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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张开心灵的眼睛

童年印象

1880年6月27日,我出生在美国的南部亚拉巴马州的塔斯甘比亚镇。

父系祖先来自瑞典,移民定居在美国的马里兰州。有件不可思议的事——我们的一位祖先竟然是聋哑教育专家。谁料得到,他竟然会有一个像我这样又盲又聋又哑的后人。每当我想到这里,心里就不禁大大地感慨,命运真是无法预知啊!

我的祖先自从在亚拉巴马州的塔斯甘比亚镇买了土地后,整个家族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据说,那时候由于地域偏僻,祖父每年都要特地从塔斯甘比亚镇骑马到760英里外的费城,购置家里和农场所需的用品、农具、肥料和种子等。每次祖父在奔赴费城的途中,总会写家书回来报平安,信中对西部沿途的景观,以及旅途中所遭遇的人、事、物都有清楚且生动的描述。直到今天,大家仍很喜欢翻看祖父留下的书信,就好像是在看一本历险小说,这本小说令人百读不厌。

我的父亲亚瑟·凯勒曾是南北战争时的南军上尉,我的母亲凯蒂·亚当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母亲小父亲好几岁。

在我病发失去视觉、听觉以前,我们住的屋子很小,总共只有一间四四方方的大房子和一间供仆人住的小房子。那时候,依照南方人的习惯,他们会在自己的家旁再加盖一间屋子,以备急需之用。南北战争之后,父亲也盖了这样一所屋子,他同我母亲结婚之后,住进了这个小屋。小屋被葡萄、爬藤蔷薇和金银花遮盖着,从园子里看去,像是一座用树枝搭成的凉亭。小阳台也藏在黄蔷薇和南方茯苓花的花丛里,成了蜂鸟和蜜蜂的世界。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老宅,离我们这个蔷薇凉亭不过几步。由于我们家被茂密的树木、绿藤所包围,所以邻居人都称我们家为“绿色家园”。这是我童年时代的天堂。

在我的家庭老师——莎莉文小姐尚未到来之前,我经常独自一人,依着方型的黄杨木树篱,慢慢地走到庭园里,凭着自己的嗅觉,寻找初开的紫罗兰和百合花,深深地吸着那清新的芳香。

有时候我也会在心情不好时,独自到这里来寻求慰藉,我总是把炙热的脸庞藏在凉气沁人的树叶和草丛之中,让烦躁不安的心冷静下来。

置身于这个绿色花园里,真是令人心旷神怡。这里有爬在地上的卷须藤和低垂的茉莉,还有一种叫做蝴蝶荷的十分罕见的花。因为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膀,所以名叫蝴蝶荷,这种花发出一阵阵甜丝丝的气味。但最美丽的还是那些蔷薇花。在北方的花房里,很少能够见到我南方家里的这种爬藤蔷薇。它到处攀爬,一长串一长串地倒挂在阳台上,散发着芳香,丝毫没有尘土之气。每当清晨,它身上朝露未干时,摸上去是何等柔软、何等高洁,使人陶醉不已。我不由得时常想,上帝御花园里的曝光兰,也不过如此吧!

我生命的开始是简单而普通的,就像每个家庭迎接第一个孩子时一样,大家都充满喜悦之情。为了要给第一个孩子命名,大家都绞尽脑汁,你争我吵,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想出来的名字才是最有意义的。父亲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德尔·坎培儿”作我的名字,母亲则想用她母亲的名字“海伦·艾培丽特”来命名。大家再三讨论的结果,是依照母亲的希望,决定用外婆的名字。

先是为了命名争吵不休,之后,为了要带我去教堂受洗,大家又手忙脚乱,以至于兴奋的父亲在前往教会途中,竟把这个名字忘了。当牧师问起“这个婴儿叫什么名字”时,紧张兴奋的父亲一时之间说出了“海伦·亚当斯”这个名字。因此,我的名字就不是沿用外祖母的名字“海伦·艾培丽特”,而变成了“海伦·亚当斯”。

家里的人告诉我说,我在婴儿时期就表现出了不服输的个性,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个性非常倔强,常常想模仿大人们的一举一动。所以,6个月时已经能够发出“茶!茶!茶!”和“你好!”的声音,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甚至于“水”这个字,也是我在1岁以前学会的。直到我生病后,虽然忘掉了以前所学的字,但是对于“水”这个字却仍然记得。

家人还告诉我,在我刚满周岁时就会走路了。我母亲把我从浴盆中抱起来,放在膝上,突然间,我发现树的影子在光滑的地板上闪动,就从母亲的膝上溜下来,自己一步一步地、摇摇摆摆地去踩踏那些影子。

春光里百鸟啁啾,歌声盈耳,夏天里到处是果子和蔷薇花,待到草黄叶红已是深秋来临。三个美好的季节匆匆而过,在一个活蹦乱跳、咿呀学语的孩子身上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然而好景不常,幸福的时光总是结束得太早。一个充满知更鸟和百灵鸟的悦耳歌声且繁花盛开的春天,就在一场高烧的病痛中悄悄消失了。在次年可怕的2月里,我突然生病,高烧不退。医生们诊断的结果,是急性的胃充血以及脑充血,他们宣布无法挽救了。但在一个清晨,我的高烧突然退了,全家人对于这种奇迹的发生,当时惊喜得难以言喻。但是,这一场高烧已经让我失去了视力和听力,我又像婴儿一般蒙昧,而他们,我的家人和医生,却全然不知。

至今,我仍能够依稀记得那场病,尤其是母亲在我高烧不退、昏沉沉痛苦难耐的时候,温柔地抚慰我,让我在恐惧中勇敢地度过。我还记得在高烧退后,眼睛因为干枯炽热、疼痛怕光,必须避开自己以前所喜爱的阳光,我面向着墙壁,或让自己在墙角蜷伏着。后来,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对阳光的感觉也渐渐地模糊不清了。

有一天,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时,我像被噩梦吓倒一样,全身惊恐,悲伤极了,那种感觉让我今生永远难以忘怀。

失去了视力和听力后,我逐渐忘记了以往的事,只是觉得,我的世界充满了黑暗和冷清。一直到她——莎莉文小姐,我的家庭老师到来。她减轻了我心中的负担,重新带给我对世界的希望,并且打开我心中的眼睛,点燃了我心中的烛火。

虽然我只拥有过19个月的光明和声音,但我却仍可以清晰地记得——宽广的绿色家园、蔚蓝的天空、青翠的草木、争奇斗艳的鲜花,所有这些一点一滴都铭刻在我的心版上,永驻在我的心中。

童年时光

生病后几个月的事,我几乎都记不起来了,隐约记得我常坐在母亲的膝上,或是紧拉着母亲的裙摆,跟着母亲忙里忙外地到处走动。渐渐地,我可以用手去摸索各种东西,分辨它们的用途。或者揣摩别人的动作、表情,来明了发生什么事,表达自己想说的、想做的,我渴望与人交流,于是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摇摇头表示“不”,点点头表示“是”,拉着别人往我这里,表示“来”,推表示“去”。当我想吃面包时,我就以切面包、涂奶油的动作表示。想告诉别人冷时,我会缩着脖子,做出发抖的样子。

