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地方。”
冥界之门周围都是无垠的沙漠，若不是竖着块碑，没人找得到。记得有次刮沙尘暴，我在沙漠走了三天三夜。
钟灵山是我们的故土，我们本是凡间的花花草草，俟也帝君大寿，仙使们专门下凡收集花草，打理出个百花园。因着仙界灵力好，我没过多久就修成人形。乖乖是后来长出来的，不知是谁的土壤里带了颗风铃草种子。
我们待过的地方，早已长满其他的树。依旧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全然不像天界，花草们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阿彧，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想来我没资格问这些话，我不也没去找过他嘛。
“我找过你，知道你过得很好。不需要我，也过得好。”
“那你呢？”
“不重要。”
“阿彧，怨我吗？”当初我只是告诉他去人间散散心，结果，断了仙骨，堕入下界。
“你明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
“你...炼魂，是想帮我？”他没说话，“你疯了？何苦让自己身处险境，我不希望...”
“我想着帮你做完想做的事情，你能好过些。”
“你的眼睛是小皇子给的？
“是。”
“那暗道里的眼睛？”
“他本想把别人的眼睛给我，都不能成，最后偏就他的可以。”他的语气里有些无奈。“你看，这样我就欠他了。”
“你那一百个魂魄炼化成功了吗？”果然，他是故意的。当初我用箭头划破方兰魂魄时，明显感觉有力量在往我身体里涌。这具躯体本就是个容器，用来装魂魄，才不会被别人发现。魂魄反噬的力量已被人全部去除，闭关那十年，我潜心炼制，终有成就。
我点头，他舒心一笑。“当初在竹林里瞧见你时，倒把我吓一跳，总归没有白费力气。
可笑吧，我查了这么久的人是我弟弟，而他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我。我有多少罪都无妨，他不可以。
“阿姐，谢谢你在恶鬼阵前那一日救了我。”
“回天界去。”
“世上能有什么好去处，无非都是枉度余生。”
“那你答应我，这双手，再不沾杀戮。”他眼神避过我，我做不到的事情，也强求不了他。“你要知道什么是对错，阿彧，世间是会有报应的，我做的一切事来日自有定论，我不想到时连个念想都没有。”
“好。你回天界之时，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你见过伏呈？”我瞧见他点头，“在什么地方？”
“阿姐，有人教过我，事情想得太清楚，没什么意思。”
“所以呢，你信了吗？”他的眼睛撇向别处。
“兔子大了不着家，留给你养几天。”
我怕这兔子会被认出来，只是没法还回去，不情愿地拖回地府。果然，贺意看见后撇了几眼，吃惊地看着我。
“路过妖界的时候捡的，不知道谁扔出来不要了。小意，你认得？”
“好像是，小皇子的。”
“你怎么溜达到妖界去了？”南风边摸兔子边问我。
“就...我怀疑有个妖怪吃了魂魄，追查过去。”
“找个机会送回去吧。”紫音说。
总之最后没人去找机会，地府对于这个万千年来第一次踏入地府的宠物，甚是疼爱。每天都有小鬼们给它做零食，才来十天，这厮胖了一圈，唯有我每天早上监督它散步。它还是最喜欢吃糕点，我只有拿这个当奖励激励它运动。
南风闲来无事想发掘它的用处，发现它不会飞，只能跳，不能在赴宴时大显威风。
“得了吧，就算它能飞，别人都是珍兽奇物，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待那儿岂不是让它不好受嘛。”
所以大家都放弃了，每日喂喂兔子摸摸毛，大兔子早早过上了退休生活。
风雨城最近留下的小鬼越来越多，冥帝并未刻意封了他们气穴，时间一久，可练得些许灵力。
冥界入口处十分隐秘，正式拜访者需从天界递帖子来，南风说沙漠里的不明身份的人渐多，似都是在找入口。
冥幽奉了冥帝之命，教我地狱烈火心法，练习时常听到体内有魂魄撕裂的声音。当初堕仙之时我承受断骨折魂之痛，而后魂魄投生于以木槿花瓣幻化的躯体。修火系心诀于我而言并不容易，只得整日在冰窖待着探寻技巧。
冥界形势不大好，冥帝此手准备不知所为对付谁，若仅为妖魔二界，自有仙界首当其冲。
四月十六是周尘二十七岁生辰，他未在府中，我放下礼物径直去找小笛，告诉他地府诸事，现在不是个在外边随便乱晃的好时机，冥帝随时可能召他回去。
“你和傅音如何了？”
“就那样，不怎么见面...书信联系。”提起傅音时，我明显感觉他语气不同。
“也好。”
