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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哪里有意志存在,哪里就有出路。

——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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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受到了诅咒?”

在刘卫辰部落居住的这段时间里,吴终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想了很久,他也没弄明白。

贺不悔还是那个傲慢且个性十足的女人,在大漠中,她除了不化妆,不用忘忧香,身材比以前瘦了一些外,行事做派与他刚见到她的时候完全一样,包括那句“该死的”口头禅,但和以往的胸有成竹或者兴高采烈相比,现在的她,脸上总是浮现出忧郁的神色,从见到她开始,他就没见她露出过笑容,冷笑和讥笑不在统计范围内。

每天上午,他都会去贺不悔居住的帐篷里,只做一件事:就是让她答应跟自己回去。

但是贺不悔就是不松口,明明她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苦,可就是不愿意回南方,甚至,她都不肯走出帐篷。

那间帐篷很狭小,冬日的冷气从帐篷角落的缝隙里灌进来,帐篷里并没有火盆或者炉子,全靠体温硬抗,贺不悔的帐篷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毛毡毯和一张小桌子,以及桌子上放置的油灯外,再没有其他家什,因为空荡,所以显得格外冷。

即便如此,每次的见面都会变成争吵,贺不悔死活也不回去,但又不说原因,吴终心里很清楚,符坚的流放命令对远在漠北的他们来说,毫无作用,想当初在长安的时候,符坚还曾说过不让他离开呢,但是当他得知贺不悔在代北后,毫不犹豫地走了,甚至都没跟大秦天王打声招呼,在吴终看来,她的拒绝,似乎另有隐情,再看看高大挺拔的刘卫辰,他心里渐生疑惑。

对于这件事,他也请教过张天师,出于对他人品和法力的尊敬,他想让自己这位大哥帮着看看,到底她是受到诅咒还是其他别的原因。

“兄弟,我除了看到你眼中的醋意,别的啥也没看到!”张天师回答道。

“大哥,你别敷衍我,现在她连帐篷都不出,以前她可是很好动的,绝不会一直闷在屋里!”吴终列举出她的反常之处。

“这样不好吗?你可以天天去找她!”张天师撅着嘴。

“是天天去吵架好吧?我感觉心很累,不想再跟她吵了!”吴终叹了口气。

“按理说,她以前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反而没男人敢接近她,除了你之外,现在她变成素颜,没了那种招摇的感觉,又在这样苦寒之地,应该没人打她的主意吧!”张天师分析道。

“那个刘卫辰,我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吴终哼了一声。

“我就说你是醋劲儿上来了,这关大单于什么事?”

“呦!还大单于,你是天天喝人家的酒,被收买了吧?”吴终狠狠白了张天师一眼。

“兄弟,我看你是真魔障了!从长安出来,一路上你的状态就不对,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张天师问道。

“大哥,我没事,你怎么打岔呢?我们再说刘卫辰!”吴终梗着脖子嘟囔起来。

“我觉得大单于挺正常的,至少比你正常!”张天师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吴终问道。

“人家把贺不悔尊称为‘仙姑’,每天派人给她送吃的,送牛奶,而且见面的时候很恭敬,也很克制,都是人家贺不悔请他他才去,不请绝对不会踏进帐篷半步,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想咋样?”

“你说他一个匈奴单于,非得装成彬彬有礼,是不是非奸即盗?”

“兄弟,我建议你找个萨满去看看这里!”张天师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再这样下去,你该疯了!”

凭心而论,这段时间,刘卫辰对他们很好,几乎每天晚上都请他们喝酒,大漠习俗,边喝酒边唱歌跳舞,所有人都一样,他们围着火堆,撕吃着滴油的,冒着热气的刚烤好的羊腿肉,他看着部落里漂亮的姑娘和小伙子,他们面带红光,他们热情洋溢,这时候,他才觉得这趟大漠之行带给他的并不只是后悔。

“兄弟,还在为贺仙姑烦心吗?”在一次宴席上,单于刘卫辰借着酒劲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单于,她自从来到这里,一直是这样吗?”

刘卫辰端着酒杯,开始回忆贺不悔的过往经历。

半年前,他们看到一个女人孤零零来到这里,她自称燕国人,在战争中失去了所有亲人,牧人们可怜她,给她弄来一顶帐篷,让她住在这里,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出过那顶帐篷,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高冷,脾气也不太好,动不动就坐在帐篷里骂人,但是其实人很好,牧人们穿破的衣服,她会细心地缝补好,而且她还有扎针治病的本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之类的,到她帐篷里去,几根银针扎下去,顿时病就好了,而且她治病缝衣服都不收钱,牧人都很喜欢她,说她是仙姑降临,这才有了贺仙姑的说法。

“你是说,不悔是自己来的,并没有人押送?”吴终觉得刘卫辰的描述和他听到的不一样。

“那当然,反正我只看到她一个人!”刘卫辰耸着肩膀,“她总是说自己被流放,可我没见过流放她的人!”

“那她为什么不出帐篷,你知道吗?”吴终继续追问。

“刚开始我也觉得奇怪,我去问过,她说她是南方人,既怕冷又怕风,所以不能出来,我派人送她炭火盆,她又不要,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知道在干嘛!”刘卫辰说。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吴终说。

“确实奇怪,但是大家都很喜欢她,认为仙姑就该与众不同,所以就随她去了!”刘卫辰叹了口气,又把他拉到一遍,悄悄说:“但是我觉得,贺仙姑好像是被诅咒了!”