母亲也竭尽所能做出各种动作,让我了解她的意思,我总是可以清楚地知道母亲的意思。说实在的,在那漫长的黑夜里能得到一点儿光明,完全是靠着母亲的慈爱和智慧。我也慢慢地明白了生活上的一些事。5岁时,我学会了把洗好的衣裳叠好收起来,把洗衣店送回的衣服分类,并能认出哪几件是自己的。从母亲和姑母的梳洗打扮,我知道她们要出去,就求她们带着我。亲戚朋友来串门,我总被叫来见客人。他们走时,我挥手告别,我还依稀记得这种手势所表示的意义。

记得有一次,家里即将有重要的客人来访,从门的启闭,我知道了他们的来到。于是,我趁着家人不注意时,跑到母亲的房间,学着母亲的样子在镜子前梳妆,往头上抹油,在脸上擦粉,把面纱用发夹固定在头发上,让面纱下垂,轻盖在脸上,而后,我又找了一件宽大的裙子穿上,完成一身可笑的打扮后,也下楼去帮他们接待客人。已经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到自己与众不同了,这应该是在莎莉文老师到来之前的事。我曾注意到母亲和我的朋友们都是用嘴巴在交谈,而不像我用手比划着。因此,我会站在两个谈话者之间,用手触摸他们的嘴巴,可是我仍然无法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我疯狂的摆动四肢,蠕动嘴唇,企图与他们交谈,可是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生气极了,大发脾气,又踢又叫,一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经常为了一些小事而无理取闹,虽然我心里也知道这样是不应该的,可是一有事情到来,我又急躁得控制不了,就像我常踢伤保姆艾拉,我知道她很痛,所以当我气消时,心里就觉得很愧疚。但是当事情又不顺我的心意时,我还是会疯狂地胡乱踢打。

在那个黑暗的童年时代,我有两个朝夕相处的伙伴,一个是厨师的女儿——玛莎·华盛顿,另外一个是一只名叫贝利的老猎狗。玛莎·华盛顿很容易就懂得了我的手势,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情,她都能很快就完成。玛莎大概认为与其跟我打架,还不如乖乖地听话来得聪明,所以她都会很快而且利落地完成我交代的事。我的身体一向结实又好动,性情冲动又不顾后果。我非常了解自己的个性,总是喜欢我行我素,甚至不惜一战。那个时期,我跟玛莎在厨房度过了不少时光,我喜欢帮玛莎揉面团,做冰淇淋,或是喂喂火鸡,不然就是为了几个点心而争吵不休。这些家禽一点儿也不怕人,它们在我手上吃食,并乖乖让我抚摸。

有一天,一只大火鸡竟把我手中的番茄给抢走了。也许是受火鸡的启发,不久,我和玛莎把厨娘刚烤好的饼偷走了,躲在柴堆里吃得一干二净。却不料吃坏了肚子,吐得一塌糊涂,不知那只火鸡是否也受到了这样的惩罚。珍珠鸡喜欢在隐蔽处筑巢,我特别爱到深深的花丛里去找它们的蛋。我虽不能给玛莎说“我要去找蛋”,但我可以把两手合成圆形,放在地上,示意草丛里有某种圆形的东西,玛莎一看就懂。我们若是有幸找到了蛋,我绝不允许玛莎拿着蛋回家,我用手势告诉她,她拿着蛋,一摔跤就会打碎的。

回想童年,谷仓、马粮以及乳牛场,都给了我和玛莎无穷的快乐,我们简直像极乐园里的天使。当我跟玛莎到乳牛场时,挤牛奶的工人常常让我把手放在牛身上,有时候,也会让我把手放在牛的乳部,我也因为好奇而被牛尾打了好多次。

准备圣诞节也是一大快事,虽然我不明白过节的意义,但是只要一想起诱人的美味,我就格外快乐。家人会让我们磨香料、挑葡萄干、舐舐那些搅拌过食物的调羹。我也模仿别人把长袜子挂起来,然而我并不真感兴趣,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不像别的孩子天没亮就爬起来看袜子里装进了什么礼物。

玛莎·华盛顿也和我一样喜欢恶作剧。7月一个酷热的午后,我和玛莎坐在阳台的石阶上,像黑炭一样的玛莎把她像绒毛般的头发用鞋带扎起来,一束束的头发看起来就像很多螺丝锥长在头上。而我皮肤白皙,一头长长的金黄色卷发。一个六岁,另一个大约八九岁。小的那个盲童就是我。我们两个人坐在石阶上忙着剪纸娃娃。玩了不久我们便厌倦了这种游戏,于是就把鞋带剪碎,又把石阶边的忍冬叶子剪掉。突然,我的注意力转向玛莎那一头“螺丝锥”。一开始,玛莎挣扎着,不肯让我剪,可是我蛮横极了,抓着玛莎的螺丝锥不放,拿起剪刀就剪下去,剪完玛莎的头发,我也回报玛莎,让她剪我的头发,若不是母亲发现,及时赶来制止,玛莎很可能把我的头发统统剪光。

我的另一个玩伴是贝利,也就是那只老猎狗,他很懒惰,喜欢躺在暖炉旁睡觉,一点也不爱陪我玩。他也不够精明,我尽力教他手语,但是他又懒、又笨,根本不懂我在干什么。贝利总是无精打采地爬起来,伸伸懒腰,嗅一嗅暖炉,然后又在另一端躺下,一点也不理会我的指挥。我觉得自讨没趣,便又去厨房找玛莎玩。童年的记忆都是片断零碎的,一想起那段没有光,没有声音的黑暗世界,这些影像就会更清晰地在我心头浮现。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水溅到围裙上了,便把围裙张开,放在卧室暖炉的余火边,想把它烘干,急性子的我觉得不够快,便把裙子放在暖炉上面。突然间,火一下子着了起来,燃着了围裙,把我的衣裳也烧着了。我狂叫起来,老奶奶维尼赶来,用一床毯子把我裹住,差点儿把我闷死,但火倒是灭了。除了手和头发之外,其余地方烧得还不算厉害。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发现了钥匙的妙处,对它的使用方法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有一天早晨,我玩性大发,把母亲锁在储藏室里。仆人们都在屋外干活,母亲被锁在里边足有3个小时。她在里边拼命敲门,我却坐在走廊前的石阶上,感觉着敲门所引起的震动而咯咯笑个不停。然而经过这次恶作剧,父母决定要尽快请人来管教我,于是我的家庭教师——莎莉文小姐来了。但是本性难改的我,还是找机会把她锁在房间里。

有一次,母亲让我上楼送东西给莎莉文小姐,我回转身来砰的一下把门锁上,将钥匙藏在客厅角落的衣柜下。父母不得不搭了一架梯子让莎莉文小姐从窗户爬出来,当时我得意极了,几个月之后,才把钥匙交出来。

