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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看不见的东西是唯一的现实。

——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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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我们逃走吧!”监视室里,卷发女人对朱婧媛说道。

“我们,怎么逃走?”她看着面前小指头粗细的铁栅栏,茫然不知所措。

女人笑了笑,仰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悬挂的摄像头,然后脱下浸满油渍的高领毛衣,踮着脚尖把毛衣搭在摄像头上面。

“现在他看不见我们了!”她对朱婧媛说。

朱婧媛觉得这就是掩耳盗铃的现代版演绎。

随后,女人蹲在地上,用指甲开始抠地板,地板是木制的,朱婧媛曾以为是用实木地板砖一块块拼起来的,等到女人将地板整块掀起来,她才发觉这其实是一大片塑料,只是压出木板花纹而已。

在地板下面,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大洞。

“小姑娘,看到没有?我们就从这里逃走!”女人指着黑乎乎的洞口,对她说道。

“这洞,是哪来的?”朱婧媛没想到公安局审讯室里竟存在如此漏洞,这一点都不科学。

女人不耐烦地钻进洞中,半个身子探出洞口:“少废话,要走赶紧走,他们一会儿就会发现的!”说罢低下头,整个人消失在黑洞中。

朱婧媛愣了一下,随即学着她的样子,也钻进洞里,洞穴两侧都是粗糙的混凝土,时不时还露出一段钢筋,她小心翼翼向下攀爬,感觉就好像是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

刚进洞的时候,她就闻到一股热哄哄的潮湿气息,越往下爬,潮气越重,最后一段路是径直向下的水泥管,她先是听到卷发女人扑通一声从管子里掉下去,紧接着,她也无法抵抗重力作用,屁股着地,摔进一片黑色淤泥里。

他们现在位于城市地下的下水道里,那根水泥管就是这栋楼污水排出的管道。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卷发女人身上总是脏兮兮了,她现在的造型只怕跟那女人没什么区别。

“我们现在自由了!”女人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沾满污泥的黑手,她伸出同样颜色的手,女人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两人站在一人多高的地道里,面对着闷热难闻的湿气。

地道里光线很差,但不是完全黑暗,透过头顶四周密密麻麻接入的排水管,还是能有一些外界光线投射进来,这点光只限于看清面前一米范围内,更远的地方,只有一片朦胧。

“小心点,这里到处都是老鼠,小姑娘,你不怕老鼠吧?”女人的眼睛在幽暗中闪着荧光,好似一头狼,正注视着她的猎物。

“我,我不怕,大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婧媛此时心中有太多疑问。

“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女人说。

“你说什么?”朱婧媛根本没听懂,从她见到卷发女人起,就觉得这女人神神叨叨的,刚开始她觉得女人精神不正常,可是当她提审回来后,女人对她所说的话,证明她知道自己是谁,可她怎么会知道?自从知道混元这个名字,此后发生的事情就变得如真如幻,她搞不清自己目前出于什么状态。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女人哼了一声,心想你都知道我干了什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按照常理,这不合常理,但在今晚这种诡异的氛围下,任何事情又都变得符合常理了。

“我叫朱婧媛!”她对女人说。

“好的,小朱,我姓李,你就叫我老李好了!”女人拉起她的手,沿着地道向前走去。

在他们行进的方向上,尽头处闪着蓝莹莹的彩光,好像那里安置了霓虹灯,老李正带着她向那里走,在道路两边,她们边走边看到很多不同的管子,有水泥的,有塑料的,还有铁的,从这些管子里,正排出不同颜色的液体,红色的,灰色的,白色的,蓝色的,这些粘稠的液体表面冒着热气,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老李说,这些颜色都有不同的含义,白色代表情欲,红色代表食欲,灰色代表物欲,这些颜色就代表了城市的欲望,在地上的世界,这些欲望被包装得光鲜亮丽,它们躲在豪华酒店、专卖店和夜店里,但在地下世界,欲望们把自己的本色直白地呈现出来。

“城市的欲望就是每个人的欲望,每个人都有欲望,所以每个人都会留下把柄,被人利用和操控的把柄!”老李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自言自语。

