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藏镇泰府
安顿好柳心之后,泰一和庄奴二人来到修行室修炼,不一会门外传来泰二爷的声音。
“泰一,门外石阶上插着一把羽箭,上面有一封信条,应该是找你的,你看一下。”
泰一和庄奴出门查看,看到一把有着黑色尾羽的箭矢插在门前,上面的信条明显有打开翻动过的痕迹,自然是泰真已经都打开看过了。
“这羽箭是苏秦传信的手段,过去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这样找我,信件上的笔迹有所变化,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是他亲手写的,只是,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几年没有找过我了。”
泰一摆弄着羽箭,略带迟疑的说道。
信件上面写着:“第六轮天,镇东门外,准时相见——苏秦”
看罢信件,泰一思索了一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将上衣掖进裤子里,拿出一个束发带将长发束好,用带子把左手腕和脚腕处的衣服绑紧,把右手臂的衣服卷起,取出一个绣着“泰”字的丝带缠在右手手腕处。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轮盘表,已经第五轮天了,他嘱咐庄奴回去继续修炼,这次打算只身赴宴。
泰一手上的轮盘表是庄周专门为他和庄奴两个人定制的,结合古籍中的罗盘、司南还有天上碧落燃烧的轨迹制作而成。
表心是一个山峰的形状,代表碧落的起点天枢峰,表内分为三层,最底层是五块大陆的形状,交织着弯弯曲曲的河流,代表着地下的九幽黄泉。
最底层有两个指针,一个是始终指向天枢方向的天枢针,还有一个指针是庄周特制的,始终指向庄府的书阁方向的指针,因为这个指针的材料是在书阁中的一个特殊磁石,庄周还在上面安放了两个特殊的结界,保证他们之间的吸引可以不受天地间其他场的影响。
中间一层则是一个个金属圈层,包括五行、天象、八卦三个圈层,它们各自可以转动,在平时是一个同心圆,当着轮盘表佩戴的人有需要的时候,只要灌输自己的元气来驱动,将三个圈层的圆心向想要测算的方位推动,这三个圈层会自己转动,配合最底层的地势和最上层的天象信息,会给出一个卦象来断测吉凶。
中间只有一个卦针,平时不会摆动。
最上层则是一圈圈碧蓝色的火焰,从天枢峰向外轮转,代表着天上的碧落,最上层还有三个指针,分别代表每一轮天里的具体时间单位,分别是刻、分和秒。
整理好装束之后,泰一出门前往约好的镇东门。跨出泰府的门,突然感觉空气中有些压力,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镇子平时热闹的街这时候已经没了人影,只有路过胡莱的裁缝铺的时候,看到胡莱坐在门口扇着扇子,胡大嘴天热从不用风管,一是因为他觉得扇扇子更习惯,二是因为当年庄周改造风管的时候,就他嘲笑的最勤,暴风中的男人也是他喊的最多,后来庄周给镇子上的人分送风管的时候就没带上他。
这时看到泰一一脸严肃的走向东门的位置,便提醒他。
“泰小子,今天怎么了,这个天气,你们这帮年轻的娃娃咋都往东门那块跑,要我说,你就别去凑这热闹了,来胡叔这陪你大嘴叔叔唠会嗑咋样!”
“胡叔,这次恐怕不行,好歹我是这泰帮的老大,兄弟们也许久没聚了,我马上要走了,心里也有些不放心这帮家伙,过去我心中有愧,这次苏秦来请,自然没道理不去!”
