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英(1922~1966年)原名曾正昌,四川成都人。1937年赴延安,后任毛泽东秘书。参加编辑、注释《毛泽东选集》。有著作《学习(为人民服务)》、《中国妇女生活史话》。
毛泽东一生身边有很多位秘书,其中一位就是田家英。他在毛泽东身边当了长达十八年的秘书。
毛泽东才气夺人,要当好他的秘书,就要求有比较广博扎实的文化知识。田家英从小爱读书,到了毛泽东身边后,更是博览群书,由是学业大进,50年代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设立学部委员时,他就是学部委员,而且是最年轻的一位学部委员。
田家英的文才很为毛泽东器重。1956年毛泽东在中共中央第八届代表大会上所作开幕词,其中有两句就是田家英写的,那就是: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也是他的座右铭。从小立志:走遍天下路,读尽世上书
田家英刚满三岁,他父亲便一病不起。父亲去世后,曾家中药铺由他大哥掌管,可他大哥不善经营,又好挥霍,弄得家境每况愈下。他母亲为此很担忧,把振兴家业的希望寄托在田家英身上。田家英还不满六周岁,母亲就送他人私塾读书。田家英在私塾读了两年半书,念了《三字经》、《千字文》、“四书”、“五经”,还会背诵许多篇古文和诗词。九岁那年,田家英因家庭经济困难,离开了私塾,来到免收学费的省立成都城北小学读高小。在这期间,他学习刻苦,人又聪明,因而学习成绩很好,尤善作文,曾多次受到老师的赞扬。一年后,即考入成都南薰中学读初一。刚读完初一,母亲突然病故了。失去了母亲的疼爱,一向不喜欢田家英的大嫂,趁机要他辍学,到曾家中药铺当学徒,惧内的大哥也无能为力。这时田家英才十三岁,他并不屈从命运的安排,上进心反而更强烈了。他在自己的蚊帐上,挂了一幅对联:“走遍天下路,读尽世上书”,立志刻苦自学。白天,他把药铺当书房,柜台作书案,利用生意闲暇专心读书。晚上,则躲在房中读书。他大哥大嫂心疼灯油线,不准他晚上看书,他就背着家人。把油灯藏在铁桶里,盖上铁皮,只留一线光,依然读书。
在这段时间里,田家英四处找书来读,大哥大嫂给他的很少一点零花钱,他都花在买书上。成本的书价钱贵,买不起,他就买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的几文钱一份的《活页文选》。一有空闲,便去逛书摊,他是住家附近西玉龙街和祠堂街两家书店的常客。他逛书摊,并不买书,而是读书。他看到自己喜爱的书,就蹲在书摊边看起来,时间久了,被老板发现,将他撵走,他离开转一圈又回来,拿起书接着看,老板撵过几次,他转了几圈,就这样把一本书读完了。这是田家英在困境中逼出来的读书法,自己取名叫“读白蹲”。
田家英学徒期间,结识了许多小伙伴,有个小伙伴的父亲,是个新文学爱好者,他得知田家英勤奋好学,便向他推荐鲁迅、郭沫若的文章,田家英从他那里借来许多新文学方面的书,越读越有兴趣,渐渐迷恋上新文学,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成为作家。成都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给田家英以熏陶,“五四”以来优秀的新文学给他以影响,社会底层的艰苦生活更滋润了他的笔力。经过一段时间练笔之后,1935年起以田家英为笔名的文章,开始在成都报刊上出现。他主要写散文,偶尔也写诗歌、小说和书评,他的笔名较多,用得最多的是田家英。田家英这个笔名逐渐为大家所熟悉,曾正昌的本名却鲜为人知了。
学以致用:离不开一专二博
田家英曾对友人说过:学是为了用,读书就必须一专二博。专。讲的是与本职工作直接有关的基础知识,要专心精读细研;博,讲的是博览群书,表面上看与本职工作关系不大,但它可以触类旁通。田家英自己就是这样做的。
