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复式三层的别墅,一半哥特式,尖尖的房顶,一半是中式的,翘起的屋檐。棕褐相交的色调,让这栋别墅远看可能和普通别墅别一无致,甚至更普通但近看就能感受到建设者想呈现给人们的那种温馨与恢宏的感觉。别墅里有一个半大的水池,水清澈见底,里面游动着几条色彩斑斓的金鱼,院落很大,旁边种植着不同种类的花,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灼灼盛开,很少有蔫吧的。夏粼走在去往房门的路上,地是用不知名的藤竹编织成的,踩上去格外的硬,但在炎热的夏天,却散发着丝丝凉意。她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其实心里又有点茫然了,前面的那扇门仿佛就在她的眼前,她马上就能推开,她迟早要推开,推开以后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后面有人说:小姐,你踩到花了。她赶忙回过神,低头一看,并没有踩到花,回头找那个说话的人,感觉中间的那个很像,他身材偏瘦,一身的黑西装都挡不住的一种跳脱乐观的气质。因为戴着黑墨镜,所以看不清楚面容。他冲她比了个手势,夏粼回过头。
很快,门口到了,门从里面开了。
进门的那一刻,夏粼心想,真的要谢谢那个保镖先生了。
见到他眼睛的那一刻,夏粼仿佛听到时间静止的声音,是那种极致的静中伴随着轰隆隆的鸣声,只是一瞬,一切恢复平静,然后他开口,又一次静止,仿佛溺水,仿佛初曦。
进屋了以后换拖鞋,夏粼把脚伸进拖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脚缝里有些污泥,脚面有些粗糙,再对比一下这双干净的仿佛一尘不染的拖鞋,她缩了缩脚,然后又伸了进去。
还没等她抬头,一双女人的手就捏住了她的肩,两根葱削的干净纤细的手掐住了她的下巴。那个身影蹲了下来。夏粼很不应景的打了个喷嚏。不是她故意出丑,而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
女人,也就是陈鱼,夏启风的三太太,她长了一双桃花眼,瞳仁如同荡着一汪水一样乌黑发亮,偶尔闪过一两抹算计的光。她的长相偏妩媚精巧,柳叶眉,琼鼻,樱桃小嘴,尖俏的下巴,典型的小妈长相。
她一边这样做着一边动情的说:启风一直在找你,但总是找不到,今天总算见到了,来,让姨娘看看,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坯子。
纵然是个私生子,但比起多年来都无所出的自己来说,如果拿捏住她,那也算是握住一张筹码。她端详了一下女孩的长相,五官坯子不错,就是身上太脏了,离得这么近,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土味。
夏粼不知道陈鱼心里那迷乱的小九九,她现在非常想把掐着她的手掰开,正当内心进行着犹豫挣扎时。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小粼才刚来,你轻柔些,别吓到她了。
是一道很年轻的声音,有几分认真,几分轻佻。
女子掐着她的手立刻松开了,夏粼抬起头,只见女子如同一只飞燕般扑进男子的怀里,藤蔓般缠抱住了他。夏粼这才发现,客厅中央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子,男人长身玉立,五官风流英俊,穿着西装,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隔的这么远,夏粼却能看到那双黑色眼睛里毫不隐藏的笑意与淡淡的善意。
她心想:这大概就是她那个便宜爸爸了,没想到是个这样的人。
翩翩世公子,倜傥世无双。
男子向她走来,在她身前站住,夏粼抬头能看见他立体英俊的五官,男人冲她伸出了手,夏粼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手放上去,男人却并没有那个意思,她他转而用那只手揉了揉夏粼的头,然后他的声音清楚的响在夏粼耳边,他说:欢迎来到新家,夏粼。
