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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将回忆酿成烈酒入喉

那些回忆飘零的季节,你是那个不再回头的少年。

01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顾尽北的时候,他穿着干净的白T恤,戴着耳机,班主任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宣布各种规章制度,他在下面安安静静听歌看书。

俊秀的侧脸引来周围女生的频频侧目,就连他的手都生得好看,十指纤长,骨节粗细刚好,线条硬朗流畅,翻书的时候指骨轻微地弯曲,好像在弹琴。

而我有幸成了这个各方面都很惹眼的男生的同桌。

因为第一次开班会,我们两个到得最晚,环视整个教室,就只有两个空位,他没有犹豫,直接走过去坐了其中一个,我紧随其后也坐下了。

班主任宣布要制作座位表,今后上课都按照当时的座位来,谁的位子要是空出来了,就当旷课处理。

于是我就占了这个全班女生都很眼红的位子。

当时我惨不忍睹的高考分数只能报S市的三流大学,我拒绝了叶红让我在L市随便找个技校读两年的提议,毅然决然背起行囊来了S市。

并不是我多有志气,多喜欢念书,而是从七岁那年开始,我就再也不想和叶红待在一起。她是我的亲妈,也是我的噩梦,我只想离她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

于是我稀里糊涂地报了S大,学金融管理。

后来我想,有些相遇真的是命中注定,如果我不是那么想逃避叶红,或者成绩再好一点儿,也许我和顾尽北此生都不会有任何关联。

但是命运很好笑,把我们这些本来不相干的人一一串联在一起,狭路相逢。

我和顾尽北的孽缘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曾经以为S市会是我告别噩梦的起点,但是我没有想到,它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我还记得最开始是我主动跟顾尽北搭讪的,因为我去参加班会,居然没带笔,也没带本子,班主任看我的目光简直要烧起火来。

而他虽然戴着耳机在听歌,但是并不显眼,而且桌面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本子、书和几支不同颜色的笔。乍一看还挺像好学生的,再认真一看,我发现他正在看的书我居然看不明白,因为都是很艰涩的文言文。

虽然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但我还是斗胆碰了碰他的胳膊,朝他一笑:“嘿,借我一支笔。”

他停顿了一下,看我一眼,没有说话,又继续看他的书了。

我以为他没听见我说什么,于是用更大的声音说了一遍:“能不能借我笔和纸应付一下老师?”

但是他坐得好像雕塑一样端正,完全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我一翻白眼,这个人还真是由里到外地冷漠,可能以后很难相处融洽了。

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滔滔不绝念校规的声音忽然停住了,我感觉她锐利的目光在我身上剜了一刀:“有些同学来教室上课不知道带笔,在老师说话的时候还跟别的同学交头接耳。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念高中的时候就不懂规矩,但是现在进了我的班,我就要教会你们‘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全班哑然,但是她说的话着实让很多人不舒服。

“回去给我抄十遍校规,明天交给我。”她下达了对我的判决书。

“老师,一开始就罚这么重,不太好吧?”

我从高中开始就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特别喜欢跟老师作对,是所有老师眼里的刺头。

不过,那时候有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姜昕陪我一起疯——姜昕高考成绩比我好很多,念了L市的二本,所以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也就没敢太嚣张。

但是班主任明显觉得我的语气过分轻佻,大概是觉得我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愤怒地重申了一次:“重?当然要重!不重我怎么能让你们这些人都长记性!你给我回去好好抄,我明天会一一对过,少抄一条就多罚十遍!”

我还想说话,但是旁边忽然递来本子和笔,然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她带了笔和本子,刚才我做题,她借给我打草稿而已。”

“尽北,你跟这些人不一样,你不用维护她,今天我就是要肃清一下班风。”

“东西是她借我的,她让我还给她,我戴着耳机没听见,要罚就罚我吧。”

顾尽北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清清淡淡的,力道不重,但是特别稳,很有气场。

“顾尽北……你!”班主任说到一半,想了想,然后冷冷道,“好,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绝对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顾尽北没有理会她说什么,收回目光之后就重新戴上耳机听歌,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明明我跟他借笔的时候他还爱理不理的,看刚才的情况,他也不是没听见我说什么,为什么老师要罚我了,他倒是大发善心了。

我看了看本子上他写的名字,有力的三个字——“顾尽北”,挺特别的名字,一下子就印在脑海里了。

02

一直到班会结束,我把笔和本子还给他,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跟他说谢谢,他也只是点点头,没有答话。

我又追上去问他:“班主任那么凶,为什么你说让她罚你,她就连我也不罚了?”