“老李,我觉得恶心,我想吐!”朱婧媛一直用手捂着鼻子,在下水道里,热气混合着腐臭,闻起来让人上头。

“这是欲望的味道!人来到这世界,其实不需要任何欲望,之所以去追求,是因为被光鲜亮丽的包装冲昏了头脑,你看,在这里,当欲望显露本质的时候,你所感觉到的,只有恶心!”老李似乎并不受环境影响,反而愈发兴致高涨。

“呕!”朱婧媛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开始呕吐。

过了好一会儿,当她睁着通红流泪的眼睛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老李正神色严肃地看着她。

“小朱,我问你,你有欲望吗?”

她说自己没有欲望,只有疑惑。

“疑惑也是欲望,是探求真相的欲望,你想知道的,正是别人的秘密,这种欲望更加致命!”老李说,“再说你还有对金钱的贪欲,你很穷,所以想得道更多的钱,这就不免被人牵着鼻子走,不是吗?”

“老李,你到底是谁?”朱婧媛强忍不适,看着女人脏兮兮的脸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老李只是笑了笑,并没回答。

她们在地道中走了很久,直到看见一架钢梯,钢梯上面是一个铸铁井盖。

她们就从井盖里钻出来。

天已经亮了,他们站在一个老旧的弄堂里,四周都是极具年代特色的老旧民房。

老李带着她来到一栋外墙布满爬山虎的二层阁楼外。

正值清晨,阁楼很安静,老弄堂似乎很少有人来。

“这是什么地方?”朱婧媛问道。

“这是我家。”老李说。

“我们要进去吗?”

“不然呢?我带你到这儿看风景吗?”朱婧媛突然发现老李精神很正常,此前之所以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也是刻意制造出的假象吧?正如她所说,所有看到的东西,都是假象。

她跟着老李进入阁楼,一层是个大客厅,摆着电视和洗衣机,老李没有停留,领着她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有三间卧室,每间屋子约有八九个平方米,可就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她看见十二个年轻人,之所以这么准确,是因为每间屋子里都有两个架子床,睡着四个人。

屋里条件很简陋,除了一堆笔记本电脑和电源插排外,在没有其他摆设,一堆搪瓷脸盆随意地堆放在走廊上,边沿搭着褪色的毛巾。

屋里很热,年轻人们都穿着湿乎乎的背心短裤,露出黝黑腿毛。

当听到上楼脚步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扭过头来,警觉地注视着她们。

“这,他们是干嘛的?”朱婧媛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传销组织。

“小朱,你不用害怕,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昏天、黑地、冬去、春来”,她指着第一间屋子说,“这是寒来、暑往、金角、银角”,她又指着第二间屋子,“这是风起、云涌、高山、流水”,最后她指了指第三个屋子。

“这些名字好别致,是代号吧?为什么不用真名?”朱婧媛愈发觉得他们就是搞传销的。

“小朱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是传销组织,之所以用化名,是为了保护小伙子们的安全!”老李解释道。

“老李说得对,因为我们是‘反抗者联盟’!”化名“冬去”的年轻人说道。

“我的天!还反抗者联盟,跟复仇者联盟有什么关系吗?”朱婧媛又开始觉得老李精神不正常了,不光是她,连同这一屋子人,恐怕脑子都有问题,哪有一个中年女人,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整天带着一群二十多岁身份不明的男子在自家屋里鬼混的?这是正经人干的事儿吗?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李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虽然我们看上去不太,正规,但是现在能解决你疑惑的人都在这里,只有跟我们合作,才能解开你的问题,找到你要找的人!”她在朱婧媛耳边轻声说道。

“跟你们合作?我能做什么呢?”老李提到“想找的人”触动了她,此刻她最担心王程文的安危,这件事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但是老李好像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这很神奇,也很奇怪,也许他们确实知道更多内幕。

“小朱,你是个天才,他们虽然也不错,但跟你没法比!”老李看着满屋的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的生活被一只幕后黑手操纵着,我们要找到真相,打破它!”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黑手呢?”她感觉这帮人所从事的事情可能比传销还严重。

