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鱼月到了成人的年纪,东篱王城内一片喜气。少郡主成人礼以往也是在平肆王府的相柳苑举行,宴请叶家上下和各城代表使者,但此番却声势浩大,宴请了五城王室,以及孱弱的敛阳王室。对于东篱的少男少女们来说,这是少有的能一睹各城王室公子和千金的机会。
因为是自己的成人礼,在叶清云的严命下,鱼月不得已地站在相柳苑院子里接待来宾,不能随意走动,连动动腿都不让,可把她憋死了。
这时响起一个酸里酸气的声音,传进正低头看蚂蚁的鱼月的耳朵里:“月妹妹也终于到了成人的年纪,但性情却总是像小孩子一般,别说是少郡主了,恐怕庶民的女儿都更温良贤淑些。”女子边说着话,边用团扇遮掩着脸走向鱼月,“这成人礼结束后,月妹妹也该多加注意一下仪态了,免得被人耻笑。”
鱼月低着头小声“嘁”了一句,然后拿出一副敷衍的笑脸,迎接前来的女子:“姐姐替月儿思虑,月儿真是感激万分,简直感动得涕泗横流…”然后突然一转神情,瘪着嘴道:“赶紧进去吧你,你再在这待着,我蚂蚁指不定都让你给说超度了,你看你看,它都不动了。”比起这位姐姐,此刻鱼月还是对蚂蚁更感兴趣些。这位姐姐是东篱二郡主叶欣柳的独女,叶卉卉。“你…真是没半点淑德。”说完叶卉卉气鼓鼓地往里走,鱼月则突然瞪大眼睛,她想到了一个“重获自由”的好方法。
“卉姐姐!留步!”鱼月突然冲叶卉卉喊道。叶卉卉回过身来,依旧是略微嘟着嘴的一张气愤脸:“做什么!”鱼月环顾四下,发现这时暂时没有来客,便鬼鬼祟祟地招呼叶卉卉过来。叶卉卉隐约觉得鱼月没安好心,她快速的摇了摇头。鱼月见她无动于衷,又提声道:“卉姐姐你先过来啊!你又不是什么好吃的小点心,我不会咬你的,更不会把你喂蚂蚁,放心~是正经事儿!”
叶卉卉扔抱有一丝猜疑地慢慢靠近鱼月。鱼月见她扭扭捏捏、磨磨唧唧,将她一把拽过来,道:“来来来,站这,站这。”鱼月的突然用力,差不点就把叶卉卉拽翻了。接下来,进入正戏:“姐姐,众所周知,诸位姐姐里,卉卉姐姐礼仪方面的学识,是我们几个少郡主里无人能及的。”鱼月先把马屁拍上,果然甚得叶卉卉的心啊,叶卉卉骄傲地应道:“那是当然的。”
鱼月继续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空手套白狼,说道:“月儿实在想学习有关接待的礼节,想着放眼这平肆王府,也就只有卉姐姐能让我拜服的。”叶卉卉用团扇捂着嘴,突然陶醉地笑起来:“月妹妹会这样想,属实是好眼光,哦嚯嚯。”
看到叶卉卉这副上头的样子,鱼月就放心了,接着说道:“趁现在来宾尚且不多,卉姐姐不如接待几人,月儿在一旁学习借鉴一下。”被夸到这份上,叶卉卉不露两手是不行了,反正也不是啥难事,当即应道:“好!那月妹妹可看好了。”
不一会,祝贺接盘的叶卉卉喜提第一位来宾,是位较为年长的人,她举止优雅、语调温和地说道:“原来是沽城的大学士顾知廉先生,久仰久仰,舟车劳顿,还请往正厅就坐。”顾知廉亲切的回道:“哈哈哈,老夫前来参加鱼月郡主的成人礼,没想到却先见到了叶卉卉郡主,真是姐妹情深啊。”叶卉卉听到姐妹情深一词,内心抽搐,但强忍着嫌弃,她连忙谦卑地说:“哪里哪里,卉卉于身份上乃一城少郡主,于辈分上乃先生后辈,理应如此。”顾知廉畅快地笑道:“好,好啊。卉卉郡主于两年前成人宴时相比,更有郡主气韵了。”说完顾知廉满意地点了点头,便移步正厅了。
