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青命人包扎好杨进的伤口,请他回去休息之后,返回大厅。厅内众人看了一场热闹,这时又严肃起来,这张面孔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低调本分,寡言少语的杨沐青,天神知道下一个死在他屠刀之下的会是哪个。对于陆维风和多伦的逃跑,明显他已经气恼至极,绷着脸,嗓音低沉,问道:“谁能给我追回来?”
大厅里的众人都低着头,没人敢应承这事。刘金鹏出列说道:“卑职愿往!”
这可出乎杨沐青的预料,所有人也都惊掉了下巴,向来唯林雄马首是瞻的刘金鹏此刻像变了一个人,他怎么会去执行死对头的命令?哦,或许他是要借着追陆维风而助他们逃跑,或许他自己也想趁此机会跑去林城报信。想到这里,杨沐青果断拒绝,说道:“刘将军挺身而出,杨某人真是感激不尽,不过,追人这事路途劳顿,刘将军还是留在城里与我共商大计。”
刘金鹏真心想表现一番,却不得新主的信任,他悻悻地站回原位。杨进受伤,杨沐青点了自己另一名亲信暗骁前往追击,然后说道:“刚才发生的一切诸位都看到了,林雄无道,我杨某人暂管狱法城。”他仍是面无表情,简短地说了这一句话,然后静静地观察厅内众人的反应。大厅里的空气像凝结了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或刚正不阿,或随波逐流,又或委曲求全。
杨沐青继续说道:“诸位想想,现在大厅里谁的官职最大?好像是我,狱法城守备副将军,仅仅是个从五品的武官,那你们呢?在这个鬼地方一待十几年,顶多混到六七品的官员!”这句话可谓是戳中了众人的痛点,这里的官兵十之八九都有这种想法,愤愤不平的将领已经蠢蠢欲动,心思都归在了杨沐青的一边。
多年的卧薪尝胆使得杨沐青学会了读心术的本领,他只扫视了一圈便看穿了各位的想法,干脆再加一把火:“林雄怕什么,他是林家的后代,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到时候回桦城当他的亲王,吃香喝辣,逍遥自在,只是苦了咱们这些穷当兵的。这是林雄在这里当政几年的部分账本,诸位可以传阅一下。”
刘金鹏赶紧上前跪在杨沐青脚下,举起双手准备接着,这个举动居然让自傲的杨沐青一时间手足无措,看着他的这幅模样,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情,把账本仍在了刘金鹏的面前。
刘金鹏拾起扔在地上的账本,给众人传阅。这是近两年狱法城的收入与支出明细,性格豪放的武官不耐烦地草草翻上几页,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细心的文官仔细对照之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掌管钱粮的主事李亮还没有翻看便跪倒说道:“请杨将军饶命,这都是林雄让咱们干的。”
杨沐青笑了,说道:“李主事,这些年你可没少帮着林雄做假账,林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李亮吓得魂不附体,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卑职只拿四个银币的月薪,好处什么的,小的真不敢接受,请杨将军明察。”
杨沐青看着他额头的血印说道:“你起来吧,我让大家看这账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家,咱们辛辛苦苦为狱法城做事,林雄却暗地里克扣咱们的饷银,贪污上面的拨款。”
其实这种事情莫说在小小的狱法城,即便是北林国和昆仑大陆,都不算是新鲜事,谁能保证一方官员能两袖清风?不过杨沐青在这个时候使出这一计重拳,使得那些摇摆的将领心里愤恨林雄,开始倒向杨沐青一边。台下众人议论纷纷,诉说着林雄主政的种种不是,克扣粮饷,苛责下属,刚愎自用等等缺点在这一瞬间统统爆发。时机已经成熟,杨沐青期望中的效果达到了,接下来便是他等着使出第三板斧。
过了一会儿,大家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有点儿喧宾夺主,都停止了讨论,看向杨沐青。就是这个时候,杨沐青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北齐的陆维风逃走,一定回去林城报信,与其在这里束手待擒,不如大家团结一心,杀出一条血路!”
其实台下的众人已经没有选择,若有人提出反对,怕是要血洒当场了。可“杀出一条血路”说起来容易,就凭狱法城的这点儿兵,恐怕也只是比现在多活几日,并且,谋逆造反是诛九族的罪,还连累了家人。杨沐青当然也能看出他们的顾虑,说道:“北林国拥兵百万,城池固若金汤,你们是怕我杨某人难以成功不是?”