爱的摇篮

大约在我5岁时,我们从那所爬满蔓藤的家园搬到了一所更大的新房子。我们一家6口,父亲、母亲,两个异母哥哥,后来,又加上一个小妹妹,叫米珠丽。有一次,我穿过一堆堆的报纸,来到父亲的跟前。那时,他独自一个人举着一大张纸,把脸都遮住了。我完全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于是学着他的模样,也举起一张纸,戴起他的眼镜,以为这样就可以知道了,这是我对父亲最初且清晰的记忆。多年以后,我才了解,那些纸都是报纸,父亲是报纸的编辑。

父亲性格温和,仁慈而宽厚,非常热爱这个家庭。除了打猎的季节外,他很少离开我们。据家人描述,他是个好猎人和神枪手。除了家人,他的最爱就是狗和猎枪。他非常好客,几乎有些过分,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两个客人。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种植花园。家人说,父亲栽种的西瓜和草莓是全村最好的。他总是把最先成熟的葡萄和最好的草莓给我品尝。也常常领着我在瓜田和果林中散步,抚摸着我,让我快乐。此情此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父亲还是讲故事的能手,在我学会了写字之后,他就把发生的许多有趣的事情,用我学会的字,写在我的手掌上,引得我快乐地大笑起来。而最令他高兴的事,莫过于听我复述他讲过的那些故事。

1896年,我在北方度假,享受怡人的夏天,突然传来了父亲逝世的消息。他得病时间不长,一阵急性发作之后,很快就去世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死别的悲痛滋味,也是我对死亡的最初认识。应当怎样来描述我的母亲呢?她是那样的宠爱我,反而使我对她无从说起。从出生到现在,我拥有父母之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妹妹米珠丽加入到这个家庭中来,我的心开始不平静起来,满怀嫉妒。她坐在母亲的膝上,占去了我的位置,母亲的时间和对我的关心似乎也都被她夺走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觉得不仅是母爱受到分割,而且受了极大的侮辱。

那时,我有一个心爱的洋娃娃,我把它取名叫“南茜”。它是我溺爱和脾气发作时的牺牲品,浑身被磨得一塌糊涂。我常把她放在摇篮里,学着母亲的样子安抚她。我爱她胜过任何会眨眼、会说话的洋娃娃。有一天,我发现妹妹正舒舒服服地睡在摇篮里。那时,我正嫉妒她夺走了母爱,又怎么能够容忍她睡在我心爱的“南茜”的摇篮里呢?我不禁勃然大怒,愤然冲过去,用力把摇篮推翻。要不是母亲及时赶来接住,妹妹恐怕会摔死的。这时我已又盲又聋,处于双重孤独之中,当然不能领略亲热的语言和怜爱的行为以及伙伴之间所产生的感情。后来,我懂事之后,享受到了人生的幸福,米珠丽和我之间变得心心相印,手拉着手到处游逛,尽管她看不懂我的手语,我也听不见她咿咿呀呀的童音。

希望

随着年龄的增长,希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达出来的愿望更加强烈。

几种单调的手势,也越发不敷应用了。每次的手语无法让别人了解我的意思时,我都要大发脾气。仿佛觉得有许多看不见的魔爪在紧紧地抓着我,我拼命地想挣脱它们,烈火在胸中燃烧,却又无法表达出来,只好疯狂地踢打、哭闹,在地上翻滚、吼叫,直到精疲力竭。母亲若在旁边,我就会一头扑在她怀里,悲痛欲绝,甚至连为何发脾气都给忘了。日子越来越难熬,表达思想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以至每天都要发脾气,有时甚至每隔一小时就闹一次。

父母亲忧心如焚,却又手足无措。在我们居住的塔斯甘比亚镇附近根本没有聋哑学校,而且也几乎没有人愿意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教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孩子。当时,大家都怀疑,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受教育吗?然而母亲从阅读狄更斯的《美国札记》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狄更斯在《美国札记》一书中提到一个又聋又盲又哑的少女——萝拉,经由郝博士的教导,学有所成。然而,当母亲得知那位发明教育盲聋人方法的郝博士已经逝世多年,他的方法也许已经失传时,苦恼极了。郝博士是否有传人?如果有,他们愿意到亚拉巴马州这个偏远的小镇来教我吗?

6岁时,父亲听说巴尔的摩有一位著名的眼科大夫,治好了好几个盲人。父母立即决定带我去那里治眼睛。

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在火车上我交了很多朋友。一位妇女送给我一盒贝壳,父亲把这些贝壳穿孔,让我用线一个一个串起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贝壳带给我无限的快乐和满足。列车员和蔼可亲,他每次来查票或检票时,我可以拉着他的衣角。他会让我玩他检票的剪子,那时,我就趴在座位的一角,把一些零碎的卡片打些小孔,玩几小时,也不厌倦。

姑妈用毛巾给我做了个大娃娃,可是却没有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这么个临时拼凑的玩意儿,即使孩子的想像力,也说不出那张脸是个什么样子。而没有眼睛,对我而言是一个莫大打击,我坚持让每个人想办法,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人能为布娃娃加上眼睛。我灵机一动,溜下座位,找到姑母缀着大珠子的披肩,扯下两颗,指给姑母看,让她缝在洋娃娃的脸上。姑母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眼睛,核实我的用意。我使劲地点头。她缝上了珠子,让我兴奋不已。但没多久,我便对布娃娃失去了兴趣。

整个旅途中,吸引我的事层出不穷,我忙个不停,一次脾气也没有发。

到了巴尔的摩后,我们直接来到齐夏姆医生的诊所,医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检查一番后,他表示无能为力,不过他鼓励我们,说我可以接受教育,并建议父亲带我去华盛顿找亚历山大·贝尔博士,说他也许会给我们提供有关聋哑儿童学校以及师资的资料。依照齐夏姆医生的建议,全家人又立刻启程去华盛顿。一路上,父母愁肠满腹,顾虑重重,而我却毫无觉察,只是感到来来往往,到处旅行好玩极了。

那时,虽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我一同贝尔博士接触,就感到了他的温厚和热情。他把我抱在膝上,让我玩弄他的表。他让手表响起来,让我可以感觉表的震动。博士医术高明,懂得我的手势,我立刻喜欢上了他。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次会面竟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折点,成为我生命开启,从黑暗走向光明,由孤独到充满温情,并拥有了开启知识的钥匙。

贝尔博士建议父亲写信给波士顿柏金斯学校校长安纳诺斯先生,请她为我物色一位启蒙老师。柏金斯学校是《美国札记》中郝博士为盲、聋、哑人孜孜不倦工作的地方。

父亲立刻发了信。几个星期后就接到了热情的回信,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教师已经找到了。这是1886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小姐来到我们家时,已经是第二年的3月了。

就这样,我走出了埃及,站在了西奈山的面前。一时灵感通遍我的全身,眼前展现出无数奇景。从这座圣山上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知识给人以爱,给人以光明,给人以智慧。”

再塑生命的人

老师安妮·莎莉文来到我家的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这是1887年3月3日,当时我才6岁零9个月。回想此前和此后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能不感叹万分。

