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事已至此,就算仙界得知,还能要了我的命?”
“自然,二皇子身份尊贵。只是妖帝知道你把甦清放出来,会不会生气?到时可会依旧这般护着你。”耗散太多灵力,我强忍胸中的不适。“而且,这话传到唳邺耳朵里,又怎么对付你?”
我一说到这,明显发觉他眼神里的异样,他果真忌惮唳邺。看来妖后偷走的,确实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本不欲用魂飞魄散为代价,以这种事威胁他,只是周尘这小子,非要硬生生替我挡着。不过我若休养个一二十年,他又转一世,若再倒霉,谁去护他?
“以后二皇子用得上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大事,小的都会尽力相帮。但求二皇子高抬贵手。”
灵剑一散,地狱烈火熄灭。“伏呈会把这些事告诉你?”
“二皇子觉得我果真没用,打探不出些事?”
“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唳询走后,我立马瘫在地上。太狠了,尽捡软柿子捏。妖帝到底怎么教育出来这些倒霉儿子的?我斜眼一瞥,长街深处看见个人。
待周尘呼吸平稳,我把他拖回周府,告诉柳池云他被人行刺受了点小伤。她把周尘放在床上,吩咐下人请大夫,用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灰渍。
“你救得了他一次,能保证以后每次都能在他身边吗?”
“不会有人找他麻烦的。”
“明明以前常说不能影响凡人气运的也是你,如今自己全然忘了。”我一手搭在南风肩上,一瘸一拐走着。
“我的事,心里有数。你突然来郢都干什么?”幸好他没有早来一会儿,不然解释起来太麻烦。
“冥厌下过咒,唳询出现会有感知。派我来看看发生什么事。”
就这破反应速度,真发生个啥,他来善后吗?
“怎么偏偏找上周尘?”
“可能...报复吧。”毕竟当时是他把楚君带出城的。
“阿越,你有没有想过,周尘发生这些事,是因为你在他身边。”我踢到个石子,脚腕一疼。“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后果。”
在地府养了三个月伤,大家干脆把清点小鬼的任务全部交给我。一来二去,大部分我都叫得上名字,平日就观察他们操练。
间瞑帝君一来,所有小鬼全部回了风雨城,装出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连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唳询都知道了,天界会没耳闻?
冥厌和他在殿内交谈许久,出来之时一脸惆怅,我们规规矩矩站成两排,欢送帝君。
“俟也他...还好吗?”我刻意冲他一笑,尽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
“凡间待够了,就回来吧。”
栈桥上逃了个小鬼,我们清查地府所有角落,花找了两天才找到。还没来得及拷问,就自毁灵魄死了。
天界丢了卷秘轴,似乎很重要,天帝派了好几个仙使下界寻找。妖帝出关,设下结界,自此,连同漠垣镇在内的妖界都不能轻易踏入。
我前脚刚踏过门槛,就看到周府的马车从长街回来,周尘和柳池云一同下车。
“回来了?”他又是一脸胡渣。
“嗯。”我朝他绕了一圈,敲敲打打,确定恢复得完好无损。
“你以后可不可以注意一点形象,非得留大胡子。”我这刀再给他刮几次,都要钝了。
“我很担心你。”我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眸子,瞧见他眼角一丝皱纹。他快二十九岁,与我当初遇见的小少年,大不相同。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可始终是他。
“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嘛,我那副样子,在凡间几年都养不回来。”
“那我可以照顾你。”
“得了,你真想看到我一身病痛,半死不活?”
周尘一笑,抬手取下我发髻上的簪子。簪头的玉碎了,我一直没时间拿去修。
“越儿,我很高兴,你每次都能回到我身边。”
“当然,答应过你的,我记得。”
楚君身体每况愈下,大臣们请求楚君早立太子以安国本。周尘常被召进宫,柳池云派了好几个家仆跟着他。关键时刻,多操心些并无错。
傅音怀孕,我时常去看她。手放在她肚子上,偶尔能感受到宝宝在动。她想要一个文静的女儿,便整日在府里读书写字,说这样可以熏陶孩子。何连也放下手中的生意,守在身旁照顾她。
煊阳城暴乱,官府出兵镇压,共计死伤数千人。御史官以彻查当初三皇子下令屠杀平民为由,牵连出七八位如今位居高官的大臣们。朝臣对此事看法不一,有人说是迫不得已,有人说三皇子手段过于凌厉,才导致后来煊阳城百姓不肯真心顺服。紧接着又有人曝出三皇子在开阳城被劫,谢家脱不了干系。谢安两家的斗争,被拿到明面上来说。
听闻妖界太子重伤,得魂灯才聚集起魂魄。凡间活动的小妖越来越多,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想来妖帝已经知道甦清离开无境海,在查寻她的下落。
天界以一名散仙失踪为由,光明正大派小仙探查各界。地狱前十层都被扒拉看了,十层之下,进去出来一趟要被扒层皮,再往里走,可就出不来了,想必那散仙也不会没事跑到那种地方。
傅媛上山礼佛,马车只能坐到山底,得步行大段路,要不是周尘说这个佛向来灵验,我才不会跑这么远。我走几步路喘口气,周尘伸出手要来拉我,我一巴掌打在他手上。
“快走,带路!”