当年延安是个“莫道都穿粗布服,称呼同志一家人”的地方,十六岁的田家英到延安后,先进入陕北公学学习。这是一所培养政治理论干部和抗日人才的学校。虽然这里生活艰苦,条件简陋,但田家英懂得,乐于吃苦正是共产党的伟大和力量所在,认定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错。当时,他和潘清平同住一个窑洞,同在一个小组里学习,田家英是学习组长。潘清平后来回忆说:“那时,田家英总是手不释卷、废寝忘食地学习马克思、列宁的著作,并注重钻研政治经济学和现代史。课余时间,除了集体活动外,都找不着他。有一次,我们班的同学四处在找他,后来,好不容易从老乡储藏东西的一个破窑洞中找着了他。原来他钻到破窑洞中,找了个僻静场所,聚精会神地读书呢!我们都钦佩他这种刻苦钻研的学习精神,也从中受到激励。他不注重衣着,经常穿着露出脚趾的鞋,可是对书籍都视为至室。每次拉练行军,他宁肯把其他实物丢掉,也要把书全背上。他常对同学们说:‘咱们干革命,首先要学好理论,提高思想水平;对于一时弄不懂的理论,就要逐字逐句地念,甚至有些基本原理还要背诵下来,以便在实践中应用,在实践中加深理解。’”
1939年夏天,陕北公学师生开赴抗日前线,田家英留在延安,组织上送他进中央马列学院深造。中央马列学院是延安的最高学府,是高级干部和理论干部进修学习的地方。田家英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机会,如饥似渴地学习革命理论。自学时间,他常一人跑到僻静的山上埋头苦读。周末,延安的青年爱聚在一起跳舞,田家英总是关在房间里读书。在这里,他比较系统地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和中国革命史。当时和田家英一起在中央马列学院学习的杨述,曾写过一首五言诗,叙述他和田家英的学习生活。诗曰:
忧患与君识,重燃稚子心。聚时常赌气,别后自伤神。
吵争谁伴我,讽诵孰为邻。何当同窗日,不语自成春。
诗中提到的“吵争”、“赌气”,指的是在讨论有关马列主义理论问题时,同学们意见不一,田家英凭自己独到见解,据理力争,谈着谈着,就争论起来了。可这种争吵,只是为了弄清真理,丝毫也不影响同学之间的情感。田家英的才气纵横、追求真理的精神在同学中留下深刻印象。
一年以后,田家英毕业了,留在中央马列学院工作,先后担任中国问题研究室研究员、教育处干事和中国现代史教员。当时他年仅十九岁,是最年轻的教员,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小教员”。
为了讲授中国近代史,田家英一面学习毛泽东著作,一面攻读鲁迅著作,每天读到深夜,有时通宵达旦。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把毛泽东发表的著作和在延安能找到的鲁迅著作全部通读了一遍。田家英还读了萧一山在20年代写的《清代通史》,他对萧一山年仅二十多岁,凭一人之力完成一部史学巨著的治学精神和勇气极为赞佩。他尝试着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来研读萧一山的《清代通史》,把作者因受时代和世界观的局限,以致书中存在的许多缺陷一一找出来,以便讲解时不致以讹传讹。
终生追求:成大学问家的“三种境界”
1948年10月,毛泽东来到西柏坡以后,因为工作繁忙,需要增加秘书,胡乔木推荐了在中宣部工作的田家英。谁都知道,给毛泽东当秘书谈何容易!田家英当时只有二十六岁,他知道这个工作的责任和份量。所以,田家英初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问他:“你到我这里工作有什么想法?”田家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田家英的回答,虽然不能令毛泽东满意,但毛泽东知道,这是田家英的心里话,并没有责怪他。
1949年3月,毛泽东进北平,先住香山双清别墅。
