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狗儿彻夜未眠。
他瞧着远处越来越黑的天,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明显。
直到启明星升起,天边依旧是雾蒙蒙。
“奇怪,难不成要下雨了,前头三十里开外才到北邙城,我们得抓紧赶路咯。”
徐千里吆喝一声,将孩子们都赶上车,分好烙饼清水,收拾好行囊,大手一扬往马背上一拍。
山路上又响起嘚吧嘚吧的马蹄声。
马车中没有人说话,李少溪和大胆瞧着狗儿,丝毫不敢看李青蔓一眼.
三儿皱着眉,手里捏着他娘给他的彩凤银钗,双眼通红。
“狗儿哥,我想回去一趟。”
良久,三儿带着哭腔说道。“我娘可能出事了。”
李少溪啐了一口,一巴掌落在李三妻脑袋上。
“浑小子,说什么胡话呢,翠花婶子在村子里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再说了,哪怕有野兽入村,不管是李忠叔还是二牛叔,甚至是我爹出手,都能让它们讨不着好,哪用得着你瞎操心,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少溪说罢,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青蔓。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李青蔓竟然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双眼盯着脚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大胆生怕少溪又挑起事端,连忙接言道:
“三儿,翠花婶子哪会出什么事,你是不是昨晚上做噩梦了?”
李三妻摇了摇头,咬着牙,已是泪流满面。
秦狗儿脸色也不好。
昨夜婴九跟他说了很多,但没有一件是好事。
按婴九所说,喜来镇怕是已成一座死镇。
而且若是他们一路上赶路太慢,一旦妖雾弥漫开来,恐怕他们也会被循迹而来的妖兽赶上。
原本繁闹喧哗的北邙城,此后或将成为挡在前线的凭仗。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秦狗儿轻轻舒了一口气,收起脸上的愁绪,咧嘴一笑。
“三儿,咱们午时便能赶到北邙城,出都出来了,空手回去总归不好,听说北邙城的胭脂水粉又便宜又好,要不你给翠花婶子买上几盒咱们再回?”
李少溪一愣。
“狗儿哥,咱们真要回啊?”
秦狗儿还没开口,一道骄横的声音传出。
“哼,李三妻,你不想跟我同坐一辆马车就算了,还找个这么烂的借口,都这么大了还想娘,不害臊。”
只见李青蔓双手叉腰,杏目圆瞪,直直地盯着李三妻,看得他不觉红了脸。
“我...我....没有...找借口....我真是....想...想我娘了....”
李青蔓剜了他一眼,将头一扭。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找借口,反正谁也不许走,就得陪姑奶奶一起坐到道天洞,谁要是敢逃跑,我就拧了他的脑袋。”
说罢将手在空中一拧,满脸凶神恶煞。
马车上众人噤若寒蝉。
秦狗儿苦笑不得,见众人都歇了回去的心,倒也安心了些。
行了不到三里地,李青蔓忽而在马车中叫唤起来。
“徐大叔,快停下,快停下,我憋不住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青色身影落下马车,朝着远处山林跑去。
徐千里无奈,只得勒马停下,刚准备喝口水歇息一番,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尖叫。
“啊!”
秦狗儿浑身一震,心中立马升起不安的念头。
“徐大叔,你带着他们先去北邙城,我去看看李青蔓。”
说完他便朝着山林冲去。
李少溪虽说知道自己本事一般,但心里头仍是担心秦狗儿一人有危险,拿着千锻斧嗷呜嗷呜叫唤着跟上前去。
李大胆见他俩都跳了下去,自然不肯落后,也手持青乌玄铁棍跳下马车。
徐千里瞪大了眼,一时之间不是如何是好。
当初他答应李府老爷,将这些孩子寸步不离地平安送到道天洞。
谁料眨眼之间便有四个不见了。
但要是去追他们,这一车的娃娃更不让人放心。
“算了算了,我先把你们送到城里住下后,我再出来寻他们。”
打定主意后,徐千里将鞭子一扬,啪地一声清响,马儿甩开步子往前奔去。
他赶路赶得急,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漫了过来。
马儿越跑越快,车上的娃娃被颠得哇哇乱叫。
眼看一座高耸的城楼就在不远处,徐千里抽了几鞭子,拉紧了辔头。
北邙城可不比茶婆村或是喜来镇,富家子弟不少。
若是冲撞了他们,怕是这一趟挣的银子都不够赔人家一身衣裳。
但马儿似乎受惊了一样,不要命地往前跑着。
“他奶奶的,这可真是邪门了,眼看就要到城门脚下了,怎么反倒是中邪了。”
徐千里手中鞭子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抽到马儿身上。
一阵腥风吹来,扬起黑沙漫天,他手中的鞭子瞬间化为灰飞。
不待他回过神,眼前的马儿被沙子拂过,眨眼间便是一具白骨。
“妖...妖...妖怪啊....”