顾尽北看了我一眼,目光淡淡的,声音也冷冷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顿时被他的话噎住了,没有多说什么,目送他高挑又冷傲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刚刚因为他的出手相助而攒起的那一丁点儿好感也顿时荡然无存。

“他就是这种个性,高中我和他同校,他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成绩还特别好,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考到这所学校来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我回过头,就看见两个女生站在我身后,说话的女生笑得十分亲切友好,而另一个女生则一直站在她身后靠内侧的位置,怯生生的不敢看人。

她们是我的室友,我下午刚到寝室的时候跟她们见过一面,开朗一些的叫洛梦诗,内向一些的叫叶芝芝。

我一向都是别人对我热情,我就对别人热情的那种人,所以也回了她们一个笑容,然后接了洛梦诗的话茬:“成绩特别好?”

“是啊,他一直都是全校第一,从来没从第一名的位置上掉下来过……高考应该是发挥失常了吧……”

“对了,你们来得比我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菜?”我把话题从顾尽北身上移开了。

其实我有点儿反感八卦别人的过去,而且我也知道,人生本来就难以预测,曾经的第一名来这种不入流的学校来上课,虽然让人唏嘘,但也不新鲜。

洛梦诗和叶芝芝对食堂的菜色更感兴趣,于是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在说食堂的饭菜有多难吃。

三个人一起去吃了晚饭之后,回到寝室,结果发现灯已经亮着了,这说明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室友已经回来了。

我刚想推门进去,洛梦诗就拉住了我的手臂:“云溪,我忘了提醒你。夏欣雨脾气不是很好,而且她男朋友挺有来头的,你等会儿别跟她闹矛盾啊。”

我不置可否,直接开了门。

结果就看见地上铺了一张瑜伽垫,一个女生正敷着面膜,盘腿坐在瑜伽垫上练瑜伽。但是寝室本来就小,过道就那么点儿宽,她的位置还是靠着门口的,所以铺上瑜伽垫后,基本只留了一条能让一个人侧身过去的边缝。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面膜底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嫌弃:“小心点儿走,别把我的垫子踩脏了。”

洛梦诗推了推我,示意我从那条小缝走就好了。

我想第一天相处没有必要闹不愉快,于是从瑜伽垫旁边走了过去。夏欣雨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透着一丝打量。

我和洛梦诗都过来之后,叶芝芝走在后面,脚不小心踩到了垫子上。

夏欣雨也看见了,瞬间从瑜伽垫上跳了起来:“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踩了的东西,我还能要吗?等会儿给我去洗干净!”

叶芝芝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马上就要哭了。洛梦诗碍于夏欣雨的气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我看不下去了,径直走到夏欣雨面前,看着她说道:“给我起来。”

她回过头,一脸讶异地看着我,似乎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起来!”我一向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奉还”的个性。她占着公共过道做瑜伽,妨碍别人进门,还这么狂妄神气,我还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过去我和姜昕在学校里就算是半个不良少女,仗着有一群朋友,学校里还真没人敢招惹我。这里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是要想骑到我头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夏欣雨冷哼了一声:“我不起来,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没吭声,直接从她的瑜伽垫上踩了过去,然后到饮水机边接了一罐开水,又走到她面前,把水瓶举到她的头顶,稍稍倾了一下瓶身,滚烫的开水在瓶内晃动:“你起不起来?”

“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

我手里的瓶子又倾斜了一些,滚烫的开水从瓶口溢出来,滴在她头上。

顿时她就被烫得蹦了起来:“你……”

“我可以把开水倒完再听你说你男朋友是谁。”我笑了笑,把水瓶放在桌上,然后把瑜伽垫踢到一边,“以后要做瑜伽去阳台,别在这里挡路。”

夏欣雨气得发抖,但是似乎知道我是真的会往她身上泼开水的狠角色,最终一声不吭地摘了面膜就上床去了。

洛梦诗看她上床了,才偷偷凑过来对我说:“我劝你还是别招惹她了,她男朋友是不良青年。要是她看你不顺眼,她男朋友找人教训你怎么办?”

