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制成红色花漾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的只需要颜料一掷就可以了,有的却贪婪的想要我们的命。
雨停了,傍晚六点半的斜阳很是应景。
花姐骑着电车载我去公交站牌,一路飞驰,身后的王文骑着电车载着董丽丽,嘴里时不时得朗诵一段酸词,遭来的自然是董丽丽的一顿暴打。
“木安,木安”
王文飞快的骑着,嘴里喊我微信的名字。
我扭头看着呲着牙的王文道“做什么?”
“没事,哈。就是想叫叫你”
“那也不用一直喊我微信的名字吧,我又不是没有名字”
王文摇头晃脑的笑着说“陈星啊,你为什么不取带你名字的,木安,木安……”
“你是有什么不安吗?”
听到他这样问,我冲他苦笑道“就是一个昵称而已,非要刨根问底呀”
“就是!王文你要是闲的没事可别招我们家星星”
花姐听王文有胡搅蛮缠咬文嚼字的意思,放慢了骑车速度,扭头对王文一通吼。
“呦,花姐,陈星才来我们公司多久,你就这么护着了?现在谁不知道你两好得穿一条裤子”
王文拧紧车把,与花姐并列。
“因为陈星是妹妹呀,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护着了”
“花姐就是花姐啊,厉害,在下佩服”
“得咧,我们撤!”
王文在岔路口一溜烟的往北走了,我瞧着坐在他身后的董丽丽,撒娇的敲打着他的后背,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长,直到她满头的长发随风飘荡离我越来越远。
“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扶着花姐双肩,凑近她的耳朵提高嗓音问。
“男女关系呗,正常人都看的出来,只是他们没有向我们明说,我们大家也不会捅破”
花姐说着,我们已经到了站牌处,我下车笑着对她说“谢谢,小花姐姐”
“哼,又来……车来了,快上车”
花姐伸出的手想要打我时,看到三路公交车已经来了,便只是顺手推了推我。
“好,我走了哦,明天见!”
车门开的那一刻,我想起来些什么,在包里翻了一会,扭身把手里的东西塞到花姐手里后,快速的跳上了车。
花姐伸开手看,是一块用金纸包着的巧克力。
我看着车窗外,花姐冲着我笑,我朝她挥了挥手。
那是我哥从国外带来的最后一块巧克力,橘子味的。
这样好吃的味道,花粟也应该拥有一份。
夜色把月亮压了下来,又大又圆,好像再走一段路程就能够得到它,可是走了一程又一程,我们还是隔着山海万里,隔着烟火袅袅。
还没到家,我在门口已经闻到了饭菜香,正要拿钥匙开门时,我妈推开了门。
“回来了,赶紧吃饭,刚你爸还说这个点你该回来了,见你还没回来,催我给你打电话呢”
我妈身上穿着围裙,说着走进了厨房,我跟着她进了厨房,又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看。
“我爸呢?又出去了?”
“刚还在,接了一个电话,又出去了,可能单位有点事情”
我洗了手,接过我妈手里的粥,瞥见她虎口处一道大口子。
“这个怎么弄的?怎么不贴创可贴”
“刚才切菜出神了,不小心划了一下”
我妈还准备说什么,我起身快步上了楼,在我房间的抽屉里扒拉了半天,找到了几片创可贴。
“赶紧贴上吧,一会碗我刷”
我把创可贴放到我妈手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我妈看了我一眼,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的说“星星,明天是你姐姐的……能不能休息一天?”
我夹菜得筷子停了停,脸色很平静,嚼菜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大。
“不休了吧,不是也没什么事情,我哥说要回来了吗?”
我妈低头揭开创可贴缠在手上,看不清她的脸色。
“你哥没说要回来,就是刚打电话问你,说给你打电话没接”
我摸了摸上衣口袋,扭头看客厅沙发上的包。
“哦,我手机应该是没电了,我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应该是在车上,没听到吧”
“那一会你回给他,别让你哥担心”
“嗯”
我起身把碗筷放进水池里,捋起衣袖开始刷碗。
我妈看我脸色正常,没再说什么,起身进了卧室。
当我洗漱完毕,上楼的时候,听到大门开的声音,我爸回来了。
“怎么又喝酒了?”我听到我妈呵斥的声音。
“星星回来了吗?”
