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县琥珀泉边
泉边有一片柳树,被泉水滋养的很茁壮,无数的条上长着无数的柳叶,郁郁葱葱的,将碧落遮的严实,泰一和庄奴就躺在树荫里,柳心在一旁面对着湖水坐在地上发呆。
王五带着两个衙卫出现的时候,泰一三人并未太过理睬。
只是这时,一个龙行虎步,威武不凡的人,从林中走出,泰一才从地上坐了起来,这两天已听过多次初笑愚这个名字,实是有点好奇。
这人身高两米出头,头发是那种灰白色,鼻梁挺立,大眼粗眉厚唇,容貌并不是极为出众,只有那双眼睛,不是凶猛不是桀骜,而是一种睥睨天下和极端的漠视。
他的气息非常强烈,甫一出现,空气中就弥漫着一种压抑,危险的感觉。他不像是野兽,也不像是人,而且他丝毫不掩饰这一点。
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初笑愚甫一登场,原本握着长刀趾高气昂的衙卫几人便向蔫了的茄子一样,拘谨的站在一旁。
泰一看到这里就知道,这只是王五和衙卫的图谋,而初笑愚的出现,实在是一个惊喜的意外。
“初笑愚大···大人!就···就是他们几个外乡人!不顾您的命令!私自闯进琥珀泉!”
王五与初笑愚接触不多,可也被其威势所迫,连话都说不利索。见王五突然上前,与他同来的两名衙卫顿时冷汗直冒,脸色都变得铁青,也没有阻止王五,而是退后了一步,突然跪在了地上。
初笑愚原本视线里只有躺在地上的泰一一人,将王五三人无视了,这时突然听得王五的声音响起,才缓缓转头盯住王五。
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盯着一头待宰的肥猪。林子周遭开始出现金色的粒子,汇成金色的风,一股肃杀之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五感觉身上一阵冰凉,脚步开始慌乱,余光瞥见那两个衙卫竟然跪在地上,头点地,气都不敢喘,忙不迭的也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他也说不上原因,只是感觉他不这样做的话,下一秒头颅就会离开他的身体。
“飞鸿州少府,初笑愚,初大人?”
空中的金风并未散去,而是缓缓聚集在初笑愚身边,将他衬托的像是天上神王一般绚丽。见王五跪了下去,初笑愚表情并未有丝毫变化,眼中的杀意也未散去。
听得泰一的声音才转头看向泰一,只见泰一穿着一身宽大的靛蓝色官袍,袍子上绣着象征着天下太平的鸾鸟,头戴高冠,脚踩官靴,抵足而立,气派非凡。
这是大周太史令的官服,太史令便是泰一将要赴任的官位,官居二等,直属于军机处,听周王调令。
原来在那王五跳出来指摘泰一三人之时,泰一趁着初笑愚对王五施压这短短几个瞬间,完成了从结界戒指中取出官服、官帽、官靴,并穿戴整齐的一系列动作。
只因这初笑愚也同样给了泰一莫大的压力,甚至有一种直面死亡的错觉。
“哪里来的小贼,又从哪偷来的官服?从实招来可死的痛快!”
初笑愚并不吃泰一这一套,身周的金色粒子高速凝聚,闪出锋芒,对准泰一三人,他嘴里说着问责的话,可是似乎根本没有想听泰一的解释,最后一个音结束,空气中的杀气似乎要化作实质。
本在一帮发呆的柳心,从初笑愚出现之时就觉察到了危险,此时双手紧紧握着刀柄,额头上已经见汗,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拔刀,拔出的一瞬间,他们三人就会同时被那金色的风切成碎片。
他不明白为何这初笑愚一出现便要杀掉他们三人,只是似乎他已经不得不亮剑。
“碧落辉照,周王诏曰,新始十八年!朕!特命泷藏少年泰一,持通关文牒,鸾鸟官服,前来华京经史宫报道,受任大周国太史令一职,钦此!”
泰一突然从袖中拿出一道黄色圣旨,甫一打开,金光璀璨,一个拥有无比威严的声音响起,有如雷霆划破碧落,将凝聚成形的金色利刃震碎。
“初大人,现在我三人可还是偷官服的小贼?可还用再死一死了?”