夏粼不知怎么,听到他的声音,心灵如同被洗涤过似的,灵台变得清明一片,仿佛有一种如同泥土般坚韧持恒的力量支撑起了她摇摇欲坠惶恐不安的心灵。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夏启风牵着她的手,领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上刚才已经坐了三个人了,夏粼一直避免看他们,认识的这两个人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感。直到坐下了以后,她才放开心神去看这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两个老人,男的精神丰槊,身材有些微胖,女的黑发满头,但看的出来是染的,还烫了卷。目光很温和的看着她,她好像想对夏粼说这什么,但又忍住了。男董事长,也就是夏启风的父亲夏靳明说:不用那么紧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爷爷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以后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了。夏粼抿嘴笑了一下,一直低着头,不知怎的,她对这个男的感觉不是那么亲切,她刚刚看到了旁边的老奶奶,她想和她说话,这个老人身上有种威严,让她不敢乱说话。她鼓起勇气开口:没有委屈。这是她进入这个家门说的第一句话。奶奶好像放下担心似的松了一口气,随后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她,说:今天第一天回家,来,叫声奶奶。夏粼乖乖开口:奶奶。老人嗯了一声,随后就没再说话。
她一直只和两个老人的接触,没有注意旁边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少年,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一声,她应声回过头,然后惊讶的捂住了嘴。
旁边坐着的低着头的少年,勾勒流畅的骨骼线条,颀长的身形,黑色的短发,侧脸眉峰很高,五官轮廓分明。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察觉到视线,他抬起头来,表情毫不意外的冲夏粼一笑。
一直不说话只顾低头玩手机的夏城渝之所以不抬头欢迎夏粼的原因是他早就见过夏粼,并且知道今天来的人是她。没错,他就是两年前救了夏粼的那个少年,夏粼的外婆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并要求他保守秘密。他也一直恪守承诺,没有说出两人的所在之地。
他那时和夏启风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朋友向他推荐青屏山,说那里景色秀丽,是适合隐居游玩的好地方,正好他的父亲是那里的守林员,可以让他上那里避一避风头,夏城渝在那里住了近半个月,守林员说这座山上物产丰富,风光独佳,但因为比较偏僻,加之不适合开采,很少有人注意。山上还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孙女。
夏城渝并未在意,直到有一天他第一次出去游山,发现了那个坐在昏暗树林中的女孩,他才知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从小听过的宋阿姨和看过的照片,让他真的见到了他的妹妹,和他有写血缘关系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女孩很自立,但毕竟被蛇咬了,心里应该还是慌张的,背着她的时候感觉她很轻,骨头有点硌他,但身体又很柔软,像是藤蔓一般的搂住他。他第一次感觉这段路很长,心里心动如鼓。给她上药时,还有点恍惚,他居然真的救了一个女孩。
她说她叫夏粼,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更有缘分了,连姓氏都一样。
看到那个老太太时,他心里突然心悸般缩了一下。知道她是他的妹妹时,看着女孩疑惑又充满依赖的眼神,他心里有些心酸,第一次初恋,就以失败告终。
女孩微张嘴巴的样子在他眼里一如既往的可爱,女孩似乎长开了一些,五官轮廓精致了不少,依旧是肤白唇红的样子,顾盼流转,充满了灵气,令人想起山谷间潺潺的流水。
他伸出一只手,说了声欢迎,但随即觉得,自己这么热情,和其他对她心怀愧疚的人没什么不同…
夏粼则是处于震惊中将近五分钟,回过神是因为陈鱼的话,陈鱼在旁边说:小渝长的就是好看,你看,刚来的妹妹一下子就被迷住了,连眼睛都移不开了。夏启风只是微微笑着,并未说话。
一家人,六口人,此时都坐在了沙发上,家仆端来了水果和茶。
