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血色风暴
如果不是丹的声音近乎耳语,会有更多的人认为他已经被眼前的严峻事实吓傻了。但多纳听清楚了,站在旁边的哈姆斯也听见了,他们瞪着他,而福德船长更是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小鱼干,你果然不适合大海,”福德船长嘲笑道,“你就该被关在那些充满了蠹虫的旧经院里胡思乱想!你终究还是个胆小的笨蛋,尽管我以为你会在这几个月里勇敢一些——”
“我打开过那个圣物了,用你的血。”丹打断了他的话,“在文字上涂了你的血,它的封印就解除了。”
“我的血?”福德船长很快就恍然大悟,变得愤怒起来,“你和那只猫,你们真该死!”
丹放开他,从怀中拿出那个黄金盒子:“这里面没有泥土,只有一撮灰烬,那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福德船长怒道,“我从来没见过!”
丹小心地在福德船长脖子上的伤口一抹,然后把血涂在盒子上,那个完整的盒子再一次打开了,黑色的灰烬暴露出来。福德船长盯着它,眯起眼睛。
旁边的精灵忽然发出呻吟,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委顿下去,灵魂木也迅速地枯萎,丹吓得手抖了一下,一些灰烬飘出来,落到地上,燃起几颗绿色的火星。
原本趴在船边的怪物仿佛听到了号令一样,齐刷刷地向着这边转过头来,甚至连没有眼睛的触手也贴着甲板把尖端向这边延伸。
“关上它,你这个白痴!”福德船长骂道,他剧烈地挣扎着,灵魂木的根茎变得脆弱,很快就一截一截地断开了。
丹连忙重新关上黄金圣物,紧紧攥在手里。
福德船长抱住丧失了意识的精灵,脱下衣服捆住他还在流血的腹部。丹看见福德船长的上半身都****了,肌肉结实的身躯上有许多伤痕,而从肩部到背部纹满了弯曲的图案,仿佛是文字,又像是精心描绘出的画,却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丹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纹身。
“船长!”哈姆斯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福德船长和丹抬起头来,看到雾气向后退去了一些,猩红帆的整个船头都露出来了,在残缺的黑色艏饰像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了,站在上面俯视他们。
那是丹见过的女孩儿,七八岁,像诺亚,也像哈里兰,或者两个种族都不像。她苍白的皮肤和雪白的头发如同死人,依然穿着破旧的猩红色长裙。这裙子遮不住她的脚,那双同样死白的小脚仿佛跟半朽的艏饰像融合在一起,脚踝上爬着一些绿藻一般的东西。她的紫色竖瞳双眼机械地转动着,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那就是怪物!猩红帆上的怪物!”欧雷莎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拔出腿上的短刀,用尽力气投掷过去。
然而一条巨大的触手猛地扬起,挡住了那柄短刀,周围的怪物都发出了愤怒的吼叫。但它们只是张牙舞爪,却没有一个扑上来。
“不要激怒它们!”哈姆斯说,“别贸然出手!”
船员和士兵们更紧地缩在一起,有些人的手脚都在发抖。
哈姆斯又转头看了眼身后:“船长……如果你还是我们的船长,就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我当然是!”福德船长轻轻地将半昏迷的精灵放在地上,又一把抓住丹的衣领,把那那个黄金圣物夺过去。
“你大概是个聪明人,小鱼干,但你也傻得让我吃惊,”福德船长把他推向多纳,“我再说一遍,好好照顾他!”
然后他站起来,拨开前面的人,包括哈姆斯和欧雷莎,向着猩红帆走去。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海妖号的船员在他身后小声地叫着“船长”。
“嘿,飞马!”他大声喊道,“你上次说的依然有效吗?”
站在艏饰像上的女孩儿看着他,没有开口。
“我让你上岸!”福德船长竖起拇指朝身后随意地一指,“这条海岸线我知道通往哪里,你可以去!你被诺伊女神设下的边界我会帮你破除……但是你要给我你的力量!”
飞马依然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会考虑我上次的提议,对吗?”
“是的,是的,你给我留了个信,我记得!”福德船长抬起右手腕晃了晃,那道伤口已经变得跟普通的伤口一样,虽然血淋淋的,但却再没有绿色的液体流出来。
“你有什么办法帮我登上这片大陆……诺伊女神阻止我的主人,她妨碍了他。”
“这个!”福德船长举起了手中的黄金圣物,“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一个钥匙!它能让一片土地受到诅咒,死者能够复活成为死灵,即便是诺伊女神的祝福也无法让他们安息!也许我能为你开辟一个大陆的入口。”
“飞马”木然的眼睛中闪出一抹亮光。
“我感觉到了吉恩王子的气息……”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他……他的一部分。”
丹看见福德船长的手抖了一下,他的心也沉下去了——那个黄金圣物中,竟然会是吉恩王子的灰烬吗?他通过这种方法,将自己的力量送到了新大陆!
丹意识到福德船长将要做的事情会有多么可怕,除了昏迷的精灵,现在所有的人中,只有他读过《上古纪元》,只有他知道破坏神的力量会带来什么。
雷萨公国的海上霸权,柯蒂斯公国的繁荣和野心,瓦尔腾堡的扩张和阴谋,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公国那些各自的小算盘都将变得微不足道,因为破坏神的力量会侵蚀西大陆,然后是东大陆,他会在吉恩王子的灰烬上重生,再次试图建立神国。到那个时候,再没有其他的继承了神力的英雄可以阻止他!