“你这体力,不减当年。”
“当年要不是有我,你如今能这么得意?”坟头的草可能都三米高了。
“自然要好好报答。”
我懒得理他,一个劲往上冲。佛寺庄严,我虔心许愿,希望傅音得偿所愿。我们这辈子,怎么挣扎都是活该。凡人的事,插不上手,只能求求佛祖,希望他们一生安好。
周尘在与个和尚交流,随即被小厮叫走。我瞧见他与柳池云在座佛像面前磕头,观音抱着个圆圆糯糯的婴孩。
“越儿,帮我上祝香吧。”偏殿里,一直供着周明的牌位。傅媛瞧了很久,转身看我。
“他最想看到尘儿成家立业,可惜没福气。”
“我不希望将来尘儿的牌位都无人供奉。”
“尘儿一直不愿意和我细说你的事,可我依稀觉得你不是寻常女子。若你真喜欢尘儿,今日当着他父亲的面,我自是同意你们俩...”
“夫人,您多虑了。”
“既是如此,尘儿待你好,你也应该为他考虑。老来无子承欢膝下,我如何去见他父亲!尘儿的事我做不了主,也绝不会阻拦你们。就当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你。”
我立刻上前扶住她,她眼神里满是恳切。
“您知道他的脾气,一切事情自有打算。”
“他会听你的,舅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柳池云的脚扭伤,下山的路一直是周尘背着她。我脚软得打颤,就差躺在地上滑下去了,环儿陪着我走得极慢。我看见周尘到了山底又走回来。
“你回来干嘛?有东西落了?”
“落下个人。”他俯身,示意我跳上去。
“别,怕你摔着了连累我。”
“生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
“快点,我背你。就你这速度,下山天都黑了。”
“你们先走,不用等我。”他非要牵我,我干脆坐在块石板上。
“要么背,要么抱,自己选。”
我趴在他背上,狠狠用额头撞了下他后脑勺。山下,傅媛说有事和柳池云聊,要我和周尘坐同一辆马车。我靠在角落里,揉揉小腿。周尘掰开我的手,放了个护身符在手心。
“你怎么信这个?”若真是有用,佛祖不知道平日里有多忙。
“你不也信,才来的嘛。”
我那是因为...这个问题有点考到我了。“我哪需要这种东西?”
“留着,护好你的命就是护着我的命。”
我将小符揣到锁千囊里,接过他递给我的水壶,喝了两口。“周尘,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他没应,握住我的双手放在胸膛。“这么多年,你毫无察觉吗?”
我抽开手,看到窗外的余晖慢慢褪近,黑夜降临。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我祈祷佛祖,保佑傅音生个可爱的孩子。我从未和孩子相处过,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自己的骨血,看他长大成人,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他眼底燃起喜悦,或许是看见我的神情,那丝表情一消而散。
“我看见你跪在送子观音面前...”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周尘!你听我说,你与我相隔太远,我希望你至少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如此。若你真有个孩子,可以教他读书习字...”骑马射猎,看他跑,看他笑。
他没听我说完,拉开帘子跳下去。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一生,不好吗?
周尘院里的丫鬟来敲门,说将军自昨天回来起就把自己锁在屋内,不敢惊动老夫人,才来找我。
“夫人呢?”
“夫人叩了许久的门,将军未应。”
臭小子,发什么疯。
我把院里的人都弄出去,萧池云走的时候,望了我一眼。
我一脚把门踢破,看到他坐在桌子下,满屋的酒气。三坛酒,也至于搞成这副样子。他看见我蹲下,拉过我的手腕。
“是不是在你看来,我特别没用?”
“放手!”我的手被捏得通红,他慢慢松开。
“所以你才一次次糟践我。”他把酒坛子倒过来,滴酒不剩。站起来,头顶到桌底,又继续一遍遍地撞。
我费了些灵力移开木桌,把他扶到软榻上,倒了杯茶,他摇摇晃晃接下,茶全部洒在我衣服上。
“周尘,你喝醉了,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转身要去拿床被子,他扯住我的衣服。
“别走...”
