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她看着头顶大块大块的乌云,沉甸甸的似乎立刻就要倾覆下来,现下可没有什么蓑衣,所以一旦下雨就会被淋成个落汤鸡,他们这一支可不是东海南海的龙王一脉,而是正儿八经的火系龙族,货真价实的畏水喜火。
一边担心着,一边朝着北边赶路,渐渐地就走到了一方大泽边。
灰色的天空下是灰色的湖水,周围的水草植物虽然茂盛,可是被天色笼罩,却没有多鲜艳明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隐约还能在这天地间,感觉到一丝微弱地几不可闻的灵气。
大约是什么灵物吧,这凡界虽然灵气稀薄地让人咋舌,但是好歹还是能孕育出一二精灵的,譬如那个叫江陵的小地精。
要到对面,还有些距离,绕过去怕是要绕到天黑,不过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大泽之中轻轻摇晃的一只小舟,站在舟内,撑着一支丈许长的长篙的,是一身农夫打扮的长髯男人。
“船家,船家!”她朝着湖面喊了一声,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做自己这笔生意。
那男人看了过来,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撑着篙,悠悠然地一叶小舟漂了过来,近了龙荧拂的眼前。
“阿伯,是这样的,我想到大泽对面去,您能不能渡我一趟,这些就权当是给您的吃茶钱。”她笑着从怀里掏出几枚半两钱,看着眼前这个半白的胡须盖了半张脸的男人。
“到对面去?”那男人身高近八尺,灰褐色的斗笠之下,一双眼睛明亮而锐利,声音洪亮如钟,中气十足,瞧着不像是普通黔首,也没有接她手里的钱,甚至只是看了一眼她的手心,就将眼神挪开了。
“是呀,就是那边,我要绕过去怕得天黑了,所以想劳烦您一趟。”她说着,似乎是怕他嫌不够,又掏了几枚出来,一齐放在手里,举到他面前。
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男子呵了一声道:“那边可不是什么对岸,只不过是一个小浮岛,这大泽可不只是你见到的这一方大小,可大着呢……”
听完老伯的一席介绍云梦泽的话,龙荧拂才知道,这泽竟然有九百里,而其中破碎的湖泊凸地无数,流水将土地分割开,又汇合滞留成为土地的常住居民——如此水与地,水与民,千百年来聚合交织又分道离散,共同组合成了云梦泽,而如今她到达的这一片,仅仅只是云梦泽的一隅。
见他还犹豫着,龙荧拂也不急着催他,只是眼神诚恳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发发善心。
……
水面上的风竟也不小,她拨了拨耳边被吹的乱飞的鬓发,冷不丁就听到撑篙的阿伯如钟般的嗓音。
“你一个小女娃娃,不在家里学着织布,跑外头来作甚么?”
“阿伯真会说笑,我可是男孩子。”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在男人看来当然没有可信度。
她心下有些惊,这个老伯真是独具慧眼啊,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呢……毕竟这一路都没人认出来,偏偏只他看出来了……
绕过了浮岛,又是一片广袤的湖面,和灰暗的云层粘连着的地方,是一片朦胧暧昧的冰凉天光,龙荧拂有些惊叹,竟是这般大,神界的瑶池也不过如此了。
“阿伯,这片大泽可有名字?”
“云梦泽。”男人的声音有些低,似乎念到这个名字都要放温柔声调。
“你要去南阳郡?”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问。
过了云梦泽就是南阳郡了,不怪他会这么问。
“我要去北地郡。”
“去北地作甚么?!”他的声音突然急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激动,怕吓着小姑娘,他又放慢了语调,“那边气候干冷的,你这细皮嫩肉受得了么?”
“我是去寻我的双亲。”她解释道,本来还想再次将自己的‘身世’复述一遍,却被他骤然打断了。
“嘿,小孩子家家,年纪没多大,就满嘴谎话,罢了罢了,你不愿意说,我还能逼你不成。”男人一针见血,半分情面没留地就拆穿了她。
这下龙荧拂是真的尴尬了,这老伯,怎么这样?
小舟摇摇晃晃,破开本来也不平静的水面,绕开了几个水草茂盛的凸地,到了她要到达的大泽对岸。
“到了,就这儿往北走个上半个时辰,便能瞧见县邑。”他一手拿着长篙,站在小舟上。
“多谢阿伯。”她将一直握在手心的半两钱递给他,他却没有接。
“你有这钱,倒不如去买件毛皮草,北地的天气可不比南郡,这快入秋了,那边可冷得很。”虽然讲话犀利,但是龙荧拂感觉得到他没有坏心,甚至可以说是很善良。
“阿伯放心,我晓得的,只是今天麻烦您一趟,这钱您还是拿着吧。”她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他手里。
“诶,诶你这……”不知道是不是要说你这小丫头然后生生压下去了,“你可小心了,这云梦泽一片群盗猖狂地很,谋财害命的勾当不知道干了多少。”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有说出来,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让她不明所以的担忧。
罢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何苦如今还充当什么好人的角色?
他苦笑了一下,朝着西北的方向望了一眼。
龙荧拂当然看不明白他眼睛里的忧愁。
“谢谢阿伯,我会注意的。”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她心里也是没底,她还没有和凡人交过手呢,万一自己一时不察,在这里的凡人手上栽了跟头,回去肯定要被那群姐姐妹妹笑话,特别是重明……
半个时辰走完,她还是没看见县邑,想了想,没准是人家老伯的半个时辰,不是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半个时辰,在路边挑了一块大石头歇了歇脚,她这才准备继续往北走。
不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足足有一人高的草木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听动静,人数还不少——太近了,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来不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