小馆外，我看见街道上三五人堆中有一人面熟，眼神一直跟在他身上，小笛瞧我异样，我示意他无事。
那人的样子我熟识，是那百个魂魄其中之一，若说魂魄被夺，肉身怎么可能维持得了十几年不变。要么有人刻意伪装，要么当初的肉身定有人做过手脚保其不腐。他进了间酒楼包厢，我站在楼道上，化了个纸糊小人靠近打探消息。
“听闻吴兄最近又高升，在下在此先道喜。”
“无非是个小官，若不是杨兄的岳丈从中助力，吴某怎会有此殊荣。”
“还是吴兄才学并重，才能在短短几年中连升四级。”
“来，干杯！”
杯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小人侧身越过屏风，他俩看起来确实像朋友聚会。这个姓吴的，凡人的身体用得太好，我闻不到异样的气息。
“小二，隔壁间这位吴大人是否正官场得意？”
“吴庸大人可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如今官至户部侍郎！听闻查官员贪污案有功，前不久提拔上来的。”
“那你知道他家是哪里的吗？”
“他老家我不知道，不过吴府就在西街久院边上。”
这人就算身份一时骗过周围人，可这么久样貌不变，怎么可能不惹人生疑。他从未与吴家联系过吗，家人会不知这人已身故？
“哎哟，吴大人不是出来了嘛，姑娘若真有意，不如亲自去问问？”小二走上前去，三人的眼神一同望向我。
这小二也太坏事了，我冲他们尴尬一笑，转身要走，碰到个妙龄女子。抬头一看，拿扇子琵琶古琴的都有。真是，来酒楼不乖乖喝酒，非得找些乐子助兴。
我致歉，她也点点头。经过身旁时我闻到浓烈的香味，不禁用手揩揩鼻子，一没收住力她又撞上我手肘，受力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扇把咯地一声折断了。
她莫名其妙地看我，我反应过来后立刻去扶她。不过那扇子好像是心爱之物，她小心翼翼捡起。屋内人听见动静打开门，我就这么瞧见了桌旁的周尘，又瞧瞧这些姑娘们，难怪。
本来用不着吃饭的，可偏生还赶上吃这么个奇怪的席桌，我坐在周尘边上看姑娘们跳舞，舞毕众人鼓掌，周尘却一动不动，他们的掌声也越来越低。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要不我先走？”我起身，听闻一句凌厉的“坐下”，连忙把屁股紧挨凳子，找点安全感。
他不自在，就没人自在。
“是我们几个擅自作主，请来这些姑娘，与大...”
“我理解的，助兴嘛，助兴。”几个男人围在一堆，确实没什么好玩。
周尘脸黑得很，一直在喝酒。我把酒壶拿过来，又被他一手抢去。
“小二，上两坛酒。”那小厮听到，抬头看了眼周尘，他不作声，松开了拿酒的手。这还差不多，犟牛。
“平日不让我喝，自己却喝得高兴。”
“几月不见人影，还舍得回来？”
“这个...”我要说我只是路过，他会不会直接把酒坛子砸我脸上。“我...”
“还是你只想找个地方喝酒，不小心碰上的？”
我一时想不出好的理由，就没接话。感觉好似有乌云在头上飘，一片黑压压的。他那几位朋友也觉得场上气氛太不容易，和姑娘们搭话。
“箬箬姑娘怎么今天状态不好？脸愁着就不是美人了。”袁青延是周尘手下小将。
“那是因为刚才...”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刚开口，就被箬姑娘的眼神噎回去了。
“哦？姑娘有烦心事，不如说来听听。”
“让各位见笑了，箬箬自罚一杯。”酒一饮而尽，呛得她脸通红。“这一杯，祝将军生辰快乐。”她给周尘倒上酒，递至身旁。周尘却看着我，我示意他快喝。“这一杯，希望将军平安顺遂。”
小姑娘不胜酒力，已然有些醉意，拿着酒杯不肯松手。
“姑娘的扇子断了，心情不好，恳请各位爷见谅。”小绿姑娘扶着她坐到凳子上。
“不就是把扇子嘛，告诉我，明天给姑娘买一把。”袁小将大方得很。
“这...”小绿支支吾吾，“扇子上有大将军的题字。”
周尘的字确实写得好，袁青延怕碰到难题了。
“哦，难怪箬箬姑娘不快，想来平日里定百般保存，不知被哪个莽撞的弄坏了，咱们将军可怜香惜玉了，再写一回...”小袁用手去捂，也没捂上潘璟的嘴。
我想到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你再给她一把？”我用手肘去蹭周尘。
“为何？”
“你不是挺喜欢人小姑娘的嘛，送得了一回，再送一回又怎样？”
“好啊，好得很。”突然觉得他笑起来比冷脸还要恐怖，“别人都能敬我一杯酒，你两手空空而来，倒也好意思？”
不知他生什么气，尽朝我撒。“周尘，你不讲道理！”我使劲踩了他一脚，臭小子！我要是敬他酒，他还能出得了这个门？