“我不走,只是去拿被子。”他依然紧紧抓住。和这小子怎么说话说不明白。
“你说过只要我怕,你就不会吓我。越儿,我怕你不懂我,我怕你不在乎我。”
“喜欢一下我,好不好?就一点点?”我把他的头发散开,让他睡得舒服一点。“为什么偏偏是你和我说那样的话,我心里很难受。”
“睡吧,我守着你,睡着就不难受了。”
我费好大劲才挣脱开他的手,似乎听到他梦中呓语在喊谁的名字。
待在他身边,还不够吗?凡人真的是...得寸进尺。
天界和仙界在各自搜寻消息时出了些小摩擦,听闻打了一架,仙界反而没占便宜。
一批一批大夫往西院去,我以为周尘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赶去时发现柳池云躺在床上,面色发黑。大夫战战兢兢地给她诊脉,周尘站在一旁紧锁眉头。
“夫人并无外伤,脉象正常,在下只能开些调养的方子,至于夫人何时醒来,就不...”
“出去!”
他一吼,大夫们如释重负地往外走,我给了些银子送他们出府。环儿说这几日将军下朝后就回院照顾夫人,我说夫妇一体,应该的。
地府最近不断有奇怪的魂魄进来,我守着小鬼们乖乖喝下孟婆汤,一刻都耽误不得。
“咱们这儿难道有什么好东西值得被偷被抢的?”南风一问,大家都摊手。这几百年来也未曾听过谁得了宝贝,地府这么穷,何必费心来一趟。
柳池云夜里高热不止,下人们围着院子进进出出。丫鬟给她擦手臂时,我看见黑乌乌的一片。恶鬼印。
“她怎么受伤的?”我封住她的灵识,试图驱散恶鬼印,一用灵力她便闷哼一声,看来这样行不通。
“她替我挡了刺客。”
王城里有人对付周尘就算了,只是怎么突然掺和进来鬼的事情。我这些年来都待在郢都,就算有恶鬼我应该早就发现了呀。
周尘两日未眠,我让他先去睡觉,我来守着。
“环儿,你去厨房拿点米过来,别让其他人看到。”
我用刀割破手心,将血混着米,敷在她手臂上,接着用方巾包扎好。
柳池云高热渐止,只是一直在睡梦中挣扎,手脚不停乱动,周尘让下人在床周角落都放上软被,防她不小心伤了自己。
我从未问过周尘她的事,如此看来,他是在意的。
恶鬼登门那一日,我用灵绳捆住他,手上燃起烈火,他害怕得缩成一团。仔细看来就是个小鬼,怎么有胆子出来伤人。
“从实招来!不然我让你试试地狱烈火是什么感觉,烧掉你点魂魄,再也投不了胎。”
“大人饶命!在下一时糊涂,才犯下错事。”
“糊涂?你知不知道那女子若死,你真就变成恶鬼,要下地狱的。”他害怕得一抖。
“我没想伤她...”
“你想对付周尘?你与他什么仇恨?”
“他...他草菅人命,我找他报仇!”
“哦?那既如此,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我去查查你的出身,好给你伸冤。”他的头快要埋到地上去了,“再不说实话,我便不救你了。”
“大人,是...是有人告诉我只要对将军下手,就...一定让我家人大富大贵,我也能投个好胎。”
谁说的胡话,亏他也信。
“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家里人也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所以我才鬼迷心窍...”一只小鬼反而说起自己鬼迷心窍起来。
“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
“没有,我只听到一阵声音,接着第二天我家后院就挖出几锭金子。他说让我把这个给将军贴上,可谁知他们遇上了刺客,我好不容易找个机会下手,被个女子挡住了。”说着拿出一张我也不认识的符。
“跟我来。”
我划破柳池云的伤处,抽出小鬼的一缕魂魄停留一阵,待印记消除,又还给他。
“你家人的前途未来,与你再无干系,你可明白?”小鬼点头。
柳池云醒来,望着周尘,苍白的脸上有丝欣慰的笑容。
“以后这种事,不准再做。”他将她的手放回被窝里。
“看到将军无恙,妾身就安心了...”
“走吧,我带你去地府。”小鬼规规矩矩地跟着我,他们还有许多话聊,我站在这儿只是多余。
冥幽告诉我那是一张召鬼符,若贴在人身上,这人必死无疑。“你哪儿得来这么个东西?”
“刚捕灵时无意间发现的。”
我想起南风说的话,因为我的关系,可能会影响周尘的命途。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若真如此,我该如何?
“越国一个小镇突然死了大半凡人。”
“查到什么了?”
“连妖族和天界都没查到,我如何得知?”
老狐狸。就算是甦清,怎么傻到暴露自己的行踪,难道有什么她难以控制的东西?
我去小镇时,正遇上贺意在收魂,顺手帮了一把。
“发现异样没?”
“都无外伤,不过死状惨烈,像是被活活闷死的。”我仔细查看,果真如他所说。魂魄们也什么都没交代,对自己的死因毫不知情。
我站在高处,观察尸体的分布,完完整整的圆形,找了个中心点。是间小屋,陈设十分简陋,不像是给人住的。一屋的灰,除了床榻,有人在这里暂留了一会。我躺在床上往天花板望,有爪子抓过的痕迹,深度浅而杂乱。画的人心情可能不太好,仿佛在努力克制。我总觉得有什么往脑子里涌,却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