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来临,我收到两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第一个是秦欢生了一个儿子,她在公司群里狠狠地晒了一下幸福。虽然我和她交往并不深,但我很替她高兴,因为她的人生那么圆满,有爱她的老公还有可爱的宝贝。
第二个是许远出国任职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将彻底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这个消息是我从原来的同事那里听来的,她说许远被调国外分公司担任总经理,连同家属也一起安排过去了。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之前许太太愤怒地跟我说不会让我好过的时候我每天上下班都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害我一度精神紧张,还时不时蹭周遇的车上下班。
我跟周遇自嘲,明明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总是感觉被鬼缠住呢?
周遇就会半天玩笑地说:“可能你上辈子罪孽太深重,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想想我那出走的妈和那遥不可及的爸,再想到许远和他太太,垂下头说:“或许是吧。”
许远的离开让我觉得心里的某个心结突然打开了,整个人比以往更加轻松自在了。
这种好心情却被五月底的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打破了。
那是一个蝉鸣鸟叫的午后,因为是周末,我无所事事地躺在家里追剧,冷不丁地一个电话响起。我拿起手机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没有备注的电话我一般都不会接,在信息透明化的时代,陌生号码打过来要么就是叫你买房要么就是叫你买保险,所以我果断挂掉了。挂完之后相同的电话号码又进来,我忍不住佩服这业务员坚持不懈的工作态度,但我还是狠心挂断了。当电话再三响起的时候,我本着同理心,想着木子也经常要用电话营销的方式找客户,如果都像我似的二话不说挂断那对方心里得多难受啊,于是,我接通了。
结果那边给我的是一阵沉默,我正要挂断这莫名其妙的电话时,那头响起了只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的声音。
是我妈打来的电话。很奇怪,我明明十几年没听过她声音了,却能在她开口的第一声反应过来。她叫我:“楚楚。”
我强忍着试图挂断的心情,冷着声音说:“请问你是哪位?”
那头声音颤抖着:“楚楚...我...是妈妈。”
“妈妈?我没有妈妈。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楚楚,你有时间吗?我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我感觉眼角已然有些湿润,鼻子发酸,只能仰着头,想让即将喷射而出的泪水倒回去。
“楚楚,我知道你恨我,妈妈知道错了,但是现在妈妈就是想最后再看看你,可以吗?”
我很久没有回答,默默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趴在沙发上哭了好一阵,等平复了心情之后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我爸低沉有力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听到了,以往每次见面也几乎说不到半句,但这次接到我的电话他没有丝毫的诧异,“楚楚,你妈是不是找你了?”
果然,如我所料,我的电话号码就是他给她的。
我很想问问他,你不恨她吗?为什么还要给她我的联系方式?
但是我说:“她说想见我,我要去吗?”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说:“毕竟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明白我爸的意思,我说:“她现在是在S市吗?”
“是,应该是前两天到的。”
“我知道了。”
和我爸结束通话后我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我在想,我爸都能原谅一个毁了和他厮守一生的约定的人,我只是去见个面而已,又有什么难的。我有了一个冲动的想法,我想去看看她抛弃了我以后过得有多舒坦多幸福,想问问她十几年都没有想过见我怎么这会儿大发善心了。
于是我照着那个陌生号码发了一条信息,【你住哪个酒店?】
一分钟后,她回复了。
我一般周末在家是不化妆的,但是今天我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挑了我最喜欢的裙子,拦了出租车出发目的地。
上车后司机跟我搭话说:“美女,这是去约会啊?”
我含糊地回答:“算是吧。”
赴一场等了十几年的“约会”。
她的酒店离机场很近,想来是下了飞机不知道我住哪里于是就近住了下来,也或许她觉得我应该不愿意见她,这样她也省得奔波可以直接打道回府。真正缘由,懒得打听了。
快到目的地之前,她告诉我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等我。
我下了车一眼就看到她说的那间咖啡厅,远远地就透过玻璃落地窗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十几年过去了,竟然没有什么改变。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即说:“楚楚?”
我冷哼一声,“果然是时间久了,连自己女儿长什么样都忘了。”
也许她自知理亏,忧伤地看着我说:“楚楚,坐吧,你要喝什么?”