夏粼的记忆里,唯一永不褪色的两个人除了外婆就是眼前的少年,少年时后加进来了,但却如背景板般的占据了她的半个记忆,但重新见到他时,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反应,就是有关他的记忆先是在脑海中清晰放大,随即缩小,变成一个点,蜗居在记忆一角,就如同外婆一样,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已经忘了他们,也不是他们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是他们已经成为了我们记忆的一部分。
少年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疑惑道:怎么不说话?傻了?夏城渝虽然儿时和父亲关系不好,他是父亲十九岁结合生下的孩子,因为年龄差不大,临近青春期的他总会觉得别扭,甚至会对父亲这种“早恋”行为感到反感和丢脸。但因为是长子,他在夏家其实说一不二,拥有很大的话语权,这也是陈鱼对夏粼态度的原因之一。
夏粼回过神来,心里嘎嘣一声,心想,完了,还是出丑了,她有些慢吞吞的对夏城渝挤出了一个笑,然后摇头,故作羞涩的说:没有,我只是觉得哥哥长得熟悉。
陈鱼立刻在旁边说:哎呦,这就是血缘吧,一见面就如故。
夏粼干笑一声,然后回过头。爷爷奶奶此刻站起来,夏启风也站起来,老人说:既然见了,那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也不枉阿夕当初那样费心的帮助咱们家。既然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启风你就好好照料了,别让她受了委屈,否则,老人顿了一下,语气严厉:唯你是问。
夏启风态度很是恭敬的应了一声,墨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送两位老人出去。
屋里就只剩夏粼,宋城渝和陈鱼,
夏粼低了一会头,陈鱼翘着两条修长的美腿在看着自己的指甲,宋城渝则叫来家仆,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让她带夏粼去洗澡,收拾一下。妇人应下,夏粼正在观察着这栋房子内部的装潢,看到妇人恭敬的朝她说:小姐,请和我来。下意识的站起来,看向宋城渝,宋城渝说:去呀。
她才跟在妇人身后,妇人长的很面善,头发盘成规整的发髻,五官端庄,虽然年纪有些大,但很有气质,唯独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脖子上有一小块类似茶渍的褐色疤痕,像是烫伤。
她走在前面,脊背挺得很直,夏粼和她来到楼上,一路上也挺的很直,她是个时而理智机敏,时而有些天然呆的女孩,
拐了两个弯,穿过一条走廊,来到走廊的尽头,是一个拉下帘子的房间,白色的帘子后面开着灯。妇人说:到了,这是夏宅最大的浴池,陈鱼夫人用的,你先进去,我去给你准备洗浴工具。夏粼乖巧的点头。
走到帘子后面,眼前是一个白色瓷砖扑就的房间,很大,靠近墙边放着一个浴缸,白色陶瓷的,旁边还有一个淋浴,旁边有个架子,上面搭着一条一条的白色毛巾,还有一系列的洗浴液和用具。
屋子里很亮,灯火如昼,仿若另一个世界。
外面管家的声音响起来,小姐,东西拿来了,给你放在地上了,用不用把帘子给你拉上?
夏粼反应过来,说:我知道了,不用拉帘子。随后开始脱衣服。
管家看着站在帘子后面的那个挺直纤弱的身影,叹了口气。随后站在一旁。
夏粼拧动淋浴把手,因为浴缸里没有水,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用,所以只能选择一个看起来简单一些的。打开淋浴头,哗啦下来水,她冻的倒吸一口凉气,外面的人似乎有所察觉,问道:怎么了,小姐?是不是水凉?后面的话是停了一瞬才说的。陈太吩咐过,新小姐来时,送她洗澡时不用给她调水,她从小就会,还有不用给她拿新衣服,她只喜欢穿原来的衣服。虽然知道陈鱼安的什么心,但她当时还是应了下来。
但短暂的相处让她感觉出这是个敏感倔强的小孩,明明心里惶恐,却还要做出一副冷静有所洞察的样子,一点缝隙都不留给外人看。就如同…当初刚进夏家的她一样。
心里回旋了一番,她说:要不要阿姨给你进去调一下水温,凉水洗澡对身体不好。她前脚要踏进去。
夏粼细幼的声音传出来,不用了,已经调好了,你先离开一下,我要拿洗浴用具。
管家怔了一下,随即离开了。
