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穆还不知道,自己才来京城,啥都没干,就已经要被全天候地盯梢了。正当张弗青他们议事的时候,他在干嘛呢?他站在周修为府前,迟迟不敢进去,为什么?因为周修为府前门庭冷落,落叶似乎都很久没有清扫了。
这还是当朝宰辅的府邸吗?看着跟荒废了许久似的,但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还是敲敲门看看吧。
没过一会儿,大门便开了一个小缝儿,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仆从从缝里探出头来,打量了林天穆一会儿,才充满疑心地问道:“尊驾是哪位?”
林天穆拱手道:“晚辈定王之子林穆,携家父书信前来拜会周修为周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稍候。”
老仆听了林天穆自报家门,又关上了门,过了有些时候,才又打开门说道,“尊驾请随我来。”
林天穆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老仆进了周府。周府同样是一个四进的院子,但周修为有家有室,自然比他那儿要热闹一些,只是前院依旧是萧条破败的景象,到了后院,才干净了一些,像个宰辅的宅邸。
“我家大人就在堂上等着。”老仆说了一声后便走开,林天穆按着他的指引,走进了厅堂之中。
厅堂之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人,虽说并不气宇轩昂,但锐利的眉眼,却暴露了他精明的本质。他的衣服不算华丽,但相比于普通人家的粗麻来说已是精美,此刻他正坐在上位,眯着眼睛,看着手中的书。
“晚辈林穆,见过周大人。”
对上位者,林天穆礼数自然要尽到,此刻他鞠了一个几近九十度的躬,俯首说道。
林天穆习惯性的走路很轻,周修为又沉浸在书中,并没有注意到林天穆已然来到跟前,听到林天穆的话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书,将林天穆迎到了右手边的座位上。
“贤侄不必拘礼,我与你父是挚友,你只当我是你世伯即可。”
周修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林天穆,不由得赞叹了两声,“真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林天穆笑了笑,将茶叶放在周修为面前道:“小侄来得匆忙,未备礼物,今日在大街上随手买了些茶,还请伯父笑纳。”
周修为如此说了,林天穆当然大方地认了这份情,林通光对周修为很是信任,他自然也就不想见外了。
“你有心了。”周修为笑了笑,“近些时日皇上要咱们过紧日子,我这府上也遣散了不少仆从,帮他们另找了份差使,外院疏于打理,颇有些杂乱,还请贤侄见谅。”
林天穆摇了摇头,他只是有些疑惑,却并不嫌弃,自己那宅院的仆从未到,日后只怕是会比周修为家更脏乱一些。
“家父有封亲笔信,还请伯父过目。”寒暄得差不多了,林天穆递上了林通光的信,周修为先是一愣,而后从信封中取出了信,眯着眼睛借着烛光,仔细地看了起来。
就任宰辅之后,为了避嫌,他便和林通光断了联系,但感情仍在,过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林通光的手书,他自然要认认真真地看上几遍。
林天穆不紧不慢地端起府上丫鬟递上来的热茶,品起茶来。
不久,周修为放下书信,轻叹一声道:“贤侄请随我到书房一叙。”
堂而皇之的话题,可以在厅中谈,但一些隐秘的话,就得到书房去说了,林天穆明白,周修为这是要和他面授机宜了。
二人来到书房,林天穆将书房的门关上,两人对面而坐,周修为仰天长叹一声:“过了这么多年,你父还是如此精明。”
林天穆皱了皱眉头问道:“家父在信上写了什么?”
印象里,林通光就是个老受气包的样子,低调行事,和精明二字可沾不上边。
“你父猜到了皇上召你进京的缘由,希望我多帮衬你一些。”周修为说道,“早听闻你聪明,你应当也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吧?”
林天穆快速地瞟了一眼摊在桌上的信,而后点了点头:“多少知道一些。”
“我一生处事谨慎,你父觉得我可以教你龟缩的法子,毕竟在京城这个地方,不做事就永远不会犯错。”周修为说道,“你兄已去,你家只剩下你一个独苗,他不希望你在京城栽了跟头,断了老林家的香火,因而修书一封予我,让我教你行事。”
可老皇帝的心思,林天穆也是在朝堂之上才品出了一些,为何林通光远在朔州,就已经知道了呢?
林天穆有些不解。
周修为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对他说道:“你父低调行事,凡是不越界,职权之内的事也是能交便交,但那是大智若愚,韬光养晦,为了活命,为了那么大一家子,他不得不这样。在他还在京为质之时,他曾经解决了江南江北二府分粮的矛盾,让二府施政使毫无怨言,他这人精明得很。”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特别是先帝削藩之事过后,他尝到了脑袋架在刀下的滋味,也不得不收起锋芒了。”
听了周修为的讲解,林天穆方才知道先帝在位时的削藩闹剧,原来历史上还有这么一出事儿,怪不得林通光表现得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但当朝有多少削藩党,周修为不清楚,也没有告诉林天穆,背后嚼人舌根,没有证据的事儿,周修为干不出来。
“这封信的意思,我知道了。”周修为喝了一口茶,“但如今皇上已经在朝堂之上将你架在火炉上了,意思十分明显,铁了心要你干出点轰轰烈烈的事儿来,你若不做,便是有违圣意,但你做了,难免会被心存不轨之人抓着把柄,借机发难于你,若是把柄大到影响了朔州府,那皇上也保不住,现在不管你怎么做,那都很危险。”
“但仍有一条道可走。”说到这儿,周修为停了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林天穆点了点头:“既然圣意难违,那我便闹他一闹,但行事须合理合法,谨慎为上。小侄甚至觉得,应该大闹一场才行,最好闹到他们不敢再说话。”
“左右都是坑,那便取中庸之道,你有如此觉悟,证明你有些见地。”周修为点头道,“但你须知,不管你怎么闹,永远也堵不上别人的嘴,要注意这个度才行。你年轻,锋芒正盛,我虽抱病半年有余,但教个学生的精神还是有的。”
周修为的意思,是要教林天穆如何谨慎做事了,但林天穆瞧着周修为的精神劲儿,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呵呵呵呵,避其锋芒,避其锋芒。”周修为笑道。
宰辅是天顺帝一朝才设的官职,官阶从一品,目的就是为了分去张弗青的权,但张弗青在文华殿根基太深,岂是周修为能动得了的?这半年来暗流涌动,周修为也不想成为争斗的牺牲品,便称病在家,避了张弗青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