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身为中车府令,逮捕堂堂太傅入狱,这摆明了是僭越之举。他如此着急送韩非入狱,显然是对韩非心有不满。
而韩非入狱,根本原因还是那篇献给秦王主张存韩的文章,导火索却是他进言嬴政杀掉上卿姚贾。
姚贾,何许人也。
嬴政因为李牧,久攻不下赵国,于是将矛头对准魏国。魏国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也是这个时候,楚、燕、赵,韩等国想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嬴政命大臣商议,姚贾自愿出使四国,姚贾的出使制止了四国的联合行动,回秦后得到重赏。
好不容易保住韩国有了点希望,可是却被姚贾搅黄了。
韩非的进言,扶苏听蒙毅说过几句。一开始韩非攻击姚贾用秦国财宝贿赂四国君王,是“以王之权,国之宜,外自交于诸侯”;接着又揭姚贾的老底,说他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姚贾之前欺骗秦王,说他是魏国大户人家的孩子。韩非认为秦王重赏这种人,且让这种人为秦国上卿,会为天下诸侯耻笑。
嬴政的个性,扶苏很清楚。他更在乎的是一个人的才华,而不是他的出生。
于是秦王召姚贾质问,姚贾偶然得到一本纵横家的游说之作,口才自然极好,对答如流。说以财宝贿赂四君是为秦利益考虑,如果是“自交”,他又何必回秦国;对自己的出身他也毫不隐讳,并列举姜太公、管仲、百里奚等名人为例,说明一个人的出身低贱和名声不好并不碍于效忠“明主”。
于是,就有了方才赵高来押韩非去监狱的一幕。
这韩非,我救了,也未见的他会回心转意。可此人的机智和见识,扶苏也是万分佩服,若继续留他在秦国,指定又要做出一些不利秦国的事情;身为秦国太子,自己在这点上,立场自然明确。
七国的天下,他要九十九……
可是,韩非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也实在是太高了。
可是,韩非此人,嬴政看的倒是清楚。赵高,嬴政怕是看不清……
扶苏突然转身,却见郭安人虽然站着,但是头早已歪到肩膀上,嘴里还吹起了一个大泡泡。
“儿臣拜见父王。”
郭安睡的正酣,正梦见王上和太子都出宫去了,刚得了空的他正要休息,突然听见这一声,当即吓得普扑通一声趴在地上,“王上赎罪,王上赎罪。”
郭安吓得两眼一黑,天转地晕的,头上的帽子都掉了,他急急忙忙戴好扶正,却听见几个小宫女正在轻笑。郭安缩着脑袋,微微抬头,却见眼前除了几个粉衣宫女还有一个大香炉,并无他人。
郭安恍然大悟,一脸哀怨的看着扶苏。“殿下差点吓死奴才。”
“谁让你睡得那么死。”扶苏挑挑眉,又朝几个妙龄宫女笑了笑。
郭安瘫坐在地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好了,本宫要让你去办一件正事。”扶苏突然正色。“你说这咸阳,谁最懂秦律?”
“自然是太傅——”郭安想了想又摇摇头,“啊不,当是廷尉李大人最懂秦律。”
“那你去问问他,就说本宫对太傅入狱一事有诸多不解。问他按照秦律,韩非诋毁上卿,该当何罪?”
郭安听了,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却定住不动,一脸警觉的看着扶苏。
“怎么了?”
“殿下如此直白,会让李大人以为太子殿下偏心韩太傅。”郭安自以为了解李斯,廷尉一向处事公正,从不偏私。太子如此行事,这不摆明了是要偏袒太傅。他身为扶苏的常侍,该提醒太子不要参与此事。
可扶苏本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要让李斯知道,他这个太子很喜欢韩非。
可是郭安是赵高给他分配的人。赵高虽然做了中车府令,已经无权管他,可是扶苏对他还是存有戒心。不若就趁这个机会,试试郭安。
扶苏立起盘着的右腿,随口道,“什么偏心不偏心的。本宫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称心点的师父,就被他们给押入大狱。本宫现在只想知道,太傅何时能出狱。毕竟太傅不过说了姚贾那个肥球几句坏话罢了,罪不至死吧。”
太子说的,不无道理。韩太傅确实罪不至死,而且王上那般喜爱他,指不定过了个把月就回来了。
可是听到扶苏喊姚贾肥球,郭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太子慎言。既然如此,那奴才这就去问问廷尉大人。”
“快去快去!”
郭安出了大殿,看到外头日头极猛,他本就长得肥胖,现在看到这么大的太阳,又回去求扶苏给他令牌,让他做辒辌车出行。
扶苏看着郭安那身不透气的衣服,干脆又直接让他换了身便服。
这一来一回折腾的,本来太子光明正大的打发郭安向廷尉请教刑狱案件的一件事,硬生生搞成了扶苏派心腹暗访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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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太子常侍郭安鬼鬼祟祟的去了廷尉府。”
身穿红色宦服的男子,修长的手指拂了拂腰间白色玉佩。不过一年师徒,何以有如此深的情谊。不过,看咋们的太子的意思,他是希望韩非活着。
“盯着点郭安,等他回宫之后,让他来见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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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
青色围墙层层环绕,只有两条河流,一进一出。高大的围墙之内,对着府门的正是一座大厅,内设一张书案,两侧都是书架,上面摆放满了书卷,越往里,是越陈旧的案卷,都是以前用书简刻的。
大厅往后,则是四间普普通通的房舍,每个房舍里,都盛放着八条木案,内有七八个小吏不停奋笔疾书。
郭安转了廷尉府半圈,这才等到李斯匆匆忙忙的出来。
见到来人身着便服的且肥头大脑袋,通体浑圆,李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只听下吏通报说宫里来了人,却不并不知来者何人。
郭安先行了礼,“奴才郭安,乃太子常侍。见过李大人。”
李斯微微错愕,太子……
“郭常侍请起。”
郭安笑嘻嘻的道,“李廷尉,太子让奴才来请教廷尉大人一件事。”
“不知太子殿下要请教下官何事?”
于是郭安就把扶苏说的话一字不拉的说了,当然自然省却了说姚贾是肥球的那段。
李斯听得清楚,太子说韩非罪不至死。
“李大人。”见李斯闻言陷入沉思,似是对这件事很为难。“还请李大人给个准话吧,奴才也好回去给殿下交差。”
李斯自然不敢欺瞒太子,只老老实实答道,“按照秦律,普通百姓诋毁朝廷上卿,杖责五十。只是,朝臣进言朝臣,秦国刑律之中,却并无相关条文。”
这种朝臣之间相互弹劾,本就难以分清谁是谁非,都该由王上定夺。郭安听了李斯的这番话并无不妥,便笑眯眯的道,“奴才多谢廷尉大人赐教,那奴才这就回宫了。”
李斯领着郭安出了大门。
“李大人留步。”郭安躬身又做了揖。
李斯负手而立,面色沉静,“郭常侍慢行。”
李斯看着郭安钻入辒辌车,心中疑窦丛生。太子这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