至此,叶卉卉可谓是上演了教科书式的接待,便转身向鱼月得意起来。鱼月则摆出满脸的羡慕和崇拜的神情,甚至猛竖大拇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叶卉卉的应援团呢。叶卉卉刚打算“下岗”,鱼月忙用手指指相柳苑的大门,叶卉卉顺着看去,原来又有宾客来了。此刻换人确实不太妥当,叶卉卉心想再接待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再一次展现了自己卓越的社交礼仪。
然鹅…叶卉卉太天真了,来宾,方才确实不多,但后续愈发临近午时,只会越来越多。这个接待的“岗位”一旦上去,后续可就没那么容易下来了。来宾一个接一个地入苑,叶卉卉一个接一个地接待、寒暄。而鱼月掸了掸身上的灰,终于可以安心放飞自我了。叶卉卉,成功沦为一个无情的接待机器。叶卉卉再回头去寻鱼月时,鱼月早已无影无踪。“鱼月你给我等着!!!”叶卉卉在内心咆哮道。
逮到机会开溜,趁着宴席还没开始,鱼月直奔自己的盈秋苑。今日既是鱼月的生辰,同时也是八月十五,鱼月为此捣鼓了两天两夜的天灯虽然初步成型了,但还没为其点缀并在灯罩写下自己的愿望呢。
鱼月毫无顾虑的提着裙摆奋力跑回了自己的寝房,在茶桌边坐下喘了口气,便拿出了笔墨和砚,来到自己亲手制作的天灯旁。研磨提笔,在天灯的灯罩上画上了一个大黑圆点,和一条简陋的小鱼。大黑圆点象征圆月,而小鱼自然就是鱼了,这样一来这就是烙上印的属于鱼月的天灯了。
鱼薇薇得知鱼月匆忙回府,便随后带着贴身丫鬟小锦来到鱼月寝房,轻轻地敲了敲门:“月儿,是我。”鱼月听到是薇薇声音便一边欣赏自己的“佳作”,一边喊道:“进!”
薇薇推门进来,便看到鱼月手里举着的天灯,乍一看这灯吧,倒也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走近一看上面画着一条勉强能看出轮廓的鱼,以及…一个大黑圆。薇薇面露无奈:“月儿啊,你但凡在书画习堂上多花些心思,你也不会连条鱼都画的像个蝴蝶结啊。”
鱼月自豪的心境一下子遭受了冰冷的打击,她面作难色对着薇薇道:“薇薇姐,这可是我两天两夜的心血,你怎么就不能体会它的魅力所在呢。别人画鱼、画月亮,画得确实很看上去认真精致些,但又有几个能画得栩栩如生?说白了也就是有个形状罢了。但确实自古以来也出了很多把鱼画得活灵活现的名家。”
薇薇略有些好奇鱼月此刻的鬼才逻辑,便点头道:“嗯。然后呢。”鱼月拍拍胸脯道:“而我,走得是另一个极端,有人把鱼画得栩栩如生,我偏偏只提取了鱼的形,不加修饰,这种抽象的魅力,薇薇姐恐怕是品不出来的。”
薇薇瞠目结舌,小锦则是想着鱼月画的鱼和月憋笑憋得难受,也不知道鱼月是承了谁的一张嘴,比说书的还能扯。薇薇把脑回路从鱼月的逻辑里扯回来,扶额道:“我才知道…”鱼月茫然地问道:“什么?”薇薇艰难地答道:“那个大黑点是个月亮…”
气氛一度有些凝固,小锦终于还是没全憋住,漏了气,不过也好,不然得憋出内伤。
薇薇轻咳了几声,说:“讲回正事,今天是你的成人宴,你怎么自己偷跑回来了,那谁来接待宾客?”鱼月坏笑道:“嘻嘻嘻嘻,薇薇姐不用担心,我略施小计,让叶卉卉替我站岗呢,话说她看着挺冰雪聪明的,这也太好忽悠了吧,哈哈哈哈哈。”
薇薇顿时又气又笑,真觉得鱼月把自己整蛊人的恶习全给继承了。“那你也得尽快赶回相柳苑了,今日是以你的成人宴为由宴请八方,你总不能迟到吧,这会都巳时三刻了。”薇薇正经地说道。鱼月吐了吐舌头应道:“是是是,月儿这就赶过去。”薇薇轻叹一口气,真拿鱼月有些没辙,又补充道:“还有,跟你说多少次了,有旁人在的时候叫我五郡主,别一口一个薇薇姐的叫,到时候叫习惯了脱口而出。不过锦锦倒也不是外人。”
