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乐门的大老板,正是秦霄贤自个儿。
这儿可算是整个辽城最奢华的地界了,天还没黑,便已经亮起了彩灯,到处一片歌舞升平。眼下十点刚过,正是人满为患的热闹时候,当老板的却面色阴沉,叫人不敢靠近。
他今日换了一身打扮,黑色的衬衫解开了好几个纽扣,大敞着,露出精壮的胸膛。三四个穿着性感的女人围绕在他身旁,又是点烟又是倒酒,却不敢多话。
同他一块儿来的手下,算是他的左右手,名叫代泽刚。
代泽刚倒是比他老实许多,坐在一旁,推开那几个黏上来的女人,对他道:“爷,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她还没来?”
“一点儿影都没有。”
闻言,他身上又添了几分戾气。
坐在他左右的两个女人只觉得浑身都被冻出了鸡皮疙瘩,可惜余音和乐珊珊是凯乐门的头牌,这会儿还在楼下跳舞呢。
忽然,秦霄贤低笑出声,随手抓了个女人便问:“你说,她是胆儿太肥还是胆儿太小?”
那女人吓得一激灵,磕磕绊绊地道:“啊?爷,我…我不知道啊…您说的她是谁啊?”
代泽刚却在一旁插话道:“爷,岚少那边儿递了消息过来,那戏子没什么可疑的。她是个孤儿,从小在浮曲园长大,鸢尾只是艺名。她大名叫白鸢,是捡回她的白老板给起的。”
他松开那女人的下巴,淡淡地嗯了一声,抬腕看向手表。
正当空气中寂静得可怕时,乐珊珊推开了房门,头上还顶着华丽的饰品,笑得璀璨极了:“哟,她们跟我说,我还不信呢,怎么着啊爷?我昨儿才跟您抱怨,今儿您就来了啊?”
她一走上前,立马就有人给她腾出了位置。
秦霄贤懒懒地抬眼看了她一眼,道:“余音呢?”
“她呀,”乐珊珊打量着他的神色,倒了一小杯洋酒递过去,“在任二公子那儿忙着呢。”
他没接那酒,又抬腕看了看点儿,拿起外套搭在胳膊上:“走了,你们自个玩吧。”
乐珊珊一愣,忙站起身追上他,又不敢挽留,只好跟在后头给他送了出去。余音从旁的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酒:“少爷来了?怎么不多坐会儿?”
“我还有事,好生招待你的客人。”他拍了拍余音裸露在外的肩,整理着领带,离了凯乐门。
乐珊珊抬手托住侧脸,有些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是怎么回事儿啊?明知道司令和副帅两家不对付,还敢往任公子身边儿凑。瞧瞧,被抓现行了吧?”
“净说风凉话。”她笑着用酒杯碰了碰乐珊珊手上的戒指,“这玩意儿还不是副帅送给你的?”
“这就是咱俩的差距啊,你和年轻的小帅哥待在一起,我却只能收他爹那老头子的东西。”乐珊珊叹了口气,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回了方才的包间里。
秦霄贤坐在车里,面色凝重地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
路过浮曲园时,代泽刚放慢了速度,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脸色。他只是微眯着眼,并未有停车的意思。
待过了园子,他才疲惫地揉着眉心,靠在椅背上。代泽刚犹豫片刻,开口问道:“爷,您是不是怀疑岚少的消息有误?”
秦霄贤不置可否地反问:“你觉得呢?”
“属下不敢多言。”代泽刚严肃地皱着眉,“不过属下的确在私下也对白小姐进行了调查,结果和岚少差不多,她好像一直就是那个脾气。”
他闭着眼没说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代泽刚看向后视镜,亦闭上了嘴,继续开着车。
浮曲园里,鸢尾正一边儿打着呵欠,一边儿给师父磨墨。白良笑眯眯地看着她犯困的模样,道:“真不像个角儿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睡了。”
“困啊…”她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着。
“真是个傻孩子。”师父放下毛笔,拍拍她的肩头,举起方才写下的那几个规整的大字。
鸢尾抬起眼皮,念道:“平安顺遂?”
