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个寒暑,南羽再次踏进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风临殿,往日景象不禁在脑中重现,自己就是在这里成为一名摘星人,地面巨大的百色鸟羽毯艳丽依然,四周陈设未变,来不及感慨时光匆匆,殿中林立的百官和嘈杂的低语让他心中涌上不安。
一名礼官走了出来,四下顿时噤声,翼皇缓步而出,众人跪拜行礼。
礼毕,南羽抬头看去,只见上首翼皇今日一身紫色皂纱袍极为素简,全身没有一支鸟羽点缀,也未戴冠佩玉,显然无心修饰容颜,面色虽还算平和,但也显露出些许倦意。
“昆夷向五族宣战,想必各位都已知晓,今天召集三位大卿,五位中卿,十二位下卿,四府太守和十六名摘星人前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颜荛,你来说吧。”
三卿之一的颜荛领命走出:“战乱兴起后,中容来信让各族彻底关闭如意门再不开启,此事由十圣女权衡决策,我等自当谨遵圣令,自那日之后,我族就断了与中容的书信往来。望月阁向来有风临军每日入内巡查一次,可就在昨天,阁内地板上出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昆夷帝王天均所写,他声称现已攻下中容,五十万关宁骑尽数覆灭,官员俯首称臣,而中容主君和圣女也被关押起来。”
殿中一片哗然,扬起鼎沸人声,南羽面色青白,似被五雷击顶,脑中嗡嗡作响。
“没错,中容大败!各位稍安勿躁,恐怕我这还有坏消息。”颜荛抬手止住议论,神色颇为凝重,“此信能送进来,是因为昆夷单方开启了我族如意门。”
此言一出,满殿人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昆夷卑鄙无耻,近百年间频频派遣使者前来,赠与铁石消除我族戒心,实则是为了窃取我清穹通典!曾经力荐与昆夷往来和职掌接待的官员已被尽数惩处,但覆水难收,我清穹门户已不牢固,今日之事正是验证。昆夷单方开启如意门,送进信件,更在信中口出狂言,声称若翼皇带领百官开如意门归降,昆夷将收清穹为属族,驻兵庇护,如若不然,两日后将出兵攻打!各位有何对策,还请畅所欲言。”颜荛道。
殿内已是声浪沸腾,怒意滔天,一位中卿上前,甩着衣袖慷慨激昂道:“我清穹与中容大不相同,以为赢了中容便也能赢我们,简直狂妄!我族地势得天独厚,这百仞高的树冠就是天然屏障,依我看,如意门单方开启也不必恐慌,他们昆夷万难踏进一步!”
此言顿时得到许多支持,几位官员纷纷发声。
“中容大败自然遗憾,但我清穹不必太过担忧,昆夷人不能在树冠上行走,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便束手无策。”
“没错,昆夷修书劝降,是想用中容大败来威慑我们,让我们主动称臣,只要我们不予理会,他们只能转头去进攻他族。”
“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我清穹占为属族,这些昆夷人真是痴心妄想,攻南渊怕是都比攻我清穹要容易些,哈哈哈……”
玩笑声中,众人傲色尽显。
“摘星人可有话说?”颜荛道。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据我所知,中容主君曾提议五族合力对抗昆夷,不知我族是否答允出兵相助?”
无数道目光自四面八方投来,南羽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可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开口。他不顾满殿人各色表情,直视上首翼皇继续发问:“中容之所以独自应战,是因为各族都不愿相助对吗?”
翼皇闭起双目似在养神,三卿之一的元绛清清嗓,开口道:“我族风临军当时正在整顿……无论如何,如今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更何况圣女亲自下令关闭如意门,你敢质疑圣女圣令?”
“你们不肯相助中容,圣女却还下令关如意门保全你们,真是可笑!”南羽冷笑,“既然没想过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兵临城下也是咎由自取了。”
元绛勃然大怒,指着他斥道:“什么你们你们,你难道不是清穹人!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真以为阅过通典,清秘阁出关就天下无敌了,将你扔出如意门外,看看是不是昆夷对手!”
“我是书院学子,书院教授的是六族一体荣辱与共的思想!清穹仗着地势对仙境事务高高挂起是违背大义的!”南羽拔高了声调,眼中怒意喷薄而出,“既已失了先机,得知中容一族倾覆,主君和圣女被俘,也应当设法迎战昆夷救出二人,可是这满殿听去,竟都是缩头自保的可笑言论!”
刚才慷慨发声的几人脸颊不由都有些发热,气急败坏的嘟囔:“书院书院……不过读了三年的书,这些学子脑子都读傻了……”
“仙境五百年时五圣子开了如意门,使六族互通,可又五百年过去,竟倒退回闭关自守的境地,你们不觉得可悲可愤吗!你们打算坐视不理,依仗着地势稳居于此,直到昆夷将他族一一攻占后,永远与世隔绝吗?”
元绛面色铁青,绷着脸冷冷道:“我族有十万风临军,何至于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五十万关宁骑都尽数覆灭,说明昆夷实力不容小觑,十万风临军和优越地势也未必能保清穹安稳。”
“那你有何高见?”