对她的问题,老李微微一笑,伸手招来了“昏天”。

因为面对十二个男青年,他们的化名又十分古怪,朱婧媛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哪个名字对应哪张脸,他们没有身份证,说话口音各不相同,想来除了老李,再没有本地人,东海是个大都市,在这里,每年都会涌入上万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人口流动性很大,想要招募十几个专业人才也并非难事。

昏天光着膀子,胸口还有一撮长毛,他在说话的时候,朱婧媛只得低下头,但眼睛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瞄那撮胸毛。

他们对朱婧媛说,现实世界其实已经被监控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传感器将所有人的隐私都收集起来,所有的人和物,在数据的世界中全是透明的,超级计算机用强大的模型来模拟这个世界,这个虚拟的世界中包括物理定律和人的思想,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有一套运行规则,这个规则是由计算机或者计算机的发明者制定的,他们用这套规则模拟世界,然后再把结果反向输出到现实中,输出的渠道就是人们每天关注的手机和电脑屏幕,现实中,有些人已经被控制,他们可能拥有权利或者金钱,他们以为自己具有了高贵的身份,他们自以为很重要,其实那都是假象,他们只是傀儡而已。

当计算机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就不再是人类的帮手,而是试图成为人类的主人,因为它聪明而强大,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它会试图掌控一切。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成为计算机的奴隶,人们一生都会被计算机安排,生老病死,严丝合缝,了无生机,而他们,反抗者联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说,世界应该充满不确定性,到处都是意外和惊喜,所以,他们要摆脱被计算机控制的命运。

瑞公司是一切作恶的源头,这家公司拥有着性能最强大的计算机,掌握着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算法,运行着史上最庞大复杂的模拟系统,并且已经在虚构历史,对反抗者联盟来说,瑞公司就是黑手,他们要做的就是攻击它的服务器,找到它控制别人的证据,然后揭发它,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做这件事。

“就凭你们,攻击瑞公司?”朱婧媛听罢,觉得他们真是疯了。

“这件事很难,光靠我们肯定不行,所以我们找到了你?”老李说。

“找到我?这是什么意思?”她对某些事开始怀疑。

“小朱,你别多想,应该叫‘偶遇’更恰当一些,我在拘留室遇到你,觉得你正好是我们最后一块拼图!”老李说。

“我觉得现在自己就进入了严丝合缝的生活,不是吗?”她看了眼众人。

“不,这是充满意外和惊喜的生活!”老李纠正道。

对朱婧媛来说,今天确实充满了意外和惊喜,因为他们告诉他,当晚他们要出发,去拜访高军。

他们提到的高军,正是瑞公司的高管,机器人工厂的老大。

所谓“拜访”,就是把高军带到阁楼里,让他帮助反抗者联盟进入公司核心数据库。

“乖乖,还拜访呢,你们就直接说把高军绑架来不就行了!”朱婧媛瞪大眼睛反驳道。

“难道你不想见他吗?”老李突然问道。

“非要通过这种方式吗?”

“我们别无选择!”

绑架高军这件事,朱婧媛并没有反对,毕竟她也很想知道王程文的下落,于是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联盟的计划。

在联盟中,“云涌”负责情报工作,他带来了高军今晚的日程安排,此人喜欢听相声,他已经预订了“不夜城相声会馆”今晚的演出,他们打算在相声会馆动手,因此,他们需要跟高军一起进去,并坐在他周围。

“相声会馆的门票一个人三百元,可真够贵的!”云涌看着手机屏幕,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件事不要太多人参与,小朱,冬去,春来,你们三个足够了!”老李吩咐道。

“高军那么胖,三人行么?”有人提出疑问。

“拜托,侬是把他带来,不是把他抬来,侬去那么多干什么?听相声吗?侬拎不拎得清!”刚刚洗过澡的老李容光焕发地站在众人跟前,和洗澡前脏兮兮又神经质的形象相比,现在的她看上去气质明显干练了不少。

