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一事素来是讲究缘法的,不怕妹妹笑话,姐姐当年也曾为子嗣发过愁,可自打拜了欢喜菩萨之后,便一连生下我家那三个小子,不然以姐姐这把年纪,又怎拢得住我家老爷的心。”
“欢喜菩萨?”齐氏心下虽半信半疑,可瞧郑氏说的无比自然,着实不像作假,心下便有了几分意动,“姐姐,不知这欢喜菩萨又是何物?为何妹妹从未听说过?”
郑氏神色间忽而生出几分暧昧来,压低了声音道:“此事隐秘,妹妹不知也是情理当中,那欢喜菩萨是尊求子的佛像,供在妙音寺最北角的佛堂里,平日那里上着锁,唯有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的戌时开放,欲求子的妇人必须斋戒沐浴,通宵在殿中焚香祷告,家去七日内与夫君行房,至此定能心想事成。”
齐氏虽求子心切,可到底尚存几分理智,听完之后只觉此事玄之又玄,恐有不妥,虽留了心,却未表露得太过急切。郑氏瞧齐氏的反应,知她并不全信,索性便岔开话题,却不成想屋内二人的这番对话却是叫外面的宋氏听了个真切。
宋氏怔怔的站在廓下,脑海里尽是郑氏方才所说的求子之法。想她本是冯氏的陪嫁丫头,当初冯氏与齐氏斗的热火朝天,冯氏为了固宠,便做主开脸儿抬她做了三奶奶,哪成想没过多久冯氏就被齐氏陷害,遭了贾五爷的厌弃,牵连之下她也跟着失了宠。
这些年,宋氏深居浅出早已对贾五爷不做他想,唯一遗憾的就是自个这辈子无儿无女,若那欢喜菩萨当真有用,自个下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不是。
宋氏这厢惦记着欢喜菩萨的事儿,回府的路上整个人显得恹恹地,幸亏她平时就沉默寡言,却也未被身边的丫头白芷瞧出端睨来。
不抵宋氏,便是齐氏那里也是心事重重的,只不过两人忧虑的不是同一件事罢了。齐氏虽也心急子嗣,只细思之下便发现眼下并不是怀孕的最好时机,且不说冯氏过世,贾五爷便要守孝一年,自个就是偷偷怀上,孝期有孕传扬出去也极不光彩,况她若有孕,说不得就要交出掌家之权,从养胎到产子再来坐褥,这般长的时间也不知最后要便宜哪个,倒不如在此期间把府中上下死死笼住,届时主母进门,她自有筹码攥在手里,也不至落了下风。
这时,马车已渐近驶到了贾府门前,齐氏倚着迎枕闭目养神,忽听外面传来争执声,听声音竟是府上的门房贾威。
齐氏当即不悦地睁开眼睛,暗怒这起子混帐东西当真愈发没规矩了,哪有大年初一就在自个家门口吵闹不休的道理?正打算吩咐如锦下车训斥一番,却蓦地被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震得耳膜撕拉拉的直发疼。
“没天理啊,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富贵了就不认亲爹,这天底下还有王法么?老天爷啊,我李大柱到底做的是什么孽啊,您行行好,赶紧把我给收了吧——”
“哪里来的下贱坯子大年初一的就敢跑到我贾府门口哭丧!这是不要命了!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把他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齐氏素来是个泼辣的,这般被人欺到头上,哪里还顾得上维持贵妇风犯,登时杏眼怒张,半个身子探出马车,恨不能亲自上去把那正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捶胸顿足的老货给活剐了!
李老头儿那端正哭得声情并茂,哪成想竟遇见个比他还泼的,当即噎了一下,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贾威一瞧李老头儿被齐氏给震住了,忙急步到得马车前回话,道:“禀奶奶,这老货自称是咱府上李宝翠的爹,说是过年上门来看女儿的,小的分明与他说宝翠现下并不在府中,可他却偏生不依不饶,说小的故意阻挠,小的无奈便想将他打发了,哪成想这老货竟撒起泼来,冲撞了奶奶,是小的不对。”
贾威嘴皮子贼溜,三言两语便把来龙去脉交待了个清楚明白,一边请罪,一边也不忘点出李老头儿的身份。
齐氏一听外面这穿着开花棉袄子的老货竟是翠丫头的爹,当即压了火气,问道:“你是李宝翠的爹?”
李老头儿见这妇人穿金戴银,好不体面,知是府里的主子,赶忙跪爬几步来到齐氏跟前,抹着眼泪道:“求夫人给小老儿做主啊,您说这世上哪有女儿眼瞧着爹娘弟弟都快饿死却只顾自个享福的?这便是告到衙门去,小老儿也敢同她分辩分辩!”
这李老头儿是个什么货色,齐氏早有耳闻,先是把前房的丫头卖了贱籍,后又为了二百两银子把人送去结阴亲,其间虽说不得是那魏氏撺掇的,可到底瞧出这老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他又跑来贾府这般哭闹,指不定又是为了银子过来作贱自个亲闺女来了,当真是不要那张老脸!
齐氏心里把李老头唾骂了一通,可面上却是转怒为喜,必竟能叫宝翠那小贱蹄子不好过,她心里就无比舒爽,“李大爷快快请起,我朝素来最重孝悌,赡养父母,照顾兄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若那翠丫头当真不孝不悌,我这府中断也容不得那般无情无义的奴才,只是……”
齐氏说着似有些为难,李老头儿顿时急了,忙问道:“只是什么?”
齐氏一哂,道:“只是你家宝翠现下确实不在府里,今儿个也不好单听您老一面之辞,我便把她发落了不是,不过也不妨事,左不过便是这几天,您寻个时候改日再来吧。”
李老头儿未想到自家闺女当真不在,不由得一阵失望。自打上次事败之后,贾五爷那一脚差点就要了魏氏的命,他家里本就有个药罐子,这下又多了个魏氏,好容易存下那几个银钱又怎经得起这娘们儿孩子折腾,没几天便捉襟见肘了。李老头儿愁得头发都白了,这时魏氏便道不如去找翠丫头,瞧主子爷那般紧着寻她,恐是个得脸儿的,爹娘这里都快饿死了,她当闺女的难不成眼睁睁瞧着也不帮扶一把?若她当真敢不认亲爹,便去衙门告她不孝,看到时候谁还保得住那贱丫头!魏氏眼下是恨毒了薛明槿,当然她也恨贾五爷,巴不得这两个人都得不了好去,这才怂恿李老头儿报官。
李老头儿没那些弯弯绕,只觉得魏氏说的挺有道理,当爹的向闺女要钱,可不就是应该的么?可他心里到底怵着贾五爷,闭眼便是当日有如噩梦般的情景,那般活阎王似的人物,又哪里是他可以随便招惹的,直到后来听说贾五爷时下并不在淮江府,这才壮了胆量,闹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