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从帝都离开的几辆马车,与一行煞气四溢的军队擦肩而过。辛夷感觉到凝成实质的煞气一时好奇,掀开了一角车帘,只见一群身穿战甲的士兵,骑着装备黑甲的战马,大气磅礴、声势浩大,马首处刻着一朵云纹,她隐隐能听见城门口的欢呼声。
“是云王殿下!云王殿下回来啦!”
“恭迎云王殿下!”
辛夷心道:原来是大胜归来的云王,那这就是他手下的得力军队“云甲卫”了,难怪,这金戈铁马之势,怕是大周找不出第二支这么强的军队了。心下了然,正欲放下车帘,一辆紫檀木做的马车进入眼帘。
“大佬!土豪!有钱人啊!紫檀木做的马车,太奢侈了,都是钱啊,我仇富!”辛夷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看着马车。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火热的眼神,对面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撩开了车帘,只见一皎皎君子,双目如新月生辉,肌肤皓白如玉,犹似仙人。待辛夷看清了全容,只见左脸眼角处的一抹猩红色云纹伤疤,平添三分妖艳,那飘渺的仙气瞬间散去,只余下一个勾魂摄魄的妖孽。
辛夷被美颜晃了神,待回过神来马车已经远去,粉黛见自家小姐一直看着窗外,奇怪地看了看,发现什么也没有。辛夷内心泪流满面,暗骂花痴,给了粉黛一个“颜狗的悲哀你不懂”的眼神,便开始闭目养神。
那厢,后方跟着云甲卫的宁远侯府小侯爷萧之翰见李常棣掀开了车帘大呼震惊,心道是什么让李阎王竟然破例,他一直觉得李常棣的车装上窗户实在是摆设,因为这个人除了扔暗器打他,就从来没有用过。
“嘚嘚嘚”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传来,李常棣慢慢地端起一杯茶品了起来,不出所料,人未至声先到。
“阿九,你刚刚看什么呢?那不是太傅府的马车吗?这么多人,这是搬家呢。咦?怎么还有安阳侯府的马车,这两家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这是跟你出兵了两年不是二十年吧。看样子是女眷出行,莫非,你刚刚是在看车上的姑娘?哪个哪个哪个!快跟我……”
还没说完,车窗飞出一个茶盏直冲脑门,萧之翰慌忙躲过差点摔下马,气急败坏道:“诶诶诶,阿九你给留点面子好不好,前面百姓夹道欢迎呢,怎么能被人看到英俊潇洒的小爷这般丑态!”
话音刚落,前面赶车的景二嬉笑道:“小侯爷,百姓恭迎的明明是我家王爷,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二你说什么呢你,还不准我沾一下英雄的光啊!再说,我起码也算是半个英雄好吗,小爷我也是浴血奋战过的。”萧之翰冲景二骂骂咧咧道:“阿九,你快管管你家侍卫,家训呢,啊!还有景一,你还不管管你弟弟!”
“说得对。”
“对对对,景二你听到没……”
“我说他。”
萧之翰:!!!!!
景一:棺材脸
“阿九,我还是不是你的好兄弟了!”
……
然后萧之翰完全忘记了刚刚来问掀车帘的初衷……
景二看着耍宝的萧之翰扶额,心道这个缺心眼的小侯爷永远斗不过自家王爷,每次不用三言两语就被忽悠过去了,唉。
与城外的热闹不同,朝堂上的气氛格外地紧张,起因是户部尚书赵永上书:云王在北州大肆征税,恐有不臣之心,须卸甲请罪,方可入宫。
甚至拿出了云王和北辽太子来往的书信,以加证明。
这一下,仿佛在开水里扔下了一枚炸弹,朝堂之上,争议顿起。
云王浴血奋战,凯旋而归竟造小人诋毁,武将气得差点砍人;而以丞相为首的文臣则认为先调查清楚为好,以免误会,潜在意思就是同意云王卸甲入宫;以太傅为首的保皇派保持中立,只听从皇帝的旨意;更有其余皇子的派系持观望态度,坐看这些人鹬蚌相争,好渔翁得利。
周庆帝原本收复北州扬眉吐气的心情一瞬间跌倒谷底,看着吵嚷的各位大臣,大发雷霆:“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口!你们是朝廷大臣,不是市井之徒!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一瞬间大臣们安静如鸡……
周庆帝看着一言未发的卫太傅,说道:“老师有何看法?”
“启禀皇上,臣相信陛下独具慧眼,定能明察秋毫。”
文丞相暗讽: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
“那文丞相觉得呢?”
