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的病确实渐渐好转了。那天伊丽莎白在客厅做针线活时,听到了达西跟加丽丽小姐的谈话。
简姐妹在纳塞菲尔德的日子过得天天相似,她的病也在慢慢地痊愈。宾利姐妹每天上午[3]都要到简屋里来陪坐两个小时,说说话。虽然对周围环境很无奈,伊丽莎白也只好耐心地等待姐姐完全康复。
这天晚上,宾利与他的姐夫赫斯特先生在客厅玩牌,达西先生在给妹妹写信,伊丽莎白也坐在客厅里一边摆弄针线,一边听达西和加丽丽小姐聊天。
“乔佳娜收到你的信一定特别高兴!……你写这么一封信,字也写得这么漂亮,平时一定是经常写信吧?如果让我写那些枯燥无味的公务信,肯定很受罪。”
“那当然!幸亏你不用受这份罪,我就没办法了。”
“信里一定要告诉你妹妹,我实在太想她了。”
“这我已经写过一遍了。”
“再写上听说她竖琴弹得大有进展,我很高兴,向她表示祝贺,还有她设计的那个装饰品太漂亮了,我很喜欢……”
很显然,加丽丽小姐有心钓这个金龟婿,达西却没有兴趣,并且对她的无知更是不屑一顾。由此伊丽莎白进一步确定,达西是非常傲慢的。
“能不能下次再写啊?这封信已经写得太长了,真有点写不下了。”
“当然可以。很快我和乔佳娜就能见面了。你也真是不简单,能写这么长的信,还能写得这么好,好像一点不费劲。”
“你这话可说错了,加丽丽,他写信爱推敲,还经常在音韵、用词上自我折腾。是不是啊,达西!”宾利在牌桌听到这边说话也搭了进来。
“我写信和你写信完全是两回事。”
加丽丽护起了达西先生,大声对哥哥说:
“你写信是最马虎的,说半句,漏半句,还要涂涂改改。”
“那是因为我思如泉涌,来不及写嘛。”
“宾利,你这种吹嘘就不对了,做事有决心、速度快是好的一面,但如果不能把事情干周全,草草了事,有时还不如不干的好。”达西对宾利的攻击也是长篇大论的,“比如今天上午,你说住城里住乡下无所谓,哪天不想住乡下了,5分钟就可以决定离开。但是实际上你一定能做到吗?你多半是凭一时冲动,而非深思熟虑。哪怕你已经上马了,有个朋友要你再住一个星期,你就不会走了,他要叫你再住一个月,你也不见得会推辞。”
“达西先生这话我看是夸宾利先生了,这是朋友相处重义气、重友情的表现,难能可贵嘛。”伊丽莎白帮起了宾利。
“谢谢伊丽莎白美言。不过看来我在那种情况下应拍马扬鞭而去,才能得到我的朋友的赞赏了。”
“这要看达西先生的观点了。”
几个人将话题发展成了辩论,在二比一的情况下达西占了下风。加丽丽虽插不进这场唇枪舌剑,却因心中向着达西,觉得不大舒服,便要出来了结这一争论。伊丽莎白见此也顺水推舟,建议达西还是先把写信的正事办完。
不一会儿,达西将写完的信封了口,不过大家自然也就没再接原来的谈话。达西先生恳请加丽丽与伊丽莎白弹几曲音乐。
加丽丽有礼貌地请伊丽莎白先上,在得到谢绝后才坐在钢琴前弹了起来。姐姐路易莎则走过来和着琴声放开了歌喉。
当姐妹俩演奏时,伊丽莎白随意地翻阅钢琴上几本琴谱,却发现达西的眼睛总是望着她。她可不敢奢望这位了不起的人如此注视她是出于爱慕,可要是说达西是因为讨厌她所以才望着她,似乎就更说不通了。她只好这样对自己解释:她所以引起了达西的注意,大概是因为达西认为她比起在座的任何人来,更叫人看不顺眼。她并不因此感到难过,因为她并不喜欢他,也不稀罕他的垂青。
宾利小姐在几支意大利歌曲后,换上了一支苏格兰舞曲。没想到达西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伊丽莎白面前:
“柏纳特小姐,可不可以请你跳个苏格兰舞?”