“你说什么?”吴终发现他竟然跟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贺仙姑刚来的时候,身上穿得很单薄,我似乎看到她后背贴着什么红色的东西,那东西似乎很重,压得她直不起腰,刚开始玩我很奇怪,她来到部落后,唯一讨要的就是帐篷,然后就一直呆在里面,有人在晚上路过的时候,听到帐篷里发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似乎,似乎…”说到这里,刘卫辰刻意压低了声音。

“那声音怎么了?”吴终愈发奇怪。

“那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刘卫辰喝完杯中酒,跟吴终并排站在篝火边,共同凝视着夜幕中的苍茫大漠头顶,在他们头顶,浓密的黑云遮住了月亮和天空。

刘卫辰的话让吴终陷入迷思,关于流放,贺不悔对他隐瞒了一些事,关于诅咒,张天师似乎也有隐瞒,那刘卫辰的话就能全信吗?这位匈奴单于的面相虽然英武不凡,但绝非良善之辈,这些人心里都有个念想,为了实现念想,他们可以说出任何话,做出任何事。

吴终现在不知道该相信谁,也许,相信自己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在随后的三天里,吴终没去找贺不悔,因为喝完酒的当晚,刘卫辰就显得忧心忡忡。

立冬之后的一个月,鲜卑人要对匈奴人减丁了。

减丁就是屠杀,在大漠上,拓跋家族对匈奴的控制简单粗暴,就是直接派兵攻杀,不像在河西之地,那里距离尚远,拓跋家族所能做的,只是每年征收茱萸,借用茱萸减少匈奴人的粮食,同时消耗他们的力气,让那里的人越来越穷,越来越饥饿,目的是一样的,只是因为鞭长莫及,而在自己家门口,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减丁每年例行一次,就是杀掉一部分青壮年男人,刘卫辰担心的正是这点,他希望自己的部落壮大,希望部落人丁兴旺,他知道吴终和小萨满关系好,所以自从他来到部落后,天天请他喝酒,现在,他对吴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兄弟,小萨满三天后带兵过来,他听你的,你去劝他,让他放过我们!”刘卫辰对吴终说。

“这种行为既野蛮,又没人性,我会去劝说小萨满的!”吴终本身就很反感这种屠杀行为。

在此之前,每逢减丁的日子,刘卫辰曾经让部落长老带着年轻人,偷偷到别的地方躲起来,鲜卑军队过来后,找不到年轻人,就开始杀戮女人和孩子,状况更加惨烈,铁弗部是匈奴第一大部落,他们在这里居住了上百年,就算整个部落逃走,也肯定会被别人盯上,到时候,可能迎接他们的就不是减丁,而是灭族了。

刘卫辰作为部落单于,在这里憋屈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想到破局之策。

怕他,恨他,又打不过他,刘卫辰之所以对尚未成年的小萨满拓跋什利如此谦恭,原因正在于此。

三天后,小萨满带着几百名骑兵,气势汹汹直奔部落而来,吴终站在小山包上,看到骑兵队伍好似一条黑色的毒蛇吐着红色的信子。

坐在红色马车里的小萨满带着骑兵们赶到部落外围的时候,看见吴终一个人站在营门口,他头上的黑色束发丝带在寒风中飘荡着。

小萨满跳下马车,被五名手持长刃的重甲骑士护持着,缓步走到吴终面前。

“吴大侠,我知道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小萨满说。

“能行吗?”吴终冷冷问道。

“减丁是国策,很难违背!”小萨满回答。

“就算我说也不行吗?”吴终问道。

“我若不答应呢?”小萨满反问。

“那就血溅当场!”吴终缓缓说罢,从身后掏出一个两尺长的羊皮棍,小萨满知道,老羊皮里包裹着一把绝世宝剑。

“吴大侠,你非要这么做吗?”

“只要我活着,看到不平事,就得管!”吴终声音不大,但小萨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舍命一博的决心。

“吴大侠,我佩服你的为人,我答应你,这次我对铁弗部网开一面,我们回去!”说罢,他调转头,却被吴终叫住。

“我听说每次减丁,你们都要带着人头回去复命,现在你们走了,复命的人头从哪里来?”吴终眼神犀利,死盯着小萨满的脸。

“这个…这个”,小萨满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这件事大侠就不用管了!”

“你想在路上杀其他部落的百姓,用他们的头去交差,对吧?”吴终一把拉住他的手。

“大侠,我也有难处!”小萨满辩解道。

“你在别处杀人,跟在这儿杀人有什么区别?该杀的人数一个都不能少!”吴终有点生气。

“我放过铁弗部,是给吴大侠你面子,他们整个部落都应该感谢你,他们应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如果你需要,他们可以把贺仙姑抬到长安去!”小萨满说。

“你听好,劝你收手,不是为了满足我的私欲,贺不悔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吴终说。

“那你要我怎样?”小萨满看着他。

“你今天留下,明天回去,代王要是问起来,你就说路上遇到强人打劫,我在给你做点伤,这样他们的注意力就都在你身上了!”就这套说辞,吴终想了整整三天。

“大侠还真是为我煞费苦心呢!”小萨满苦笑道,转念一想,也难为吴终有颗救人的心,正打算成全他,准备转身吩咐侍从,他打算让骑兵队原地修整,只等过了今日,就原路返回。

就在他准备张嘴的时候,西北方突然升起一股黑色云雾,这些日子一直天色晦暗,头顶阴云盘旋挥之不去,但那团黑云着实显眼,而且运动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到了中天,这时狂风呼啸,吹得沙石横飞,耳畔只听得呜呜风响,众人皆睁不开眼。

吴终突然发现小萨满身体变得僵直,他像根棍子一样杵在那里,两眼向上翻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管自己如何去拉,都没有反应。

“他这是怎么了?”吴终问那五名铁甲骑士,就见他们面面相觑,却没人做声。

“他到底怎么了?”吴终又惊又怒,拽出莫邪剑,扔下小萨满,向骑士逼近。

“他,他…”骑士们犹豫着,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看看天,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

再看小萨满,突然动作僵硬地扭动着身子,他的眼珠依然上翻,似乎在盯着苍天,嘴里小声念叨着:“乌云遮天,搏空要来哦!乌云遮天,搏空要来哦!”