为了工作方便,田家英住香山半山腰靠近双清别墅的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里,屋内只有一个办公桌和一张硬板床,其余空地都是堆得满满的书。办公桌右侧土墙上,贴了一张毛边纸写的大字条幅,上面写的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那段话: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地。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她千
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王国维这段话,别人也有引用的,各人欣赏的角度、理解程度都不一样。田家英引用它,认为它揭示出一个重要的为学之道。进中南海后,田家英又把这段话抄了压在办公桌玻璃台板下面,作为座右铭。
田家英当了毛泽东的秘书以后,为了适应工作的需要,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熟读毛泽东著作。他从当时能够找到的毛泽东著作中,摘录大量成段的论述,按专题编排,编了五大厚本(是用马蔺纸装订的,所以显得很厚)。50年代初,中国青年出版社以《一个同志的读书笔记》为书名,将其印成内部读物出版,可以说这是我国第一部毛泽东著作专题摘录集。
在起草新中国第一部《宪法》时,田家英除了参加起草、讨论以外,还负责有关材料的收集和整理,提供给毛泽东和《宪法》起草小组参阅。因此,他收集了大量有关《宪法》的书,包括世界各国《宪法》和法学理论著作。去杭州的时候,带了两箱子书。他说,搞中国《宪法》,必须参照其他国家《宪法》,包括资本主义国家的和社会主义国家的,当然要以社会主义国家为主。在《宪法》起草过程中,田家英读了许多法学书籍,还向毛泽东推荐了几本。
这时,田家英住在中南海静谷院三间西厢房内,一间是他读书的地方,四壁都是装满了书的书架,一间是他的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木椅,还有一小间是卧室,只有四五米宽,里面仅放一张单人床,屋内很潮湿,白天也少见阳光,有一股刺鼻的霉味,地板也烂了。整整九年他一直住在这里废寝忘食地工作和学习,除了白天有干不完的工作,晚上要继续干外,其余时间都是读书。每天晚饭后,他总要叮嘱警卫员段连英打一盆冷水放到办公室。每当读书疲倦、睡意袭来时,他就用冷水冰冰头,他的办公桌上还放一瓶白酒,打瞌睡时,就喝一大口提提神。
田家英对书籍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和爱好。逛书店和旧书摊是他最大的乐趣之一,他经常不辞辛苦地背着书包,乘坐公共汽车或步行到书店和旧书摊去。有时他一个人去,有时还带着研究室同志一起去。他非常熟悉出版界新出了一些什么书和旧书摊上摆出了一些什么书,要搞图书资料的同志及时去选购。当时的东安市场(后东风市场)、西单商场、琉璃厂、厂甸、隆福寺、宣武门、交道口等地都有旧书摊,田家英经常去光顾。很多旧书店(包括琉璃厂小巷内的小书摊)的售书人都认识他,有的还同他交上了朋友。他每次出差到各省、市,甚至一个小城镇,都要到那里的书店转一转,看一看。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去过的城市的一些书店里藏有什么书。
1958年毛泽东给他写信,要他看贾谊的文章。毛泽东在信中说:
家英同志:
如有时间,可一阅班固的《贾谊传》。可略去《吊屈》、《鵩鸟》二赋不阅。贾谊文章大半亡失,只存见于《史记》的二赋二文,班书略去《过秦论》,存两赋一文。《治安策》一文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贾谊于南放归来著此,除论太子一节近于迂腐以外,全文切中当时事理,有一种颇好的气氛,值得一看。如伯达、乔木有兴趣,可给一阅。
毛泽东
四月二十七日
田家英很欣赏贾谊的《吊屈原赋》,喜欢背诵其首段。他觉得中国当时的情况隐约显出《治安策》中历陈的弊端。他赞成1954年中央撤销六大中央局,不赞成现在又设六大协作区(后来又形成六大中央局的建制)。他认为,汉初罢诸侯是英明的,唐代建藩镇是自乱天下。秦始皇是历史上第一个建立中央集权的皇帝,功不可没,可惜焚书坑儒,留下把柄,遭后世人咒骂。历代所谓圣明君主,大体都既能治国又能治家,两者兼备不易,但非如此不可。
