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塞北暑气渐旺,位于方圆两千里荒漠东侧边缘地带的渭谷上空,此刻正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时不时地从沟壑嶙峋的谷中,不知何处衍生出的谷风,携带起遮云蔽日的烟尘,乘借着风势,一迈过谷顶便席卷开来,似乎是在驱赶或者说是在掩盖着什么。
烈阳高照的渭谷,像往常一样,依旧高阔深远,壮美如画。只是今日画中的某处小土坡顶,直挺挺地矗立着两位红衣银甲的军士,不但未与周遭静景显得格格不入,竟还凭添了几分肃杀萧瑟之意。
“万马疾驰尘烟扬,旌旗交错战鼓响。生前身后无力顾,多少男儿埋沙场?”站在左侧军士俯瞰着脚下尸横遍野的场景,即便久经战阵厮杀,然他坚毅的脸庞上犹流露出不忍之色。
“将军,这一战我军又大获全胜,回去之后圣上肯定会着力褒奖将军,为何我见将军在打完胜战后看上去却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说到最后,旁边的副将韩荣小心翼翼地试问道。作为膀大腰圆的八尺大汉,倒是难得一见的漏出如此可爱模样。
“此役结束之后,我会向圣上请求辞官返乡,不再涉足戎马征伐之事了。”定西大将军耿明一脸平静地望着下方烟火尚存的战场,似乎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定西大将军耿明可谓是李唐王朝境内家喻户晓的人物,更是所有将士崇敬的大英雄,在军中威望甚高,排兵布阵,向来无人质疑他的决定。
他的成长史颇具传奇色彩:穷苦出身,十六岁从军,短短八年间硬是从最底层的军士晋升为历史上被首次特封的“铁胆神威卿子冠军”,引得朝堂震动及天下百姓瞩目。虽说是时势造英雄,但纵观整个历史长河,那也是凤毛麟角。
当世文坛盟主罗清华更是不吝笔墨,赋诗赞曰:“少年志做万人敌,勇冠三军敢战将。奇谋迭出扫强敌,未尝一败莫可当。”如今时隔一年再次出征又是旗开得胜,不能不令人惊叹啊!
“将军,这是为何?”韩副将连忙进前一步,急切问道。“如今我军新胜,士气尤旺,正可借机直捣黄龙,永绝后患啊!”
“你以后会明白的。”耿明淡淡地答道。说罢,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二人一前一后的站着,就这样静静的,许久没有说话。
突然,后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二人身后大约一丈远处停了下来,一个声音道:“启禀大将军,战场已清理完毕,下一步该怎么做,请大将军定夺。”
耿明闻之眼神一凛,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喉咙中传出:“大军即刻开拔,班师回朝。”
“是!”后边的小校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须臾,谷中响彻起阵阵角声。
旬日前,当西征的捷报从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塞传入国都后,短短一昼夜的工夫便不胫而走,沸腾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朝廷为了表示对此次胜利的重视,得知凯旋的大军今日即可入京的消息后,当朝天子李鼎决定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国都主门前迎接王师归来。
李唐王朝国都景阳城朝天门下。
看着迎面缓缓行近的大军,头戴十二旒垂白玉珠串的皇冠、身着绣有十二章纹的黑衣红裳、腰悬金饰乌金宝剑的李鼎面带笑脸,上前行了半步。
“耿将军不亏为我天朝福将,兵锋所指,尽皆消亡啊。朕也听说了,渭谷一役,全歼本奴族五万贼寇,射杀了在本奴族号称‘将首相魁阴邪二鬼子’之一的阴鬼子、首将北达沙冒,打出了我大唐的威风,真是大快人心呐!”李鼎神情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后继续说到:“当然了,此役获胜全赖耿将军筹划得当,指挥有方,爱卿厥功甚伟啊!”
“是啊,耿将军年轻有为,不仅文采出众,而且精通韬略,见识颇为不凡,更难得的是可以胜而不骄且有容人之量,日后定是国之栋梁,大唐军中后继有人啊!”帝国三大柱国公之首的安国公、兵马大元帅邓德毅也由衷赞道。
耿明闻言、小步快走到李鼎身前一步开外,急忙躬身答道:“陛下过誉了,此战得以获胜,实乃天子威灵远扬,三军将士用命所致,小臣只是尽些本分罢了,万万不敢居功。至于邓帅所言更是折杀末将了,末将不过粗通笔墨,略知些兵法,哪里担得起如此盛赞,实在是愧不敢受啊!”。
“行了,邓老元帅直人快语,平常难得夸人,爱卿就不要再谦虚了。”说话同时,李鼎上前一步,搀起了眼前的爱将,“此次远征,耿将军辛苦了,朕已在元福宫备好庆功宴,就差你这个主角了,走吧!”