他这番话说得神神叨叨,倒是颇为符合小萨满的身份,只是吴终在话语里听到了“搏空”这个称呼,他记得似乎有人对他说起过这个名字,又记不得了,这神秘的“搏空”到底是谁?

“大侠,起风了!”这时,刘卫辰突然策马赶来,他本打算来送别鲜卑减丁队的,于是他也听到了神秘的谶语。

“糟了,大萨满来了!”刘卫辰大惊失色,身如筛糠战栗不止。

“你见过大萨满吗?”

“在大漠里,没人见到过大萨满的真面目,见到的人都死了!”刘卫辰说罢,将吴终拉上马背,两人骑马在营地里来回奔跑着,刘卫辰用雄浑的声音命令所有人都躲到帐篷里去,不要露头,也不要说话,顿时营地乱作一团,男人在奔跑,女人拉着孩子在哭嚎。

刘卫辰和吴终站在营地最高点,看着西北方向那股浓烈的黑色烟尘滚滚而来,风越来越大,他们已经快站不稳了。

“兄弟,叫上你的人,整个营地,只有我们还算能打,要是不挡住大萨满,整个部落就全完了!”刘卫辰紧张地催促着。

“师父,现在只有我,自从刮起狂风,师伯被吹倒,然后就不见了!”封心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

吴终长叹一口气:“多事之秋,先不管他,现在就我们三人勉力一战吧!”

刘卫辰用马鞭指着已经吹到营门口的黑风:“你们看看吧,那就是大萨满!”

吴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遮天烟尘中,一个高大的人身穿红色长袍,腰间系着黑色丝绦,他骑在一匹黑马上,人和马都身材高大,比刘卫辰还要高出几分,此人头戴白色骷髅面具,右手拿着黑色长镰刀,左手拿着枣红色绿松石圆头权杖,就如同死神降临人间。

这副尊荣,不光是吴终他们害怕,就连鲜卑骑士都吓得面如土色,在大萨满冲到营地寨门外的时候,那些看上去英武强壮的骑士们撇下小萨满,骑着马各自逃命去了。

“看吧,大萨满如此骇人,兄弟有办法能击退他吗?”吴终能听出刘卫辰是故作镇定,想来这些年,他也只是听说过大萨满的名头,但是日常事务都是跟小萨满打交道,对他这位神秘的师父一无所知。

“这人有妖术!”吴终说,“可惜张天师不在,要是他在的话,我心里还能有几分底气!”吴终很清楚自己和这些背景神秘的异人间差距有多大,这差距不是只凭武力就能抹平的,早年在蓟城,力奴给他的教训至今依然铭记着。

“兄弟是说,光凭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你看他身上粘连的雾气,那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那些雾气就像衣服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也许,我们的刀剑根本就伤不到他的身体!”吴终骇然道。

“张天师虽然不在,也许另一个人能帮我们的忙!”刘卫辰说道。

“我知道你在说贺不悔,只是…”吴终这时候突然犹豫起来。

“别纠结了兄弟,要命的时候到了,你若不去请,我自去请!”刘卫辰说罢,就准备动身。

贺不悔从早晨起来,就感觉自己右眼皮一直在跳。

“唉,我是真不中用了,连眼皮都不听话,开始乱跳了!”她看着镜子中那张憔悴的脸庞,喟叹不已。

自打离开上庸,她就感觉自己被人下了诅咒,她的脑子里不断出现一串神秘的数字,她知道那数字代表的含义,于是身不由己,一路向着那数字指示的地方进发。

对此,她无法抗拒,因为一旦停止,浑身上下就如同被无数只蚂蚁啃啮般难受,这种啃啮感会让她肌肉痉挛,关节刺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

这种感觉过去从来没有过,她可以肯定,一定是有人对她做了手脚,可是,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普天之下,有这种本事的人,不会超过一只手,可那些人,都是跟她一样的拾荒者,他们又有什么本事来诅咒她呢?难道在他们之上,还有另一股更强大,更神秘的力量吗?

在秦国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这种感觉折磨了很长时间,那时她已然魂不守舍,身体不听使唤,如牵线木偶般被操控着,就这样,恍恍惚惚来到代北。

她头脑中那段数字指示的最终地点就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顺畅地呼吸,才能自主地控制自己的手臂和腿脚,这就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让生性无拘无束的她无比难受。

她要打破这诅咒!

