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娱诸位——
旷修听了,不由得心里冷笑。高山流水,岂能为这些恬不知耻、贪生怕死之徒弹奏!
今日在场诸位,没有遥敬秦王嬴政的人,还真有——那便是身为琴师,无须饮酒的旷修。
先前因为他是个琴师,无需饮酒,免了这一场祸事;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喝酒可免,弹琴绝对不能免。
众人被杨端这么一说,其实一个个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当然,却也有些商贾,本就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所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看见这些个大腹便便,肉全部挤压在肚子上,且眉毛向下弯起的商贾,尤其是看着他们一副平和无谓的表情,总是让赢扶苏想起弥勒佛来。
现下,楼下的诸位,基本上都是身着华冠丽服,相貌堂堂,颇有身份的人。经历了之前那场尴尬,现在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楼上那位白衣琴师身上。他们也希望能通过听曲听个舒心,以换取自己内心的安稳。
可是旷修双目微闭,脸上尽是一片冷漠疏离,尽管那双修长的手按在琴弦之上,但是静止不动,像是个活死人。
赢扶苏看着旷修那张没有半死,没有表情的脸,想到一句话。
哀莫大于心死。
赵高的眼睛里,总是藏着戏谑。身为掌权者,偶尔看看脚边的蝼蚁妄图以卵击石,自然觉得有趣。毕竟,碾死一只蚂蚁非常容易。可是,当他见到太多的意图反抗的蝼蚁,他竟然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席座,不甚稳当。
自然的,他又向楼下看了过去。他现在只希望计划尽快完成,他们也好早日回咸阳。
“旷修说你呢。”许由早知道这人是个硬骨头,不怕死,但是他怕。所以在旷修上台之前,他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好小心谨慎,好好弹琴。他甚至允诺旷修,今日事成之后,他或可向上请求,还他自由。
“你倒是动一动啊!”许由又提醒道。
“好大的胆子啊!这代郡,竟然还有人敢对本将军的话充耳不闻。”杨端气的咬牙切齿,这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传出去可还了得。
老子非杀了他不可!
荆轲看着旷修如此,心里一块石头被提起,但是当他察觉到杨端的杀气,他的那双早已为练剑而磨出了无数茧子的手悄悄搭在了剑上。
今日,不管是谁,只要敢对旷修动手,他必定杀了他。
荆轲的举动,田光自然看在眼里。荆轲为人重义气,而且他和六指黑侠完全不同,他是游侠,并不会像墨家巨子那般事事以整个墨家的安危着想。此人,自己可以试着拉拢。
只是,杨端即便怒气冲天,旷修仍旧不为所动。
突然的,旷修睁开眼,狠狠瞪着杨端,而后又立起许由给他找来的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突然的一声仰天长叹,已经把在座诸位都吓了一跳。
下面或有几个商贾在故意高声的窃窃私语。
“我听说这旷修被关入牢中,已经有数年之久,怕是琴技也生疏了,所以不敢弹。”
“我倒是觉得,他是蹲大狱蹲傻了,疯疯癫癫的。”
“唉,现如今的世上,已经没有几个出名的琴师了。”
三楼,本为女闾休息之所。现下,一位身着浅蓝露腰缀雪花舞裙,将其窈窕婀娜的身姿完美的衬托出。一旁为其梳妆的女奴看着铜镜里绝世美颜,只是这张毫无缺点的脸上,却总是一片冷漠。
女奴为其带上银镶蓝水晶头饰、银色眼饰、水晶耳坠、银镶红宝项链、银臂钏、银手镯。而后雪女自己拿起浅蓝色丝带。而后又自己戴上银色脚环,更衬托她的体态轻盈。洁白如玉的脚进入蓝色水晶舞屐,浑然一体的一件杰作。
楼下的动静,雪女一直都有在听。不管是谁,一旦入了网,那便是天涯海角也逃不掉。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高渐离,他的琴技,那才是真正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道敞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前面那些人不过都是窃窃私语,只是声音过于大了,赢扶苏这则是刻意高声,自然吸引了满堂宾客。田光目光深邃,远远看着赢扶苏。本以为这小子来历非凡,没想到这般不懂礼数。不过,看他故意打岔,显然是不把这位秦国大将军放在眼里。看来此人,也是和秦国有仇。只是我却不知他是何门何派。
杨端听到这声音虽有些耳熟,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有人高声一句,足见这人不懂规矩,分明是挑衅自己。
讲话这么大声做什么!还扯高渐离!高渐离那是叛逆!
“是哪个在高声喧哗,好个狂妄无礼之徒,没看到本将军正在命旷修抚琴吗?”杨端大步流星的正要走过去看看究竟是何人。
太子这一声,也在计划之中,只是杨将军的反应,远比自己以为的激烈。若是他和太子碰面,为有心之人察觉,今日之局,可怎么继续。
“杨将军,且慢。”
赵高,王上身边的第二把手。他让自己且慢,杨端自然停住脚,只是怒火在他那双犀利的眸子里燃烧。如果赵高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绝对连着赵高一起羞辱。
这些个反抗秦国、无视自己的人,都应该被自己好好羞辱一番!
“今日,本就是主人设宴,请在座诸位听曲弹琴。不过一两只狗乱叫罢了,还请将军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消消火。”说着,赵高身边的侍女便去向杨端递酒。
杨端愣住,他都忘了太子也在这,这包的里三层外三层他也看不见,所以自己把他忽略了。不过,这太子的面子么,他说什么也得给。
杨端气哼哼的走了回去,坐在正座。
赵高则悠悠道,“素问东方齐鲁之地,礼教甚多,今日一见,还真是让人大失所望啊。”
杨端听了这话,不得不暗暗赞叹赵高说的这话。东方六国,个个经常嘲讽秦国是虎狼之国,粗鲁无礼,而自称他们是礼仪之邦,将秦国人视为蛮夷之后。现下赵高这么说,摆明了是说东方六国之人不懂礼教。
在座的人听了,一个个都难堪不已。宴会开始至此,没有发生过半间让人开心的事情,众人心中的怒火,已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