泰一心里有点沉重,还是笑嘻嘻的回答。向胡莱拱了拱手,继续坚定的向镇东门走去。
这天的碧落烧的不平常,空气中开始起了风,风吹着泰一的头发和衣衫,泰一不为所动,泷藏镇东门有驿站和宏图楼,大家平时去镇外都是在这边的驿站乘机车出行,再远一点的地方可能就需要乘坐被驯服的兽撵才能到达。
至于宏图楼则是镇子上的第一大酒楼,每年的学生前往外地求学或者有高升等喜事的时候,宏图楼是第一选择,经营宏图楼的则是苏家,也算是镇子上比较有名望的家族了,算是书香门第。
在宏图楼吃了酒席,乘上地龙撵,跨出镇东门,从此就是天空海阔了。
这时候的宏图楼下,站着五个少年,神色各异,全部束着头发,露出了右手臂,右手腕处绑着一个丝带,上面绣着他们各自的姓氏,风吹着他们青涩的脸,每个人都目光坚定的看着路的那边。因为他们过去的老大会从那个方向出现,他们今天都是来寻找一个结果的。
宏图楼朱红色的楼体,伫立在镇门边,显得巍峨大气,楼顶层斗拱相承,楼沿下有一张古朴的椅子,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上面,短发,身穿一身红衣,右手的衣服同样是卷起的,只是没有系上原属于他的那条丝带。
他闭着眼,左手扶着额头,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遮住了右眼的部分,右手边一张朱红色的大弓和箭囊靠在扶手边,箭囊里是黑色尾羽的箭。
他是苏秦,他发起的这次活动,找齐了泰帮的成员,除了那个死心眼的张仪,他在等泰一过来,他也还有一丝丝犹豫。
很多事情我们清楚对错,可是很多时候,选择,与对错无关。
泰一终于看到了那座朱红色的宏图楼,他已经三年没有来过了,当然也看到了楼下的几个人。看到他们的装扮,泰一叹了口气。
“苏释!燕小七!白朵儿!赵刚!魏虎!”
泰一突然站直了身子,背着双手,对着楼下的几人大声喊道。苏释几人听到泰一的声音,每点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板直了身体,像是将军在阅兵一样。五个人站成一排,直盯盯的看着泰一,有默契的开始释放气势。
“三年了,很好啊,都进入道初境了,看来赵诚先生教的不错。不过!你们的基础扎实了吗!你们的魂魄够坚韧了吗!你们的身体够灵活了吗!你们的心脏够强大了吗!你们的气息够悠长了吗!你们想好了到底什么是属于你们的强大了吗!”
泰一无视几人施加给他的压力,朝着苏释几人大声问道,每问一个问题,他的身体就膨胀一分,他的气势就暴涨一节,六个问题问完,泰一上身的衣服出现丝丝裂缝,在苏释几人眼中,那个魔王又回来了,就站在他们对面。
“好!你们也许久没有挨过打了,竟然想着来挑战我!今天就让我检验一下这三年你们的修炼成果!”泰一说罢,还未动弹,对面的五个人已经飞速的朝着他冲来,原来泰一的势太强,他们再不行动便要失去挑战的勇气了,只得动手。
泰一还没有修炼到道初境,没有引天地元气入体,也没有办法控制元气来发动攻击,可是苏释、燕小七等人竟然没有选择控制距离来发挥元气的优势,而是直接与泰一硬碰硬。
五人中苏释是苏秦的弟弟,修行的除了基本的道引决之外,还有苏家的羽弓和羽剑式,攻击最灵动迅捷,燕小七修行的则是燕家的控水术,打斗中控制空气中的水气来攻击个辅助,白朵儿修行的是行禅拳法,脱胎于佛教的经典,打法玄之又玄,在行走中便可随心攻击,赵刚是赵家的人,修行的法门不少,是几个人中对泰一最有威胁的,魏虎修行的法门则是泰一从家里偷出来的一套练体的功法。
除了这些,五个人还都是疯狂的练体者,每个人都修行了泰一的力气决,几个人的打斗的风格也是因为早些年一直在被泰一以同样的战斗方式暴打过很多遍,所以对这种野蛮的对抗充满了热情。
可惜他们遇上了泰一,几人原本的战术是魏虎在前与泰一纠缠,燕小七打辅助控制泰一的动作,白朵儿干扰,苏释和赵刚负责重击泰一。
实际的情况确是,魏虎与泰一接触的瞬间便感到一股难以承受的力量从泰一的拳头袭来,只好双手同时抵上才堪堪挡住,泰一察觉身周的水气凝结,还有从左下位置袭来的白朵儿的拳,一个飞速的转身,将魏虎甩向一边的同时虎躯一震,将水气震碎的同时不顾打在身上的白朵儿的行禅拳,一记手刀砍在燕小七的脖颈处,将燕小七踢出战局。