“哦?原来是,还未到任的太史令大人。下官有失远迎,只是大人不快马加鞭前去上任,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小小县城寻开心。”
初笑愚见罢周王的圣旨之后,也没有别的变化,声音平静,飘渺。金色利刃又变作金色粒子在空中浮动,缓缓向着跪在一边的王五三人飘动。
“久闻初笑愚大人的名字,来到药田县后,得知初大人两天后迎亲,自然想要讨杯喜酒喝,再走啊!”
泰一并未收太多影响,站直腰身,拱手答道。
在一旁的柳心原本已收回了握刀的手,听见泰一的这段话,突然气息暴涨,双手再一次握上了弯刀,只是还没拔出,一道金光已经劈向了他的手臂。
呲啦一声
泰一跌在柳心的怀中,两人同时向后飞去,另一边,从影子状态被打回人身的小庄奴,同样在跌跌撞撞的后退,嘴角甚至流出鲜血。
将三人击伤之后,那金光并未继续发动攻击,只是初笑愚看着挡下这一击的三人,嘴角撇了撇,轻轻摇了摇头。
“我突见太史令大人身后那黑衣少年气息猛涨,我怕是不速之客,唯恐会对大人不利,匆忙出手间,切勿见怪。”
金光劈在柳心手臂的一瞬间,泰一突然窜到柳心身前,右腿上一道战斧气劲成形,同时劈砍在金光上,与此同时庄奴化作一道影子,撞在光影上,为泰一和柳心争取到了片刻缓冲的时间。
哪怕如此,三人还是同时被击退,泰一右腿上的官服炸的粉碎,好在他身体特殊,加上战斧凶猛,腿上没有伤口出现。
初笑愚轻描淡写间便将暴起伤人说成了救人心切,实在叫泰一大开眼界。
“初笑愚大人名不虚传,果然是本领非凡,只是这两人均是至信好友,初大人如此鲁莽愚蠢的一击,险些将二人打死!是否本官也该将初大人打个半死来赔罪啊?”
泰一左腿单腿撑地,右腿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脸上已经不再挂着微笑,而是以同样冷漠同样睥睨同样的杀意瞪着初笑愚。
听见泰一的话,跌坐在一旁将要起身的庄奴,霎时间身体像是没了骨头一样,颓然倒地,嘴中已经止住的鲜血,再一次的有如泉涌,身子还时不时抖动一下。
柳心虽然心中气极,可也还是狠狠的盯着初笑愚,然后向后倒去,演戏当然要演全套。
看到这,初笑愚突然眼睛里有了情绪,那是一种发现了有趣的猎物的欣喜,他甚至没有压抑住自己的笑声,收敛的轻笑了几声,空中的金色粒子仿佛都在愉快的舞动。
“太史令大人,玩笑开得实在有趣,不过大人的提议也算在理,这样吧。”
金色粒子还在欢快的舞动,那跪伏在一旁一动不动的两名衙卫,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然后又被提到了半空中,两个身体在用力的挣扎,可是在初笑愚面前,他们还是不敢释放元气。
突然其中一个陡然落地,而另一个也同样落了地,只是头颅先落地,身子被金色粒子裹住,缓缓消失在了空中。
“我药田县的衙卫,每一位都是我亲人!我刚刚也纠结犹豫了好久,用我一个亲人的性命来赔罪,也算应当了吧!”
初笑愚身穿金色长袍,大袖一挥,坐在金色粒子组成的金碧辉煌的王座上,谈笑间让一名执行衙衙卫消失无踪,嘴里却说着这般话语,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不好!泰一本想以此敲诈初笑愚一笔,可是没成想初笑愚更加狠辣,而且他这杀死一个衙卫,还留下一个,是想要用那一个来换柳心或者庄奴的性命!泰一心里想到这,便要拿出第二张牌,这时,一个犹如灵鸟一般清脆的声音传来。
“初大人!两天后便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何故在这时杀人呢?”
