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逐海浪，
手中紧握着缆绳，
船帆如梦一般展开。
我感觉自己
比无形的疾风更快，
比自由的飞鱼更棒。
我追逐海浪，
空气中的咸味如此芬芳，
汗水砸向甲板，
命运就此注定，
风已经吹走了我的毡帽，
水已经打湿了我的衣裳。
我追逐海浪，
闪电撕裂天际，
惊雷和暴雨发狂，
恐惧是我唯一的敌人，
因此不再看来的方向，
不追忆过去的苍茫。
我追逐海浪，
倾听灵魂的回响，
我无可选择，
只能远望前方。
因为在破浪的船头，
我已经能看到她，
原大陆，我们的故乡……
——出自游吟诗人安格?米赛尔的长诗《归途之歌》
（创作于新月王国第三王朝时期）
1。海妖
“灰精灵来了！灰精灵来了！”
一个水手从主桅顶端的瞭望格里向下面叫道，同时挥动着他手里的两面小旗帜：一面是黑色的，一面是灰蓝色。
丹?杨?提提颇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水手，问旁边的人：“灰精灵？海上能看到精灵吗？”
被询问的是一个兽灵水手，长得虎背熊腰，脸上的毛发旺盛得几乎要遮住五官了。他斜眼看着身边这个矮了两个头的哈里兰，像看一个白痴：“我倒想看看精灵什么的，据说他们脸上一根毛都没有。不过‘灰精灵’不是西大陆上那群藏在格威奥森林里的娘娘腔，是说的一种云。”
“什么样的云呢？”矮个子的哈里兰继续问道。
兽灵水手捏着他的脖子指向远方：“看见最远处那条灰色的线了吗？它正在慢慢地变大，它有可能渐渐地模糊，越来越浅，也可能越来越深，最后变成黑色。如果变得浅，那就是咱们的好运气，如果变黑了，那你最好把自己绑在底舱的吊床上，因为暴风雨就要来了！”
“嘿，莱顿！你跟那个废物说什么呢？”另外一个兽灵水手在另外冲他们叫道，“快去甲板，灰精灵来了，要随时准备收帆。”
这个叫莱顿的兽灵甩甩尾巴，嚎了一声表示答应，然后重重地在丹?杨?提提背上拍了一掌，差点儿没把他拍飞出去。
“好好干你的活儿，提提，不然就算到了岸你也下不了船！”
“哦……”哈里兰悻悻地点点头，“不过，我说了别叫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丹，或者杨。”
“我管你叫什么！”兽灵挥舞着爪子，扔下他走了。
这个哈里兰趴下去，继续拿刷子在甲板上用力刷起来。虽然说哈里兰的身材无论是跟兽灵相比，还是跟诺亚和精灵相比，都要矮小一些，可丹?杨?提提在哈里兰中间都不能算高。
而且他还年轻。
丹?杨?提提今年二十五岁，长着一张典型的哈里兰面孔，短短的黑发，小麦色的皮肤，圆而黑亮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东大陆，确切是说，是第一次离开家。他从学院辞职的补贴中拿出一部分来置办了行李，剩下的勉强买了一张船票。于是他就成了一艘货运船上唯一的一个乘客——不是水手，不是杂役，不是炮手——只是个乘客，整条船上最无用且被歧视的生物。
这艘叫“曙光”号的货运船从东大陆的埃尔多加港口出发，颠簸三个月后才能抵达目的地，西大陆的邓特港。
上船以后，船长开始觉得他收取那十六个银币作为三个月的船费实在太廉价，于是告诉丹?杨?提提要想在6个月的旅途中填饱肚子有两个方法：一，每天都自己去钓鱼。二，给钱。
可是丹?杨?提提剩下的钱是为上岸后准备的，而且他不会钓鱼。经过船长仁慈的考虑，他可以通过每天去刷洗甲板、倒垃圾、清理厕所、给厨房打下手和给船长收拾房间并擦靴子来挣点口粮。
好在丹?杨?提提并不是一个计较得失的人，他觉得这反而可以学到很多以往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刚才说道的“灰精灵”，再比如水手们把咸鱼放在饼干袋子上可以让蛆爬上去，然后扔掉咸鱼，饼干就干干净净可以吃了。