同时赵刚和苏释的攻击也来到了面前,泰一右眼烧起碧落火焰,将周围的空气燃烧殆尽,脚下一跺,窜到几人的上空,避开两人的攻击的瞬间,右手擒住白朵儿的手腕,把她作为盾牌挡住了来自魏虎的拳头,将丧失战力的白朵儿扔到一边。
泰一翻身落到一旁,魏虎几人连忙站到一起,防备泰一逐一击破。
泰一看到这时的情形,突然一笑,脚下蹬地,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冲向了三人中的魏虎,魏虎紧忙做出对抗的反应,可还是被泰一冲撞的向后退去,却发现泰一死死跟在他的身前,赵刚和苏释的攻击泰一竟然丝毫不做防卫,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承受了两下攻击的泰一就和身后的赵刚二人拉开了距离。
已经被拉开距离的两人,对泰一所能造成的攻势已经难以起到作用了。就这样魏虎也被泰一锤出了局。
五分钟后,镇东门前的路上,风沙渐渐平复,只有泰一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衣衫褴褛的站在路中间,泰一的束发带已经在战斗中不知撕扯到了哪里,苏释五人躺倒在他的周围。
“这顿揍诸君可满意?”
“太轻了,不满意!”
魏虎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把其他几个人扶了起来,粗粗的回应了泰一。
泰一也来帮忙,将几人扶起来之后,看着几个人稚嫩的脸,想到过去的打闹修炼的时光,有点无言,只好叮嘱他们早点回去,然后转身走向镇东门外,还有一个人等着他。
“回家可以,可是把我的丝带还我啊!”
“是啊,把我的丝带还我!”
“还有我的!”
“还有我的!”
“还有我!”
听到这,背对着几个人的泰一眼睛突然有点湿润,在刚刚的战斗中,他会挨很多下的攻击都是因为他想要收回他们身上的泰帮的丝带,他觉得他们不需要应该也不想要了。
泰一身后,五个人相互搀扶着,大喊着,跟泰一要回属于他们共同的信物。泰一没有回头,手里将五条丝带包好,向身后扔去,继续大步走向镇门。
他路过宏图楼,没有看楼上的苏秦,他经过镇东门,然后向前多走了一段之后才转过身来。伸开双臂,对着宏图楼上的苏秦说道:“我来了”。
这时候空气中已经多了很多水气,要下雨了,因为这个世界中没有日月,上空只有无尽的碧落,也就没有云,至于雨,则是碧落的场与黄泉的场随着各自的燃烧和流淌,相互碰撞,加上空气中的风的吹动,使得江河上的水汽蒸发又凝结,所以雨是凭空出现的空中的。
风势和雨势就是堪舆测算风水的一个重要依据。泰一站在那,已经能够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潮湿,甚至能够看到一点点凝结出现的雨水。不过这风雨这时对他不重要,他在等苏秦的决定。
朱红色的宏图楼,苏秦在顶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红色的衣衫随着风摆动,从泰一出现到苏释几个人对他的释然,他都一直默默的看着,现在需要他来直面这个男人了。
“泰一!你来做什么?”苏秦手拄在栏杆上,大声的问泰一。
“你要我来做什么?”
“我要你还债!”
“那我便来还债!”
空中的风越来越剧烈,泰一站在镇门外,苏秦站在宏图楼的顶层,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远,只能大喊才能让对方听清,可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三年了,三年前你带着我们几个人,鲁莽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闯进了那一片漆黑,那段记忆至今还围绕在我们所有人的脑子里,我永远无法忘记那种无助,那种恐惧,当野兽袭来,你!却并没有保护好我们!我的脸几乎被撕碎了,张仪那个傻子被撕掉了右臂,最后我的右眼永远不能得见光明,我的左眼的视力严重受损,一年的时间,我才稳定住伤势,发现再也没有办法握住弓了,我连写字都变的歪歪曲曲,今天那封信,寥寥几个字,我写了整整一天!”