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的不堪,她只能躲在帐篷里,每天研究如何能破解诅咒,凭借着多年拾荒者的经验,她在自己的记忆中回忆了从春秋时代开始的各种巫术和道家法咒,其中有一种咒术叫做天罡五行咒,以天雷做指引,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约束,她记得在汉朝时,有人中过天罡五行咒,其症状表现跟自己相似。

可惜这咒术不是道家正统,正统的咒术她很了解,分分钟就能破解,但对这天罡五行,她却没办法破解。

从上古至今,除了释道儒三大派外,民间各种邪术怪法众多,有些是假的,可还有些邪门功夫流传下来,即便是拾荒者,也没法将所有邪门歪道全都记下,但是按理说,民间邪法也不能伤及到拾荒者的身体,毕竟他们是与常人不同的,这也是最令她困惑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一个民间小巫师,用一种冷门的小把戏,把堂堂拾荒者给制住了,其效果相当于吴终用一把捡来的剑砍掉了阴阳双煞的脑袋。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可它却真实地发生了,这不禁让贺不悔对自己所服务的体系产生了怀疑。

思来想去,这件事发生在她把自己胸前的纹身拓印给赵海棠之后,她知道这是一件犯忌讳的事,可若她不这么做,赵海棠在上庸活不过一天,也许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跟这件事有关。

因为从那以后,她在小帐篷里打坐就再没有接收过任何消息,她与外界的联系中断了。

如今要生存下去,只能靠自己救自己。

她知道雪儿那孩子很灵光,在雪儿断奶后,就一直被她抚养着,雪儿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更重重要的是,她能代替小帐篷,成为自己信息的来源,在她看来,雪儿就是天赐之子,这也是她格外看中雪儿的原因,去年邺城变乱,她不得不随吴终南下,在跟雪儿拜别的时候,雪儿送了她一对金银虎头牌,当时雪儿神秘地对她说,这对牌子在关键时刻可以用来救命,分别时很匆忙,她甚至没来得及打开包裹的绸布,就把它们放到行囊里。

当她来到代北后,她想起了那对虎头牌,就把它们拿出来,仔细端详着,从表面上看,那就是一对用金银铸成的,好似虎符一般的小玩意儿,每块重二两,一寸多长,但是当她眯起眼睛,发现虎头上密密麻麻刻着铭文,镌刻的文字没有一个她认得的,对于拾荒者来说,越是神秘难辨的文字越有价值,于是这段时间,她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把虎头牌上面那些既复杂又神秘的小字绣在衣服上,那些文字确实很奇怪,有的是“int”,有的是“bool”,还有“=”,她不知道这些都代表着什么意思,也许这就是天书吧!

神秘的天书给了她撑下去的希望,于是她就一丝不苟地在衣服上绣着,铭文很小很密,她一连绣了几个月,当铭文的某个段落完毕后,她就尝试着把衣服披在身上,于是她发现自己活动的范围扩大了。

在刚来代北的时候,她只能侧卧在羊毛毡上,甚至不敢站起来,于是就躺着绣,当她绣完两段后,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并能走到小木桌那里去,这让她很受鼓舞,于是继续绣下去,到现在,她已经能在半夜偷偷走出帐篷,到野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只是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直很小心,也从未跟别人说起过。

“大功即将告成,只要再坚持一个月,老娘就能恢复自由了!”每天晚上临睡前,她都对自己这样说。

自从见到吴终,她内心更加波澜,同时也更着急,时间紧迫,她希望吴终能再坚持一段日子,至少要再忍耐自己一个月的冷漠和讥讽。

关于自己绣字的事,她一直没跟吴终说,也不敢说。

倒不是不信任他,而是这个对手强大又神秘,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一旦贸然说出破解之法,很难不被对方知道,她被折磨地太久,很害怕功亏一篑,让自己几个月来的辛苦付诸东流,甚至面临更加艰难的处境,到那时候,即便吴终有心,也无力,他连力奴都打不过,更何况这个神秘可怕的对手。

同时还因为她的自尊,一直以来她就是吴终的依仗,现在变得虚弱,她骄傲的内心实在没法接受,作为拾荒者,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被祈求,被仰仗的人,从来没有做低伏小过,从来都是她指挥别人,绝不会让别人怜悯,她宁愿被人称作妖女或疯子,也绝不能让人说自己可怜,于是她装作傲慢无礼的样子,通过冷言冷面和吴终保持距离,同时看着吴终失望而难过的样子,她的心在滴血。

“吴终,该死的,我求求你,别顾忌我的脸色,拿出你对我的爱,忍着我,宠着我,再等我几天,我向你保证,我会给你最好的一面!”每当吴终叹息时,她在心里就开始默念这番话。

在部落里,有人垂涎她的美色,比如刘卫辰,为了不让他们坏事,她没有断然拒绝,而是欲拒还迎,保持着暧昧,她很难过,也一点不喜欢刘卫辰,她活了这么多年,见到的男人实在太多,他们的心性,她看一眼就明白。

刘卫辰是铁弗部落单于,在这里,他能给自己提供吃食和庇佑,这是她需要他的地方,这个男人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他有家室,但总是希望能征服更多女人,特别是像她这样神秘又桀骜的绝色美人,于是他大献殷勤,让自己的帐篷里堆满了裘皮和肉干,即便如此,这个男人依然没能踏进帐篷半步,所有的交往,都是在门口当着全部落的人进行的,这也是贺不悔给吴终的承诺,一旦将心许之,必将终身与之。

贺不悔发现自己过得很别扭,一方面要对吴终忠诚,同时为了尽快跟吴终在一起,她又不得不给自己营造一个环境,这又需要跟刘卫辰搞好关系,而刘卫辰又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为了拉拢他,自己又不得不违心卖弄风骚,自己这番行为被吴终知道后,又让他变得更难过,自己看着他难过,也变得难过,刘卫辰看见自己难过,也变得很难过,他的臣民们看见他难过,最后所有人都很难过。

