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瞬间的情绪爆发，顿时吸引住了整个咖啡厅的目光。服务员和稀稀两两的几个客人一齐探头，鬼鬼祟祟地朝他们这儿望过来。
筱于滞了一下没说话，目光清明地看着他。
陈城眼眶“唰”得一下红了，眼泪顺着眼尾流到了下颌角，又一点一滴消失在衬衣里。
围观群众们毫不掩饰他们的好奇心，张望打探的动作越发明显。
筱于觉得这样不行，大庭广众的指不定以为自己把他怎么了呢。于是她当机立断，准备起身走人。
可陈城呆坐在那儿，红着眼睛垂着头，屁股上像是抹了502似的黏在椅子上，半点没有挪步的意思。
筱于看他两眼，心里认了输。她过去抓住了陈城的手腕，一步没回头地领着人走了出去。
陈城又傻眼了。他连委屈都暂时忘了，只觉得手腕上的温度暖得烫人。衣袖上的衬衫袖扣似乎突然变成了铁制的，将那温度又瞬间提升数倍传过来，几乎要把手腕灼出一个洞。
陈城像是失了五感，不知道身在何处，也看不到身前何人，脑子里只空荡荡地留了一点虚无又灼烫的温度。
筱于把陈城领到她日常晨练的公园湖边，总算找着个位置偏僻的长椅，把人塞了过去。
筱于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行了，随便哭吧。”
陈城还沉浸在飘忽的状态里，恍惚听见她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筱于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只能硬着头皮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没有任何回应，陈城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坐姿一样的表情。
筱于无奈了，跟着坐在一旁，也开始发呆。
今晚夜色正好，挂了半轮新月。公园这一角静谧祥和，自成一片小天地，只偶尔有一两声远远的蛙鸣被晚风送过来。
良久，陈城终于开口：“该道歉的不是你。”
筱于心里感动，心想这冷板凳可算不用坐下去了。
“当然不应该是我，我只是照顾一下你情绪。”
陈城噎住。
“我这次约你出来，也不是为了质问你，而是想帮你。”
陈城有点诧异：“怎么帮？”
筱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的计划执行到那一步了？”
陈城的怒意像是在咖啡厅里耗尽了，现在一点脾气也没有，十分配合：“之前和地产签下的那两个项目都是圈套，只是用来骗收投标保证金的，这是我对地产商承诺的利益，当然我自己也会从里面抽一部分成。”
筱于听他这三言两语说得简单，其实知道这中间必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怎么取得地产商的信任，怎么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说服公司董事会签约，这对筱于自己来说都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这两个合同一签，计划就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暗地里查过，公司的现金流因为几笔外贸货款没有成功回收，已经出现了问题，这时候再来两笔大额赔款，资金流必然断裂，只能宣布破产。”
筱于点了点头，一针见血地问：“那另一半计划呢？你要怎么做才能自然地流失那两笔投标保证金？”
陈城滞了一下，最后还是坦白道：“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做到这一点不难，随便找个质检不合格的理由就能把项目拖过履约期，到时候保证金自然会因为违约而被拿来抵偿。只是……”
筱于接下了他的话：“只是你作为两个项目的推进者，必然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董事会那几个老家伙一上诉，你可能就得折进去。”
“侵犯商业秘密罪，造成重大损失的，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我记得没错吧？”
陈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缝，笔挺顺滑的西裤被揉出一道褶皱。
筱于拍拍他绷紧的肩：“所以我说过，我是真的想帮你。”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操作一番，递给有些不明所以的陈城，然后说：“这是一段录音，说话的人你应该也很熟悉，听听看。”
陈城接过来，点开播放键凑到耳边。
这段录音，当然就是筱于那天在厕所外听到的原话。
她知道，这段录音可能无法成为证明他们诈捐逃税的直接性证据，就算真是铁证如山，放到平时也不过就是飘个水花，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但要是拿这事给陈城打配合，利用媒体和舆论造势，想必很容易就能牵绊住项目推进的手脚。
在这档口，一个诈捐企业会激起多少民怨简直可想而知。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官方的各种调查就会接踵而至，介时所有暗地里就能解决的事都得摆到明面上，一个项目的各种手续就能拖到人困马乏，延期违约还不就成了易如反掌的事。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陈城比筱于更明白，因此他一点即通，瞬间就明白了这段录音的重要性。
他觉得这手机的分量似乎突然变沉了一些，喉咙也有些发哽：“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筱于也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坦荡地回道：“主要是因为我自己看不惯，当然，也为了能让你顺利把钱还我。”
陈城无奈地闭眼笑了笑：“你怎么总是这么直白……”
筱于没有回答他这个算不上问题的问题，起身道别：“该说的说完了，我要走了。”
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我没觉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什么不好，这是优秀的人才能拥有的特质。”
“……还有，对不起。”
这话轻的好像一出口就被风打散了，导致陈城深深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等他起身想拉住说话的人确认一遍时，却发现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片刻的安慰和示弱，似乎从未在那个清冷淡漠的人口中出现过，成为了一个无法求证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