那天下午,我默默地站在走廊上。从母亲的手势以及家人匆匆忙忙的样子,猜想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因此,我安静地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等待着。下午的阳光穿透遮满阳台的金银花叶子,照射到我仰着的脸上。我的手指搓捻着花叶,抚弄着那些为迎接南方春天而绽开的花朵。我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奇迹会发生,当时的我,经过数个星期的愤怒、苦恼,已经疲倦不堪了。

朋友,你可曾在茫茫大雾中航行过,在雾中神情紧张地驾驶着一条大船,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向对岸驶去?你的心怦怦直跳,惟恐意外发生。在未受教育之前,我正像大雾中的航船,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探测仪,无从知道海港已经非常临近。我心里无声地呼喊着:“光明!光明!快给我光明!”恰恰正在此时,爱的光明照在了我的身上。我觉得有脚步向我走来,以为是母亲,我立刻伸出双手。一个人握住了我的手,把我紧紧地抱在怀中。我似乎能感觉得到,她就是那个来对我启示世间的真理、给我深切的爱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师。

第二天早晨,莎莉文老师带我到她的房间,给了我一个洋娃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学生赠送的。衣服是由年老的萝拉亲手缝制的。我玩了一会儿洋娃娃,莎莉文小姐拉起我的手,在手掌上慢慢地拼写“DOLL”这个词,这个举动让我对手指游戏产生了兴趣,并且模仿在她手上画。当我最后能正确地拼写这个词时,我自豪极了,高兴得脸都涨红了,立即跑下楼去,找到母亲,拼写给她看。

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在写字,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文字这种东西。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模仿莎莉文老师的动作而已。从此以后,以这种不求甚解的方式,我学会了拼写“针”(PIN)、“杯子”(CUP)、以及“坐”(SIT)、“站”(STAND)、“行”(WALK)这些词。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是在老师教了我几个星期以后,我才领悟到的。

有一天,莎莉文小姐给我一个更大的新洋娃娃,同时也把原来那个布娃娃拿来放在我的膝上,然后在我手上拼写“DOLL”这个词,用意在于告诉我这个大的布娃娃和小布娃娃一样都叫做“DOLL”。这天上午,我和莎莉文老师为“杯”和“水”这两个字发生了争执。她想让我懂得“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却把两者混为一谈,“杯”也是“水”,“水”也是“杯”。她没有办法,只好暂时丢开这个问题,重新练习布娃娃“DOLL”这个词。我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抓起新洋娃娃就往地上摔,把它摔碎了,心中觉得特别痛快。发这种脾气,我既不惭愧,也不悔恨,我对洋娃娃并没有爱。在我的那个寂静而又黑暗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会有温柔和同情。莎莉文小姐把可怜的洋娃娃的碎布扫到炉子边,然后把我的帽子递给我,我知道又可以到外面暖和的阳光里去了。

我们沿着小路散步到井房,房顶上盛开的金银花芬芳扑鼻。莎莉文老师把我的一只手放在喷水口下,一股清凉的水在我手上流过。她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写“WATER”——“水”字,起先写得很慢,第二遍就写得快一些。我静静地站着,注意她手指的动作。突然间,我恍然大悟,有股神奇的感觉在我脑中激荡,我一下子理解了语言文字的奥秘了,知道了“水”这个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过的这种清凉而奇妙的东西。水唤醒了我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快乐和自由。井房的经历使我求知的欲望油然而生。啊!原来宇宙万物都各有名称,每个名称都能启发我新的思想。我开始以充满新奇的眼光看待每一样东西。回到屋里,碰到的东西似乎都有了生命。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摔碎的洋娃娃,摸索着来到炉子跟前,捡起碎片,想把它们拼凑起来,但怎么也拼不好。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我悔恨莫及,两眼浸满了泪水,这是生平第一次。

那一天,我学会了不少字,譬如“父亲”(FATHER)、“母亲”(MOTHER)、“妹妹”(SISTER)、“老师”(TEACHER)等。这些字使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记得那个美好的夜晚,我独自躺在床上,心中充满了喜悦,企盼着新的一天快些来到。啊!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吗?

1887年3月,莎莉文老师走进了我的生命,让我在井房里张开了心灵的眼睛。其间各种往事至今记忆犹新。我整天用手去探摸我所接触到的东西,并记住它们的名称。我探摸的东西越多,对其名字和用途了解得越细,就越发高兴和充满信心,越发能感到同外界的联系。

亲近大自然

繁花似锦的夏季来临,莎莉文小姐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田纳西河的岸边,望着田野、山坡,人们正在田间地头翻土播种。我们在河边温软的草地上坐下,开始了人生新的课程。在这里,我明白了大自然施与人类的恩惠。我懂得了阳光雨露如何使树木在大地上茁壮成长起来;我懂得了鸟儿如何筑巢,如何繁衍,如何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徙;也懂得了松鼠、鹿和狮子等各种各样的动物如何觅食,如何栖息。我了解的事情越多,就越感到自然的伟大和世界的美好。

莎莉文小姐先教会我从那粗壮的树木,那细嫩的草叶,还有我妹妹的那双小手领略美的享受,然后才教我画地球的形状。她把对我的启蒙同大自然联系起来,使我同花同鸟结成愉快的伙伴。但是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发现大自然并不总是那么慈爱可亲。

那是一个明朗的清晨,我和老师散步到一个较远的地方。但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天气变得闷热起来,好几次我们不得不在路旁的树下小憩。最后一次歇息在离家不远的一棵野樱桃树下。树枝茂盛又好攀登,莎莉文老师用手一托,我就上了树,找个枝杈坐了下来。树上真是凉快舒畅,于是莎莉文小姐提议就在这儿吃午餐。我乐坏了,答应她一定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她回去把饭拿来。

忽然间风云突变,太阳的温暖完全消失了,天空乌云密布,泥土里散发出一股怪味。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常有的预兆。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一种同亲人隔绝、同大地分离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紧紧地抱着树干,一阵阵发抖,心中祈盼着莎莉文小姐快快回来。

一阵沉寂之后,树叶哗啦啦齐声作响,强风似乎要将大树连根拔起。我吓得抱住树枝,惟恐被风吹走。树摇动得越来越厉害,落叶和折断的小树枝雨点般向我打来。虽然我急得想从树上跳下来,却又不敢动弹。我觉得大地在一阵一阵地震动,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这震动由下而上地传到了我坐着的枝干上。我惊恐到了极点,正要放声大叫时,莎莉文小姐赶到了,她抓着了我的手,扶我下来。我紧紧抱着她,为又一次接触到坚实的大地而高兴得发狂。我又获得了一种新的知识——大自然有时也会向她的儿女开战,在她那温柔美丽的外表下面还隐藏着利爪哩!