我淡淡地看了夏欣雨的床位一眼:“我出来混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喝奶茶呢。”

洛梦诗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说:“云溪,还是你厉害。跟她同寝室这几天,我和芝芝都快被折磨疯了,她还说自己是寝室长,定了很多室规。”

“她还定了规矩?”我皱了皱眉头。

洛梦诗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十条规矩。

比如,晚上十二点前不能锁门,白天十一点前不能大声说话。除了她,寝室里其余人的衣服都必须晾到走廊上去,不能和她的挤在一起;寝室卫生由寝室里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人轮流打扫,她有空就做,没空就不做……还有,不能在寝室里泡面,不能带外卖回寝室……

这些规矩完全就是顺着她自己的意思定的,简直可笑。

我看了一眼之后就把纸撕了,对着夏欣雨的床位说道:“也巧了,我这个人天生就不爱守规矩,要么把这规矩废了,要么我今天先收拾了你,你再去找你男朋友来收拾我怎么样?我倒是很久没跟人动过手了,但是偶尔活动一下筋骨我也不介意。”

夏欣雨在床上没敢吭声。

我微微一笑:“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洛梦诗朝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对我说:“你没来之前夏欣雨气焰可嚣张了,总算有人能治住她了。”

我回她一个笑容:“她运气不好,我向来专治她这种人。”

03

新生入学的头两天是学校安排的各种讲座,有励志的,有讲安全知识的,各种各样,一堂比一堂催眠。

晚上,我本来和洛梦诗还有叶芝芝准备去食堂吃饭的,结果刚拿出手机,就发现有七个未接来电,无一例外都是姜昕打来的。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回过去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姜昕的头像在闪烁。

一瞬间,我的鼻子有点儿酸,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接听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咆哮的声音,姜昕大声质问我:“苏云溪,你怎么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

我努力按捺住心里汹涌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嗯。”

“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你说天塌了也要跟我一起顶着,现在怎么了?自己跑了?到你家找你,问你妈才知道你早就打算去S市念书了,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告诉我,你什么意思?”姜昕一向性子急语速快,说起话来没人能打断她。

我拿着手机的手在轻微地颤抖,暴露了我内心的软弱:“我怕我要是告诉你,你来送我,我就舍不得走了……怕你要是一激动陪我走了,你的前途我赔得起吗?”

“苏云溪,你还是苏云溪吗?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前途算什么?我们十年朋友是白当的吗?你这么做就是不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姜昕还在气头上,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以为我想吗?”我拿着手机,提高了音量,声音已经带着哽咽,身边的路人都朝我投来打量的目光,我没理会,“姜昕,我就是把你当朋友才自己走的。我倒是想你陪我一起来啊,你放着那么好的大学不读,陪我来读这个三流学校,这样你就觉得我是真朋友了?如果真的让你这么做,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姜昕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良久才缓缓地开口:“白痴……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里有些酸涩。

她真的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即使再怎么骂我没良心没义气,最后还是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从小学开始,我和姜昕就形影不离。七岁那年,一场意外,我没了爸。而姜昕在四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亲爸娶了后妈,生了个妹妹,接下来的故事就像没有仙女和王子的《白雪公主》,只有凶悍的后妈和刁蛮的妹妹。

一开始我们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被班里的人欺负,总有人说孩子的世界天真无邪,但有时候因为无知,孩子的世界也丑陋可怕,欺凌其实无处不在。

因为同病相怜,我们走到一起,最后变成我们合伙对付那些欺负我们的人。我为了她挨过班里胖墩的拳头,她为我揪过班主任的辫子。

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在动荡和不安里走过了十年时光。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融入了彼此的影子里,比对方更了解自己。

所以,这一次我一个人离开,就好像丢掉了铠甲,难过和无助都那么真切锥心。

很多陈年往事好像归巢的蜂涌进脑海里,好像下一秒就会有眼泪夺眶而出,但是最后我只能回姜昕一句:“好,我知道,那我挂了。”

似乎听出了我的哭腔,姜昕在挂断之前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白痴。”

挂了电话之后,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心里一片空旷荒芜。

04

两天的讲座结束之后,军训就开始了。

但是到了军训当天,我突然感觉小腹剧痛,疼得缩在床上起不来。其实我真的不是那种很娇弱的女生,一点儿小病小痛就仿佛世界末日。但是这次的痛确实来得猝不及防,而且锥心蚀骨,我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叶芝芝来喊我起床的,但是她看到我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瞬间慌了,叫来了洛梦诗。

“云溪,你的脸怎么白成这样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扶你去医务室拿点儿药?”洛梦诗一边探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一边问我。

但是我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就倒抽凉气,感觉整个人在生死边缘徘徊。

“要不我打120吧……你都难受成这样了。”洛梦诗说着就掏出了手机。

接着就有一个声音喊住了她:“谁都别打120,谁打我跟谁急。还有,什么都不能给她带。哼,军训就生病,真会挑时间,演得还挺像,我看谁敢搭理你!”