未等话音落下,便顾不上身份,也丝毫不在意耿明的诚惶诚恐,拉着耿明的胳膊当先转身朝前行去,群臣紧随其后。
待回宫的队伍远去,只见皇宫内侍令王喜,避开正四散离去的围观百姓,悄然生息地来到了准备回营的大军前,轻轻招呼了声“韩将军”。
韩荣听见身后有人呼唤自己,扭头后发现竟然是天子身边的近臣王喜正在向自己招手。眼前的这位银发老者,不管与何人讲话,眉眼总是带着笑意,像是这人自打生下来就这一副表情似的。
虽然韩荣对王喜会找上自己觉得有些诧异,但现在也无暇细想,叫来一名偏将引着大军先行后便大步走到了王喜面前,双手抱拳,略施一礼,问道:“不知王公公有何吩咐?”
韩荣可是清楚地知道,别看这位王公公在人堆里站着时不起眼,但就凭他侍奉大唐此任国主整整三十年的资历,那也是分量十足的。谁若是因他面相小觑得罪了他,怕是往后觉都睡不安稳的。
王喜口中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紧接着王喜朝四处瞟了瞟,觉得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后,脑袋朝韩荣面前又凑近了一些:“此次出征一路可还顺利?”
“托陛下洪福,在耿将军的率领下将士们一鼓作气,毫不客气地将前来进犯的本奴贼寇杀了个丢盔弃甲,老解气了!弟兄们也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这仗打得真是痛快!”韩荣说着说着来了兴致,声若巨雷,手舞足蹈地做起了战斗解说。
王喜始终保持着一副笑脸,眯着两只精光不时闪现的小眼睛,看着兴致勃勃的韩荣,“呵呵呵呵”地笑出了声。
听到王喜的笑声,韩荣方才醒悟过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韩荣略有些尴尬,挥动的双手停了下来,叠放在一起用力搓了几下,然后嘿嘿的干笑着,算是缓解了一下豹头环眼的凶恶面相,等候王喜的进一步指示。
他意识到了王喜这个时候找自己问话,想必是宫中那一位的意思。
只见王喜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继续发问:“耿将军也都一切安好?”
“我们耿将军也挺好的啊,刚刚王公公您不也见着了嘛?”韩荣闻言,颇有些诧异,追问道:“我家将军怎么了?”
“哎,韩将军多虑了。”王喜眉头皱了皱,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道:“耿将军少年英雄,立下天大的战功,咱家也是真心打心眼里高兴,方才多问了一句,韩将军该当明白咱家的好意。”王喜说到后面,假装露出一丝不高兴的表情。
韩荣似有所悟,连声致歉。
王喜轻轻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为缓解韩荣的紧张情绪,调整为轻松的语气,道:“韩将军也不必如此拘谨,咱家就是想了解一下回来的路上没出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尤其是你们的耿将军有没有说一些奇怪的话啊之类的?”
韩荣略一沉思,貌似一路也没出什么反常的事情啊,至于耿将军,咦,韩荣忽然想到了自家将军全歼本奴来犯之敌后的那番感慨,以及与自己之间的对白算是有些不太符合常理。
刚要脱口而出,但有了刚刚两次失礼言行的经验,韩荣还是短暂思考后,本着不为将军与自己添麻烦的考虑,决定还是不说为好:“都和之前一样啊,没觉得有啥异样!”
“确实无异样?”王喜不甘心或者说是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确实无异样!”
见韩荣斩钉截铁地答道,王喜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言落,直起了腰身,清了清嗓子,音量提了几分道:“韩将军,陛下让咱家转告给将士们的话可都要说到位了。诸位将士驱逐贼寇,保家卫国都受累了,今儿个一大早便吩咐内府局给大伙儿准备好了美酒好肉,务必使将士们都吃喝尽兴!陛下特意交代了,将士们在外出生入死,受苦受累,回来了一定不能再让大伙儿受委屈。有劳韩将军带话给将士们:三天后,点将台前论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