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娘一觉醒来,天色已黑了大半,窗帘拉得紧紧的,唯有两只蜡烛摇曳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她揉揉眼睛,勉力支撑着坐起身,唤道:“雨桐,大哥来过了吗?”
雨桐是方五娘的贴身丫鬟,这次三奶奶破天荒让她跟着一起过来,意在让她提前熟悉徐家环境。对于方家姐妹的打算,徐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她早晚进门的事实。方五娘想着,心里更焦急了。
雨桐磨磨蹭蹭地挨着门边溜进来,挤出一丝笑容:“小姐起来了。”
方五娘看出她神色不对,心中咯噔一下,急急盘问:“大哥来过了?他们怎么说?”
雨桐很是踌躇,最后还是按着三奶奶反复叮嘱的回答:“二公子让少爷先住下,明日再细细商议,徐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方五娘理所当然会错了意,长舒了口气,脸上漾开甜蜜的笑:“我就知道,寒哥定不会负我。”想起徐寒曾在她耳边低语,要给她世间最美的婚礼,笑容愈发灿烂。
雨桐唯唯应着,又道:“四小姐正与少爷说话,一会再来瞧您。”见方五娘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怕她再追问,忙不迭退了出去。
四周静寂无声,方五娘无事可做,一个人靠在榻上胡思乱想,脑中满满全是徐寒英气逼人的面容。忽而冷峻,忽而深情,忽而坏笑,万种表情交汇在一起,她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他迎娶凌靖雪前夕无奈愤恨的神色。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不安焦虑渐渐涌上,他怎地不来瞧她?难道生了她哥哥的气?
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愚笨,知道哥哥出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等于拿捏着往日的情分逼迫徐寒就范。她一万个不愿让他为难,但姐姐一句“做低伏小、不上台面的妾侍”,却让从小心高气傲的她沉默了。她不计较名分,但要她在抢走自己爱人的女人面前卑躬屈膝,无论如何不可能。
但她深知徐寒的个性,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若只要她软语央求,他什么都愿意答允,偏偏此事不能由她自己来说。不想则以,越想她越觉得不安。汲了鞋,简单梳洗,不告诉任何人,她慌慌张张便往徐寒的书房去。
近来二人常在此处私会,她早已走得熟了。转过弯,果然见房中影影绰绰的灯光。在窗棂左右敲击了三下,久久无人回应。难道他真的生自己的气?她愈发慌乱无措,忍不住一把推开门,远远看着他的人影,扑倒在他怀里。
“寒哥,不是我的意思,你莫生气!你也说过,公主心机重、城府深,我实在害怕。你早说过娶我,如今却……”不等徐寒开口,她连珠炮死的说了一串,泪水滚滚而下:“贵妾与妾只一字之差,你就答允了,让姐姐放心,好不好?”
他依旧不答话,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嘴唇紧抿,似乎强忍着不发作。
方五娘从未见过他这般强硬的模样,心里害怕,腿愈发无力,软软挂在他怀里。她虽然深爱徐寒,亦明白利害关系,恐怕自己一时心软坏了姐姐的安排。回想方才的口不择言,她暗自后悔,抽泣着不敢出声。
房间另边忽然传来几声轻咳,徐寒一个激灵,猛地松开方五娘。她四肢无力,全身靠着他,冷不防趴在了地上。徐寒来不及搀她起来,面色铁青低下头:“五娘情急失态,老太太莫怪,一切都是孙儿的错!”
方五娘这才知道太夫人也在徐寒书房,想必将她的言行举止全都看在眼中,不禁又羞又愧,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好歹大家闺秀出身,勉力支撑着站好,福下身去,声音干涩:“让老太太见笑了。”
太夫人挥挥手:“罢了,老身与寒哥儿说了许久的话,也该回去了。令兄难得进府一趟,方小姐不妨多陪陪,寒哥儿还有公务处理。”
竟是赤裸裸的逐客令,方五娘脸红得滴血,却不能反抗,答应着去了。太夫人望着面色不善的徐寒,叹了口气:“府里风言风语,你该陪着公主才是。”
方五娘声情并茂演了那么一出,徐寒焉能说一个不字?何况他向来孝顺,躬身应道:“老太太说的是,凡事还当以徐家为重。”
太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反复叮咛了几句,由他陪着回到自己的院子。徐寒刚在,太夫人脸色刷地垮了下来,狠狠啐了一口:“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谁都知道太夫人骂的是谁,月蔻等人面面相觑,屏气凝神不敢接话。唯有贴身的管妈妈递上一杯热茶,轻声开解:“老太太莫生气,方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难免失了分寸。二少爷沉稳老练,您且放宽心吧。”
太夫人余怒未消:“你也瞧见了,哪有一点书香世家的风范?依我说,公主气度修养胜她百倍,偏生寒哥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管妈妈叹息劝道:“二少爷喜欢,能开枝散叶也是好的。”
太夫人脸色阴沉,不得不表示同意:“若非想着这一层,我断不会答应让这样的狐媚子进门。”除了大奶奶进府三年初次有孕,三奶奶毫无动静,凌靖雪更不必提。方五娘再多不是,毕竟出身清白,若能为徐寒诞下一儿半女,她也放心了。
想了想,她一声长叹。纳妾与娶妻不同,只要徐寒愿意,太夫人等无权干涉。徐家上下早默认了他与方五娘的关系,若非凌靖雪插了一脚,方五娘本是未来的二奶奶。现在闹到做小的程度,将心比心,太夫人也能理解方家的盘算。
太夫人吩咐管妈妈开了箱柜,取出一袭苏锦绣牡丹白狐大氅,摩挲着细密绵软的毛,对月蔻道:“把这件衣裳赏给公主,只说是我的意思。”
管妈妈替她捶着背,安慰道:“公主必能明白老太太的良苦用心。”
太夫人无奈,靠倒在榻上,显得无比困倦:“成或不成,我只看在寒哥儿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