朱婧媛扭过头,想笑又憋住了,能看得出,这个组织的经费有些紧张,绑架这样的事情,特别是在公共场所,每个环节都充满不确定因素,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到处都是意外和惊喜,她不知道三个人到时候是否有能力应对各种变数。

从昨晚到今天,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像爱丽丝纵身一跃跳进兔子洞的刹那,瞬时周围就变得奇幻起来,她见到各种奇怪的人,去做更加奇怪的事,放到平时,她会断然拒绝,但现在不知怎的,她的脑子轻飘飘的,似乎在梦里,又肯定不是。

在出发之前,所有人都举行了一种奇怪的仪式:他们关掉照明灯,所有人盘腿坐在地上,头戴耳机,耳机插在电脑上,他们闭上眼,静静地倾听,电脑里正在广播着什么,她听不见,但是眼前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史策中的拾荒者,他们每天晚上也会支起帐篷,在里面打坐,接受来自系统的指令,她不知道这两者是否有什么关联,也许就是巧合而已。

“这个,能让我听听吗?”仪式结束后,她指着耳机问道。

“现在还不行,小朱,迄今为止,你还不是我们的人,等你完成今晚的任务,就能听到广播了!”老李说。

朱婧媛带着冬去和出来,出门右拐走了十分钟,然后戴上口罩,叫了一辆出租车,三人在晚上九点前赶到不夜城相声会馆。

会馆是两层结构,大门正对着马路,夹在两个酒楼中间,相声只有晚场,一般来听的人,都会选择先在酒楼填饱肚子,朱婧媛三人拿着票,跟众人一起混入会馆。

检票的时候,周围人很多,他们伸长脖子,四处寻找目标踪迹,会馆的票不区分座位号,先来的客人可以自行选择座位。

“我看见高军了,就在你前面九点方向!”身后的春来小声提醒她。

“现在怎么办?”朱婧媛问道。

“跟着我们!”

他们不动声色地来到高军身后,盯着这个胖子摇摇晃晃地在椅子之间穿梭,他看上去好像喝了酒,脖颈上有很多汗,他们进入大厅的时候,正对舞台的位置已经坐满,高军只能选择坐在靠右的位置,冬去和春来看他坐好后,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朱婧媛则坐在他后面,三人对高军已经构成包围之势。

高军不认识冬去和春来,但认识她,所以要躲在后面。

演出开始,两名身穿红色大褂的演员登台,开始甩包袱,朱婧媛不怎么听相声,也不认识两位演员,从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上看,这两个演员名气应该不小,相声演出讲究一个开场,一个攒底,一头一尾,这会儿出来的,应该都是大腕。

很快高军就乐得前仰后合,椅子都发出嘎吱吱的响声。

周围都是人,他们没法在座位上动手,冬去和春来一直显得很紧张。

两个节目过去,他俩像雕塑一样坐在高军两侧,一声都没笑过。

高军似乎察觉出异样,朱婧媛看到他的头在轻微摆动,不时用眼角偷偷观察身边二人,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身,一只手捂着肚子,要去厕所。

在他顺着过道向后走的时候,三人也离开位子,跟在他后面,一块来到男厕门口。

“他认得我,你俩进去,快点把他搞定,我在外面望风!”朱婧媛对冬去说。

“千万别让保安进来!”春来叮嘱道。

因为演出刚开始,厕所里没有外人。

“你们是谁?干嘛一直跟着我?”高军背靠着便池,神情紧张。

“你跟我们去个地方!”冬去生硬地拉住他的衣服。

“我不去,保安!抢劫!”高军边喊边试图向外冲。

他又高又胖,体重将近二百斤,冬去春来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勉强拉住,两人交换一下眼色后,春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小药丸,趁着高军张大嘴又要呼喊的时候,把药丸扔到他嗓子眼里。

“呕,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这是毒药,只有我们有解药!”春来揪住他的衣领威胁道。