“主动迎战,击退昆夷,设法救出圣女和中容主君,再与各族联手,彻底打败昆夷,恢复仙境和平!”
元绛摇头嗤笑:“书院教的这些学子满脑子仁义、天下、正道,口号倒是喊的十分响亮。”
四下轻笑声响起,南羽正欲再言,上首翼皇轻咳两声,开了口。
“大家各抒己见,都是一片忠心,我甚是欣慰,元绛,你带领风临军五千先锋将望月阁围住,两日之后若昆夷人真敢露头,就万箭齐发,让他们知道清穹的厉害!其他官员守好本职,不要自乱阵脚。”
“是!”
南羽听出这言下之意还是要依仗清穹地势置之度外,虽心中焦急也只能压制下去,与众人行礼退下。
两日,是昆夷给出的归降期限,破晓时分,晨光微露,望月阁前空气凝滞,草叶静止,连鸟雀都感受到这不安的气氛,飞的无影无踪,风临军先锋五千在望月阁前严阵以待。
他们没有铠甲和刀棍,唯一的兵器就是弓箭,军中与普通族人狩猎所用并无差异,大都是落叶松、榆木或竹做弓体,兽筋制弓弦,箭杆由桦木或竹所制,尾部夹置飞禽的羽翎用以平衡,唯一区别是风临军的箭头嵌有铁石,昆夷正是用这些铁石敲开了清穹的门,一步步成为翼皇的座上宾,从而窃走通典,直到今日交恶对战。
数十万支箭矢,加上高超的箭术和地形的优势,对付昆夷绰绰有余,风临军中人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们或轻摆双翼悬在半空,或掂足立在树梢,无一例外都紧盯着前方的望月阁,三大卿之一的元绛亲自领兵,翼皇之意已经传达,只要望月阁中有人影探出,不必禀报即刻放箭!让昆夷人尝尝箭雨的威力!
天色大亮,风临军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松懈,朝食时分,寂静终于被打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构造精巧的望月阁如同肢解一般被分离开来,上方两层轰然倒下,将后方树冠砸的七零八落,底层的四面墙壁同时支离破碎,残垣断木飞了出去,贯穿上下的楠木金柱缓缓倾倒,三根轰然横架在树冠上,一根头重脚轻摇摆了两下,掉落下去。树冠上只剩下了望月阁的底层木基,没有了遮蔽,其上境况一目了然,十丈宽的方形木基上赫然摆放着数十个四轮三轴的车架,排成圆阵对着各个方向,车上架着大弩,弩臂兽身形状,通长四尺,弩弓上下纵穿兽头,三尺长的青铜弩箭正在弦上蓄势待发,身着铠甲的昆夷兵有蹲有立,规则的散布在这些机括周围。
几乎同一时刻,风临军万箭齐发,昆夷兵也开动了机括,陌生而奇特的金属弦声在清穹上空响起,自四周而来向中心聚集与自中心发出向四周扩散的两拨箭雨迎头撞上,击起一片铿锵声响。昆夷机括射出的强劲弩箭由青铜所制,划破晴空,风声刺耳,将最前方的风临军射穿后仍然速度不减、力量不变,继续向后方而去!如同穿过落叶一般,轻松击穿了五个毫无装备的风临军,弧线才渐渐向下弯去,带着他们的尸体最终没入树冠。
风临军搭弓上箭已是极速,可那弩箭竟更快,几乎没有间歇而来,强弩雷发,所中必倒,风临军先锋几乎在第一波箭雨中就损耗殆尽,阵列凌乱不堪,而他们射出的箭矢被弩箭带起的强劲风势一扫就偏离方向减缓了速度,少数箭矢歪歪斜斜击向机括和士兵,与那些坚硬的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随即掉落在地,难以造成损伤。
听到撤退指令,风临军调转方向展翼飞离,弩箭仍从他们身后追击而来,不断有人被击落下去,直退到八百步之远,才终于出了弩箭范围,而此时站在元绛面前的仅剩两百多人,几乎算得上全军覆灭。
元绛显然还没从这压倒性的力量中回过神来,整个人目瞪口呆惊惶不定,作为清穹族唯一的力量,风临军在昆夷面前的实力悬殊已一目了然,他还没来得及体会悲哀,很快就看到昆夷兵在如意门中频繁出入,搬入一些巨石,不急不忙的在机括上一番操作,用巨石将箭矢换下,之后再次启动机括,那些巨石上嵌着铁环,连着铁链,即便如此沉重,也在机括强力之下射出了百步之远,巨石纷纷砸入树冠,压断无数枝叶,最终卡在粗壮的枝杈间,系着的铁链被绷的笔直,以望月阁木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出去,如同一张硕大的蜘蛛网,昆夷兵抬着木板自如意门中出来,搭设在铁链之上,放稳后踩着板再向前继续铺去,元绛这才明白过来,昆夷人要在树冠上搭建出能立足的台子!艳阳之下他冷汗涔涔,转身急向风临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