见伊丽莎白微笑着不答话,达西摸不着头脑地又重复了一遍。
“噢,不是我没听见你的话,倒是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才好。你是不是想看到我答应,再说我跳这种舞趣味不高?实话说,我确实是不想跳苏格兰舞,不过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嘲笑我一下?”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听到伊丽莎白尖辣的话语、狡黠的神态,分明像一朵带刺的野蔷薇。达西不但没被挑起火来,反倒受到一种从未见过的脱俗女人的吸引。心想,如果她要不是现在的身世,自己恐怕真要想入非非了。
加丽丽小姐留意到这些情形,更加嫉妒了。她利用一切机会,包括到矮树林里散步时,不停地挑拨达西对伊丽莎白的感情,说他跟伊丽莎白如果结成“美满”姻缘,将会拥有一个乱说话的岳母和醉心追求军官的小姨子,又故意将伊丽莎白家卑微的亲戚与达西家当法官的伯祖父做比较。可达西显然已沉迷于伊丽莎白那明亮的眼睛,对这些话一概不置可否。
简的病已大大好转,晚饭后,她在伊丽莎白陪伴下进了客厅。宾利姐妹热情相迎,几位先生随后进屋,见到小姐们在开心地聊天都很高兴。他们向简表达正式的问候,赫斯特先生还向简鞠躬施礼表示亲切致意。宾利的兴奋没有挂在口头上,他细致地赶忙向壁炉里添柴加薪,直忙到安顿好简坐在温暖的、可避开冷风的位置才歇下来。伊丽莎白将宾利的关切看在眼里,心中既感激又高兴。
喝完茶后,赫斯特先生想摆牌桌玩牌,可是大家却似乎没什么兴趣。达西和加丽丽一人拿起了一本书。赫斯特太太摆弄着首饰,听简和她弟弟聊天。赫斯特先生只好在沙发上打起瞌睡。
加丽丽看书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达西拿了个第一卷,她也就拿个第二卷来看,或许这样可以更接近达西先生,多得到点好感吧。她一会看看达西先生看了多少页,一会又看看手中的第二卷,实在是味同嚼蜡。可是尽管打着呵欠,嘴里却说:
“晚上读读书,真是最好的消遣。我将来一定要在家里建一个又大又好的藏书室。”
加丽丽小姐为了引起达西的注意,大肆夸奖了一番读书的乐趣,又不时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卖弄她优美的体态和矫健的步伐。
直到后来呵欠连天,加丽丽才索性扔了书,在客厅里踱起步来。见达西闷头看书,她只好转向哥哥:
“宾利,你是不是肯定要在这里举办舞会?我看啊,你要先问问大家有没有兴趣,不然还不如不要开呢。”
“不会没兴趣吧?这个舞会我一定要举行,最近我就打算筹备一下,把请帖发掉。”
加丽丽小姐又转向了伊丽莎白,亲热地拉她起来活动活动。伊丽莎白对加丽丽的态度有点意外,但还是立即同意,站了起来。这下达西不再盯着书了,抬起头来注视她们。原来,这是加丽丽想要引起达西注意略施的小计。见此,她立即转向达西提出同样的建议。可达西却说自己有理由不能进来掺和。
加丽丽听出达西先生话中有话,非逼他讲出原因。谁知达西这样回答了她:
“你们要在客厅散步无外乎两种原因,一是你们总会有些悄悄话要说,我插进来岂不妨碍了你们;再者嘛,你们走起来是要展现一下身材仪态,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自然应该坐在一边才能更好地欣赏呀!”
“哈,你竟敢这么放肆说我们,伊丽莎白你说,应该怎么罚他!”
“你熟悉他,一定知道捉弄、嘲笑他的办法了。”
“要捉弄他这样的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弄不好反而吃亏;要说嘲笑他嘛,他这人就是傲慢自大,其他真找不出有什么可笑的把柄。”
“谢谢加丽丽小姐的夸奖。要说傲慢和自大有时是缺点,有时则不是缺点,要看他傲慢之处有无道理。”
“照这么说来,你真以为自己没有缺点?”
“我有够多的毛病,然而这些毛病与头脑并无关系。而说到我的性格,我可不敢自夸。我在处世方面不太能委曲求全、随波逐流。别人的愚蠢和过错我本该赶快忘掉,却偏偏忘不掉;人家得罪了我,我也忘不掉。说到我的一些情绪,也并不是我一打算把它们去除掉,它们就会烟消云散。我的脾气可以说是够叫人厌恶的。我对于某个人一旦没有了好感,就永远没有好感。”
伊丽莎白笑着说:
“看来你还真有自知之明,这里面确实是性格造成的缺点,不过既然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们也就不好再来嘲笑你了。”
惩罚达西没有结果,她们最后又回到了弹琴娱乐上,还把已在沙发上睡着的赫斯特先生给闹醒了。
经过这次谈话,达西觉得自己对伊丽莎白似乎已过分亲近了。
简觉得自己病已好多了,第二天,姐妹俩早早起了床,姐姐就让伊丽莎白给家里写信,请母亲派马车接她们回家。柏纳特太太于是回信将计划告诉女儿,要她们安心再住两天,等家里有了马车再来拉她们回家,如走前宾利先生一家挽留的话,多住两天也无妨。
伊丽莎白觉得住长了会招人厌,已下决心不再多留一天。她和姐姐商量,要向宾利先生借马车,当天上午就回家。
宾利一家听说后,都关切地来挽留她们。最后得到一个折中的结果:再住一天,次日再走。宾利先生对柏纳特家的小姐确是产生了留恋,他认为简身体欠佳,刚病过一场还未完全康复,劝简多多静养,不要急着上路回家。
加丽丽则处在矛盾之中,她对简没有恶意,但对伊丽莎白,却因达西的缘故而产生嫉妒。所以她先是挽留,后来又心中后悔。
达西对柏纳特家姐妹要走显得很平静,他没有加入到劝留的一方中去。他觉得伊丽莎白在纳塞菲尔德的几天与自己接触太多了些,已经引起了加丽丽的反感,这从加丽丽对伊丽莎白的态度和在自己面前说的嘲讽话就可得到证明。
达西倒是希望伊丽莎白早点离开,以免自己对她的好感不自觉流露出来,产生一些自己不期望产生的影响。如果伊丽莎白看出这一点,她或许会产生误解,认为自己有爱慕婚姻方面的意思。达西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就主动回避起了伊丽莎白,在她回家前的一整天几乎都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只是一直埋头在书堆里,直至柏纳特姐妹俩离开。
回到家的姐妹俩似乎没有受到柏纳特太太的欢迎,因为她们还是提前回来了!她怪女儿们借用宾利的马车,给宾利先生添了麻烦,又怪简病还没好透就出门上路,这样任性感冒还得复发。柏纳特先生见到女儿们十分高兴:这下家里又可以恢复以前的热闹了。
晚上,柏纳特太太心情很好。一会儿问大女儿身体恢复得怎样,一会儿又问宾利先生什么时候到家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