经过这次惊险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爬树,甚至一想到爬树就浑身发抖。直到有一天,抵挡不住那繁花满枝、香味扑鼻的含羞树的诱惑后,才克服了这种恐惧心理。

那是春天一个美丽的早晨,我独自坐在凉亭里看书,一股淡淡的香气迎面扑来,仿佛“春之神”穿亭而过。我分得出来那是含羞树的花香。我决定去看看,于是摸索到花园的尽头,含羞树就长在篱边小路的拐弯处。

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含羞树的花朵在阳光下飞舞,开满花朵的树枝几乎垂到青草上。那些美丽的花儿,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纷纷掉落。我穿过落英缤纷的花瓣,走近大树,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然后,我把脚伸到枝桠的空处,两手抓住枝干往上爬。树干很粗,抓不牢,我的手又被树皮擦破了,但我有一种美妙的感觉:我正在做一件奇妙的事。因此我不断往上爬,直到爬上一个舒适的座位。这个座位是很早以前别人造的小椅子,日久天长,已成了树的一部分。我在上面呆了很长的时间,好像在天空中凌云的仙女一样。从那以后,我常在这棵月宫仙桂上尽兴玩耍,冥思遐想,遨游在美妙的梦境中。

了解“爱”的含义

现在,我已经掌握了语言的钥匙,急于想加以运用。

通常,有听力的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学习语言。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们可以轻松愉快地了解与学习,并且摹仿着说出口。但是,耳聋的孩子却必须经历无数的痛苦煎熬,慢慢才能学会。但无论如何艰辛,结果总是无比美妙。我从每一件东西的名称慢慢学起,由期期艾艾地发音,进展到可以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进行无限美妙的想象。

起初,老师告诉我许多新鲜事,我很少发问。由于我知识有限,概念模糊,字词掌握得很少。随着我对外界的了解逐渐增加,词汇也多了,问题也就多了起来。我常常对一件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探个究竟,想了解得更多些。有时从一个学习的新词,常常联想起以前发生的种种经历。

记得有一天早晨,我第一次问起“爱”这个字的意思。当时认识的字还不很多,我在花园里摘了几朵早开的紫罗兰送给莎莉文老师。她很高兴地想吻我,可我那时除了母亲外,不愿意让别人吻我。那时候,莎莉文小姐用一只胳膊轻轻地搂着我,在我手上拼写出了“我爱海伦”几个字。

“爱是什么?”我问。

莎莉文老师把我搂得更紧了,用手指着我的心说:“爱在这里。”

我第一次感到了心脏的跳动,但对老师的话和动作依然迷惑不解,因为当时除了能触摸到的东西外,我几乎什么都不懂。

我闻了闻她手里的紫罗兰,一半儿用文字,一半儿用手势问道:“爱就是花的香味吗?”

“不是。”莎莉文老师说。

我又想了想。太阳正温暖地照耀着我们。

“爱是不是太阳?”我指着阳光射来的方向问,“是太阳么?”

当时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比太阳更好的东西了,它的热力使万物茁壮生长。但莎莉文小姐却连连摇头,我真是又困惑又失望,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老师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呢?

一两天过后,我正用线把大小不同的珠子串起来,按两个大的、三个小的这样的次序。结果老是弄错,莎莉文小姐在一旁耐心地为我纠正错误。弄到最后,我发现有一大段串错了,于是,我用心想着,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把这些珠子串好。莎莉文老师碰碰我的额头,使劲地拼写出了“想”这个字。

这时,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字原来指的是脑子里正在进行的过程。这是我第一次领悟到抽象的概念。

我静静地在那里坐了许久,不是在想珠子的排列方式,而是在脑海中用新的观念来寻求“爱”的解释。那天,乌云密布,间或有阵阵的细雨,突然间太阳突破云层,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又问老师:“爱是不是太阳?”

“爱有点儿像太阳没出来以前天空中的云彩。”老师回答说。她似乎意识到我仍然是困惑的,于是又用更浅显、但当时我依然无法理解的话解释说:“你摸不到云彩,但你能感觉到雨水。你也知道,在经过一天酷热日晒之后,要是花和大地能得到雨水会是多么高兴呀!爱也是摸不着的,但你却能感到她带来的甜蜜。没有爱,你就不快活,也不想玩了。”

刹那间,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我感觉到有无数无形的线条正穿梭在我和其他人的心灵中间。

从一开始,莎莉文小姐就像对待其他听觉正常的孩子那样和我对话,唯一不同的是,她把一句句话拼写在我手上,而不是用嘴说。如果我无法明白那些用来表达思想的字句或成语时,她会提醒我;当我无法与别人沟通时,她也会从旁边立即提示我。

这种学习过程延续了许多年,一个耳聋的孩子根本无法在数月甚至数年间学会掌握最简单的日常生活用语,而且能马上灵活运用。正常的孩子学说话是靠不断的重复和摹仿。在家里,听大人说话,脑子跟着活动,联想说话的内容,同时也学会表达自己的思想,但耳聋的孩子却无法自然地交流思想。莎莉文小姐意识到了这一点,用各种方法来弥补我的缺陷。她尽最大可能反反复复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一些日常用语,告诉我怎样和别人交谈。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敢主动张口和别人交谈,又过了更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聋人和盲人很难领会谈话中的细微之处。那些既聋又盲的人遇到的困难又会大多少倍啊!他们无法辨别人们说话的语调,没有别人的帮助,领会不了语气的变化所包含的意思。他们也看不见说话者的神色,而神色是心灵的自然流露。

喜悦和惊奇

我接受教育的第二个阶段是学习阅读。

刚能用字母拼几个字后,莎莉文老师就给我一些硬纸片,上面有凸起的字母。我很快就知道了,每一个突起的字都代表某种物体、某种行为或某种特性。我有一个框架,可以用所学到的字在上面摆出短句子。但我在用这些硬纸片排列短句之前,习惯于用实物把句子表现出来。比如我先找出写有“娃娃”、“是”、“在……上”和“床”的硬纸片,把每个硬纸片放在有关的物体上,然后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旁边摆上写有“是”、“在……上”和“床”的卡片,这样既用词造了一个句子,又用与之有关的物体表现了句子的内容。

一天,莎莉文老师让我把“girl”(女孩)这个词别在围裙上,然后站在衣柜里,把“is”(是)、“in”(在……里)、“wardrobe”(衣柜)这几个词放在框架上,这成了一种我最喜欢的游戏。我和老师有时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屋子里的东西常常都被我们摆成了语句。

这些拼卡游戏不过是进入阅读世界的最初阶段。不久,我开始拿起“启蒙读本”,来寻找那些我已经认识的字。一旦找到一个认识的字,就像在玩捉迷藏时逮着一个人一样兴奋不已。就这样,我开始了阅读。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正规的课程。即使非常认真地学,也只是像玩游戏,而不像在上课。莎莉文小姐无论教我什么,总是用一些美丽的故事和动人的诗篇来加以说明。如果发现我有兴趣,就不断与我讨论,好像她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孩子们讨厌的事,如学语法,做算术题,以及较为严格地解释问题,在她的耐心指导下,我做起来都兴趣盎然。这些都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我无法解释莎莉文小姐对我的快乐和愿望所表现的特有耐心,或许是和盲人长期接触的缘故吧!她有一种奇妙的描述事物的才能。那些枯燥无味的细节,她一带而过,使我从不会感到乏味和腻烦;她也从来不会责备我是否忘了所交代的功课。她可以把枯燥无味的科学知识,生动逼真、循序渐进地为我作解释,使我自然而然地记住了她讲的内容。