“真是了不得,你竟然认得字呢。”白良笑着打趣她,鸢尾顿时不满地撇起嘴来:“师父!师兄一回来您就跟他学坏了,以后不叫他进家门了。”
白良笑得更大,“那为师可求之不得啊。”
师徒俩玩笑着,时候便不早了。白良好生收起那副字,对她道:“好了,鸢儿,回去歇着吧。”
“您也早些歇下吧。”鸢尾自觉地将笔墨砚台都归置起来,又向师父道了晚安,才回自己院儿里睡觉去了。
姜云奕从外头回来,见师父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便与她前后脚儿的进去了,问道:“师父?都这个点儿了,您怎么还没睡呢?可得注意着身子啊。”
“好小子,说得跟你师父多老了一样。”白良缓和地笑着,“反倒是你哟,正是年轻的时候,却天天唠叨人。”
姜云奕耸耸肩,瞧见师父手里还握着一副字,便好奇地走上前看。白良也不介意,将字展开在桌上给他看,正是方才当着鸢尾收好的那一副“平安顺遂”。
“师父,这字是要送人吗?”他问。
白良思忖着,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可以这么说?”姜云奕喃喃着,不解地皱起眉,“那…您是要送给谁的?”
“送给你师妹的。”师父面上仍是笑着,语气里却有几分无奈,“不过我倒不打算直接给她,只是将我希望的写上去罢了,但愿她娘在天有灵,能看见这副字。”
姜云奕听着更是不解了,又不能再多问,只是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头不大踏实。
殊不知,鸢尾躺在床上,即使在书房时还是百般困倦,眼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回想着师父写下的那四个字,右眼皮不断地跳着,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一连半月,浮曲园里的花儿就没断过。
鸢尾似乎找到了那怪预感的根源,虽然还是有些不安,却也被烦躁给盖了过去。
她扶着额坐在堂屋里,看着每天同着花一块儿送来的各种珠宝。姜云奕随手拿起一串珍珠项链,感叹道:“这些个物件儿可值不少钱啊,他还真是出手阔绰。”
“不过是半面之缘,这些人就是有钱烧的。”她站起身,看向走进屋的宋皖:“你去了吗?他怎么跟你说的?”
“去了,不过门房不许我进去,只安排人去传了话儿,秦爷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您不想要就拿去分给叫花子。”宋皖坐在椅子上,如实回道。
姜云奕忍不住的发笑,揉了揉她的脑瓜顶:“看他那意思,这些玩意儿也就是打发叫花子的。”
“罢了,他愿意送就送吧,吃了饭我就上街,正好做一回活菩萨。”鸢尾将那些珠宝首饰全装进小木盒里,扣好了放在一旁。
“你还真送给叫花子啊?”姜云奕有些惋惜。
她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戴这些玩意儿,放着也是浪费。你喜欢你拿回去戴?”
姜云奕忙撇着嘴摇了摇头:“积德行善,挺好的。”
晌午过后,鸢尾换了身儿素净的衣裳,便带着小木盒子出门了。浮曲园本就建在城南,再往南走走,就到了乞丐扎堆的破庙底下。
住在这儿的乞丐大多是没了父母的孤苦孩子,平时就靠给城里那些人跑跑腿赚几个子儿,勉强过活。同是孤儿,他们却落得这般凄苦,使鸢尾总对他们多生些怜悯。
一进了破庙,扑面而来的便是股臭味儿。
鸢尾微蹙着眉,掩住了鼻子,旁边儿立即传来一声嗤笑:“新来的吧?嫌脏别住啊,瞧你穿的干干净净的。”
她回过头,瞧见那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像是比宋皖高了些,却又比他瘦弱了许多。她拿出小木盒,从里头取出两个戒指扔给他:“拿去换点儿吃的吧。”
小男孩一愣,从地上爬起来,喃喃道:“好漂亮的女菩萨,莫不是王母娘娘的七仙女儿来了?”
鸢尾看着那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小男孩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名字都是爹娘给起的,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名字。不过我在这排行老六,他们都叫我六儿,比我小的也叫我六哥。”
“那我就叫你小六儿吧。”她从兜里掏出块儿干净帕子递给他,“你长得秀气,去把脸洗洗,准是个帅小伙儿。”
六儿在裤子上蹭了蹭满是冻疮的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条白帕子,生怕碰到她干净细嫩的手:“准是个从天上下来的,不然不会对我这么好。您是仙女儿还是菩萨?”
“我不是什么仙女菩萨,就是个唱戏的。”她不禁失笑道,“你看着跟我弟弟差不多大。”
他拿着白帕子在脸上用力搓着,把小脸搓得黑红黑红:“弟弟?您家弟弟今年也是十三吗?”
“十三?”她微愣了一下,“你今年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