我没有理会她,自己招手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白开水。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陌生的距离感,她紧紧盯着我,我也仔细打量着她。
她的头发烫卷,化了妆,脖子上和手上的首饰显示出不菲的财富值,看来这十几年来她确实如人口中所说,过上了殷实的生活。只是她虽然身上衣着贵气却难掩老态,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皮肤有些松弛,仔细看还能发端的几根银色发丝。
你终究是因为老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骨肉吗?想到这我不由得有些心痛。
她先开了口:“楚楚,这些年,是妈妈不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冷笑一声,“你只是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吗?你也没有尽到一个做女儿的责任,你连外公去世都不出现。”
当年她抛夫弃子追随她所谓的真爱的时候,可曾想过不仅会伤了我的心,还伤了她父母的心,让他们老两口承受流言蜚语,难道她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她应该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个,我看到她的眼眶瞬间变成了红色,泪水喷涌而出,“当年你外公去世我是真的很想回去的,可是刚好那时候铮铮也生病了没人照顾,我不得不留在上海照顾他,等后来铮铮病好了,我又觉得自己没脸去见他,也没脸面对你们,所以...”
我知道铮铮是她和那个男人生的儿子。当初她跟着他去了杭州,组建了新的家庭。这个世界并不大,有老乡同在杭州的知道他们的近况就会在村里传播,所以很不幸,我也听过了那些闲言碎语。
她泪如雨下,小声啜泣着,我从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哭有什么用?也改变不了外公含恨离世的事实。”
“我知道,等我见到他我会向他赎罪的。”
我当时没有细想她这句话的意思,拿起包就要离开。
她拦住我,“楚楚,再和妈妈说说话吧。”
我不屑,“有什么好看的,我来不过是想看看你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义无反顾地将我们丢下,现在我知道了,那个男人能给你富足的生活,那些是我爸给不了的,所以他被你狠心抛弃了。”
她神色暗了暗,“当年的事情,妈妈再怎么说也都无济于事了,现在妈妈就想弥补你,所以楚楚,你跟妈妈去杭州好吗?你林叔叔想让你去他公司帮忙。”
“我有自己的生活,我能养活自己,我也能孝敬外婆,我为什么要去他公司帮忙?那里是你家,不是我的。”
我刚要迈脚出去,被她一把拉住,我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腕,只见她用手捂住胸口,脸上五官挤在一起,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怎么?见我不答应准备卖惨了?”我叹了口气,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她依旧捂住胸口,声音有些虚浮,“不...不是的。”然后她把捂胸口的那只手放下来,抄起放在沙发上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银行卡,“楚楚,这里面是妈妈为你存的一些钱,既然你不愿意去杭州,那你把卡留下,就当作妈妈给你的一些补偿吧。”
我嗤笑一声:“你当是演电视剧呢?对不起,我对那个男人的钱不感兴趣,我那过去的十几年也不是你用钱就能买断的。还有以后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你也不要再去找我爸,也不要再跟他打听我的事情了,他也许还顾念着旧情,但是我,不好意思,跟你没有一点感情。”
话说得越绝情,就好像越是在给自己断后路,我试图用这种方式彻底断了对她的念想和期待,也顾不得她那忧伤转为绝望的脸上写着多少的失意,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的突然出现并不能带给我愉悦,反而让我心生厌恶。或许十几年前我一直对她抱有幻想,甚至梦里都在哭喊着让她回来,但是现在,心底对她仅存的那点柔软也变得生硬了。
从咖啡厅出来我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回去,路上忽然下起了暴雨,我下意识在包里翻了翻,才发现今天出门前背的是一个小的斜挎包,根本放不进去雨伞。虽然已经让司机尽量靠近家的位置停了车,但还是免不了淋了一身湿。
雨势太猛。心情太郁闷,我突然文艺地觉得老天爷都在为我哭泣了。管他呢,爱谁谁,我也任由强忍了一路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不容易到了家,这狼狈的样子却又被刚好打开房门的周遇撞了个正着。
周遇满脸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这副模样?没带伞吗?”
我看了一眼,无心寒暄,转身开门进去,将他的眼神隔断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