在她获得自由之前,所有人都得一直难过下去。

她就在这既难过又别扭的情况下,凭借着自身魅力牵着吴终和刘卫辰的心,这不是长久之计,三个人总有一个会崩溃掉,于是她只能在内心祈祷,希望自己赶快成功,希望他们再多些耐心。

贺不悔每天起床后,要例行做事,在衣服上绣着金银虎头牌上的符号,如今她已经绣完一大半,估摸着还有不到一个月,春节前就能完工。

“该死的,熬完腊月,我跟你回建康过年去!”她正美滋滋边哼着小曲,边在墨蓝色的绒锻上穿针引线。

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针线活上,没听见外面狂风呼啸。

虎头牌上的铭文字体很小,需要集中精神才能看清,而且绣的时候,必须保证所有文字符号形状比例完全相同,需要投入全部精力。

就连吴终突然闯进帐篷,她都没有发觉。

“不悔,大萨满来了,要给部落减丁呢!”吴终一进门就大声喊道。

‘“哦。”贺不悔被他突然这一嗓子吓得针脚跳了一下,还扎破了小指,她哼了一声后,默默低头吸吮掉指尖渗出的血滴,然后继续低头修复跳线。

“大萨满很厉害,法术高强,我和单于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张天师又不在!”吴终没注意她流露出的不满,自顾自说着。

“哦。”贺不悔此时依然沉浸在绣字工作中,她只想把铭文赶紧绣完。

在吴终眼里,她之前的倔强和现在的冷淡,都是对自己的漠视。

见她手不离针,连头也不抬,吴终着急了,拉下脸来,径直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朝外就走。

“该死的,你干嘛?”她用力甩着胳膊,奈何吴终这次用了死力,她没办法摆脱。

吴终拉着她一直向外走,他本打算要么让她想办法挡住大萨满,要么就赶紧逃走,就在两人走到门帘边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贺不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头一看,见她突然瘫软跌倒,浑身颤抖着。

“我很难受,浑身好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吃力地说道。

吴终看到她说话的时候,嘴里竟然向外冒出鲜血。

他可从来没见过贺不悔吐血,这次真的大吃一惊。

“不悔,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他赶紧蹲下,抱着她的肩膀,把她扶到自己怀里。

“该死的,我,我没骗你吧?”她苍白的脸上带着苦笑,“我说过,我出不了这帐篷,现在你相信了吧?”

“不悔,我相信,可是大萨满马上就要冲进来了,你在这里会很危险,就算背我也要把你背出去!”吴终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不能出去,我只能呆在这里!”贺不悔拗着脖子,吃力地推开他,然后双膝跪地,向木桌爬过去。

“你这是何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终绝望地跺脚大喊起来。

“大萨满是跟我一样的人,他也是拾荒者!”贺不悔喘着粗气说。

“那我们就等死吗?整个部落几千条命,就要被大萨满收走吗?”比起自己的绝望,吴终更害怕从贺不悔脸上看到绝望,因为那代表了真的绝望。

“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贺不悔爬到桌边,把右臂搭在桌面上,勉强支撑住身子,凝视着虎头牌,陷入沉思。

吴终见状,只能在帐篷里来回踱步,外面风越来越大,透过门帘,他看到已经有人倒在了大萨满的镰刀下。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该死的,把这对虎头牌拿去吧!”半晌过后,吴终看到贺不悔突然举起一对金银铸造的虎头形状的牌子,她把吴终叫到跟前,把虎头牌交到他手里。

“这东西怎么用?”吴终看着密密麻麻镌刻着奇怪文字的牌符,毫无头绪。

“笨蛋,看到老虎的下巴没有?那里是尖的,但还不够尖利,你去把这对虎头牌磨成箭头形状,然后镶嵌到箭簇上,待会儿你跟刘卫辰一人一支箭,记住,你用金箭,让他用银箭,你们骑着马冲出营门,然后对着大萨满射出你们的金银箭,一定要射中他,记住了吗?”贺不悔红着眼睛叮嘱道。

吴终看到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泪水已经从眼角流出。

“我记住了,不悔!”他用力点头。

“去吧,射准点,别让我失望!”在吴终离开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泉涌般的泪水滴落在尚未绣好的深色丝绒上。

部落营门外。

吴终和刘卫辰骑在马上,他们每人身后都背着一张硬弓,在腰间插着一支箭。

吴终的箭头是金色的,而刘卫辰的箭头是银色的。

这两支箭,正是用贺不悔所赠的金银虎头牌打磨的。

在他们面前,正是头戴骷髅盔,身穿红色袍,手拿权杖和镰刀的大萨满。

战场上的风稍微小了一些,缠绕在大萨满身上的灰色雾气却越发浓烈,这种如丝缕般挥之不去的淡蓝色烟雾,让吴终不由想到了九冥天尊。

九冥天尊是江南拾荒者阴阳双煞幻化而来,而现在,他必须面对统治北地大漠的拾荒者:大萨满。

犹记得大萨满还在风中狂奔时,小萨满失去意识前说出的神秘词句:“搏空会来哦!”

吴终突然想起来,小和尚封心在长安要寻找的师叔法号就叫搏空!

难道对面这个死神一样的家伙其实是个和尚?从黑洞洞的骷髅眼眶里,他们甚至看不到大萨满的眼睛。

三人就这样在风沙中僵持着,半晌,谁也没有动。

刘卫辰偷偷看了吴终一眼,发现吴终正同样斜眼看着他,两人眼神接触的时候,吴终向前转了转眼珠子,那意思是你要不要先喊一嗓子震慑他一下?