“如果我死了,你要被枪毙的!”高军喘着粗气。

“跟我们走,到地方给你解药!”冬去拉住他的胳膊。

“想让我走,没门!”高军瞪着通红的眼睛,“保安,杀人了!保安!”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冬去和春来在高亢嘹亮的嗓音下,变得面色煞白,反抗者联盟没受过绑架的训练,面对这种局面,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高军看上去很激动,呼吸越来越急促,喊了几声后,突然翻了个白眼,肥胖的身躯重重压在冬去春来身上,他们小心把高军放到地上,只见他眉头紧锁,一动不动,似乎停止了呼吸。

俩人这回彻底傻眼了。

朱婧媛一直在外面望风,听到里面动静越来越大,心里就感觉情况不妙,高军的嗓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她看到一名保安手拿警棍,顺着声音已经寻过来,这时她也不顾什么男厕所的,赶紧进去报信。

刚推开门,就看见冬去春来同时跳起来,俩人此时已变成惊弓之鸟,再看高军,正躺在地上,如死人一般。

“保安来了,快走!”

“走不了!”

“你们把他打死了?”

“没有,就给他吃了片药,然后他自己突然晕倒的!”

“真是胡闹!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啊!”

“那把他抬走吧!”

“小朱,我们抬不动他,他太胖了?”俩人摊开手,做无奈状。

“早就说过,叫多派些人手,现在就咱们仨,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朱婧媛尝试拖动高军,但是徒劳。

保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们得赶快想办法,他这样躺在地上,保安来了我们谁都跑不了!”朱婧媛蹲在高军身旁,已经开始准备给他做心脏按压了。

她也不知道高博士犯了什么病,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兴许还能转移保安的注意力。

在她搓手的时候,冬去看了春来一眼,两人突然转身,一溜烟跑了。

当保安进来的时候,厕所只剩下朱婧媛和高军。

“你在干嘛?”保安举着防爆棍,警觉地看着她。

“哦,我的朋友晕倒了,我要给他急救!”朱婧媛说着解开高军衬衫的扣子,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别骗我,刚才我听见这里有人呼救,说是抢劫了,就是你吧?”保安用棍子对准她的头,就像警匪片里警察拿枪对准疑犯那样。

“大叔,你看他什么体格,我能抢劫他?”朱婧媛高举双手,做出无辜又无奈的表情。

这时,高军突然睁开眼睛。

“保安,我没事,刚才抢劫的人已经跑了,不是她!”朱婧媛惊讶地看着面色红润的高军慢慢坐起来。

“这么快,就好了?你到底咋回事?”保安也被眼前的场面搞懵了。

“刚才确实有人抢接我,是两个毛头小子,我心脏不好,一激动就犯病了,幸亏这个小姑娘发现了,情况就是这样!”高军面带微笑,看着朱婧媛说道。

这是一个老旧的房间,棕黄色的桌椅上落满灰尘,电脑也是十年前的款式,键盘上的字符由于磨损,已经看不清楚,在房间四周墙壁上,挂着生锈的齿轮和钢管,这些东西凑到一起,能拼凑出一个粗糙的机器人出来。

能看得出,这是个实验室,在十年前,这里应该很活跃,但显然从那以后,就变得荒凉。

高军和朱婧媛站在电脑旁,电脑还能打开,屏幕闪烁得很厉害,图库里有一些老照片,高军正在一张张放给她看。

他们是从相声会馆徒步走了几公里,来到江边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里的。

在离开前,他们在保安怀疑的目光下被反复盘问,高军不得不举起右手发誓,说这是一场误会,并一再表明自己现在很健康,这才得以带着她全身而退。

“你那帮朋友,真是差劲,敢做不敢当,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小心把自己废了!”在路上,高军对她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低着头,无奈地叹气。

在这里,弄堂和摩天楼交错混杂,实验室四周,全是买葱油饼和豆浆油条的小店铺,朱婧媛注意到,屋子里虽然落满尘土,但是房门的把手和铁锁都光滑油亮,说明高军经常来这里,但又没做什么。

“我回国的时候,人工智能的研究刚成为热点,那时我就想找一份这样的工作,恰好瑞公司那时成立,总共也没几个人,但是他们想做最智能的事儿,当我递上简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面试,就直接跟我签了合同,我从技术员开始做起,那时候公司很穷,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就在这间租来的实验室里,我们整天埋头编程序,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时的生活是最美好的!”高军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那时你不是老总,为了省钱,吃住都在实验室里,每天早餐就是四大金刚,晚餐就是煎饼果子,你曾经的生活,我现在正在经历。”朱婧媛说。

