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扬帆
猩红帆、绿藻、触手、人形怪物全部都不见了，连灰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重新出现，洒在冰冷的海面上。在它的照耀下，那些漂浮在睡眠的尸体、碎裂的木材，还有船帆和锁具，以及木桶，都好像在闪闪发亮。
海妖号随着波浪慢慢地起伏，仿佛沉睡了——或者说，如同陷入了昏迷。它全身伤痕累累，似乎已经无法行动。
劫后余生的人们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们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着周围，以及彼此。有些人很快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福德船长转身向船尾走去，在经过丹的身边时他停下来，向倒在地上的哈里兰伸出手。
他的发色和肤色重新恢复了正常，脸上的伤痕也变回了那种刺眼的鲜红色，丹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发烫的掌心和强大的力量。那个他所认识的海盗船长又回来了。
“小鱼干，看看你的样子……”福德船长用他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我一直不喜欢你，你是个瘦鸡崽儿，又没用，永远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你不会开枪，不会用剑，不会刷洗甲板，不会打扫炮筒，你还跟我最讨厌的两个家伙成了好朋友……我常常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砍下你一只手就把你丢上俘虏船送走呢？”
丹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着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而被更紧地攥住了。
福德船长重重地握住他的手：“我现在明白了，诺伊女神将你留在海妖号上，就是为了今天……谢谢。”
丹张了张嘴，想要说出一些应景的话，但是却只能向福德船长笑了笑。
“走吧……跟我来！”福德船长带着他踏过废墟和尸体，最后来到了他要找的人旁边。
哈姆斯坐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一手握住在她身旁的多纳的手。在看到福德船长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女兽灵盯着他，突然跳起来，狠狠地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她巨大的力量竟将高大的船长打了一个趔趄，半边脸颊很快就肿了，张嘴吐出一口血水。
但是福德船长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还手，他揉了揉脸：“你还可以再来一下，哈姆斯。”
女兽灵猛地扑进他怀里，丹发誓——她居然哭了。
“欢迎回来，船长！”哈姆斯哽咽着问道，“你还是我们的船长吗？”
“永远都是。”
福德船长吻了吻她的额头，把目光放在精灵身上。
多纳依然在昏迷，但是他的身体外部覆盖着许多细小的根茎，好像灵魂木在他被绿藻包围的时候，就纷纷从皮肤的各处长出来，为他筑起一层铠甲。丹想起他曾经说过，灵魂木可以延续他的生命，但尽管如此，他依然需要治疗。他之前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新的伤害让他更加虚弱，丹几乎看不到他胸膛的起伏，只是在口鼻处几根发丝的颤动，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福德船长蹲下来，擦去精灵脸上的灰尘，目光中有丹从未见过的哀伤，这种眼神让丹明白，他是真的非常懊悔。
“我总以为自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但其实这想法本身就愚蠢之极，这次还好，我还没有完全蚀本，我保住了你们，对不对……”福德船长低声说，丹分不出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昏迷的精灵说。
丹低声问道，“多纳长官……他会活下来吗？”
“他会的，”福德船长提高了声音，“精灵不像诺亚或者哈里兰那么脆弱，他会好起来的，我会找到治疗灵魂木的地方。他救过我，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他在沉睡中死去。”
“船长，”哈姆斯轻轻地叫道，“对大家说点什么吧……”
丹转过头，看到幸存的船员们正向这边靠拢，他们带着伤，捂着流血的伤口，脸上有忐忑不安和没有消失的恐惧，但是在看向船长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中依然还有期待。
福德船长抱起精灵，转身看着眼前的几十个人，他走下断裂的台阶，来到船员们中间，哈姆斯和丹跟在他身后。
“我们的主桅断了！”他说，“船身有几个大洞，尾楼完全塌掉了，绞盘碎裂，锚架也倒了。如果我估计得没错，能用的重炮不超过五门，轻炮已经全毁了……我们的舵手很可能已经遇难，死去的兄弟超过了一半，连大副也受了重伤。”
水手们相互看了几眼，没有人搭话。
“但是我们还有三面船帆，尾舵完好无损，我们的水手长还在，依然可以组织宽桨队，看看船头，海妖还在她原来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这艘船的船长回来了！”福德船长顿了一下，“虽然他之前脑子不太清醒，但现在他回来了，他就能带着他的船安全地返回陆地。在这里做主的不是猩红帆，也不是那些娘们兮兮的雷萨人，是我——奥伦?福德！我才是海妖号的船长！出发，小子们，我们要重新扬帆！”
水手们竟然抽泣起来，叫着船长，为他欢呼。
白色帆重新被拉正了位置，高高升起，船桨在海面上激发出一阵浪花。海妖号摇摇晃晃地修正着方向，慢慢地开始移动。
丹依然跟在福德船长身边，看着他坐在船头的废墟上，半抱着精灵。此刻太阳正在西沉，金红色的光洒在海面上，如同给海妖号披上发亮的轻纱，遮蔽它满身的伤口。
“我们去哪儿，船长。”哈里兰问道，“还去雷萨吗？”
“去最近的海岸，”福德船长回答，“夜晚就要来到了，我们需要尽快上岸。”
“夜里在海上会很危险吗？”
“也许，也许平安无事。”福德船长对丹微笑，“不过，我永远都不会畏惧大海……这里依然是我的领地。”
丹身上忽然感觉轻松，他长长地呼了口气，转身离开，让船长和多纳待在原地。而在他的前方，就在损毁的甲板楼梯旁，栗子小姐和白夫人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那是它们在经历恶战之后第一次露面，凌乱而灰扑扑的毛发看上去有点可怜。
但它们竟然还活着，丹突然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这艘船的生命力远超乎他的想象，他觉得，也许几个月前他站起来对福德船长开口说话，是他生命中最精彩的一次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