毛泽东常常要田家英查找某一古诗词或某一诗句的出处,他都能很快地查出来。1961年11月6日这一天上午,毛泽东接连写了三封信给田家英:
田家英同志:
请找宋人林逋(和靖)的诗文集给我为盼,如能在本日下
午找到,则更好。
毛泽东
十一月六日上午六时
田家英同志:
有一首七言律诗,其中两句是: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是咏梅的,请找出全诗八句给我,能于今日下午交来则最好。何时何人写的,记不起来,似是林逋的,但查林集没有,请你再查一下。
毛泽东
十一月六日上午八时
田家英同志:
又记起来,是否清人高士奇的。前四句是: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到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下四句忘了。请问一下文史馆老先生,便知。
毛泽东
十一月六日八时半
1964年1月24日,田家英在杭州搞调查,毛泽东来信,要田家英将毛泽东1929年后写的六首词填上词牌,并查出“共工怒触不周山”的典故,田家英很快就完成了任务,由《人民文学》编辑部发表。1964年12月29日,毛泽东要田家英查歌颂李克用和后唐庄宗父子的《三垂岗》一诗为何代何人所作,田家英不一会儿就查出,乃清人严遂成所作,报告了毛泽东。1965年7月27日,毛泽东写信给田家英,说:“苏雪林著《李义山恋爱事迹考》,请去访问找一下,看是否可以买到,或者商务印书馆有此书?”田家英很快从自己收藏的旧版书中找到,给毛泽东送去。
有一次,《毛选》编写组同志在写有关抗美援朝运动这一注释的时候,间接地转引了当年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形容朝鲜战争是“我们在一个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敌人进行一个错误的战争。”田家英认为此文不可靠。后来,找到了这个说法的原来的出处乃美国新闻处1951年5月15日的电讯。电讯中说,布莱德雷在麦克阿瑟撤职后的辩论中,指责麦克阿瑟要把战争扩大到中国,说:“把战争扩大到共产党中国,会把我们卷入一个在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敌人进行一个错误的战争中。”显然,布莱德雷指的是扩大战争到中国,而不是指朝鲜战争。
1959年7月23日,毛泽东在大会上严厉批判彭德怀。如同晴天霹雳,令胡乔木、田家英、吴冷西和陈伯达愕然、茫然。会后胡乔木独自回了住处,田家英、吴冷西和陈伯达等一起沿河东路西行,走过仙人洞,来到山腰照江崖石亭,远眺长江天际流去,近听松涛阵阵,每个人心情沉重,相对无语。亭中有一巨石,上刻王守仁七绝一首。田家英当即说出:那是1519年6月,宁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反对明武宗,时任赣南巡抚的王守仁,呼吁各部发兵“勤王”,与朱宸濠大战鄱阳湖,在新建县一樵夫家中,将兵败逃命的朱宸濠捕获。此后,王守仁驻守庐山待命,有机会游览庐山,写下了《夜宿天池,月下闻雷,次早知山下大雨》三首和《文殊台夜观佛灯》一首,均刻石于大天池,惜今仅存刻在照江崖亭内巨石上《夜宿天池》三首中的一首,为王守仁手书,诗曰:
昨夜月明峰顶宿,隐隐雷声翻山麓。
晓来却问山下人,风雨三更卷茅屋。
王守仁诗中关心民间疾苦的意境,引起大家的共鸣。他们见亭柱没有联刻。吴冷西便提议:拟一副对联吧!李锐拣起地下燃烧过的松枝,欲书未能时,田家英抢着拟了一首对联:
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
人们都称赞田家英思维敏捷,下笔如神,史料熟悉,运用自如,这正是他平日经常接近毛泽东,加上自己勤动脑,勤思考,勤学习的结果。
曹晋杰江苏盐城市文联
黄慎玮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