放着白色的鱼骨,依然头尾连接,除了肉没有了,一切都跟端上来时完全相同。

这就是皇家风范的遗风,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吃完烤鱼,慕容雪用细面馍掰成小指头大小的碎块,放到剩下的半碗羊肉汤里,用调羹搅拌着,连汤带馍舀起来,慢慢放到嘴里。

“手掰羊肉泡馍,公主真会吃!”侍女们见状嘻笑起来,之前她们吃羊肉羹汤和白面馍的时候,都是咬一口馍再喝一口汤,汤和馍分开,没想到慕容雪把馍泡到汤里面,吃完最后一口馍后,碗里正好还剩下一口汤,她端起碗来,将那口剩汤一饮而尽,正所谓“吃完泡馍一口汤”。

“我吃饱了!”慕容雪边用舌头舔着嘴唇上残存的油脂,边对侍女说道。

“如此甚好,公主请跟我来吧!”侍女说罢,款款走到慕容雪身边,慕容雪站起身,伸出右臂,轻轻搭在其中一名侍女的小臂上,另一名侍女则在前面引路,离开餐厅,沿着幽长的走廊向宫殿深处走去。

宫殿很大,他们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最后走到一间通体金黄色的大房子前,进入房间,慕容雪看到房间墙壁上挂着弓箭和黑色的盔甲,这件屋子里没有熏香,只有原木自然散发出的味道,房间正中间被金黄色缦帐遮挡着,缦帐上绣着蟠龙图案。

“这,这是什么地方?”慕容雪脸上有些不自然,她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身边侍女。

“公主但进去,无妨的!”侍女笑道,说罢伸手掀开缦帐,正中间原来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的被褥也都是金黄色的,床头是鎏金龙凤浮雕图案,她看到自己的亲弟弟凤凰就坐在床边,和她一样,面带忐忑不安之色。

“诶,你们…”慕容雪发觉侍女们把她带到床边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现在她只能跟凤凰坐在一起,不安地看着硕大床笫四周黄灿灿的盘龙云海,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姐弟俩坐在床边,各自低着头,默默无语。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见到了这张床的主人,身材高大的秦国天王符坚,其实从坐到这张龙床上开始,慕容雪就知道,自己和凤凰的命运就已经掌握在符坚手里。

符坚似乎喝了点酒,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他留着短苒,额头很高,和姚苌很像的是,他的眼睛细长,当他眯起眼睛的时候,人们会觉得他在谋算;当他睁开眼睛时,如炬的目光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其吩咐。

当符坚见到慕容姐弟的时候,他的眼睛完全睁开,嘴角微微翘起,这无疑是在表露出惊艳之色。

这时慕容雪赶紧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弟弟,姐弟俩跪倒在地。

“罪臣拜见陛下!”俩人轻轻用额头磕着地面。

“你们,你们起来吧!”回到后宫的符坚声音明显柔和下来,语速也没有在朝堂时那样乾纲独断。

“你俩坐下,坐到我身边!”符坚继续摇晃着坐到床边,然后用双臂将姐弟俩揽住。

“嗯,真香,都沐浴过了吧?”慕容雪挨着这个中年男人的胸膛,能明显闻到他嘴里飘散出来的酒气。

“回禀陛下,洗过了!”她小声答道。

“你们两个小家伙,才十来岁,就出落得如此漂亮,真是难得!”床上的符坚语气愈发轻浮,慕容雪感觉他搂着自己的胳膊在发抖,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就是北方最强大的征服者,他麾下的黑色铁骑接连吞掉一个又一个国家,秦国的版图在他的手里快速扩张,现在的他,足以称霸天下。

其实她心里很想说的一句话是:要不是姑奶奶的父兄太不争气,哪轮到你这个氐族老家伙在这儿吆五喝六?姑奶奶堂堂大燕国的清河公主,慕容家的小姐,竟然被你揽在怀里随意摸索,这真是奇耻大辱!

这番话只能在心里默念,嘴里不敢说,脸上也不敢有任何表示,只能继续谦恭地低着头,任由符坚那双不安分的手继续在自己和凤凰身上揩油吃豆腐。

而符坚心里想要的,远比这些还要多,他拉下了龙床四周的帐缦,很快,被遮住的大床上,传来了粗重的男人喘息声和男女童的呻吟声,整整一晚,不曾停歇。

慕容雪和凤凰一样,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难熬的夜晚,尽管躺在绵软的床上,但这晚的经历远比他们被俘后任何一天挨饿受冻还要难熬,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此生永远被流放到塞北,哪怕是到刺勒川,但是亡国之奴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和凤凰只能被迫成为大秦天王床笫间的玩物,龙凤同床,城池皆降。

一直到卯时,符坚才满意地昏沉睡去,她和凤凰蜷缩在龙床两侧,两人瘦骨嶙峋的脊背紧靠着床头,他们的身体在发抖,他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对于前朝皇族,这样的遭遇既是奇耻大辱,又无可避免,正因为他们姿色平庸,也许会跟其他人一样,在院子里的时候就被释放,然后跟随先帝慕容偉,迁居到宅院里继续生活,正因为他们长得太漂亮,任何人见到他们都会把持不住自己的占有欲,再看到他们幼小无助的可怜模样,占有欲会迅速膨胀成各种不可见人的欲望,这就是时代赋予他们的命运,无可逃避。

解脱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去死,慕容雪也曾想过自杀,但她尚没这个胆量,而且,她知道吴终就在秦王身边,她把希望寄托在义父身上,希望他能想办法把自己解救出来,也许,再等两天,就能看到转机。

吴终就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指望了。

在后续几天里,慕容雪就带着这般念想,苦熬下去,但是她并没有见到义父,也没有听到他任何消息。

反倒是在宫廷里开始有了一个传言:秦王新宠雪儿拥有预测未来的神奇能力,在牢狱里的时候,她就预测性到自己会成为妃子,同时她还能预测别的事情,她不是个普通人,而是和贺不悔一样的妖女。

慕容雪也从侍女那里听到了这个传言,对此她报以冷笑,她知道传言的源头肯定是好色的中年狱卒,自己获得符坚宠爱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肯定害怕自己的报复,因此炮制出了这么一则流言,甚至搬出了贺不悔,她知道义母当年在秦国宫廷的名声很不好,特别是符坚,对这个名字简直是深恶痛绝,在旁人看来,这则流言的阴险之处就在于把她和贺不悔联系在一起,但在她看来,自己的名字能和义母联系在一起,反而是莫大荣幸,甚至能把她对贺不悔的思念融合其中,她觉得只要传言在,义母仿佛时刻就在她身边,这是一个孩子单纯的想法,真诚又简单。

“义父,义母,你们在哪儿,我很想你们,我很想见到你们!”

作为毫无自由可言的玩偶,只有在梦中,她才能放肆地喊出最思念之人的名字,从那时起,她养成一个习惯,睡觉时嘴巴紧闭,绝不说梦话,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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