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城的四月是梅雨季节,在午时停下的小雨现如今又悉悉索索的下了起来。
街道上早已不见一个行人,对门的几家铺子许是察觉到今日的冷清,干脆把门掩上,也好落个清静。
微风入堂,将孔见身前这本《六韬》强翻过几页,他正要翻回来细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番动静。
是一位身披黑色蓑衣的男子,他低着头,站立在门口不远处。
“阁下是想要躲雨吧,进来吧!今天这天气着实古怪。”
孔见抬头看了一眼,那人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古怪。
古怪的天气遇着古怪的人。
滴答滴答!
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地上,在静谧的药铺里尤为清晰。
“坐!”
男子终于抬起了头,黑色面罩遮住了大半脸庞,仅露出一双眼睛,右眼上竟有一道狭长的疤痕,看上去十分怖人。
“买药。”
男子的声音如刀刃滚过磨石,听起来极为刺耳。
“京墨二两、夜合二两、防己二两、防风二两、向前三两、决明三两。”
男子一股脑说出一大堆药材名,全然不顾孔见愕然的表情。
“当归十两!”
最后四个字男子是咬牙切齿说出去的,他望向孔见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我不知道啊,神医出去了,你要不等等他?”
孔见无奈摊手,他也是听得满头雾水,一时间二人大眼瞪小眼。
气氛停滞了一瞬,男子竟直接转身走了出去,外头还在下雨,那人在雨中疾行,似乎像是被什么追赶着,又或者是时间不多了。
“哎!别走啊!老师不过上个厕所,很快就回来了。”
不见那人有任何回应,孔见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当真是怪人。”
“什么决明、当归,怪异,这神医也真是,如厕耗时如此之久,好不容易来个客人也走了……”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莫约到了酉时,孔见一边翻看着《六韬》一边昏昏欲睡。
桌上摆放的长灯烛光不知何时开始摇晃起来,孔见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某些声音。
淅沥淅沥!
原本疲倦的孔见瞬间清醒过来,他的耳边似乎有着一层奇异的能量附着其上,自草药铺往外扩散而出,无数的声音涌入他的脑中。
咿呀!
何其繁杂!
有打铁声、马蹄声、炒菜声、孩童哭声、吆喝声、读书声、甚至还有对面包子铺老板娘骂掌柜的声音……
传闻合道境大高手可感应身旁一定范围内的一切动静,自己这算是什么?运灵境便能感知周围动静,这在百川阁中也未曾有过如此记载啊。
于众多声音中孔见探查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称肚子疼去如厕的老神医此刻手里拿着一卷厕纸骂骂咧咧,孔见仔细一听竟然全部是骂自己的话语,说自己的酒不干净云云。
“来了。”
孔见估算着秋谷子出现的时机,果然,他刚一说完远处街道边就钻出来一位白发老者。
秋谷子一手叉着腰,另一手放于背后,远远的看了一眼孔见,眼神里充满哀怨。
“臭小子,你那什么桃花酿,是放了泻药吧?”
“神医,这可不能乱说,我不是一样喝了,怎么我没事。”
“哼哼,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拉散架了,要命啊要命。”
秋谷子斜躺在太师椅之上,眼角撇过孔见一眼,轻哼了一下,并未作声。
“老师,刚才你走了以后,来了一个奇怪的人,说了一段奇怪的话。”
“说来听听。”
“他说什么,京墨二两、夜合二两、什么决明三两、当归十两。”
秋谷子听罢神色如常,许久未开口,最后只道了声:“疯子而已。”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有人来接你了。”
孔见点了点头,将那本《六韬》和《三略》收下,便往门外走去。
他已能察觉到晏瞎子在屋顶疾走的声音了。
距他感知到不过一瞬,那道熟悉的黑影便降落在孔见的身前。
“殿下,该回家了。”
还是这句熟悉的话语,这大概是晏瞎子和孔见说过最多的话。
“走,回家!”
眼见孔见二人走远了,秋谷子气势竟陡然一泻,颓然躺于椅子之上,止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你等已经走偏了,休怪老夫不再干预。”
……
……
“晏叔,有查到那名女子的幕后之人吗?”
路上孔见抚摸着原本别在腰间的那枚笛子,上头似乎沾上了一丝鲜血,洗也洗不掉。
晏瞎子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干薄而有些皲裂的嘴唇缓缓开启。
“殿下杀人时我察觉到有人在观看,非京城中人,我追了半个离京城,本来快追到了,他突然消失了。”
孔见有些咂舌,能让晏瞎子追丢的人物,当今天下似乎并不多啊。
“在哪里丢的。”
“皇宫。”
孔见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心中不禁多了些猜想,但这些猜想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之前是只能属于他自己的。
“晏叔,我今天突然能听到周围的一切动静了,这是怎么回事?”
晏瞎子本来话就不多,被如此一问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想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许是殿下所感之灵过于玄妙,自有高明处在其中。”
孔见笑骂着连晏瞎子也学会了拍马屁,当真是时代变了。
……
……
此时皇宫之中,刚刚下朝的宣仁皇帝李庭躺在御书房的椅子之上,他的身前跪着一位身着灰色紧身服的男子,这男子隶属于影卫,是一只除了皇帝无人知晓的隐秘卫队,仅对皇帝一人负责。
“天二,孔见不仅感灵成功,还格杀了一名运灵境的女刺客?”
影卫以天、地、玄、黄为阶,愈强大者数字愈小,眼前人号天二,便是影卫第二大强者。
“启禀陛下,世子殿下一朝感灵,便跨过了感灵三境,直接突破到运灵境了,如此天资世所罕见,只怕比起李氏潜龙,也不逞多让。”
李庭一声叹气,面色铁青,随即愤然将书桌上的那枚名贵镇纸狠狠的摔在地上。
皇帝往常爱不释手的玉龙镇纸当场便碎为几块,然他眉间的阴霾还是没有散去。
“孔见啊!多好的一个孩子,朕疼他啊!你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子多好?怎么突然就变得这般天资卓绝了呢?”
“哎!”
这一天御书房里的东西遭了殃,好几件稀世珍宝皆被李庭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