我们经常坐在户外,在阳光照耀的树林里读书、学习。在这里,我学到的东西饱含着森林的气息——树脂的松香味混杂着野葡萄的芬芳。

坐在浓郁的树荫下,世界万物都是可供我学习的东西,都能给我以启迪。那些嗡嗡作响、低声鸣叫、婉转歌唱或开花吐香的万物,都是我学习的对象。青蛙、蚂蚱和蟋蟀常常被我捉住,放在捂起的手心里,静静地等候着它们的鸣叫。还有毛茸茸的小鸡、绽开的野花、木棉、河边的紫罗兰,那柔软的纤维和毛绒的棉籽,那微风吹过玉米田发出的飒飒声,玉米叶子互相碰撞的沙沙声,那被我们抓住的在草地上吃草的小马,它那愤怒的嘶鸣以及嘴里发出的青草气息,都深深烙记在我的脑海里。

有时候,天才刚刚亮,我就起身溜进花园里,晨雾笼罩着花草。谁能体会到把玫瑰花轻柔地握在手心里的无限乐趣;谁能知道百合花在徐徐地晨风中摇曳的美姿。采摘鲜花,有时会一下子抓到钻在花里的昆虫,我可以感觉到它们受到外界压力,举翅欲飞,发出的细微振动声。

我们也喜欢到果园去,7月初那里的果子便成熟了。毛茸茸的大桃子垂到我的手中。一阵微风吹过树林,熟透了的苹果滚落在地。我把落到脚旁的苹果捡起来,用围裙兜着,把脸贴在苹果上,体味着上面太阳的余温,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美妙!我常快乐地跳跃着回家。

我们最喜欢散步到凯勒码头,那是田纳州西河边一个荒芜破败的码头,是南北战争时为了部队登陆而修建的。我们在那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一边玩一边学习地理知识。我们用鹅卵石造堤、建岛、筑湖、开河,虽然是玩乐,却也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一课。

莎莉文小姐给我讲述了我们这个又大又圆的地球,地球上的火山、被埋在地下的城市、不断移动的冰河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奇闻轶事,我越听越觉得新奇。

她用粘土给我做立体的地图,我可以用手摸到凸起的山脊、凹陷的山谷和蜿蜒曲折的河流。这些我都很喜欢,但却总是分不清赤道和两极。莎莉文小姐为了更形象地描述地球,用一根根线代表经纬线,用一根树枝代表贯穿南北极的地轴,这一切都那么逼真,以至只要有人提起气温带,我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许多一连串编织而成的圆圈。我想,假若有人骗我说白熊会爬上北极那根柱子,我想我会信以为真的。

算术是我唯一不喜欢的功课,一开始我便对数字不感兴趣。莎莉文小姐用线串上珠子来教我数数儿,通过摆弄草棍来学加减法。但是,每次总是摆不了五六个题,我就不耐烦了。每天做完几道算术题,我就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已经尽到责任,应该可以出去找伙伴们玩了。

动物学和植物学,我也是用这种游戏的方式学习的。

一次,有一位先生寄给我一些化石,他的名字我已忘记。其中有美丽花纹的贝壳化石、有鸟爪印的沙岩以及蕨类植物化石。这些化石打开了我试图了解远古世界的心扉。我满怀恐惧地倾听莎莉文小姐讲述那些可怕的野兽,它们的名字古怪而且很难发音。这些猛兽在原始森林中到处游荡,撕断大树的枝叶当食物,最后默默无声地死在年代久远的沼泽地里。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梦中老梦见这些怪兽,那阴暗可怕的地质时期同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现在的人们该是多么快乐啊!阳光普照大地,百花争芳吐艳,田野中回荡着我那匹小马悦耳的蹄声。

又有一次,有人送给我一个美丽的贝壳。老师就给我讲小小的软体动物是如何给自己建造如此色彩斑斓的安身之所的;在水波不兴的静谧的夜晚,鹦鹉螺如何乘着它的“珍珠船”泛舟在蔚蓝的印度洋上的。我听得津津有味,惊讶不已。

在我学过了许许多多有关海洋动物生活习惯的知识和趣闻后,老师送给我一本名为《驮着房子的鹦鹉螺》的书,从书中我学到了软体动物的造壳过程。同时也让我领悟到,人类智慧的发展如同鹦鹉螺奇妙的套膜把从海水中吸收的物质,转换成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成为一颗颗思想的珍珠。

从植物的生长,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莎莉文老师为我买了一株百合花,放在阳光灿烂的窗台上。不久,一个个嫩绿、尖尖的花蕾伸展出来。花蕾外包着的叶子如同人的纤细手指一般,缓缓地绽放,好像不愿让人窥见里面艳丽的花朵。可一旦开了头,叶子张开的速度便加快了,但依然是井井有条,不慌不乱,一点不失原有的秩序。最为神奇的是,它们其中一定会有一个最大最美丽的,它的姿态要比其他蓓蕾雍容华贵,似乎躲在柔软、光滑的外衣里面的花朵知道自己是神圣的百花之王,等到其他腼腆的姐妹们脱下她们绿色的头巾后,整个枝头挂满了怒放的花朵,芬芳袭人。

家里摆满了花盆的窗台上,有一个球形玻璃鱼缸。不知道谁在里面放了11只蝌蚪。我兴奋地把手指放进水里,感觉到蝌蚪在手指间自由自在地游动。一天,一个胆大的家伙竟然跳出鱼缸,掉在地板上,等我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当我刚一把它放回水里,它就快速地潜入水底,快活地游起来。它既然曾经跳出鱼缸,见识过了世面,现在却心甘情愿地呆在这倒挂金钟花下的玻璃房子里,直到变成神气活现的青蛙为止。那时它就会跳进花园那头绿树成荫的池塘中,用它那优雅的情歌把夏夜变成音乐的世界。

就这样,我不断地从生命本身汲取知识。是莎莉文老师让我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爱的喜悦和惊奇之中,让生命中的一切都充满了爱意。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让我体味世间一切事物的美,她每时每刻都在动脑筋、想办法,使我的生活变得美好和更有意义。她认识到孩子的心灵就像溪水沿着河床千回百转,一会儿映出花朵,一会儿映出灌木,一会儿映出朵朵轻云,佳境不绝。她用尽心思给我引路,因为她明白,孩子的心灵和小溪一样,还需要山涧泉水来补充,汇合成长江大河,在那平静如镜的河面上映出连绵起伏的山峰,映出灿烂耀眼的树影和蓝天,映出花朵的美丽面庞。

每个老师都能把孩子领进教室,但并不是每个老师都能使孩子学到真正的东西。我的老师与我相亲相爱,密不可分,我永远也分不清,我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喜爱,有多少是自己内心固有的,有多少是她赐予给我的。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是沿着她的足迹前进的。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属于她,我的才能、抱负和欢乐,无不由她的爱所点化而成。