众人不吭声,算是默认了,杨沐青笑道:“大家的顾虑我可以理解,不过了解我杨沐青的人都知道,十七年前北齐山大战,我是怎样带着一万兵大败林松五万兵的,那年我才十八岁,难道这还不够说服你们的么?”
杨沐青的战绩这些人都听说过,也正是因为他的智勇双全,当年才没有和父兄一样,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在陆格非的请求下,把他留在了北齐城,后来,林雄欲将其调往狱法城,林松开始也是反对的,可拗不过这个侄子,只好依从了他。
这时台下一人高声喊道:“我愿跟随杨将军鞍前马后!”他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主动请缨的刘金鹏,转变之快让人咋舌。刘金鹏为人善变,杨沐青对他心存戒备,不敢过于信任。众人纷纷附和,不过他今天带了个好头,无论真心假意,起码他带动起了其他将领的应声附和,杨沐青看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十分满意了。
陆维风和多伦跑出将军府,一口气跑到了狱法城的南门附近,和多伦料想的一样,城门紧闭,把守城门的官兵比平时多了一倍。这些军官有几个是陆维风的朋友,他思索再三,准备上前打点一下,希望几位朋友能看在他北齐世子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他刚要上前,多伦赶紧拉住他,往回一拽,两人躲在了隐蔽处。只见一人上前,向其中一名守门的军官询问了几句,由于距离较远,陆维风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那人一身的黑衣,外罩一袭黑色披风,披风背后绣着金色的莲花图案,这是旧北齐国杨氏的家族图案。他的相貌看不大清,身后跟着五名同样披着黑色披风的大汉。
多伦说道:“好险,差一点儿就让暗骁逮着了。”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暗骁!陆维风知道后也是后怕不已,多伦说道:“殿下,看来城门是出不去了。”
陆维风焦急道:“那怎么办?狱法城这么小,咱们迟早会被捉到的。”
狱法城本就不算繁华,此刻更是空无一人,多伦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说道:“殿下跟我来。”
两人辗转几条小巷,直到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后,多伦开始仔细观察每家铁匠铺,终于他像发现了救星似的进了一家铺面普通,毫不引人注意的铺子。陆维风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多伦观察铺子里的铁匠,并不答话,走到铺子的尽头,这里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师傅,多伦上前问道:“你家主人在么?”
老师傅斜睨两人,随即眼光又落在铁砧上烧红的生铁,用手中的小锤指示徒弟应该敲击的位置。等那快橘红色的生铁淬了一遍火,一股水汽蒸腾上来时,老师傅才说道:“客官是打仗还是务农?”狱法城的铁匠兼顾打造武器盔甲和农具,无论什么样的顾客,铁匠们都是先问这一句。
多伦知晓其中的含义,答道:“打仗。”
老师傅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擦额头和胡须上的水珠,问道:“需要什么兵器?”
多伦竖起他的银枪,说道:“我有银枪一杆,师傅可以瞧瞧。”他的枪上装饰着陆家双熊的图案。
老师傅瞟了一眼,说道:“你也真够胆子大的,你不知道主人最恨北齐的陆氏么?”
陆维风似懂非懂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不过老师傅的这句话让他不寒而栗,多伦把他领到了仇人这里,难道他也叛变了?他忽然感觉周围黑暗的环境更加恐怖,每一次敲击生铁的声音都狠狠扎在自己的心窝,像是在敲响自己的丧钟。多伦看了一眼陆维风,见他一脸的疑惑和恐惧,对老师傅说道:“怎么会不知道?反正我们也无路可逃了,与其极轻性命交给该死的叛党,不如豁出去见一下你家主人,万一我们有命逃出去呢,总要一试。”
老师傅审视着那块初见雏形的铁条,看样子它将来要被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宝剑,喃喃地说道:“不行,还差点儿火候。”于是又将它塞进炉火中,再次烧红,然后锤击。过了半个时辰,陆维风和多伦已是满头大汗,而这块铁条即将经历又一次的淬火,这时小学徒过来说道:“师父,主人叫他俩进去。”
只听“刺啦”一声,接着老师傅说道:“嗯,这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