马骨散落一地,娃娃们在马车中摔做一堆。
外面传来徐千里的凄惨嚎叫,听得人心寒不已。
李三妻在马车中瑟瑟发抖,其他的孩子都躲在他身后。
徐千里叫了那一声后,便再无声响。
谁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越是不知道,便越是害怕。
李三妻咽了一口唾沫,手里捏着彩凤银钗,缓缓挑开帘子。
两颗硕大的蟒头吐着信子钻了进来,一青一黄,头上满是恐怖的花纹。
一阵惨叫惊天裂地。
马车中一片殷红,帘子被染红,李三妻也被染红。
除了他,再无一个活口。
两条巨蟒将马车棚顶撞烂,立在他身前,灯笼般的碧绿眼珠直勾勾地望着他。
李三妻浑身颤抖不已,他手里捏着那柄银钗,直直往前。
他不敢刺下去,但也没胆量收回来。
他全身已吓得麻木,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两头巨蟒。
忽而间,两头巨蟒大口一张一阖,竟开口说话了。
“哎哟哟,好俊的娃娃呀,虽说小了点,但养上十数年月,定然能将小奴的心给剜走呢。”
“是啊姐姐,这小公子如今就看得妹妹浑身酥痒呢,不过姐姐,你已经有了主,洞府中又有那么多风流郎,要不这个就让给我?”
“妹妹,你可是想抢姐姐的猎物?”
青色巨蟒吐了一口信子,碧绿的眸子里闪过煞气。
浑黄巨蟒立马趴下身子,一言不发。
李三妻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嘴巴哆哆嗦嗦,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见状,青色巨蟒嘤咛一笑。
“瞧瞧我都忘了,咱们这样子可不是会吓坏人么。”
说罢,妖气弥漫,一个身着青纱和一个着黄衫的少女忽而出现。
二女皆是肤白胜雪,明眸皓齿。
黄衫少女已有倾城之貌,但青纱女子却更胜一筹。
一颦一笑,比最会勾人的狐媚子还要妖艳几分。
“小公子别怕,我们可不是什么坏人。”
她慵懒地坐在李三妻身旁,一身青纱已沾满血污。
但她丝毫不介意,灵动的眸子始终盯着李三妻,纤纤玉指已抚上他的脸颊。
“小公子别哭啊,你这一落泪,小奴的心都要碎了。”
说着,她眼中已是水波浩渺。
就在她巧笑嫣然时,一股极为霸道的刀影从远处朝她劈下。
“姐姐,有不开眼的东西来了。”
说话间,黄衫女子眼中厉色一闪,化为原形,巨口一张,吐出一股浑黄妖气。
刀影虽锐不可挡,但在妖气中,威势也减了不少。
落到青纱女子身前时,已不过三丈长。
青纱女子曲指一弹,一股青色水珠落在刀影上,只听得噗嗤一声,刀影瞬间消散。
点点雾珠零落在地,满地枯草如被大火烧过,通体漆黑,散发着恶臭。
“好霸道的毒,莫不是鬼蛊七彩蟒!”
说话间,虚空之中,三道身影倏忽而至。
为首的是个独臂老人,背上一柄银白长刀。
他年纪不小,约莫已有五十出头,此时满脸慎重,死死盯着青纱女子。
在他身后是两个小辈,乃是一男一女,都穿着刺金长衫,胸前绣着一柄短剑。
二人虽说模样尚可,但少女较之黄衫少女仍旧逊色不少。
至少那少年郎,在李三妻面前更是黯然失色。
“妖孽,神刀宗独臂狂刀万前辈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少女初出江湖,如今见妖兽当道,心中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对面妖兽道行不低,喜的是随行的乃是神刀宗的刀狂万前辈。
连爹爹都对刀狂前辈赞赏不已,有他在旁,自是巍然不惧。
“神刀宗?”
青纱女子莞尔一笑,百媚皆生,看得少年眼睛都有些发愣。
她扭动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手搭在李三妻身上,一手落在胸前。
“原来是独臂狂刀万无归,若是青奴没猜错的话,二位少侠应该是荡剑山庄的弟子了。”
她舔了一下唇,又是一笑。
“在荒莽苦寒地修炼数千年,早就听闻道山人才辈出,没想到一踏入道山,便能见着三位英雄豪杰,可真是青奴的福分。”
少女已然发现身旁少年双眼发直,狠狠跺了一下他的脚,拔剑直指青奴。
“孽畜,要真觉得是你的福分,就乖乖束手就擒,姑奶奶我留你一具全尸。”
青奴眉头一皱,满脸惊恐地摆了摆手。
“不行不行,我可不能死,且不说这风尘万丈我还没看够,就是你旁边的少侠,怕也是舍不得呢。”
说罢又抛去一记媚眼,看得少年浑身都软了。
少女气得满脸通红,剜了一眼身旁垂着脑袋的少年。
怒喝一声,便扬剑上前,直指青奴。
不过她才踏出一步,手腕被被人握住。
“万前辈,你怎么...”
“柳姑娘,此地妖雾渐浓,不可轻举妄动,凡事等道天洞栾前辈来了再说。”
“可是...”
柳弄玉本还想说话,只见万无归满脸严霜,也只得讪讪收了长剑。
见他们不动手,青奴失落地叹了口气。
语气依旧娇媚,只是多了一股寒意迫人的清冷。
“若不是连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横生枝节,不然的话,青奴可真想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呢。”
她转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浑黄巨蟒。
“黄姑,既然他们不出手的话,我们也不能坏了规矩,那就走吧,不过幸好此行不亏...”
青奴嫣然一笑,一把抱住李三妻,身形一闪,已在百丈开外。
风声猎猎,一阵悲戚哀嚎声若有还无。
万无归从未听过如此凄惨的哭声,青奴也没有。
她差点被李三妻这一嗓子吓到。
没想到文文弱弱的瘦弱孩子,哭起来竟然也可以如此惊天地动鬼神。
青奴在李三妻嘴上狠狠咬了一口。
“不许哭,再哭的话,我可就不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