夏欣雨耀武扬威地站在我的床前,这回我没有力气对付她,倒真是报复我的好时候。

她这句话一出来,叶芝芝本来就怕她,洛梦诗也不敢招惹她,所以最后都只能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换好军训服离开了寝室。

夏欣雨走的时候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苏云溪,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要教训我吗?你倒是来教训我啊,这时候怎么不见你那么能耐呢?”

我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忍住怒气没有吭声。落井下石这招她倒是用得很利索。

等到夏欣雨也走了之后,我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想要缓解一下肠胃的剧痛。但是效果甚微,整个小腹就好像被人拧到了一起,一阵一阵难受。

我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

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班主任的号码,开班会的时候她写在黑板上,我顺手存进了手机里。

估计是我没去军训,打电话来追责了。

一接听,果然就听见她暴躁的怒喝声:“苏云溪,你胆子不小啊,刚来学校几天就一直破坏规矩,你现在马上到操场上来军训!”

“我生病了……”

我的声音沙哑虚弱。

“你别装了,夏欣雨都跟我说了,你逼她帮你请病假,其实你压根就没病。你立刻给我来军训,不然我就按校规记过,打电话通知你家长,带你回去教育两个礼拜再来学校!”

班主任的声音又尖又细,听着难受。

我握着手机,狠狠地咬牙,这个夏欣雨,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之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最后,我只能恨恨地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好,我去。”

比起面对叶红,我宁可拖着这具身体去军训。

有很多人奇怪我和叶红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那么僵,甚至如同仇敌,但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那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秘密,除了姜昕,我没有主动对任何人说起过。

我会那么叛逆,可能叶红也有一半的“功劳”。因为我不想顺她的意,不想让她开心,我惩罚她,同时也惩罚我自己。

所以我感叹命运的伟大和神奇,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人,最后却成了敌人。

等我穿好衣服到达操场的时候,教官已经黑着一张脸站在队伍前了,而班主任就站在他身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教官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冷冷道:“到队伍旁边站着,人家站十分钟,你站半个小时。姿势不标准被我看到,一次再加十分钟,如果一直站不好,中午就不要吃饭了。”

班主任闻言,满意地点头:“对,就是要这样,他们这一代小孩性子都野惯了,小施惩戒让他们都收收心。”

其实我光是走到操场就已经用尽力气了,站在原地直发抖。虽然上了一趟卫生间,腹痛没有一开始那么厉害了,但还是一阵难受。

S市的九月完全看不到秋天的影子,依然是灼灼的烈日,热得人头昏脑涨。

我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感觉脑子里好像打结了一样。后来,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了,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头晕目眩。

最后,在我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往前一扑,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趴倒在地。

我彻底昏过去了。

05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医务室输液,身边站着一个穿迷彩服的高个子正在和医务室的医生交谈:“应该不单纯是中暑,她室友说她从早上就开始腹痛。”

以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侧脸,看起来像顾尽北。回想一下军训列队的时候,这家伙因为个子最高,所以排在队伍边上。我昏倒的时候,可能他就站在我旁边。估计我昏过去的时候,他搭把手最方便,所以就把我送来医务室了。

医生点了点头,看我醒了,又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肚子还有点儿疼,别的没什么了……”我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虽然没那么痛了,但还是难受。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饮食习惯不适应,有点儿水土不服,休息几天适应了就没事了。”

医生说完,留下药方就出去了。

我看着他留下的药方,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于是又看向了还没走的顾尽北:“帮人帮到底,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药……”

话刚说完,我的肚子就开始闹腾了,但不是疼,是饿。

早饭没吃,又拉肚子,真的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所以它在激烈地抗议。

我有点儿尴尬地看着顾尽北。

其实开学这几天我也只在班会上和他有接触罢了,他的个性让人有点儿揣摩不透。说他高傲冷淡吧,他出手帮了我两次。说他乐于助人吧,成天一张冰块脸,看着也不像。

果然顾尽北看了我一眼,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淡淡地丢给我一句:“自己去。”