圣诞礼物

莎莉文小姐来到多斯康比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是一件大事。家里每个人都准备给我一个惊喜——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但最令我高兴的,莫过于我和莎莉文小姐也在准备给其他人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每个傍晚,我们都会围坐在暖暖的火炉旁,玩我们的猜谜游戏。圣诞节越临近,我们就越兴奋。

圣诞前夜,多斯康比亚的学生们邀我参观他们的圣诞树。那棵美丽的树立在教室的中央,在柔和的灯光中闪耀着迷人的光芒,树枝上挂满了稀有的水果。我欣喜若狂地围着圣诞树又蹦又跳。我真高兴极了。而那些布置圣诞树的人,则很和气地帮我递礼物给其他的儿童,我也很愉快地递着礼品,并没有停下来摸自己的一份。在我准备去取时,真希望圣诞节马上来临,我几乎等得不耐烦了。我知道,我所得到的礼物并不是朋友们所暗示的,老师说我将得到的那些礼物会比这些好得多。不过她叫我耐心等待,因为所有的谜团都会在第二天早晨揭晓。

那天夜里,也就是平安夜,我挂好袜子之后,久久无法入睡。其实,我一直保持着警觉,想看看圣诞老人来的时候,他究竟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困得实在不行了,不久,就进入了梦乡,怀里抱着新得到的娃娃与白狗熊。第二天清早,全家人用“圣诞快乐”的祝福声将我唤醒了。我发现,不单只是长袜子里,桌子上,椅子上,甚至门槛和每一个纸包里,都藏着让我惊喜的圣诞礼物。而当老师送给我一只金丝雀时,我高兴得更是无法形容。

我给这只金丝雀起名叫蒂姆。小蒂姆真是驯服极了,它会在我手指上跳来跳去,还会从我手中吃红樱桃。莎莉文小姐教我该怎样照顾我的新宠物。每天早晨,吃过早餐后,我便打扫鸟笼,添加饲料和换水,并在它的秋千上挂一枝蘩草。一天早晨,我把鸟笼放在窗台上,然后去取水来给它洗澡。回来开门时,感觉有一只大猫从我身边飞似的擦过。起先我并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我把手放进鸟笼时,我没有摸到蒂姆的美丽翅膀,它尖尖的小嘴也没有啄着我的手指。这时我才知道,我永远也不能再见到那甜蜜可爱的小歌手了。

波士顿之行

1888年5月,我开始了波士顿之行,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二件大事。这次旅行和两年前去巴尔的摩有天壤之别。我安静地坐在莎莉文小姐的身旁,她兴致盎然地告诉我车窗外她所见到的一切:美丽的田纳西河,一望无际的棉田、山丘、树林,车站上叫卖糖果和玉米花的黑人。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破旧大娃娃“南茜”,当我没有全神贯注地听莎莉文小姐的讲述时,便会想起“南茜”的存在,于是把它抱起来,不过我通常会让自己相信她已睡熟了。火车终于进入了波士顿火车站。

到达柏金斯盲人学院后,我立即和小盲童们交上了朋友。当我知道他们会手语时,真是喜出望外。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我的朋友们都是盲人。当我发觉他们把手放在我手上与我交谈,并用手指读书时,我既感到惊奇又感到痛苦。虽然他们已经告诉我,而我也知道自己有生理缺陷,但我一直模糊地认为,既然他们可以听到,必然有一种“第二视觉”,所以,当我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失去同样的宝贵恩赐时,我感到很意外。因此,在那段时间里,我也很快就在他们的感染下忘掉了一切痛苦。

日子一天天地逝去,我热切地寻求着一次又一次快乐的经历。在波士顿期间,我参观了本克山。我在那里上了自己的第一堂历史课。勇士们曾经在我们脚站的地方英勇作战,我一面爬纪念碑上的石阶,一面想象着当年勇士们英勇作战的情景。

第二天,我们乘船去普利茅斯。海上生活真是充满了乐趣!但刚开始,机器的轰鸣声使我误以为是打雷,于是便急哭了,因为我怕下雨,那样我们便不能在户外野餐了。

在普利茅斯,那块移民登陆时曾经踩过的大岩石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用手抚摸这块岩石时,当年移民们艰苦跋涉的事迹仿佛又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眼前。在参观移民博物馆时,一位和蔼的先生给了我一块小小的普利茅斯岩石的模型。我常常抚摸着它的弯曲处,抚摸中间的裂缝和上面凸起的“1620年”几个数字。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奇妙的早期英国移民的故事。我在波士顿所交的朋友中,有威廉·艾地克先生和他的女儿。他们对我很和善,这使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一天,我们应邀去拜访他在贝弗利农场的美丽家园。我很高兴地记得,他们的狗(大的叫李奥、小卷毛长耳的叫弗利兹)都跑来欢迎我,而跑得最快的是叫尼荣勒的马,它也把鼻子伸在我手里,要我去轻拍它。

我还记得,我们去了靠近农场的海滩,那是我第一次在沙滩上玩耍。那片硬而平的沙滩跟布鲁斯特的松软且夹杂着海藻和贝壳的沙滩有点不同。艾地克先生告诉我,有许多大船从波士顿驶过这里,前往欧洲。以后我又见过他几面,他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拥抱大海

在柏金斯盲人学校放暑假前,莎莉文老师和她的好友霍布舍夫人就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一起到科德角的布鲁斯特海滨度假。在那段日子里,我兴奋极了,脑海里净是未来愉快的日子,以及有关大海的各种神奇而有趣的故事。

那年暑假,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海。我一直没有机会接近海洋,甚至连海水的咸味都没有尝过。不过,我曾在一本厚厚的叫作《我们的世界》的书中,读过一段有关大海的描写。这使我对海洋充满了好奇,渴望能够触摸一下那茫茫的大海,感受一下那汹涌澎湃的波涛。

她们刚替我换好游泳衣,我便迫不及待地在温暖的沙滩上奔跑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的海水。我感到了巨浪的冲击和沉浮,突然,我的脚不小心撞上了一块岩石,一个浪头打在我头上。我伸出双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只有海水和一些绊在脸上的海草。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浪花好像和我玩耍一样,把我抛来抛去,弄得我晕头转向,真是可怕极了。最后,大海似乎对我这个新的玩物厌倦了,终于又把我抛到岸边。莎莉文小姐立即把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当我从恐惧中恢复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谁把盐放在海水里的?”