刘卫辰能挎着弓箭跟吴终一块出来,已经是用尽了全身勇气,现在的他,就连抬头跟大萨满对视都很勉强,见吴终用眼神催促他,只能轻轻摇头,那意思是我现在喊不出来了,要不你上吧!

吴终看着有些胆怯的刘卫辰,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催动遮月,又向前走了两步。

这时他跟大萨满距离不到十丈。

在他们周围,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有鲜卑骑兵的,也有匈奴牧人的,他们都是被狂风所裹挟的飞石击中头部,流血过多而死的,大萨满在场,亦无人敢来收尸。

“长安城里的搏空和尚,跑来漠北就变成大萨满,你到底是和尚,还是巫师?”吴终大声喊道。

大萨满依然举着镰刀,不发一言。

“这些年来,你又是征收茱萸,又是屠杀减丁,你心中的慈悲到哪里去了?”吴终继续质问,对方继续无言。

“说到茱萸,想必你很怀念长安的生活吧?重阳秋日,登上终南山,手拿茱萸,祝寿于师祖,这种生活,从你成为大萨满的那一刻,就一去不复返了!”

开战之前先诛心,不管他是拾荒者还是普通人,言语如刀,先乱人心魄,即便是最强拾荒者如贺不悔阴阳双煞之流,也会因情绪激动而出招混乱,这点上,跟拾荒者们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吴终显然比生瓜蛋子刘卫辰斗争经验要丰富得多。

他自顾自说完这番话后,对面大萨满突然调转马头,向营门右侧向疾驰而去,刘卫辰的铁弗部落建在一连片低矮起伏的小山包上,这种山包形状浑圆,坡度平缓,又很低,很适合安营扎寨,部落营门建在半山腰上,大萨满的奔跑路线则是沿着山脚。

“不好,他肯定是要抄后门进我大营!”反应过来的刘卫辰对吴终说道。

“快追!”吴终俯在遮月背上,他的黑马扬起四蹄,快如闪电。

刚刚平缓的风跟随着大萨满的脚步,又开始猛烈地刮起来,狂风带着沙石,不停地打在他们身上脸上。

“小心,被打中头就完了!”远处刘卫辰提醒道。

“包住你的头!”

“那我就看不见了!”

“先保住命!”

“风这么大,怎么追他?”

“跟我走!”吴终大喊一声后,骑着黑马跑上距离最近的山顶,随着高度上升,碎石没有了,只是空中弥漫的浮尘让人视线受阻且呼吸困难。

两人站在山包上,看到山脚下黄烟滚滚,飞沙走石中,有个红点若隐若现。

“那就是大萨满了!”吴终指着红点对刘卫辰说道。

“我们要射他吗?”

“你我都只有一支箭,如果射不中就彻底完蛋了!”吴终说。

“可如果现在不射,他就会从后门冲进来,我们一样得完蛋!”刘卫辰说。

“那还等什么?动手吧!”吴终下定决心。

两人摘弓取箭,拉满弦,眯起眼睛,对着远方的红点。

“你瞄准了吗?”吴终小声问道。

“我们匈奴人是天生的射手,就算猎物躲在大雾中,也能射中他!”刘卫辰说罢,同牙齿衔住弓弦,左眼睁,右眼闭,屏息凝神。

吴终手里的金箭,也随着红点而慢慢移动着。

他们手里这两张弓,是莫顿单于的贴身之物,几百年来,一直为历代单于所有,每代单于在拥有它们的时候,都会给弓身浸泡桐油,同时更换弓弦,所以,两把硬弓历久弥新,轻轻一拉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力量。

“我数到三,咱们一块放!”吴终觉得自己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一!”他们看到远方的白色骷髅上下起伏。

“二!”他们听到沉闷的马蹄声踏在心坎上。

“三!”说时迟那时快,两支利箭嗖地一下飞出去,他们目送着一金一银两道亮光扎入浓烟中。

他们没有听到回音,但是看见黄色浓烟中又冒出一股黑烟,黑烟中似乎还有一股红色暗流。

三种颜色纠缠在一起,围绕着大萨满的身体流动不休。

吴终和刘卫辰彼此都能听见对方心跳的声音,他们静静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见这股烟雾在原地停留片刻后,然后调转头向西北方向而去了。

西北方向正是大萨满来袭时的方向。

“兄弟,我们成了!”片刻后,刘卫辰突然吹起口哨,然后兴奋地扔下弓箭,向天空高举双臂。

“没错,我们击退了大萨满!”吴终也高兴地放下武器,和刘卫辰用力拥抱在一起。

他没想到,贺不悔足不出户,就能用两支箭击退同为拾荒者的大萨满,看来,最强拾荒者的名号,非她莫属。

漫天的乌云随着大萨满的撤离而消散,夺命的黄色风暴也变成徐徐清风,躲在帐篷里的牧人们,终于可以探出头来,匈奴人部落躲过了今年的减丁,至少今年,他们不会枉死了。

“兄弟,今晚当大摆酒宴,我们好好庆祝一番!”刘卫辰拉着吴终的胳膊,让他始终跟自己站在一起。

“若有烈酒,我当畅饮!”吴终说完,突然发现刘卫辰眼神瞬间从高兴变成了愤怒,他脚步越来越快,径直向营门口走去。

看他那架势,吴终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刘卫辰面带杀气走向营门外,在他身后,众多匈奴武士手持弯刀紧紧跟随。