安笙穿着百花裙,款款走来,一时间场上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她所吸引,只有初笑愚面带微笑盯着泰一,泰一一脸冷色瞪着初笑愚。
原本躺在地上的柳心听见安笙的声音,脑中又回荡起不久前的旖旎风光,哪怕在装作伤势极重,也还是禁不住抬起头看着她。
这一幕一毫不差的落进了初笑愚的眼睛里,他的笑意更浓了。
安笙像仙女一样走来,她看着柳心的眼睛,走到初笑愚的王座前,款款落座,与霸气十足的初笑愚简直堪称璧人一对,泰一脚步微微挪动,一脚拍在柳心梗着脖子抬起的脑袋上。
“也罢!周王新任命的太史令死在我这小县城里,确也不合适,便留太史令大人的脑袋在那几日,两天后初某大喜之日,我们那时再见!”
初笑愚简直嚣张至极,已经不掩饰对于泰一几人的杀意,可是初家强横,泰一心知肚明,与初笑愚的初次相遇是这番情形也算意料之中。
“哦!对了!太史令大人,你们三人来到我这药田县,可曾先到国务堂登记报备?”
初笑愚从王座上起身,安笙挽着他的手臂,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还未报备!”
“那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呢!我们大周纪律严明,每有外乡人进入一个城市,便需要自己去或者被人引领着到国务堂登记报备,以防止发生意外,或有不明来历的人怀着危险的企图造成破坏。”
初笑愚难得的说这么多,实在是觉得泰一这个小太史令有趣,想要多玩弄一番。
“初来乍到,一时被药田县的风景迷了眼睛,竟忘了到国务堂登记报备,这是我的问题,明天定去将手续办完善!多谢初大人提醒!”
泰一微微拱手,向着初笑愚答道。
“那太史令大人这一天是有人引领还是自己随意转的呢?”
“自然是我们三人随意转转,没想到跑到这琥珀泉来了,这琥珀泉没有规定什么人不能前来吧!”
“大人大人!是张三丰!是张三丰带着他们三人在县里走动的!”
泰一话音刚落,那跪了许久的肥猪王五,突然抬起头对着初笑愚大喊,他身周跪伏的地方已经被汗液和油脂涂出了厚厚一层湿润的阴影,安笙看见这般场景,眉头轻轻的皱起,不过没有言语。
“哦?太史令大人怎么可能说谎呢?你是哪里的猪猡!可有证据便在此瞎说!想死吗?”
初笑愚嘴里问他想死吗,便是现在没有杀他的意思。
“大人,容我两分钟将那张三丰带来,大人您便知小人所说是真是假!”
王五也是在江湖中飘荡多年的人,自然听得出初笑愚嘴里的意思,可是他还是不敢抬起头正视初笑愚,只是对着金灿灿的王座拱起手,说道。
“好!你便去把人带来!如果是有人领着太史令大人在这城里转悠,却没有第一时间到国务堂登记,那便是大大的失职!甚至可能对太史令大人图谋不轨!”
初笑愚仿佛来了兴致,声音愈发响亮,从王五身边解放的金色粒子化作一个披风飘扬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声量变换形状。
泰一待到此时才知初笑愚在此地的威势有多恐怖,他心里不禁为张三担心。
少时,一个球一样的身影押着一个杆一样的人来到王座旁,初笑愚难得的看了张三一眼。
“初大人!就是他!”王五像是立功了一般声音都大了起来,可当初笑愚的目光从颤抖着的张三移到他的身上时,他立刻跪了下去,可谓识相的很,像他这种人,初笑愚实在不屑看多一眼。
“你叫张三丰?”
张三对初笑愚早有耳闻,站在王座旁,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因为恐惧。听见初笑愚轻飘飘的声音,他连说话已经难以控制。
“是是是,是···,初笑愚大人,我我我,我是张三丰。”
“也···也叫张三!”张三突然看到另一旁的泰一三人,心中有一丝愧疚,又补了一句。
初笑愚嘴角咧开,眼中带着诡异的笑意。
“你你你!你敢骗我!你明明说你只叫张三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三是也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说仰慕我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当选太史令、未来定是前途无量,所以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做牛做马伺候我吗?你刚刚跑哪去啦?”