同大海的第一次接触,我就尝到了大海的厉害。打那以后,我便不敢下海了,但我喜欢穿着游泳衣,坐在大岩石上去感受海浪击打岩石的感觉,喜欢迎接向我迎头泼来的骤雨般的浪花。

我开始对海岸眷恋不舍了,那种纯净、清新的气味,可以使人变得更清醒、更冷静。贝壳、卵石、海草以及海草中的小生物,都对我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一天,莎莉文小姐在岸边浅水中捉到一个正在晒太阳的很奇特的家伙。那是一只长得很大的马靴蟹,以前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我好奇地去摸它,奇怪它怎么会把房子背在背上。我突然心生一念:把它拿回去喂养。于是,我抓着它往回拖。大螃蟹很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了一里半路。

回到家里,我缠着莎莉文小姐把它放在井旁的一个我认为安全的水槽里。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到水槽边一看,螃蟹竟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一时间我十分气恼。但是,我也渐渐地认识到,把那可怜的不会说话的东西圈在这里,是既不仁义又不明智的行为,于是心情又愉快了起来。

山间秋季

那年秋天,我带着愉快的回忆,回到了我南方的家乡。

就像每件事情都有一个开始一样,这次旅行也把簇新而美丽的世界横陈在我的脚下,我的每一个举动,都能获得快乐与知识。我片刻不停地忙碌着。就像那些短命的小昆虫一样,我希望也能把自己一生要完成的事浓缩到短短的一天之中经历完毕。

在距离多斯康比亚约14英里的一个小山冈上,有我们的夏季别墅。在那里,我和家人度过了秋天。这个地方被称为羊齿石场,是因附近有一个久已废弃的石炭岩坑而得名的,空旷的地方长满了羊齿植物,石灰岩坑也完全被遮盖住了,甚至连小溪也被隐匿起来。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树林,有高大的橡树,也有挺拔的冬青树。它们的树身好像石柱一样,树枝挂满了常青藤;还有柿树,它的香味弥漫在树林的每一个角落,令人陶醉,使人心旷神怡。我们常常在黄昏时分陶醉在树林中,日落的时候,从泥土里散发出来的清爽气息,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的别墅坐落在山顶的橡树与松树间。房子很小,分为左右两排,那里弥漫着从树上发出的香气。后门旁边有一棵白胡桃树,楼梯是环绕着它而建的。橡树和松树都离房子很近,在走廊上我就摸到它们,并能感到风在摇动树枝,树叶在秋风中瑟瑟飘落。

常常有很多人来羊齿场探望我们。晚上,男人们就围在篝火旁玩纸牌,或以聊天和游戏来消磨时光,他们常常夸耀自己打猎的本领有多么高超。晚上,这群人就睡在房外的大厅里,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睡在临时铺位上的猎人们以及猎狗的呼吸。

破晓时分,我被猎枪的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吵醒,猎人们又要出发了。我能感觉到马的嘶鸣声,它们被拴在树下过了一整夜,正不耐烦地等着离去。猎人们又一次地奔向森林,猎犬奔跑着在前面开路。

中午时分,我们开始准备野餐。我们在地上已经被掘好的深洞里点上火,上面架上大木棍,用铁杆把肉穿在上面烤。

在我们热热闹闹准备野餐时,猎人们回来了。人们的神情显得很沮丧——他们一只猎物也没猎到!

不过,猎人们很快便忘记了这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大家开始坐下来吃午饭。不过,吃的是牛肉和烤猪肉!

这年夏天,我在羊齿场饲养了一匹属于我的小马。我叫它“黑丽人”,因为我刚刚读过一本有趣的有关马的书。书中所写的那匹马和这匹马在各方面都很相似,从它那光滑的黑毛到额上的白斑都如出一辙。我在它的背上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我骑在马上,在老师认为比较安全时,便会放开马缰,让“黑丽人”自由地在林中漫步,或任意地停下来吃草,或细嚼羊肠小径旁的树叶。

有时候,我还和米珠丽及表弟妹们去采摘柿子。此外,我们还爱采集硬果。我常帮她们剥栗子皮或帮她们砸开山胡桃的壳——又大又甜美的胡桃!

山脚下有一条铁路,常有火车疾驶而过。听到汽笛声后,我们便会跑到阁楼上看从远方疾驶而来的火车。有时,米珠丽还会兴奋而紧张地告诉我,有一只牛或马在铁轨上乱闯。大约一英里路外,有一座铁桥横跨在很深的峡谷上。这座桥很不易走过去,枕木间的距离不仅大而且窄,走在桥上就像是走在刀锋上一样。我从来没有走过这铁桥,直至有一天,米珠丽、莎莉文小姐和我在树林中迷了路,走了好几个钟头都找不到一条出路。

忽然,米珠丽用她的小手指着大叫:

“铁桥就在那里了!”

其实,我们宁愿绕远,也不愿过这座桥,可是天已渐渐黑了,我们又找不到其他的路。我用脚试探着铁轨,确定能够很顺利地前进,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喷气声音。

“我看到火车了!”米珠丽大叫道。

好险啊,倘若不是我们及时发现并立即卧倒在铁轨旁,我们可能已经被轧死了。我感到火车头的热气喷在我脸上,蒸气和灰烬几乎把我呛死。火车隆隆而过时,铁桥震动得很厉害,我还以为我们会被冲到下面的深渊里去呢。火车驶过后,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回铁轨。我们回到家时,天已经很黑了,可别墅内空无一人。原来,一家人全都出动去找我们了。

到北方生活

在那次波士顿之行以后,我几乎每年冬天都在北方度过。有一次,我到新英格兰的一个小村庄过冬,在那里,我见到了封冻的湖泊和白雪皑皑的广阔原野。

我惊讶地发现,鸟儿飞走了,光秃秃的树上只留下堆满积雪的空巢。冬之神施展的点冰术已使大地僵化麻木,树木的精灵也已退缩到根部。在那黑洞洞的地下,蜷缩着熟睡着的生命,无声无息的,像是死了一样。甚至在阳光很足的白天,它们也仍萎缩着,就像它们的血管已经枯萎衰老了一样。

有一天,天气阴得很厉害,这预示着暴风雪即将来临。没多久,雪花开始飘落了。雪花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到地面,一连下了好几个小时。清早起来,原野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分辨不出村庄的原貌了。

傍晚,突然刮起了一阵北风,狂风把积雪卷起,雪花四处飞扬。家人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讲故事、做游戏,完全忘却了自己正处于与外界隔绝的孤独之中。夜里,风越刮越猛,雪也越下越大,屋檐被大雪压得嘎嘎作响,屋外的大树也左右摇摆,折断的树枝不停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可怕的声音。这使我感到可怕极了。

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才停了下来。我披上头巾和斗篷,和家人一起走出来,在雪地里铲出一条狭窄的小路。空气冷飕飕的,脸颊被风刮得生疼。我和莎莉文老师一会儿走在小路中间,一会儿走到积雪中,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一片松林旁。

松树矗立在雪地中,披着银装,像是大理石雕成的一样,但现在已经闻不到松叶的芬芳了。阳光照在树枝上,就好像钻石般熠熠闪光,轻轻一碰,积雪就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

积雪在慢慢地融化,在它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另一场暴风雪又来了。整个冬天,几乎见不到黑色的土地,它们被大雪完全盖住了。树木上的冰凌偶尔会融化,可是很快又会披上一件相同的白衫。

那年冬天,我们最喜欢的游戏是滑雪橇。湖岸上有些地方非常陡,我们就从坡度很大的地方往下滑。大家在雪橇上坐好,一个孩子使劲一推,雪橇便往下猛冲。穿过积雪,跃过洼地,径直向下面的湖泊冲去,一下子穿过闪闪发光的湖面,滑到了湖的对岸,真是好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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