眼前的桌椅陈设,都显得老旧,从墙壁上悬挂的密密麻麻的工具来看,那时候,高军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不管是打样,安装还是调试,直到承受实验失败的后果,正对她的那面墙上,有一片乌黑的印记,如果她没猜错,那应该是最初采用液压方案的时候,油管爆掉留下的痕迹。

在年轻的时候做这件事,前途未卜又危险无比,若是没有高超的预见能力和甘愿吃苦的意志品质,绝对不行。

“我那时候想法很单纯,就是想把事情做好,丫头,我们有一点很像,就是偏执,一根筋,一定要做出最牛的东西!”高军看着她。

“于是就在这里,你做出了混元的第一版,相比于其他系统,混元的智能化程度是独一无二的,它有着全智能驱动的动态模块加载框架,开放的智能神经网络输入接口,它一旦产生,就像一块海绵,可以吸纳全网的人工智能成果,并让自己不断演化,变得越来越强。”朱婧媛看着电脑上那些昔日调试的图片,那时的高军很瘦,头发也比现在浓密很多。

高军同样默默看着那些清晰度不高的照片。

最初版本的机器人,看上去就像个大方盒子,那时候,高军没条件去定制开模,所以机器人外壳全是手工打造,看上去又丑又呆,谁能想到,三五年过去,当年的丑八怪已经升华出曲面屏面孔和高度流线型身躯,并且能卖出高价还供不应求。

他给自己的创造起名叫“混元”,在道教中,这个名字意味着至尊,至上,同时意味着万物归一,他为混元倾注了全部心血,在现在瑞公司的业务框架中,所有智能的功能都是在混元框架下衍生出来的,也就是说,混元就是史策系统和机器人工厂的大脑,对朱婧媛来说,自她进入公司后,所见到的人物,对话和场景,都是从混元中得来的。

然而,最得意的作品,却往往最令人恐惧,在智能领域尤其如此。

这一点,朱婧媛在史策卷轴中,已经看得真切。

在随后几年里,高军一直处于跟混元的对抗中,当初研制它的时候,倾尽心血,才思横溢,所以混元的架构设计太过先进,它不是固化的,而是可以不断进化,遇强则强,尤其是这三年,高军觉得自己已经快控制不住他的造物了,他可以与之对话,可以对它下命令,但是他会遇到阳奉阴违,会遇到先斩后奏,他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狡猾的人,这个人隐藏在电路板里,控制着无数计算板和伺服电机,它一头连接着互联网,一头控制着设备,俨然骇客帝国中的超级掌控者。

他觉得,单凭他的力量已经难以压制混元了,他需要一个合作者,智力超群的合作者,于是他相中了朱婧媛。

“丫头,你以为你俩偷偷进入机器人工厂,我会不知道吗?”他拿出手机,给她看监控截图的照片,照片上,她和王程文正像小偷般探头探脑四处张望。

“我也觉得进去地太过顺利,不像是你的风格!”朱婧媛尴尬地笑了下,“顺便问下,混元的文档也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吧?”

“是的,你们在里面笨手笨脚的,让你们自己找到混元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是个急性子,没那个耐心!”高军挥了挥手。

“高总,在我看来,你不但很耐心,而且很细心,为了测试我,你做了精心的准备,你弄来一群机器人,跟我玩游戏,不但要考察我正向思维的能力,还要考察我在面对危险时,能有什么样的变通手段,只是,昨天晚上我差点被那个自称混元的家伙推到坑里摔死!”朱婧媛瞪了他一眼。

“就算摔死,也是你们自找的,我没请你去,是你自己偷偷溜进去的,如果你真出了事,也怪不到我头上,只能说我识人不准,只能再去找个聪明人来接盘!”说到这里,高军突然收敛笑容,霍地站起身。

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朱婧媛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出于本能,她向后退了两步。