这艘船上的船员有哈里兰，有诺亚，更多的是兽灵，这三个不同种族的人从外形到生活习惯都有着天大的差别，但当他们奇异地共存于同一条船上，又有了难得的默契，其中之一就是：曙光号从船长到水手都形成了一个共识，丹?杨?提提所研究的原大陆传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学问，所以基本上他本人也没有什么价值。他们最常见的表现是无视他的要求，固执地叫他那充满稚气的名字“提提”。
丹——就他自己来说，这个姓氏是他最喜欢的发音，他希望别人都这么叫他。
丹从来不跟船上的人辩解关于原大陆的传说和古籍研究有多么重要，他不太善于说话，所以最大的心愿就是赶紧抵达西大陆，然后找到新月王国林道亲王所创办的圣?诺耶德学院，接着在那些保存完好、价值不菲的文献中度过接下来的五十年。他坚信他所研究的这些，可比收帆、转动绞盘、在桅杆上爬上爬下和修补船板重要得多了。
当然，现在他还是只能继续用力地刷洗甲板。
曙光号巨大的主帆已经收起了一半，而灰精灵的身影却依然在远方，它没有变淡，也没有变深，就仿佛是悬停在了天边，毫无动静。当丹试着伸展他酸痛的腰部再仔细看看它时，有一个船头瞭望员兴奋地大叫：“嘿，嘿，看水下，有鱼，大群的鱼！”
那意味着新鲜的晚饭！
于是所有没干活儿的水手都一窝蜂地跑到船舷边上探头探脑，他们很快就注意到在蓝绿色的波涛下，有一丛丛黑色的阴影掠过。它们的面积并不大，但速度很快，并且接连不断，从海面上看就像是乌云在水下飘过。
“是什么鱼？是什么鱼？”一个兽灵水手激动地用尾巴拍打栏杆，好像恨不得立刻跳下水去大捞一顿——对于喜欢肉类食物的兽灵来说，生吃海鱼什么的完全像是享受。
“也许是金枪鱼，也可能是蓝鳍鱼，”另外一个诺亚水手说，“管他的，我们为什么不去捞几网呢，我可受够那些风干的鸡肉了！”
他的提议引起了一片附和，最后连水手长也出来了，看得出他对糟糕的饮食同样充满了怨恨。“安格、普鲁斯，还有奥玛达伦，你们下去试试，把绳子拴结实点儿，我可不希望三个小伙子被鱼给叼走了！”
“也许是美人鱼呢！”
水手们发出一阵哄笑，积极地剥掉那三个同伴的衣服，然后找出麻绳系在他们的腰上，让他们提着网，拉着绳子跳进了海里。
这些水手都有着良好的水性，很快下潜，追逐那一片片飞速移动的阴云，船上的人不断地放下放绳子，拍着船舷大声加油。不一会儿，水手普鲁斯猛地冒出来，手上拖着一网银白色的鱼。船舷边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迅速放下抓钩。水手将渔网挂在抓钩上，然后他的同伴将他和战利品都拉上了船去。
而牵在另外两人身上的绳索还在不断地延展，船上兴奋的叫嚷变为不安的交头接耳——他们下去的时间太长，即便是水性再好也不可能长时间不上来换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一个哈里兰水手嘀咕到，连丹也开始觉得有些担心了。
“要不要下去看看，是不是遇到鲨鱼了？”
“那早就有血冒上来了！”水手长斥责道，“别傻了，说不定是被什么浮游的水草缠住了脚。”
他转向周围的人，想选一个厉害的家伙当拯救者，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负责瞭望的水手就发出了警报——
“灰精灵动了！灰精灵动了！它变深了！”
丹抬起头，果然看到天边那一条灰色的云线正变得越来越粗，颜色越来越深。而水手长脸上变色。他来不及再考虑水下的人，扭头就往船长室跑去。而其他水手也变得紧张起来，除了抓住绳索的那几个，全都一哄而散，奔向自己的岗位。
丹惴惴不安地看着那团逐渐扩散的灰色，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他觉得视线好像变得模糊了。
“我越来越看不清了。”丹对身边的水手说，却得到了恶狠狠的一瞥。