“启禀皇上,臣认为一切应以陛下为重,臣相信陛下的判断。”哪怕此时文丞相再想弄死云王,卫太傅既已说了那番话,皇上又没有表示,此时还是顺坡下驴为好,以免到时候没吃到鱼倒是弄了一身腥。
周庆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文丞相一眼,不置可否。其余百官均是诚惶诚恐地低着头,生怕叫到自己。
“小九出征前,朕已允诺,若此行大胜,即可披甲带刀入宫,金口玉言,岂可儿戏。既有证据,那便交给大理寺调查。今日是云王的册封大典,闹事者,斩。退朝。”说罢转身走出宫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高呼万岁跪倒磕头,等周庆帝出了宫殿后,站起身以品级高低依次退出大殿,跟随皇上到宫门迎接云王。
云甲卫是云王的最强兵刃,周庆帝特许其带一队入京,其余在城外安营扎寨。当大臣们真正看到这一支军队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眼见为实,不禁感叹真不愧是横扫千军、驰骋沙场的最强军,仅是一队人马已是大气磅礴。周庆帝觉得与有荣焉,但各位皇子,尤其是太子,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云王不仅是前皇后嫡子,还手握军权,哪怕是太子也对其深深忌惮,更何况是尚未封王的各位皇子了。但心里是这么想脸上却不会表现出来,不管是谁脸上都是一抹职业假笑,看上去真的为凯旋的云王高兴。
远远看到宫门口这一群假人脸,萧之翰就开始小声吐槽:“你说这些人累不累啊,天天挂着个假笑,我看着都累。”
景二道:“小侯爷,您还是端正一点吧,宁远侯的脸色已经发黑了。”
经过景二的提醒,萧之翰才想起了自家老父亲,在人群中一扫,果然,虎着一张脸,正满眼怒火地看着他。萧之翰摸了摸鼻子,瞬间端正了起来,也不交头接耳了,再一看,嗯,果然脸色好了很多。
再说宁远侯,原本还觉得自己那个花天酒地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知道建功立业了,听着同僚的恭维,一瞬间觉得扬眉吐气不少,还没高兴一会儿,脸瞬间就黑了。两年没见,还是一样的德行,坐没坐相,骑在马上也不安分,不是给小姑娘抛媚眼,就是左顾右盼,气得他额头青筋欢快地跳跃着。
等到了宫门口,才发现众人翘首以盼的云王一直坐在马车里,待军队停下,马车中人才走了出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赤目的红,一身华裾,三千青丝随意的用玉冠束起,显得随性而自然,睛如点漆,唇若涂朱,嘴角却挑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配上眼角的疤纹,妖艳异常。
卫太傅心有戚戚,彼时骄傲恣意的九皇子,终是成为如今城府深沉的云王。
这厢,辛夷亦心有戚戚。只见马车外一队蛮横的官兵驱赶着一群战俘,男人身材魁梧,女人身材亦是高挑,与中原人明显不同,蓬头垢面的一群人隐约可见一双双蓝色眼眸。
“这是北辽俘虏吗?怎么还会有女人和孩子?”
车外随行的安阳侯府下人立刻答道:“回大小姐,北辽人打仗的时候都会带着美人,他们的战营里设置了很多‘美人帐’,里面除了北辽的军妓,还有从我朝北州强抢的民女。”语言里透露出鄙夷不屑,说完还睨了旁边的人马一眼。
辛夷皱了皱眉头道:“这些官兵不是云王的人吧。”
“嗯?的确不是,那个虎头标志的话,这些是虎威将军的手下。”
正欲放下车帘,就看到一个官兵在对着一个小孩拳打脚踢,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熟悉的光芒。
“去打听一下这些战俘送去哪。”
安阳侯府的下人奇怪地看了一眼辛夷,心下嗤笑,图便宜买战奴,也不怕被凶狠的北辽人杀了。想着便走到了官兵那,伸手递过去一个荷包,“官爷,官爷辛苦了。”
那官兵看他识相,睥睨道:“什么事啊?”
“官爷,我家小姐想打听一下这些战奴的去处,您看……”
那官兵看了一看马车,是太傅府的标志,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但是这群北辽奴凶狠得很,原本是准备拉到矿山去的。”
“这……”
“官爷,我家小姐说只买那个小孩子。”下了车的粉黛指着队伍最后的一个小孩子说道。
那官兵看了一眼,竟然是那个刺头,立刻点头:“小孩子啊,没问题,没问题。”
但是想到万一太傅府的小姐出了事不好交代,还是隐晦地提醒了一句:“那可是个小狼娃子。”
粉黛只听自家小姐的命令,付了钱便去领人。
拓跋玟警惕地盯着走近的官兵,一看他手伸过来立马抓过去。
“啊——你这小兔崽子还敢硬,我打死你我!”官兵惨叫一声,看着被抓伤的手立刻挥起了鞭子抽过去。
“慢着,这人现在是我的。”
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小姑娘站在不远,脸色苍白,但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晶莹明澈,闪动着狡黠,有灵气的很,这是拓跋玟第一眼的印象。
“走吧。”说着已经拉起他向马车走去,这时官兵才发现人家已经拿了钥匙开了锁,刚想责问几句,粉黛递上来一张银票,“小姐说您受惊了,这些钱给官爷您拿去买药。”
一看数额,一千两!他瞬间眉开眼笑地接下了,直道今儿碰上了冤大头。
太傅府的人均是恭敬地低着头不敢妄议,安阳侯府的人看着辛夷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回来,面上恭敬,心里不屑的很,心道安阳侯府的嫡女一点也没有教养,比之知书达理的二小姐差远了。
上了马车,粉黛见自家小姐还要把人带进马车内室便说道:“小姐,他跟奴婢待在外间就好了,进内室不合礼数。”
“哎呀,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嘛,好粉黛。”
见自家小姐嘿嘿一笑,粉黛也不忍责备。
还是道:“那再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去做就成了,本来身体还虚着,怎么能下马车吹风呢。”
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拿出汤婆子给辛夷捂着。辛夷看着粉黛忙里忙外地碎碎念,感叹道小管家婆。
“奴婢是为小姐好,还有粉黛不是婆子。”
竟然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辛夷捏了捏粉黛的小脸说道:“好啦好啦,以后听你的就是了。”说罢,看着拓跋玟摆摆手道:“过来。”拿出帕子给他擦脸,“果然,真像。”
粉黛看了一眼,疑惑道:“像谁啊?”
