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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五戏:抬杠大拿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近年来网络中涌现了无数的抬杠事迹,丰富了我狭窄的见识和贫穷的想象力之后,众杠精“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纷纷挥一挥衣袖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一直以来中国是一个重传统、讲传承的国度,而能带来无数快乐恼怒甚至思考,这些都是了不起的人呐,因此我决定从老祖宗里挖出几个杠精之祖作为靠山,这样一来广大杠精不仅师出有名,又有了榜样,岂不是美事一件?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春秋战国时期,这个时候不仅诸侯之间你来我往热闹非凡,各种思想、理论上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各界大佬风云际会、层出不穷的一个时代。而纵观各大流派,名家无疑是一个杠精云集的场所,这些职业抬杠人士转战于各家各派之间,专门挑错抬杠,可谓理论基础的质检员。而这其中出类拔萃的公孙龙等人,硬是将抬杠上升到了逻辑思辨的高度,更是有“白马非马”“坚石非石”“好人不是人而是备胎”等流传后世的经典杠例。今天故事里的惠子便是能和公孙龙并称的名家大佬,他们是名家的孔孟。

故事开始,庄子与惠子虽然有过一点鸱吓鹓鶵那样不太好的经历,交朋友但哪有舌头不碰牙的?误会解除,这一天他们还是肩并肩手拉手地来河边玩。庄子看到因为沿河地区植被覆盖率高,乱排乱放得到控制而清澈见底的河流,河中还有鱼儿自在的游来游去,在阳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水中没有过量的有害化学物质,鱼儿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得到了充分的保障,居鱼幸福指数很高。庄子高兴“你看这些鲦鱼游来游去的从容不迫,也不用去上班,住的地方这么大,吃的到处都是,这些鱼可老快乐了。”惠子是谁啊,名家大佬,职业抬杠者,说肯定句之人的噩梦,当时职业病就犯了“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你这话有毛病啊,你也不是鱼,你怎么就知道鱼快乐?说不定他消化不良现在正难受呢,出来游一游帮助消化?”庄子一听,又来又来,来劲了是吧,他虽然不是名家,但多年交手……交口下来,抬杠的功力自然不俗“那你也不是我,你知道我肚子上有几个痦子?你咋就一口咬定我不知道鱼快乐,你怎么知道的?”这问题问得妙啊,有志抬杠的人都来学一学。如果惠子说他知道庄子不知道鱼乐,那么等于惠子承认了“A不是B却知道B的想法”这件事是可以发生的,代入一下就等于承认“庄子非鱼,却知鱼之乐”是可以发生的。如果惠子说他不知道庄子知不知道鱼乐,那么主动权就在庄子手里,庄子说知道就是知道。有点绕,你品,你细品。很显然,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送命题。但是惠子不愧是纵横杠场的大人物,电光火石之间就完成反杀“你说得对啊,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的想法,那同样的道理你也不是鱼,你也不知道鱼的想法,没毛病。”不得不说,高手,不仅肯定句能杠,疑问句照样杠。庄子所问“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虽然提问,实际上已经有了“A不是B,于是A应该不知道B的想法”这样的假设,惠子就坡下驴,对这个假设大加肯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怼得庄子一点脾气都没有,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不过庄子是谁?权贵克星,寓言制造者,封神小能手,怎么能被眼前的一点权威吓倒?当下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唉?咱们聊啥来着,怎么聊着聊着跑题了?你说你在哪里知道鱼乐,那个时候你都承认我知道鱼乐了,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我是在河边上知道的。”前面惠子用了“利用对手的假设打败对手”这种比较高级的辩论技巧,庄子一看还有这种操作,赶紧也拿来用一下。不仅如此,他还推陈出新,字句必究,有一说一,真香。关键就在于“安知鱼之乐”中,安字的理解上,它根据语境,既可以解释成“怎么”又可以解释橙“在哪里”,而如果解释成在哪里的话,就变成了惠子以庄子知道鱼之乐为前提进行提问,那么就是惠子赞同庄子最开始的说法,连辩论都不必进行了。