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洛梦诗和叶芝芝都迫于夏欣雨的威胁不敢帮我,S市我真的连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只能祈求顾尽北伸出援手:“顾同学!同学一场不要那么绝情嘛……你都送我来医务室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再帮我一次……我现在饿得没力气了,这两次就当我欠你的人情,以后你有需要,我会还上的……”

顾尽北顿住身形,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药方,皱着眉头接了过去。

就知道这个人是嘴硬心软!

看他接过了药方,我又厚着脸皮地问他:“能不能顺便帮我买点儿吃的?我要求不高,罐装八宝粥就可以。”

顾尽北的脸色更差了一些,但最后还是淡淡地吐出一句:“楼下有小笼包店,只能给你带那个。”

“好,小笼包就小笼包,谢谢!”居然忽悠一座冰山帮我拿药带早餐,我的心里生起了小小的成就感。

最后顾尽北把小笼包和药买回来的时候,还顺带捎了一份粥:“小笼包店有卖,顺便买了。”

“谢谢,你是大好人。”我接过小笼包和粥,也不管肚子难不难受,就开始吃了起来。

顾尽北看着我的吃相,脸又黑下去:“你不是没力气吗?”

“看见吃的就有了啊。”

我一脸无辜地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

顾尽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叶红。

一瞬间,我的呼吸一滞,直到刚才还算比较畅快的心情瞬间跌进了谷底。

于是我直接挂断电话,但是很快她又锲而不舍地打来了。

那边传来她平静的声音:“你觉得自己很能耐?招呼不打一声就走,结果呢?你是不是打算走了就当没我这个妈?”

我拿着手机,说道:“如果能那样,当然是最好。”

叶红继续用她那种特有的、轻巧却很有力道的声音攻击我:“苏云溪,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在对付我吗?你现在自毁前途、糟蹋自己,对付的是你自己。”

我微微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是,我就是在对付我自己。怎么了?我恨你也恨我自己,我十年前就应该跟他去死才对,我活到现在本来就是个笑话。”

十年前的事情是叶红心上的一道疤,是她最大的耻辱和痛处。虽然她总是装作没事人一样,但是我知道,一提这件事,她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我是她女儿,我太了解她了。最亲的人要是彼此伤害,下手往往是最准最痛的。

“你……”果然,叶红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有本事以后不要再找我拿钱,我不想花钱养个白眼狼!”

闻言,我握紧了手机,胸腔滚烫发热:“好,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生活费我自己挣,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下去。”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摁了关机键,身体到指尖都在颤抖。

我相信现在拿面镜子照着我,绝对可以在镜子里看到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表情因为压抑着愤怒而扭曲着。

“说得好听。”

一个并不陌生的男声飘进我的耳朵里,我这才发现顾尽北没有走,而且把刚才我说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一时间,我觉得有点儿难堪。毕竟和自己的母亲打这样一通竭尽全力伤害对方的电话真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不过他脸上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既没有好奇探寻,也没有惊讶,只是一种很平静的神情。他的眼镜已经摘掉了,冰凉的目光毫不遮挡地看进我的眼睛里。

我不知道他说的“说得好听”是什么意思,是轻蔑?还是嘲讽?

就在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就已经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病房,好像刚才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那四个字不过是我的一场幻觉。

总感觉顾尽北身上应该也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其实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和我一样,眼睛里燃烧着反抗的火光。

06

顾尽北走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背着行囊从L市出发前往S市的那天。

那天恰好是台风登陆,倾盆大雨,火车的车窗在雨水的冲刷下雾气氤氲,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只能听得见雨水竭力拍打车窗发出的声响。

我记得,在火车上,我看着窗外的大雨忽然就哭了。我不是一个经常哭的人,如果伤心就要哭,可能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但是想到过去,想到姜昕,我的心里就异常难受,特别是我连走的时间都没有告诉她。

我邻座的大妈看我哭得收不住,忍不住叹了口气,给我递了一张纸巾:“真不明白你们小年轻,年纪这么小,有什么事情可以哭成这样的。你们啊,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失个恋什么的都是芝麻大点儿的事。来,别哭了。”

我接过纸巾,道了一声谢,但是这世上很多事情,说永远比真正经历简单得多。

我很想回答她,自己是母亲和情人的私生子这种事情算不算痛,长到七岁才被父亲发现不是自己亲生的算不算痛,七岁那年被父亲抱着跳楼算不算痛,最后那个本来疼爱自己的父亲因为舍不得而放下自己,然后从阳台一跃而下算不算痛?