丹站起来,一步步地走过去。哈姆斯在他身后轻轻叫他的名字,他也仿佛没有听见。
红裙女孩的发丝再一次变得很长很长,它们从猩红帆上垂下来,一直延伸到海妖号上,然后缠住了福德船长的双腿,她的发丝发出绿色的光芒,接着在福德船长的脚下迅速地冒出了绿藻一样的东西。
与此同时,船员们发出一阵惊叫,丹也感觉到脚步突然凝滞,他低下头,看到甲板的缝隙中突然冒出了绿藻,它们飞快地爬上了脚背,向他的小腿上延伸。有些船员丢下了武器,疯狂地抓挠双腿。当其中一些人倒下去,绿藻就迅速地爬满了他们全身,将他们包裹起来。
“你在干什么?”福德船长向飞马怒吼道,“你说过不会攻击我们!”
“你将和我一样,”女孩儿说,“作为船长,你会和你的船融为一体,而你的船员,他们也将成为这艘船的一部分,永远沉睡在船中……当你在海上无所不能时,他们会成为你的动力!”
就跟上一次丹在猩红帆的船舱中看到的一样,那些干枯的尸体原来都是作为献祭的活人而留在那里的。
这时一个雷萨公国的士兵已经被彻底包裹起来了,身上的绿藻有一部分变得更茂盛,接着分裂出来,仿佛蚁群一样爬上了船帆。很快,船帆有一小块就变成了绿色,很快又变成了红色!
原来死亡才是猩红帆力量的来源。
“船长!船长!”有人在大叫,“救命啊……”
福德船长变得愤怒起来:“停下!飞马!不要碰我的船员!是我在跟你交易!”
“你要得到我的力量,”女孩儿并没有停下来,“而我们成交了,这是必经的步骤!”
“船长,快杀了她!”哈姆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丹回头,看见她拽着昏迷的精灵向船尾撤退,她灵巧的身手也没有完全摆脱绿藻,尾巴和足尖都沾上了。
欧雷莎也同样无法逃脱,但她却没有呼救!她抓住了一根绳索,拔出最后一把短刀,一边高高地荡起来,一边借力向飞马投出那把刀!
她的确是一个战士,直到现在依然在反抗。
但这在魔鬼面前毫无用处——刀没有被拦下,直插入了女孩儿的额头,但她只是仰起了脸,神色如常地将刀拔下,扔进了海里。
她的皮肤上连一条缝隙都没有留下。
“不……”欧雷莎绝望地叫道,身后忽然腾起巨大的触手,一下子卷住了她的腰部,把她拽向大海,一些绿色的怪物立刻跟着跳进了海里。
“船长……”哈姆斯的声调中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惊惶,福德船长和丹都看到绿藻已经爬上了她的腿,而她扶住的精灵也有一半的身体被绿藻覆盖了!
“多纳!”福德船长想要转身,发现身体已经被女孩儿的发丝缠住了。
就在这一瞬间,丹用尽全身力气冲到他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黄金盒子,然后跳进了海里……
哗啦一声巨响,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丹感觉到自己沉重地砸进了海里,冰凉的海水立刻淹没了他,从嘴巴和鼻子里灌进来。他不断地下沉,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三只船的船底。而微弱的阳光只是在三个巨大的黑影之间制造出一点点的浅色。
自己会死的,丹这么想着,更牢牢地攥紧了手中的黄金圣物。但愿它与自己永远沉入大海,永远都不再现世。
时间仿佛被人为地拉长了,长得让丹在死亡前的须臾之间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原来许拉康特家族真的有吉恩王子血脉,他们自己或许并不知道,但他们被祖先的意识所驱使,想要开拓土地,因此忽略了公国的治理,导致了叛乱。有人蒙蔽了他们——甚至可能是他们某一代的祖先——将吉恩的灰烬伪装成诺伊女神的圣物供奉在家族中。当他们真的使用它时,它污染了新大陆,产生了死灵。
而猩红帆,是吉恩留在世界上的另一把钥匙。它在海上漂泊,不断地寻找上岸的机会。它同样制造死灵,作为破坏神的士兵,它们依托着鬼船藏身,也必然会有一天跟着鬼船登上大陆。
现在福德船长和海妖号将两把钥匙合到了一起,它们就能打开同一把锁:破坏神的入侵与复活。
福德船长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欲望,他的痛苦让他始终无法放下瓦尔腾堡,雷萨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虽然他成为了先锋船船长,但他依然不甘心流亡……这让他太容易被诱惑,海盗的经历使得他并不害怕冒险,甚至乐于这么做,这两者结合起来让他太容易突破危险的边界。
无数的原因汇集起来,通向一个结果,而那个结果几乎可以预见。
丹的意识更加模糊了,他把那个黄金圆盒重新揣进自己的怀里,心中却无比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福德船长,还有多纳,以及哈姆斯。
她多么漂亮啊,而且还那么厉害,他应该早一点告诉她,他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