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城南搅起半城风雨,惊动了整座城里的大人物。
然今日城南最繁华处花街,却仍是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与往常并无分别。
来往脚夫们各有各忙,往往挑着重担急匆匆走过。
今日好歹是晴朗了,多日不见的太阳毫不吝啬的照耀着这条花街。
整条街道夹带着淡淡的桃花清香,带给人一股沁心的滋味。
在家憋了好几天,那些公子小姐们纷纷身着锦缎,或手拿折扇,或以丝巾掩面。
往往在街边眉来眼去,期盼遇到属于自己的一段姻缘。
桃花苑比起往常,更为热闹了。
不少江湖武夫三两相邀,于苑里一楼开怀畅饮,以他们的财力自然喝不了正宗的桃花酿,只得喝苑里另一特色——桃花酒。
这酒说起来并不名贵,比起桃花酿的用料讲究,此酒则随意多了,只需二百文铜钱便可痛饮一坛。
酒中亦有淡淡桃花香,不少难得来离京城潇洒一回的江湖侠客,往往喝过此酒后,便于他人说自己喝过桃花酿如何如何。
既然在这桃花苑里喝酒,自然少不得提及昨夜刘府发什么的事情。
孔宣在年轻时候娶回乔玥王妃后,便专门设有一堂,名为江湖堂,堂布东离王朝各处,以接济江湖义士为己任,而受助者不过需要帮忙做些押送盐铁货物之类的轻松事。
既非嗟来之食,又唾手可得,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不少江湖好汉落魄时往往受过此恩惠。
故孔家在江湖里口碑极好,何况韭菜王孔宣的岳父大人,乃是当今江湖第一人物,觅仙阁武人评天下第一乔万里,武人无不崇拜,这更坚定了孔家与江湖的关系。
是故桃花苑里那些武夫听闻飞羽军带走孔见,个个义愤填膺,谴责朝廷胡乱办事。
更有醉酒者豪言要去那飞羽军营劫出世子殿下,被身旁人赶紧捂住嘴巴,生怕有官差听见,将他拿了去。
一楼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位黑衣男子,头上带着斗笠,为了喝酒已将黑面罩取下置于桌上了。
若有人自他正面观察,定会被其惊悚容貌吓到。
一条狰狞的刀疤自右眼一直延伸至嘴角处,咀嚼时脸庞之上如有一条青虫在蠕动。
煞白的肤色上看不到一丝生机,举杯的左手竟不住的颤抖,几滴酒水洒落在地,然他竟然以筷子将酒水夹了起来,重新放入嘴中……
此时桃花苑二楼,独属于孔见的见花房里,靠窗桌边对坐着两位人物。
二人容貌皆为世所罕见,衣裳之名贵更是寻常人难以明了的。
那名紫衫披发男子,望着窗外花街的双眼里,充满了恍惚。
另一名青衫男子,长发整洁的盘髻于头顶,辅以一枚玲珑玉簪,自有一股威严之势。
“孔见,芹儿为何不在,堂堂韭菜王世子殿下来了,她竟然不来侍陪?”
青衫男子正是当朝太子李恒,早些时候听闻飞羽军扣留了孔见,他便直接赶过来了。
只是等他抵达之时,世子殿下早已被释放出来,失魂落魄的独自行走在路上。
于是太子便带着孔见来到这往日他二人最常来的桃花苑,要请他喝上几杯。
孔见听完太子的询问,脸上恢复了几分笑意。
“芹儿回家了,不做风月女子了。”
“上次你不是说她是自小没家吗?”
孔见摇了摇头,举起手中一杯酒,竟从窗边一下抛洒而下。
“有家,后来找着了。”
他并不想告诉李恒真相,不愿以此事引得李恒兄弟二人关系僵硬。
毕竟太子是个贤人,容不得些许恶行,哪怕那是他亲兄弟。
“也好,不然就算她没回家,我也要让她跟你回家。风月地,不可长久的。”
说完这茬二人竟陷入了短暂的无言。
过了好一阵,孔见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恒哥,若等你当了皇帝,杀得清官吗?”
“自然不会,非但不会,我还要整顿朝纲,肃清现今趋炎附势、争权夺利的朝廷。”
“若你当了皇帝,会君臣猜忌,众生为棋吗?”
“不会,既授我九五尊位,我当为天下谋福祉。”
孔见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大笑,望着窗外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晶莹闪烁。
他举起酒杯与太子连干三杯。
是这样一个世子,多少年来总在外人面前装作纨绔模样,但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他便会展露出他那颗有血有肉的心。
……
……
方寸湖水涨高了不少,好在岸堤本就不矮,仅淹去了岸边几株百合。
元心广场临湖处,设有一方由白玉石修砌而成的低台,湖里涨水之后这台子仅比湖水高上一尺,是极好的观水垂钓之处。
两道红彤彤的身影依偎在这观水台上,任凭阳光洒落,更添几分暖意。
“咳咳!”
美好的画卷被男子咳嗽声打断,男子的脸色在阳光下微微发红,眼底极深处带有一丝疲惫。
“今天忘记服药了吧?”
女子声音很柔,俨然带有一丝责备滋味。
“不打紧的,一会回去我就服药。”
女子温柔的看着自己丈夫,紧紧的牵着他的手,一刻都不想放开。
“见儿不要紧吗?”
“我儿子岂会轻易被这等事困扰。”
男子又咳嗽了两声,长叹道:“这只是开始,往后,天下要乱了。他若不能自保,便难生存下去。”
“你我无法一直护着他的,总有一天他要背负这些,倒不如现在就接触一番。”
女子是乔玥,她轻轻的抚摸着孔宣的背,想为他捋一捋气息。在她浑厚真气的帮助下,孔宣总算停止了咳嗽,二人相视间,充满爱意。
金风玉露一相随,便胜却人间无数。
……
不知何时,二人身后竟多了一位男子。
这男子全身以黑裳遮挡得严严实实,仅能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
“启禀王爷,小王爷回来了,看起来又喝醉了。”
“让他醉吧,初次卷入这等风云之内,能醉倒便是最好了。”
话刚说完黑衣人便再次不见了踪迹,只留下湖边荡起那一圈波纹,久久无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