他们看到小萨满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被黄土覆盖着,封心正蹲在他身边,把他扶起来,并拍去他身上的尘土。

小萨满大声咳嗽着,脸上脏兮兮的,全然没了昔日威风。

“老天保佑我匈奴,让我们击败了大萨满,打破了鲜卑人不可战胜的神话!”刘卫辰站在小萨满面前,双手张开,手心对着天空。

“咳!咳!”小萨满被满嘴土呛得喘不过气来。

“许多年来,鲜卑拓跋部抢占我们的土地,欺压我们的兄弟姐妹,还要杀光我们的人,他们根本不想让我们活下去,你们说是吗?”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刘卫辰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对!对!”围成一圈的匈奴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声。

“现在,我们最可怕的敌人大萨满已经被射死,可他的徒弟小萨满还在这里,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刘卫辰斜着眼睛,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部落族人。

“杀了他!杀了他!”周围又是一阵呐喊声。

吴终就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响。

这刘卫辰也真是敢说敢干,明明大萨满只是中箭逃走,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中箭身亡,大萨满的事还没理清,他们就急着诛杀小萨满,这就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不过转念一想,匈奴人被欺负了这么多年,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平时别说大萨满,就连普通的骑兵队都能过来耀武扬威,以刘卫辰自视颇高的性格,却要在尚未成年的小萨满跟前低声下气装孙子,他肯定是心里窝着一股火,不光是他,部落里所有人都一样,现在他们竟然击败了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大萨满,所以肯定要发泄一番,只是这番发泄,在吴终看来,无异于自掘坟墓。

“大单于,你不能杀他!”吴终用力拉住刘卫辰的胳膊。

“不杀他,难道还留着过年吗?”刘卫辰瞪起眼睛,目光阴冷,让人望而生畏。

“大萨满只是逃走,如果他知道你们杀了他的徒弟,一定会回来寻仇的!”

“兄弟,我说了,大萨满已经被射死,你不要拆我的台!”刘卫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

“他可是拓跋王族!你非得跟他们结仇吗?”

“兄弟,我知道你跟这小子关系好,但是拓跋家族欺压我部族多年,每年都要杀害我的部众,我们之间的仇恨早就结下了,现在上天给我机会,让我亲手了结它,不好吗?”刘卫辰说。

“我不会让你这样做!”吴终试图挡在刘卫辰和小萨满中间,可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四个大胡子壮汉。

“我兄弟累了,带他下去休息吧!”刘卫辰冷笑着看了他一眼。

吴终还没来得及反应,每条胳膊都被两个大汉死死按住,在他背后弯成一个“口”字形,这些匈奴汉子成年累月捆羊套马,早就练成一手出众的擒拿技巧,纵然是吴终,也没办法挣脱分毫。

“刘卫辰,你千万不能杀他,否则,你要倒大霉的!”吴终在被带走的路上,依然跳着脚,不停扭头大声喊着。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有小萨满和封心了。

在刘卫辰看来,面对两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定然能手到擒来。

于是他带着最凶悍的部落武士,开始向小萨满逼近,他打算活捉小萨满,然后搞一个仪式,用他的脑袋祭天。

小萨满虽然满脸灰土,但面对匈奴人杀气腾腾向他逼近,但他既不跑,也不求饶,只是站在那里,狠狠瞪着他们,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凶狠一点不比他少。

在他面前,还挡着一个封心,和小萨满一样,目露凶光,毫不退让。

刘卫辰与封心的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但封心比刘卫辰矮了一头。

“封心,你师父已经被带走了,你还要挡在我面前吗?”刘卫辰低下头,嘴正好对着封心的耳朵。

“师伯说得没错,你果然有豺狼之相!”他听见封心用带有一丝稚气的嗓音说道。

“你师伯?张天师吗?他还会相面?”刘卫辰冷笑起来,围观的人也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虽然长了一副好皮囊,但你忘恩负义,满嘴谎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封心继续嘟囔着。

“这个张天师嘴也够贱的!”刘卫辰有些恼火地抬起头,“他只会耍嘴皮子,我跟大萨满拼命的时候,他躲到哪里去了?到现在都不敢回来!”他的话再次引发匈奴人的集体嘲笑。

“耍嘴皮子的人是你!”封心咬着牙:“金银虎头牌是我师娘出的,箭簇是我师父打磨的,你只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够了,小兔崽子,连你也来拆我的台,念在我跟你师父交好,我不杀你,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失去耐心的刘卫辰大声吆喝着,身后又涌上几名汉子,不由分说就来抓封心。

封心冷笑一声,从腰间拽出短剑,只一下,就先扎倒了敢于第一个向前冲的匈奴人。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顿时趴在地上再不动弹,殷红的鲜血汩汩地从胸口冒出来。

“啊!他死了!”众人惊呼起来。

“还有谁?”封心手持利刃,冷冷地看着众人。

小萨满半张着嘴,显然也被封心出手之果断狠辣惊呆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傻头傻脑带着几分天真的短发少年,竟是个狠角色。

说他狠辣,倒不是因为他敢杀人,而是因为他敢在人家的地盘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动手,这说明他一点也不怕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壮汉。

“小兔崽子,竟然敢下杀手!”刘卫辰见状大怒,再也不顾什么兄弟情分,随即号令众人:不管死活,给我全部拿下!

听到单于下令,一众匈奴兵怪叫着,将他们二人围在当中。

小萨满慢慢走到封心身边。

“兄弟,事到如此,咱俩一人管一边吧!”他小声说道。

“不用!”封心显得很自信,“放心,他们不敢动咱俩一根指头!”

