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方面认定苏娇娇谈恋爱,一定要她写与那男学生恋爱的经过,并由此查出深刻的根源来,以便以后吸取教训,不再重犯。巾学生是禁止恋爱的,连这方面的书籍也禁止了可她那时压根儿还不能得什么是“爱情”!天,谈什么呀!
这件事苏娇娇一直深深地记在脑海里,也一直对有着许多美好记忆的那所中学耿耿于怀。她有时还十分怀念那位勇敢的男孩子,以至她拒不检查,找理由要父亲帮她调换丁一所中学后,她还去那条小街的拐角偷渝地看过几次,终没见他再出现。后来听说他游泳时溺死了,苏娇娇躲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
林家琪不知道女儿的这件事儿,这是苏娇娇对父亲保守的第一个秘密。
时间过得很快,再过半年,苏娇娇就要中学毕业了。但是,就在这一年,林家琪和父亲两个人的小小之家,发生了一桩意外的事——父亲林家琪要重新结婚了!和一个比他小二十一岁的女人结婚!
林家琪再次成为人们沸沸扬杨议论的焦点,人们议论最多的是他的年龄——五十四岁啦!可那个很清秀的女人才三十多岁,听说还是初婚呢!
十七岁的苏娇娇听到这些后心绪纷杂——不不!她全都懂的全都理解,父亲想成为一个幸福的人,而她做女儿的也的确希望父亲在晚年能得到温馨的家庭幸福。一个家庭不能没有女主人,一个家庭缺少女主人是不平衡,就像天上只有太阳没有月亮一样存在着美的残缺。
可是,当父亲的可爱妻子,她的妈妈出现在家里的时候,她真是没有办法适应这种场面。虽然说她是一个可亲可爱的入儿,还是一所颇具规模的实验幼儿园的主任,模样儿也长得挺招人喜欢,可她就是打一见而就讨厌她!
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娇娇讨厌她那种特爱干净的劲头,茶几上有事没事都要抹一把,仿佛婴一尘不染,住到真空的房子里才舒服似的。她还讨状她柔声细气地对她和父亲不停地说这说那,像吩咐小人书上不懂事的娃娃似地摆弄他们。
这个家有了点儿不太对劲的味儿了,不对苏娇娇的劲!她好几次都想发发火,冲她高声嚷几句,告诉她,她已经十七岁了,过去她和父亲过得很好!不再需要一个保姆或者管家婆。她暗地里称她是“管家婆”。
什么吃饭前洗手了吗?不要边吃边看杂志啦;为什么不多吃胡萝卜啦?这里面维生素C的含量可高啦,等等,等等。
苏娇娇简直烦透了,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十七年来,她就是不爱吃这种长得透红也很好看的东西,一见它的尊容就恶心翻胃,特别是做熟了的,软塌塌的,甜丝丝的,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
可父亲,父亲在“妈妈”经常性的“监督帮助”下,一反常态,竟也吃得津津有味起来,还时不时想夹上一筷子给她。
哼,吃你们的维他命去!苏娇娇一扭头端起饭碗跑到阳台上去吃了。
她真能说,句句都像唱歌般动听。
什么这对消化很有好处哩,要讲究胃的卫生学——她自称是卫生专家,对饮食很有研究,还说自己保养得这么好,全凭吃东西讲究科学。
光吃吗?那么锻炼呢?!
一次晚饭后,苏娇娇在她正看着的一本书里夹了张纸条儿,上面写道:
“吃是长脂肪的,锻炼才是长肌肉的!所以,首先应该锻炼!生命在于运动,运动才是真正的健身之道!”
苏娇娇还充分发挥绘画才能,在纸条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力士,他肌肉发达,体格魁伟,正冲着一堆美味食品哈哈大笑。
对这个意味深长的“!”苏娇娇足足欣赏了半天。
不过,千万别以为这就是为她和“妈妈"之间的和解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妈妈”还是“妈妈”,而苏娇娇依旧是她。
“菠菜不能吃得太多,里面铁质含量太高……最重要的,是要身体健康,不生病,这比什么都强。”
哦,天!“妈妈”在一段时间过店,又在饭桌上开始她柔声细气的演说。这是间接地教训她和父亲。这几天,父亲下班回家时,总爱叫那辆送他的“伏尔加”司机捎上一捆菠菜。苏娇娇很爱吃,所以自然赞成了。
父亲还专心致志地听着呢!还十分从服地时而点头呢!
“最重要的……是健康!”
谁还不懂这个。简直像在教导娃娃们做1+1=2的算术。可她喜欢吃菠菜,难道这个“妈妈”进入他们家后,连这点儿小小的嗜好也要剥夺吗?