辛夷看着有一点点熟悉的眉眼,说道:“你看看像不像母亲?”
“夫人?”粉黛看了看,说道:“小姐,奴婢是今年刚买来的,没有见过夫人。他长得很像夫人吗?”
“也不是很像,就是眼角处有一点点像。”说起来,这孩子的面容有点中原人的味道,便问道:“你是混血吗?”
拓跋玟一僵,没有说话。粉黛看着自家小姐,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各国从不与外族通婚,所以……”
心下了然,歧视混血啊。
“你放心,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
辛夷和粉黛对视一眼,从见到他起就没说过话,不会是嗓子不好吧。
“你……”
“没有,没有名字。”
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是是标准的汉话,看样子是在北州长大的,估计是母亲被辽人掳走生下的娃。
“孤儿、混血”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初到M国的她被基地所有人排斥,身为异国人,远离故国,还要遭受冷暴力,喊她“Chink”(西方对中国的蔑称,类似支那人。)是家常便饭。
思绪飘远,真是一段不甚愉快的回忆。摇摇头,辛夷道:“好,从今天起,你就叫扶摇,燕扶摇。”
拓跋玟抬头,目露震惊。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了。”
粉黛大惊:“小姐!?”救一个异族人不说,还认了亲,侯爷估计要大发雷霆了。
京城的安阳侯还不知道,嫡女刚出京郊,自己就多了一个娃,他现在正火冒三丈。
刚下了朝他,本来准备收拾一番参加晚上云王的册封大典,结果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卫夫人的嫁妆被盗了。等他赶到库房的时候,那里已经围着一大群人,屋里是空空如也,完全没有当初他看到的琳琅满目的景象。原本要用来给儿子打通官路的钱就这么飞了,再加上今日云王风光凯旋,身为太子党的他本就心有郁结,瞬间怒发冲冠。
“这是怎么回事,啊!”
管家颤颤巍巍地上前,“回禀侯爷,今早大小姐走后就把钥匙交给了老夫人,方嬷嬷派人来传话,说是打扫一下库房,开门一看就是这样了。”
“钥匙呢?还有谁动过?”
“……”
“支支吾吾地干什么?我问你还有谁动过!”
“回侯爷,是,是林夫人,林夫人来过,奴才想着谁来打扫都行,就把钥匙交给了林夫人。”
“人呢?把她给我找来!”
“老爷,妾身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剩了,妾身冤枉啊!”话音刚落,林姨娘已经哭哭啼啼地被人扶着走过来了,“更何况这几人我忧心大小姐,昨儿还吐血昏迷了,今天来了看见库房被贼人所盗,更是气急攻心,这不,妾身刚醒来就赶过来了。”
安阳侯心里一想的确是,而且这么多东西,动静不小,不可能没人察觉,正想着,就看到林姨娘向管家投去了一个隐晦地眼神,怒不可遏,“好啊,你们俩串通一气!?说!夫人的嫁妆你们藏哪了!?”
林姨娘是真的冤枉,虽然管家的确是她的人,但是她自己也损失了一大批财物好吧,让她知道是哪伙盗贼干的非给他们剥皮抽筋不可。没错,此刻林姨娘已经确认,肯定是同一伙盗贼干的,不然怎么专偷安阳侯府最值钱的宝贝。
嫁妆被偷闹了一整天,以林姨娘赔等值的银钱给嫡小姐结束,否则要让人知道继母贪了前夫人留给嫡小姐的嫁妆,安阳侯府的人和林太医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林姨娘知道安阳侯就是拿她作伐子,这个银钱的漏洞必须得补上,否则自己儿子的仕途怎么办?反正最后钱还是花在了自家儿子身上,虽然心在滴血,但是起码得到了一丝安慰,心想着以后都会回来的,把十万两银票交给了老夫人。
要是看到林姨娘肉痛地脸色,辛夷大概会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