夏粼刚才淋到冷水时无意间把把手摇了个圈,她从下就有这个习惯,收到外界刺激时,手总会触碰旁边的东西,她发觉水温热了一些,这时管家说话,她觉得自己能搞明白,于是婉拒了她。转了三圈,水温终于正常了。看着手臂上出现的一层鸡皮疙瘩,以及搓洗下来的污泥,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夏家内部装潢的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家具摆放的很规整,看起来有种规整严明的感觉。热水氤氲中的夏粼,眼泪放肆的流下来,蒸腾在雾气中,看不真切。
才第一天,就要洗冷水澡,外婆,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永远也不能了。
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呀,裹上浴巾,站在浴室中央的她心里这样的想。
出去后,门口摆着一套衣服,她拿起来一看,叠的整整齐齐,但还是她从前的那套衣服,她拿着,半晌没有说话。心里倒腾着的不知是什么。
就在这时,管家如同蒲柳般纤挺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走进一看,她拎着一套新衣服,把衣服放在地上,她拆开包装。
就知道陈鱼那个女人贼心不死,趁她离开一定还会这么做,幸好她回来的的快,刚刚她给夏启风打了电话,她故意问夏启风夏粼的衣服怎么办?夏启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吩咐她全权负责,并让她买最好的料子。
挂了电话后,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太心急,但这个家已经乌烟瘴气太长时间了,夏粼这一股清流是唯一的希望。
管家把衣服拿出来,展在夏粼眼前让她看,夏粼看到的是一件白色真丝面料的,荷叶蕾丝领边的衬衫,还绑着带。很文艺的气息。
她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对夏粼说,让她换这个,随后拿着地上那套灰突突的衣服离开了。
夏粼抚摸着细滑的衣服料子,然后又拿起下面的衣服,有一条长裙,同款式的,一条牛仔裤,一条百褶裙,看样子是让她任选。
她刚才是应该阻止管家的,但她没有,她应该按那个人的心思穿着灰突突的衣服,在众人面前出丑,但她没有,还记的外婆对她说过:一个人的高贵不在于她穿多贵重的衣服,而在于心灵如珠玉洗涤蒙尘,散发出灼人光彩,而阿粼,如果有一天你要选择,外婆却想让你选择华衣美食,因为你生来高贵,如同蒙尘珠玉。
她换上那套衣服,衣服很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而她就是那个珠玉,洗去蒙尘,终有一日焕发光彩。
来到楼下,果然看到沙发上坐了五六个人,穿着珠光宝气,陈鱼正在与她们谈笑,发觉夏粼,回头看她,却下一刻愣住了,随即眼神中爆发出隐匿的阴霾和恼怒。但随即,她又恢复了从前娇媚动人的样子,热情的走到夏粼面前,她语调娇细,搂着夏粼的胳膊,把她拉到众人面前。一共有五个人坐在沙发上,两女三男,其中一个男人长的有些丑,五官平板,看到夏粼的一瞬,眼睛亮了亮,陈鱼把夏粼按在沙发上,夏粼刚洗完澡,身上有种淡淡盈着水汽的清香味,挺直腰板坐着的样子,无端有几分勾人。
那男人往旁边挤了挤。
陈鱼拉着夏粼的手,和众人介绍夏粼,说这就是宋夕的那个私生女,丢了好几年,这几天才被找回来。众人的眼光都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夏粼听到私生女,皱了皱眉头,想直接站起来。身边坐下了一个人,那个人身上有很重的烟草味,夏粼恨不得翻白眼。
她回头一看,是一张很白的脸,国字脸,五官很平板,看起来很老实,就是有点像印刷出来的。他冲夏粼很友好的笑,夏粼也友好的回笑了一下。他开口,声音道是很中听,他说:夏粼小朋友是吧,我是王叔叔,刚才看你一直不说话,是有什么不习惯吗?说出来,我们这些人帮你解决解决。夏粼看着其它几人,他们都在交头接耳的谈笑着,根本没有注意这边。她礼貌的说:没有,您多虑了。这些话还是她从收音机里听书学来的。那人却没打算放过她,一只手顺着她的膝盖摸上了她的腿,夏粼感觉胃里一阵反胃。她想站起来,但那只手却力气很大的按着她,陈鱼也不知道哪去了,过了十几秒,她突然喊道:爸爸,你回来了。男人的手猛然缩回来。她立刻站起来,往门外跑去,管家正在浇花,看到她跑出来,问她怎么了。夏粼捂着嘴,狂摇头。
管家直起身,看见后面出来的男人,心里明白了大概,她换上一副袅袅生姿的样子,面带笑容的迎上去,两人交涉了一会,男人终于进屋,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看着夏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