但父亲偏偏喜欢她这样,他总是讨好似地笑着,聆听她说“卫生学”“营养学”之类的原理——哦,讨好地笑!
“让她去吧,你别往心里去。人家喜欢这样,又是真心实意的,这有什么不好?娇娇,想想,过去咱们还没人管呢!
现在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有什么不好?”
苏家琪因为有了“妈妈”,脸色红润起来,他对女儿说道。
对,有什么不好?父亲当然对这个女人的一切喜欢罗!可她苏娇娇呢?
一到夜里,看着他们早早地亲亲密密地关进卧室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当这种自怜自爱的情绪袭上心头时,她便烦躁不安起来。长这么大了,已是个十七岁的大人了,该懂得理解。她时常躺在床上不能入睡,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怨恨她,有一刻还特别地嫉妒她!
“你在这个家中已是多余的,是碍手碍脚的;你该独立去。让立生活去。”
这想法老缠着她,怎么也摆脱不了,而且愈来愈烈地折磨她。
苏娇娇终于明白了,她烦恼和不能忍受的根源是,她的生活生活中又突然多了一个“妈妈!”不管这位“妈妈”怎样,她的心中早已经有一个美丽母亲的形象,这是她自小从照片兰得到的,年轻、娴静的温情,她已铸在她的心间,占据了整心,谁也替代不了!
哦,这不是谁的错。
十五年了。当苏娇娇还是个两岁的幼儿,还需要母亲,需要母亲哺育的时候,母亲走了。父亲的心一定很苦,一个男人失却女人是很苦的。苏娇娇真愿意为父亲感到高兴,在他晚年即将来临的时候,终于又找到了生活的支柱——有人受他,他也爱人。
“妈妈”是爱父亲的,这苏娇娇亲眼见过。
有一天的早晨,是个星期天,他们的房门半掩着,她从衣柜镜子里看到“妈妈”依偎在父亲的胸前,双手那么温柔的抚摸父亲宽厚的胸脯,父亲满足地微笑着……至今她还忘不了当时父亲的表情,尤其是那双眼睛,它们变得令人奇怪,令人难捉摸……”
总而言之,苏娇娇在家中感到妨碍着什么,并且愈明白就越是觉得不自在。于是,当l980年她首次报考美术学院遭到失败后,便毅然决然地准备过独立生活。
她不动声色地将离家后必需的生活用品装进一只大旅行袋里,当然还有她的画夹。
正在看《参考消息》的林家琪,看见女儿的举动惊呆了。
“怎么回事儿,娇娇?”
“就那么回事儿,爸爸,我被‘雅达公司’聘为装饰工作人员啦。这就搬公司住去。"苏娇娇有些洋洋自得,边将东西胡乱地塞进旅行袋里边偷偷地瞥了父亲一眼。
“娇娇,你疯啦?你应该也完全有条件搞正宗美术的,你的基础那么好,一次报考落选是正常事儿,你再苦熬一年不就能考上了?进公司,搞什么装饰,那会毁了你!毁了……苏佳琪咳嗽起来,他本想出口的下文是“毁了我的全部期望!”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掩饰了他的自私,所有做父母亲的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但确实存在的自私。
“娇娇,你再考虑考虑。”
苏佳琪喘了口气,疲倦地躺在沙发中。
当时,“妈妈”只默默地站立在一旁,望着他们父女俩,听他们的谈话。过了一会儿,她用有些发颤的声音对苏娇娇说:
“娇娇,能跟我谈一次吗?”
“没什么好说的!”
“娇娇,听我说……”
“不,我受够了!我要走——没什么好说的!我有工作了,自食其力了,离开你们了,还不满意吗?”
“妈妈”的话不知为什么使苏娇娇特别生气,她冷冰冰毫不客气地没让她说下去。
“别这样,娇娇……”
“妈妈”停顿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她接着“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跟我过意不去的?”
“我自己也不明白!”
“是这——样……”
苏娇娇见她眼圈发红的模样,不禁对自己粗暴的态度感到不安,她想说几句温和的话,可是。努力失败了。她深知此刻她的不安只是一瞬间的,嫉妒之火在燃烧,她已毫无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习惯于在父亲的心目中是第一位的,而这会儿又多了个“妈妈”!
“是这——样!”
“妈妈”呆呆地重复道。苏娇娇听着,看着她那两片好看的嘴唇在嗫嚅。想到的只是父亲喜欢它,喜欢亲这两片嘴唇,受那双眼睛,那双手,爱自己的妻子——这在她看来是不足的“管家婆”!
1980年8月,南京城罕见的一个炎热之日,苏娇娇离开了朝天宫附近那个舒适的家。她是带着一种少女的偏执和天真离开那儿的。
1983年,苏娇娇如愿以偿地考入了东南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