我站在二楼的楼道口听我爸妈的对话。
“回来了,我说让她明天休息一天,她说不休,看着心情不算坏”
我听到我爸沉重的脚步声,一深一浅,应该是喝的不少。
“那就好,陈与呢?有说要回来吗?”
“没有,只说公司很忙,最近脱不开身”
倒水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凄凉,楼下翻页的声音缓慢而清脆。
我知道那是我爸在翻相册,他每次喝醉了都会瞧上很久。
“这是……安安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候都已经漂亮的是班里的班花啦”
楼下的声音有点哽咽,随后又听到一声女人的叹息。
我背对着墙靠着,泪水已经滴落在胸前慢慢的晕开,无声的捶着自己的胸口,这里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
去年三月的最后一天,和今天不同,下了一整天的雨。
傍晚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星星,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回来?”
电话那头,我妈急促呼的吸声使她说话断断续续。
“怎么了?我刚下班”
“你姐她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我妈的抽泣声越来越大,我手举电话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慢慢的整个身体开始抖起来。
“好……我马上订票”
我挂完电话,脑子一片空白,开始往站牌跑,泪水无声的急促的从我脸颊上划过。
下班高峰期,人很多,我挤过人群,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尽量控制自己,压了一下声音道“师傅,高铁东站”
我颤抖着手点开手机订票,订了最近一班从无北到清茗的高铁。
晚上九点半我踏进了清北县医院,手里握着的雨伞,啪嗒啪嗒的滴着雨水。
我跨两个台阶,极速的到了三楼住院部,右拐到了写着三零五的房间,我停了半刻,不敢推门进去。
“星星,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身后响起沙哑的声音,我抽动着双肩,掐着自己的手背,不敢回头。
顷刻,我的后背被一双厚重的手臂环着,那双枯瘦的大手推开了那扇千金重的门。
窗帘是蓝色的,病床是白色的。
陈安面色苍白的躺在洁白的床被里,受尽苦痛的肉体早已干瘪,此刻的规整像极了牵线木偶,等待着死神的支配。
我妈坐在病床前为陈安理发,捋过发梢的手颤了几下,时不时的扭头掩面。
“小星,你……来了”
陈安看到我站在门口,吃力的吐出几个字,扭头时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我见她这般,快速的走到病床前,对着她使劲的挤出一个微笑,笑的时候泪水划过脸颊,“嘭”的掉在的白色被单上,声音好像很大,大到要把我的心脏震碎。
“姐……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努力的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小星,我太累了……想休息了”
陈安眼里的光灭了,她才二十四岁,鬓角就已经有些许白发。
“那个……帮我写个……好结局”
她眼神飘忽的瞟了一下床头的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页边贴满了七彩的标签。
“好……”
“小星,我想……吃……十字街的酸奶酪”
陈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我的手,我垂头答应“好,我……这就去买”。
我看到陈安手背上已经被针扎的千疮百孔,不由得反握住她的手。
“姐,你放心吧”
我异常平静的看着陈安,她看到我这般,眼里仿佛有了一丝光晕。
我起身往门口走,看到我爸锤锤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布满了红色丝,头顶的白发仿佛一夜间冒了出来。
他今年不过才五十岁。
我下楼的步伐很决绝,好像晓得这是最后的见面。
此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钟,十字街的酸奶酪已经打烊。
我怔了片刻,来不及撑伞,疯狂的往回跑,雨越下越大,像一把把尖刀刺在我身上。
爬住院台阶的时候,我摔了个踉跄,膝盖碰撞在台阶棱角处,发出“咚”的一声。
随后我听到一个男声的哭泣,女人的哀鸣。
“大妹……小安”
我扶着墙边的扶手,软弱无力的趴在三零五房间门口。
陈与瘫坐在地上,嘴角抽搐着,鬓角流着汗水,白色衬衫浸着雨水,裤脚的泥渍还在往下蔓延。
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块金纸包裹的巧克力,随着窗外雨声的拍打,回荡着他无尽的啜泣。
“哥哥,来晚了……”
我站在门外,听风,听雨,听哭泣,听哀嚎,可是,再也听不到陈安的心跳声。
膝盖上的血,任凭夜把它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