还没等小萨满反应过来,封心径直向前走了两步,他的短剑上带着血,一时间没人敢上前。

“大单于,我听说你有夫人!”封心说。

“那又怎样?”刘卫辰听到他的话,心里有些紧张。

“我听说她怀孕了,部落的萨满看过,说她肚里是个男孩!”封心眼睛盯着剑刃,自顾自冷笑。

“小子,我警告你,别想打她的主意!”刘卫辰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从封心的表情中,他越来越有种不祥的感觉。

y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至今没有子嗣,他的他的他的阏氏在秋天开始的时候怀孕了,听说还是个男婴,他高兴坏了,将她视若珍宝,从怀孕到现在,那女人一直在大帐中养胎,连门都没出过,这件事,只有他同族的人知道,谁料封心竟然把他的家事都打探清楚了。

“你的警告太晚了,大单于!”封心发出可怕的笑声,“在你们出去阻击大萨满的时候,我去了你的大帐里,我见到了大阏氏,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很听话,我带她去了一个地方,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说到这里,少年突然收敛笑容,然后楞起眼睛,杀意骤现。

“小子,别以为你说几句狠话,我就会被吓到,说实话,我长这么大,每天都能见到杀人,跟我比狠?”他说着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对身后人使了个眼色。

封心见刘卫辰的随从匆忙离开,知道他是到大帐查看去了,便悠闲地站在那里不动,他知道,查看之人不回来,刘卫辰是不会动手的,万一自己死了,他可就再也找不到阏氏和儿子了!

小萨满紧张地观察着局面,他现在很恼火,没想到一次例行的减丁,却把自己减得生死未卜,但从封心镇定自若的神态上看,他是有十足把握的。

果然,随从很快回来,趴在刘卫辰耳边说了几句话,再看这大单于,额头上开始冒汗,虽然没有失态,但明显有些慌了。

“封心,我问你,你把大阏氏藏到哪里去了?”刘卫辰显得沮丧,自己老婆如今落到别人手里,就只能接受他们开出的条件了。

“单于不用着急,阏氏和小公子如今都很安全,地方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我不想杀人,毕竟师母还在您这儿寄宿呢!”

“那你想怎样?”

“请大单于开恩,让我和小萨满安全离开,明日中午,我回来后,自会带大单于去见阏氏。”封心说。

“你若一去不回,又当如何?”刘卫辰问道。

“我师父吴终在你手里,我肯定会回来!”封心回答。

“你不会舍弃师父独自逃走吧?”

“哈哈哈!”封心仰天大笑,“我封心是何许人?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今天小萨满这件事,我不管,自己也走得,可我为了他跟你们都结了仇,为什么?就因为他对我真如朋友般真诚相待,为了报答他,我宁愿一死,我师父何许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朋友尚且如此,又怎么会为了活命而舍弃师父不管呢?只有你这样的小人才会做出这等行径吧!”

封心这番话说得刘卫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既无言以对,又无计可施,自己的阏氏在人家手里,所以他也只能答应放他们走。

代北大漠,一面苍山高耸,一面大漠黄沙,两名少年骑在一匹马上,前面是封心,后面坐着小萨满拓跋什利。

“封心,你知道吗?刚才面对刘卫辰和他的手下,你表现得真勇敢!”小萨满把头贴在封心后背上,喃喃地说着。

“是吗?要是师父在,肯定又要骂我出手毒辣了!”封心发出一声大笑,手中马鞭挥舞着,速度又快了几分。

“封心,有件事我不明白,整整一天,我一直站在营门口,也没见你带着什么阏氏出来啊?你到底把阏氏藏到什么地方了?”小萨满很好奇。

“嗨!藏什么藏?我就是把他老婆带到了师娘那里,现在估计刘卫辰已经反应过来,去师娘帐篷里寻她了!”封心爽朗地大笑着,小萨满觉得面前的少年简直是个天才,也没法说他骗人,但他就是能在人眼皮底下下绊子。

小萨满暗想那刘卫辰也是戎马半生,阅人无数,偏偏就在封心这毛头小子身上栽了跟头,思来就觉得好笑。

“若是刘卫辰真在贺仙姑帐里找到阏氏,他不会伤害贺仙姑吧?”

“他敢!给他十个胆子!”封心恶狠狠啐了一口,“单凭打退你师父大萨满,拯救整个部落这点,刘卫辰就不敢动她一下!”

小萨满坐在马上,任凭狂风吹拂着脸庞,封心的分析都对,而且环环相扣,刘卫辰就算现在反应过来,看清这是个连环套,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生闷气,这也算是狠狠作弄了他一把。

“小萨满,现在我们去找你师父,他是你的师父,也是我的师叔,从你早晨说到博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师叔来了,他是个和尚吧?”

“他既是和尚,又是巫师,你不知道,我们家刚开始信佛呢!”

“我来长安,原本就是找他的,想不到他到了漠北,今天我们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天黑前见到他!”封心愈发快马加鞭,他胯下的照夜玉狮子嘶叫着,四蹄腾空,像是在半空中飞翔。

“可师父行踪诡秘,居无定所,现在又被你们射伤,即便是我,都不知道该去哪找他?”小萨满怅然说道。

这时,他们来到一座山下,山上怪石林立,草木稀疏,头顶乌鸦飞过,聒噪声声。

他们看到半山腰上,雕刻着一尊巨大的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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