本来平静的声音慢慢变得颤抖,嘶哑,苏秦边说边控制不住的嘶吼起来,身子也弓了起来,泰一仰着头,鼓动气劲,将附近的风和雨推到一边,方便自己能够仔细的听清苏秦的控诉。
“咳咳!泰一,你,后悔吗?”苏秦说着说着咳了起来,稍稍平静了一下气息然后问道。
“后悔!泰帮的几个人里,你最多智,天赋最高,也最有主意,张仪最固执,最坚持,也最努力,你们两人也是最年长的,所以你们在这个团队里,是哥哥一样的角色,甚至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对于那天的事,这三年我一直在后悔,宏图楼我再没有来过一天,风骨私塾我也没有去过,我怕见到你们,我心中有愧,所以我来还债!”
泰一的气力勉强维持着这一片空气的平静,他直视着苏秦说出这段话,他经常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决定进永夜,是不是大家还是跟过去一样,苏秦也不会眼盲,张仪也不会失去右臂。
苏秦听完泰一的话,握紧拳头,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他可是苏秦,他当然清楚那天,每个人都做到了他的极限,这种事情也没有对错之分,可是他还是心有怨气,胸中这一口气不抒发,他就永远走不出来!
所以他睁开双眼,伸出左手握紧那张他开了无数次的大弓,从箭囊中拿出一杆箭,架在弓上,虽然右眼早已不能视物,他还是习惯性的闭上了面具后面的右眼,然后拉开弓弦,瞄准泰一。
泰一看到他终于做出了选择,于是张开了双臂,不在鼓荡气血,周遭的风雨一瞬间将他淹没,他准备迎接这一箭来作为偿还。
苏秦已经好久没有尝试拉弓射箭了,箭囊里的这几只箭还是这两天他新做的,只等这个时刻。他的手甚至有点颤抖,左眼中泰一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他,这一幕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是天赋出众的苏秦,赵诚先生亲自传授他道引决,庄周这个最好的匠师和建筑师同样喜爱他的聪慧,教他风水堪舆器械匠造,那时他才十岁,却少年老成,在这镇子上才名初显,那次他跟随家里在宏图楼为一个学长办宴送行,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比他小一岁,却无法无天像个怪物一样的泰一,他不喜欢这种性格的人,所以看到他朝他打招呼的时候,甚至掏出了弓箭,想要吓他一下,可是泰一就那样站在那,甚至看他许久没有射,还主动张开双臂来挑衅。
这时岂不是像极了那时,只是这次,苏秦并没有放下手里的箭,而是松开了弓弦。
松开弓弦的一刹那,苏秦仿佛全身都轻松了,无论选择的对错,原来最重要的是,做出选择。
箭矢穿越风雨,带着更猛烈的劲风,直奔泰一的脑袋而去,泰一依旧不闪不避,就在箭矢快要穿透泰一的脑袋的时候,地面上一道影子突然动了起来,它迅速的奔向箭矢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想要将它击落。
“庄奴!不必!”泰一大喊道。
在影子里的庄奴迟疑了一下,停下了动作,看着箭矢在马上命中泰一脑袋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偏转,擦着泰一的右侧脸颊射在了泰一身后的风雨里,锋利的箭头在泰一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泰一像是预料到了这一切,丝毫没有在意身后地面上的那杆箭和脸上的伤口,他发现宏图楼的顶层上已经没有了苏秦的身影,于是急忙的朝着宏图楼的方向跑去。最后在门口正好碰到戴着面具一身红衣的苏秦。
泰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反倒是苏秦将弓箭放在一旁,对他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我就不邀请你们上来坐了,估计你也不方便,那么泰一,我们过去的恩怨就告一段落了,我们后会有期吧。”说完转身上了楼。
泰一心里有点五味杂陈,站在门口呆立了两分钟,想着柳心的身体应该可以行动了,然后拉着庄奴往回走了。走出一段后,突然听见苏秦的声音。
“泰一,这次的这个男孩,你救下来了吗?”
泰一听到这个问题,嘴角向上扬了起来,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向上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当然”的手势,然后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他没有看见的是,宏图楼二楼,苏秦摘下面具,露出有些许狰狞的脸,对着镜子用左眼细细的看,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你就能救得了呢?”然后狠狠的将镜子摔在了地上,又重新带上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