我懒得继续坐着看周尘撒泼，就说去透透气，顺着楼梯往顶层爬上去。死小子！胆儿越来越大，看我之后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姓吴的一路升官，气运必定好得很，采集这样的气，对修炼升仙大有益处。只是若有灵力者，一般不采取这样的方法，练气是凡人常用之举。
我的思绪太乱，司彧必定有事瞒我。
“走吧。”我躺在屋顶上，周尘从天窗里探出脑袋。
我翻过身，正好撞到他耳朵，我俩怎么总是磕磕碰碰的。“周尘，生辰快乐。”我趴着看他，他双颧微红，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你先回去，我被气着了，要出去散散心。”他眼神果然软下来，“骗你的，我办点事，喝了酒自己路上小心。”
司彧留下的兔子，总该有用处。
“冥使请喝下这杯酒。”这味道，和当日在漠垣镇买来的一模一样。“请随在下来。”
和小皇子打照面时，他坐在堂上，一副严肃的样子。兔子见着主人，激动万分，我瞧见一大坨毛绒绒的白球滚向他，随即听到凳子折断的声音，小皇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画面十分惨烈。
“咳咳，坐吧，他快回来了。”司彧没瞒他，或者说，瞒不过他。
“小皇子的恩情，总是要报的，不知能否帮上什么忙。”我瞧着他的眼睛，总觉得在看司彧。
“怎么，把你的眼睛给我？”未尝不可。“不行，你报答不了，我心甘情愿的。”
“妖界玩什么把戏，你比我清楚，何必留他。”将来若非得一战，这样夹在中间，纵然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满怀愧疚。我经历过的，何苦让他经历一遍。
“若真的想走，留得住吗？况且，本皇子乐意的事情，别人奈何不得。你既要他快活，就该知道不让他为难。”
“此话，留着自己听吧。”他话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少见阿彧嘛，少让他掺和进来嘛。我亲弟弟什么时候还得归着他管。
我等不到阿彧回来，留了个话匣子给他。这匣子低级，却很有用，遇到不对的口号就立即自爆，我们以前经常拿这个玩，根据提示想不到答案的最后都会被轰炸。那时我头发被炸成卷的，全靠有人替我慢慢捋直。
唳琰并不在意我在王宫里瞎逛，看来妖族王室内也不太平，他怕是期望我能找出些什么。
我与老头儿的灵识互连过，动用些许灵力查看王城里并无异常。我告知唳琰自己要回冥界，他微微一笑，派小妖送我出宫。
我从未控制过妖怪，没了天界的束缚，可控制灵力对付。妖的视野果然不一样，各个宫殿的颜色皆不同。
我跟着小妖出了宫门，刻意向守门的几个妖怪们道句再见，而后从侧围墙翻进去。刚透过小妖的视野，这里残存着个缺口。我来的突然，小皇子不会专门准备个陷阱让我跳，倒不知这个缺口是留给谁偷偷摸摸的。
“在下是小皇子殿里的，被派来取东西。”
太子殿被人拦着，常人进不去。我好不容易来了趟，该得闯闯。闭关这么多年，终于到小修为境界，果然一切从头再来既耗时间又耗精力。
事实证明安魂香不止对凡人有效，只是作用效果降低数重，守门的小妖眼皮打架，我用灵力幻化一黑一白两只小鸟围着他们叽叽喳喳转了几圈，几人晃头晃脑，伸手去抓，勾到别人的腿，小妖们全倒做一堆，我趁这个间隙进殿。躲在暗处看侍女衣服的样式，幻化了一身。
这位太子是妖帝与前任帝后所生，而前任帝后，据说被放逐到无境之地，具体细节不得知。那是天界管辖之地，比地狱条件好一点，不过也是个凄凉地。
各房间皆有侍女打扫布置，唯有小院角落无人靠近。我前脚刚踏过门槛，就被某声音吼住。“站住，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太子的书房不得靠近，还不退下！”我回头看，周围并无人。门顶端两只眼睛盯着我，怎么王族的人都是些变态，惯喜欢收集眼睛。
书房每格地板都下过咒，我起步一跃，紧紧拉住隔帘，荡到书桌上。屏风后面，挂着个女子的画像，仪态万千。画被烧了一半，女子手心攥着另一只手。看来大皇子厌恶妖王得很。
我细细打量每个物件，没找到通往暗道的入口。拉过隔帘正准备出去，谁知一荡帘子，房门突然打开，我没收得住，一脚把来人踢得老远。
伏呈，他在这里干嘛？我下意识要去扶他，反应过来后急急忙忙不知该左转还是右转，有脚步声传来，伏呈把我装进锁灵囊里。装过这么多鬼，自己进来后才看见里面的真情实况，一块石板，四周都是水面，就算想闹腾，也没可能。
“跟着我的脚步走，其余地方淬了剧毒，走错一步都会溶骨。”
幸好，我福大命大。我细细感觉伏呈的动作，他最后定住的地方应该是书桌旁。
那人从书桌最下层拿出个东西，我看过，是把小匕首，没发觉什么异常。锁灵囊突然晃了一下，我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