“不是你看不清，白痴，起雾了，是起雾了！”水手又低声嘀咕，“今天真******邪门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两根生命绳索突然被极大的力量拽向海中，那几个拉绳的水手重重撞在船舷的护栏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开手，绳索立刻就像得到自由的蛇一般迅速钻入了水中。
丹和其他人简直目瞪口呆。
“海怪！”一个兽灵水手大叫道，用爪子做出了几个驱邪的手势，然后在甲板上蹦来跳去，其他的兽灵也跟着他接连做起几个去晦气的仪式。而另一个诺亚水手则在胸口画出诺伊女神的三角祈祷符。
“可怜的安格和奥玛达伦，”叫莱顿的兽灵水手看了看海面，难过地嘟哝着，“我们不能救他们了，必须赶快走。”
“为什么？”丹吃惊地问道，“他们现在很危险，我们还可以试一试——”
“灰精灵变黑了，而且起雾，这种天气可不会同时出现的，提提。”莱顿推了他一把，“赶紧躲起来，说不定等下就会刮大风了！”
不一会儿，传令员就开始在甲板上奔走，传达着船长的命令，于是本来收起的帆现在全部张开，曙光号全力前进，想要逃开灰精灵的追赶。
仿佛有无形的画笔将远处的灰色晕开，渐渐涂满了天空，日光都变得暗淡了。海风果然越来越大，白色的帆被吹得鼓胀起来。比灰精灵扩散得更快的，是那些奇怪的雾气，它们如同被蒸腾起来一样，飞快地从海面上包围过来，紧紧地跟在曙光号后面。
整艘船都蔓延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绷着脸，闭上嘴，在心中拼命向各自信奉的神灵祈祷。然而尽管有三百多颗虔诚的心灵，似乎噩运依然紧紧地跟随着曙光号，并且越来越可怕了。
“前方有一艘船！”船首的瞭望员又发出了预告，“没有悬挂旗帜，是正西方，正西方，没有悬挂旗帜。”
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进入底舱了，蹲在他卑微的铺位跟前，紧紧地抓住吊床，但他控制不住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没人有空管他了，于是他干脆向着船首跑过去，紧靠着安全网向外面张望——
正如瞭望员所说的，在他们的前面，也就是正西方，有一艘船正驶来。
那是一艘比曙光号略小的四桅纵帆船，船身是深灰色的，帆是白色，尽管是逆风，却航行得很快。丹看得出它的体积比曙光号小了许多，而且在主桅杆的顶上并没有按照规矩升起一面所属王国的旗帜。
“那到底是什么船呀？”丹忍不住问道。
站在系锚架旁的水手随口回答：“看起来就不像好人，那船透着古怪。”
“别是海盗吧！”
“那可就糟糕了！”水手说，“我们是商船，只有16门炮！”
两艘船不断地接近，曙光号的船长和大副都来到船头，他们把丹挤到一边儿，一边让瞭望台上的水手打旗语，一边紧张地盯着那艘没有表明身份的船。当两艘船只相隔了两百码的时候，依然没有回应。船长用他的单筒望远镜又看了看那艘船，丹发现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接着全身都抖起来。
“海妖！”船长用颤抖的声音说，“是海妖，是海妖！我看到它的船头了！”
他的话让大副和周围的水手都刷地一下白了脸，他们就像木头人一样呆立在原地。
“左满舵……”
船长的对大副说到，但对方依然呆呆地看着那艘船，他狠狠踢了大副一脚，才让他重新回复了神智。“左满舵！”船长对他吼道，“快去！让所有的炮手待命，立刻就去！”
大副慌慌张张地答应了，连滚带爬地跑向船尾。
丹茫然地看着这群人陷入惊恐，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他偷偷地询问那个收锚滑车组的水手，对方的脸色难看得就像脖子上驾着刀子一样。
“海妖……”他尽量用最小的音量吐出这个词儿，“是东西大陆之间最可怕的海盗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