为了这件事,被邻居非议,被亲人摒弃,和自己的母亲十年来相依为命,却视她如仇敌,算不算痛?

我熬过了这孤独而漫长的十年,和叶红之间经历无数场惨烈的战役。我挑战学校的所有制度,疯狂叛逆,不学无术,用伤害自己来伤害她。她从灰心到绝望,到最后也把我当成一个甩不掉的敌人。

我不知道上辈子我们是谁欠谁的,但是我只要想到那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跳楼前摸着我的头,眼眶通红地对我说:“小溪,我想想还是舍不得带你下去……”我就没有办法原谅她,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我还记得他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男人,很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早出晚归,很累,挣钱不多,还总是喜欢给我买礼物。

那时候,叶红对我严厉,我很怕她,但他是笑呵呵的老好人,我打碎了杯子,他不会责怪我;我在刚粉刷好的墙上涂鸦,他还夸我画得好看。

而叶红和我却亲手葬送了他的幸福,把他推进了地狱,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他绝望的眼神。

他在世的时候,我总是被人羡慕,从来不会被欺负。

有谁说过,有父母罩着的孩子,那股气是看得出来的。那时候,我有他罩着,天不怕地不怕。

所以,他死后,我就好像没了壳的乌龟,处处都是软肋,不论是谁都可以欺负我。直到现在,很多同学背地里提到我都会说:“就是那个被父亲抱着跳楼的私生女吧。”

我想,也许我那么执着离开L市,就是想躲开叶红,躲开那些该死的梦魇,让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前十年噩梦的结束,不过是新噩梦的开始。

命运从来不会轻易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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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早安吻你也没给,出门前也没拥抱,现在连晚安吻都没有了,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云鹤急忙道歉:“为了赎罪那我跟你讲个睡前故事吧,有一天芋泥和啵啵吵架了,芋泥气的离家出走了,奶茶觉得啵啵很过分就跟芋泥私奔了,只剩下了一个啵啵,所以这个啵啵,你是要还是不要啊。”一套吻下来没骨气的怜衣瞬间就原谅了云鹤。谈恋爱之前,怜衣跟云鹤坦白说自己不会谈恋爱,可是云鹤却说:“谈恋爱这件事,只有我能教你,其他人不行。”——有人说:温柔的人就像一滩沼泽,陷进去了就难以自拔,怜衣很幸运,因为她遇到了云鹤。我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只为遇见你。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欠你一座城》

    《欠你一座城》

    人们只看得见她光鲜亮丽的外表,却看不见她外表下的脆弱和孤独。她被众人所羡慕,所追求,她却独独只爱他。他们不知道,她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另一个人,而那人,却去了远方。??????她跪坐在石阶旁,靠在石碑上,嘴角带着淡淡浅笑。?“人人都说我运气真好,说我能够得到你,能够让你爱上我,你知道吗,我也觉得我特别幸运,我想,我应该把我这一生的好运都用来遇到你了。”她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照片,眼里含着泪,石碑上的人温文儒雅,笑意浅浅,如同最温暖的风,吹拂过她的脸颊。我并不忌讳和别人谈起往事,只是说到某处时哽咽的声音怕你在天国听了会心酸。我想你了,你知道吗。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慕大小姐你开挂了

    慕大小姐你开挂了

    慕璃,C市医学世家慕家大小姐,六岁遭绑架,高三被寻回。听名字是个软妹,实则是个外表内心都超级强悍的大佬。同学们都说高二期末考试那个考了满分甩超第二名30多分的那个变态,一定是个近视五六百,满脸麻子的丑女!直到慕璃高三第一天上课。同学甲:“我去,这什么神仙颜值!”每天桌肚里放满了情书和礼物,可惜,我们璃姐人狠话不多,看谁不爽,抡拳就揍。当慕璃一个个马甲被扒了出来,众人表示:“慕小姐,你开挂了。”一旁的顾大少得意地笑道:“我是被璃璃打过的男人!”众人:“……”这有什么好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