“丫头,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他冷笑着向她逼近。

“因为这里没人,我是个弱女子,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她偷偷看了眼门把手,跟自己有五六米的距离。

她如果现在跑,还要绕过挡在路上的桌子,只怕不行。

“关于混元的问题都是秘密,整个公司只有你知道,现在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所以我需要利用你的大脑!”高军继续向前走着,两只手张开,在橘红色白炽灯照射下,墙壁上投射出老鹰捉食状的阴影。

墙上横格里放着锯条和锤子,高度在一米八到两米之间,朱婧媛如果想拿到它们,得踮起脚尖,相比之下,高军可以轻易获得这些工具,所以在这间屋子里,一切都在他最熟悉的状态下,他可以肆无忌惮。

“经过我的研究,只有把一个强大而聪明的人的意识输入到机器里,才能镇压混元的意识,你通过了所有考验,我觉得你刚刚好,我设计了一套脑机接口,想用你的脑子测试一下!”他说。

“你是疯了吧?”朱婧媛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利用自己。

迄今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套脑机接口能成功应用的先例,这东西不比人工智能,涉及的学科太多,她认为不管是高军还是瑞公司,都没这个能力。

“那又如何?这个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必须把它消灭在萌芽中,只有你,能完成我的设想,如果成功,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用的了!”

“你那个什么破接口从来没经过测试,不管成功失败,我都会成为植物人,后半辈子躺在病床上,靠插管子维持生命,你为什么不说这些?”朱婧媛不想跟他废话,只想赶紧逃走。

她决不能被套在什么接口上,一旦被高军控制住,等待她的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高军是个狡猾的人,看似暴躁的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动声色地设局,也可以在厕所装死,和朱婧媛一样,他一眼就看出那药丸不过是牛黄解毒片,但是面对两个毫无经验高度紧张的年轻人,他的举动足以让他们精神崩溃。

对于人心,他的揣摩足够深刻,所以,自己也一样,一个小时前,还在感激他在保安面前帮自己解围,在这种感激驱使下,迷迷糊糊着了他的道。

“丫头,你跑不了的,我要是你,就会放弃抵抗,乖乖选择合作!”话音刚落,高军一个箭步,已经闪到她身后。

没想到一个胖子也能有如此敏捷性,朱婧媛还没反应过来,双臂已经被他死死挟住。

“放开我,你这个流氓,我可喊了!”她大声嚷道。

“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高军狞笑着,用力把她往最靠里的椅子上拖,那张椅子是特别打造的,扶手和座腿上都有皮带扣,最上方是个不锈钢大圆帽子,帽子后面靠近脖颈的位置,有十几根锋利的尖锐针头,她估计自己如果被制服,那些针头肯定要扎进她脖子里去,小时候,她看过一部讲述黑客的电影,那里面,人进入虚拟世界,就是采用这样的手段,没想到十几年后,电影中的幻想真的变成现实,而且她会成为第一个尝试者。

“丫头,听话,千万别挣扎!”他在她身后喘着粗气,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

凭她的力气,是没法挣脱高军粗壮的胳膊的,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就凭她,真的逃不脱。

“如果他赢了,我的灵魂将永远被囚禁在这间小屋里,永不得逃脱!”她惊恐地想着。

就在她挣扎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朱婧媛没想到老李会在这时突然出现。

他们进来以后,房门并没锁,也许是高军太过自信,总之,当老李带着冬去和春来踢开大门时,他正从后面紧扣着朱婧媛双臂,因为用力过猛,所以模样狰狞。

“高军,你在干嘛?耍流氓吗?”老李身后,冬去拿出手机,连拍几张照片。

“你们,你们怎么找来的?”高军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就像刚才在相声会馆突然昏倒时那样,他连带着朱婧媛,向后退了两步,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你以为我们会逃走吗?你太小看人了!”老李说。

“李春华,怎么又是你?”高军在跟朱婧媛扭打过程中,眼睛早就被她的胳膊肘碰掉,他本来就是高度近视,只能看到眼前方寸距离,当老李他们闯入时,他只是朦胧地看到一群人进来,直到他们走到自己近前,高军才看清三人相貌。