泰一突然窜出来,指着张三的鼻子大声骂道,然后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初笑愚眼中的笑意更浓。
“太史令大人叫你作张三,那我也叫你做张三好了,张三你可算是好福气,竟然可以跟随在我们大周新的太史令大人身边!
不过,一码归一码,太史令大人初到药田县,可是由你带着在城中游玩?”
初笑愚的声音中开始带着重量。
“是的,大人!”张三来到泰一身边,感觉压力小了很多,对答也从容了三分。
“好!那你可知外乡人初来一个城市,首先要做的就是到国务堂登记?三个人来到我们药田县,我竟然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一点你可有失职?”
“有!是小人的罪过!”张三仿佛被初笑愚的话语压垮,身子又不自觉的弯了下去,换成了卑躬屈膝的模样。
“不过既然你有这狗命被太史令大人看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明天三轮天到执行衙领罚,刑罚完毕,太史令启程之日,你可跟随在身边,这,是我最大的仁慈!”
初笑愚看着在那身子越来越低的张三,像是在看一条狗一样,对他的审判和处罚仿佛都是看在泰一面子的仁慈。
“张三!”
“小人在!”
“既然你已决定跟随与我,那便直起身来,堂堂正正说话!”
泰一的脸上凝聚着他十八年来经历的所有风霜,冷的彻骨,他不再看初笑愚,而是盯着身子已经弯到要贴地的张三,坚定的说道。
听到泰一话,张三愣住了,王座上的初笑愚和安笙也有点诧异,安笙的目光从柳心身上移开,复杂的看向站的笔直的年轻的太史令,初笑愚则笑容更甚,微微歪着头,也看着张三。
张三额头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从额头上滚下,大的直接从脑袋上滑落,落在杂草中。
他实在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尝试过直起腰板生活,堂堂正正说话,他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只是饱经艰辛和困苦,他能够感受到初笑愚肆无忌惮的目光,他也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泰一的真诚。
“直起身子,没那么难!以后待在我们身边,可不能随便弯腰,我们可不喜欢卑躬屈膝的人!”
张三的腰板还是没有挺直,在一边装死一边跟安笙眉来眼去的柳心突然站了起来,把腰板挺得板直,对着张三说道。
躺在另一边的庄奴,也从戏里跳出来,站在张三身旁,把腰身板直,给张三无声的鼓励。
终于,张三的身子从他的脑袋开始,一点点的往上移,汗水已经打湿他的衣服,从一百八十度到九十度,再到四十度三十度,他的肩膀终于和他的腰还有腿变成了一条直的不能再直的线,他的头也缓缓抬起,并不抬的很高,只到能够平视别人的程度。
金灿灿的王座在一旁闪着奇异的光芒,不远处的四个人,站的像是四杆标枪。初笑愚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激荡,座下的王座变成金色粒子飘扬,环绕在初笑愚身旁,他边笑边鼓掌,笑的肆意,张狂。
只是他没有再多言语,带着笑声挽着安笙,转身离开了琥珀泉。
“太史令大人,明天不要忘记要先来国务堂登记,然后再带着你身边的两个外乡人到执行衙接受审查,这可是规矩!”
极为洪亮霸道的声音回响,震颤着泰一几人的耳膜,张三甚至要被声浪压的跪在地上,幸好泰一搀扶住了。
原本跪在地上的王五和衙卫,见初笑愚离开,连忙起身跟着离开,只是那个衙卫起身之时,走出两步,突然头颅跟身子分家,脑袋已经掉在了地上,身子还在随着惯性向前走了两步,才倒地。
王五看到这一幕,一滩黄色的液体从身下流了出来,大喊着跑远了。
泰一几人长舒了口气,泰一见过很多奇特的人,可是像初笑愚这般,无比冷静无比淡定又无比狠辣果决的人,实在是第一次见,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深渊,里面有无尽的黑暗与恐怖,与之打交道,稍不留神便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但幸好,他保住了张三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