总结一下,最后以庄子的话结尾,惠子无话可说,表面上是庄子赢了。实际上对于“A知不知道B的想法”这一命题是惠子赢了,庄子知道事不可为,于是另外开辟一个战场,倒驴不倒架、输人不输阵,算是扳回一城。如果这个故事一定要有一个结尾,我想应该是“言毕,二人相视大笑。”如果拍成古装剧,相爱相杀的两个人该轻锤一下对方的胸口,异口也不怎么同声地说“你还是这么嘴硬”“你还是这么较真”。

敲黑板,画个重点。高手抬杠太过烧脑,不过学到的也多。第一:作为一个合格的杠精,要做到随时随地,有杠必抬;第二,作为一个资深的杠精,要有逻辑有技巧有知识含量有科学依据地抬;第三,作为一个不断成长的杠精,要知道学无止境,学以致用,并且要活学活用,青出于蓝。祝大家真气护体,抬杠顺利,身体康健,抬杠万年,争取抬出高度,抬出境界,抬出佳话,抬出新的经典。

对于这个典故的运用也是多种多样。

宋代诗人宋祁有绝句《濠上》“庄生坐濠上,下玩戏鱼躍。鱼固不知人,人奚谓鱼乐。”则是对庄子与惠子二人的辩题产生了兴趣,引发了他的哲学思考,宋诗中有很多说理诗,这手便是比较典型的一首。从“鱼固不知人,人奚谓鱼乐”这句我们可以看出,宋祁是赞同惠子的观点的。

元朝诗人袁易在《木兰花慢·喜玉田至》中结尾写道“不用南山射虎,相从濠上观鱼。”借用这个典故,点明放下功业进取之心,回归山水田园悠然自得的主旨。此时作者对二人辩论的具体过程和胜负得失毫不在意,而是看到二人能够闲暇出游,没有俗事萦心,却对鱼乐的话题展开清谈。这种近似“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生活,令人神往。

然而同为宋朝诗人,重金属摇滚诗人陆游却有不同的看法。在七律《江亭》的颈联中他满怀痛苦地写道“濠上观鱼非至乐,管中窥豹岂全斑?”陆游满怀报国之情却一生不得志,在弥留之际仍然对恢复中华念念不忘写下了“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样动人的诗篇。此时他久困京华蹭蹬失意,在即将离去的江亭上写下了这首诗。同样是凭江而立,陆游也看到了鱼儿出入从容,但是鱼儿是快乐的吗,陆游联想到了如今南宋的经济繁荣,不正是像这鱼儿吗,看上去悠闲自在却时时刻刻存在危机并且没有自保之力。就像我方才打趣的话,这鱼儿可能是吃饱了难受,可能是正饿的难受,即便它目前从容舒适,不久之后它可能还要落入网中,悬在钩上,到时候刀俎之下便乐不出来了。因此不能目光短浅只图一时之乐,不能管中窥豹而要纵观全局。

尾声

庄子是战国时期伟大的思想家,他的著作洋洋洒洒十万言,语言华美思想深邃,是中华民族的宝藏。鄙人斗胆戏说他的一二著名典故,其中或有荒诞错谬之处,在这里先行致歉。如此的目的除了让少数不知道的人对庄子和他的几个故事有所了解,更多的是想勾起大家的兴趣,以免明珠蒙尘之憾。道不远人,两千年前的伟大思想和精妙语言到了今天依然是深刻的、活泼的,能够带给我们不少启发甚至乐趣。

最后附上涂鸦一篇,请诸位雅正

读庄子偶感

梦醒疑蛱蝶,万古一庄周。

刻竹衡门里,鼓盆多事秋。

搔头怀至乐,曳尾外何求?

试看功名录,诸王霸业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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