朱婧媛这才知道老李的真名叫李春华,她和高军年纪相仿,又彼此认识。

“高博士,为什么不能是我?”李春华讥讽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高军话说到一半,被李春华打断。

“你以为?从来都是你以为,高军,这么多年了,你总是改不掉自以为是的毛病,你总觉得自己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看看你那个什么破脑机接口吧,这小丫头还是个孩子,你就拿那么个破玩意儿吓唬人家,为了达到你可笑的目的,你说你丢人不丢人?”她指着高军的鼻子一通大骂。

“李春华我警告你,别拆我的台!”高军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你的台还用别人拆吗?看看你现在的处境吧,本来大好的局面,被你的迷之操作搞成这样的烂摊子,你还有脸警告别人?我要是你,就直接找块豆腐撞死了!”在朱婧媛看来,李春华有借用该场合倾泻自己的愤怒的嫌疑,她和高军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恩怨。

朱婧媛能听到身后的男人正大口喘粗气,李春华的话语如刀子一般,句句戳心,令高军如芒在背,她的后背正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心脏跳动带来的高频率。

“李春华,你又开始放纵自己的情绪了!”高军吃力地说,从他头上滴落的汗水已经掉在朱婧媛的脖子上,但她不敢挣扎,此时高军和李春华情绪都在剧烈波动期,谁知道他们下一时刻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从来都是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想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朱婧媛看到李春华仿佛又变身成拘留所里那个脏兮兮的疯婆娘,她双手叉腰,神态倨傲,令人望而生畏。

“就因为你的神经质,所以我们混…”高军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他把头搭在朱婧媛肩膀上,半天不能动弹。

“高军,看看你现在这副熊样儿,废话我也不跟你说了,这个女孩我要带走!”李春华白了浑身冒着汗的高军一眼,又对冬去春来使个眼色,两人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朱婧媛身边。

“松开!”冬去拉了下高军的胳膊,见他没动,便掏出手机,给他看刚才拍的照片。

“如果我现在报警,光凭这个,就够你蹲上半个月的!”冬去边晃着屏幕,边凑到高军耳边,低声威胁道。

高军虽然近视,但屏幕凑得那么近,也能看到照片中自己的行径,于是无奈地松开手,举起双臂,向后退却。

“高总,想把人留住,光靠蛮力是不行的,得用这个!”春来挑衅般注视着高军,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现在的他,显得神气活现,全然不似刚才在相声会馆的厕所中那般狼狈。

高军无力地看着他们,虽有不甘,更多无奈。

“老高,我要走了,”看到高军孤独站在角落茫然失落的样子,李春华似乎是于心不忍,轻轻叹了口气,“那台电脑我也要拿走。”她说的就是刚才高军给朱婧媛展示过往图片的那台老电脑。

“老李,你真要这么做吗?”

“老高,电脑里也有我的记忆,我需要它!”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放不下!”

“你也一样!”

四个人沿着江边向前走,老李走在最前面,冬去扶着朱婧媛,跟在她身后,春来拎着电脑机箱,默默跟在最后。

朱婧媛觉得刚刚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简直是匪夷所思,从她昨晚跟王程文闯入机器人工厂,到现在他们从高军的出租屋里逃离,她经历了太多事,这些事如果摊开,足够写成一本长篇故事。

她没想到,转了一圈,自己又回到反抗者联盟。

夜半,她躺在阁楼一楼的沙发上,睡不着,过往的场景在脑海中一幕幕回放。

老李和高军原来认识,而且颇有渊源,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反抗者联盟是老李一手创立的,创立的目的是什么?最让她困惑的,其实是高军被打断的一句话,他说到因为老李的神经质,他们的混,混什么?混日子还是混在一起?种种疑问纠缠在一起,让她难以理清,同时,还有王程文的安危,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他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高军没有提起他,老李同样没有提起,他到底去了哪儿?高军和老李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他会不会遭遇不测?

这些事情让她纠结,于是更加难眠。

在现实世界中,似乎真的有一只大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悄然操纵着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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