“知道啦~五郡主殿下。”鱼月敷衍地行了个礼,说完便嬉笑着跑出去了。薇薇朝向鱼月蹦蹦跳跳的背影,念叨了一句:“月儿这孩子,除了我和清云,别人哪能受得住她这性子。”
小锦则是笑着应和道:“鱼月郡主这是承了五郡主的脱俗之处,小锦倒是觉得鱼月殿下并非会在人前讨嫌呢。”薇薇无奈地叹息道:“罢了罢了,她还年轻气盛,待到再年长几岁,便也吃够这性子的苦头了。”
十五年前,东篱的另四位郡主也尚且还年幼,薇薇便同众郡主一同接受封号,成为了五郡主。外姓受封郡主往往也当改姓叶,叶清云当初下旨保留鱼薇薇姓氏的时候,受封大典上唏嘘四起。但薇薇入府以后精学郡主之仪,苦练琴棋书画,也终于平复了远近对她的议论。
鱼月以薇薇亲妹妹的身份,几年后便也受封郡主,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小和薇薇相处得多,薇薇与鱼月独处时,时常不会摆出端庄的仪态,便让鱼月把坏的净学去了,打小就没个郡主的正形。
但薇薇被朝堂内外认可后,郡主的地位便是扎实立下了,鱼月也便处在她的庇护之下了;除此之外,因为鱼月自小贪玩,招惹了不少小麻烦,叶清云却总是对她百般呵护。这有了平肆王和五郡主两人的偏袒,只要鱼月不捅什么大娄子,也没什么人敢随便拿鱼月开刀。
鱼月回到了相柳苑,叶卉卉仍在门口接待着宾客。鱼月便从叶卉卉身后慢慢与叶卉卉站成一线,站姿勉强端庄一些。
这时正在与叶卉卉寒暄的宾客,才注意到突然出现的鱼月,顿时恭敬地说道:“这位恐怕就是鱼月殿下了吧。”叶卉卉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宾客要是不提,她都没发觉鱼月啥时候站她边上了。
鱼月温顺地笑应道:“哎呀~您大老远从邻城赶来,一路辛苦了。”叶卉卉则尽量凑至鱼月耳边,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他是谁吗?”鱼月也小声答道:“不知道。”叶卉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压着那恨铁不成钢地语气道:“你平日里有空倒是多看看族谱啊,这是我们东篱的北军总督,叶正名将军。”
鱼月当场懵了:“啊???”她刚还自以为体恤地问候人家,说人家从邻城赶来旅途辛苦呢,这要是被人听到打个小报告,搞不好落个怂恿一城大将叛城的罪。
想到这,她警觉地看向叶卉卉。没错,叶卉卉绝对会是那个打小报告的人!叶卉卉看鱼月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忙把衣服裹了裹紧,结巴地问道“你你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是鱼月想多了,叶卉卉看着挺会埋汰人,但心思果然还是太肤浅了。
这时候叶正名笑了起来,说道:“早就听闻鱼月郡主性情洒脱,不拘小节,我们军中的人反而欣赏郡主的这种性格。无妨无妨,哈哈哈。”
叶卉卉忙作揖道谢:“多谢叶将军包涵。”顺带拽了一下一旁无动于衷的鱼月。鱼月这才后知后觉地跟着作揖,复读道:“多谢叶将军包涵。”
叶正名捋了捋胡子应道:“那我等就先入正厅等候了。”叶卉卉再领着鱼月微微鞠躬,用余光送叶正名走去正厅。
随后鱼薇薇和小锦也进门,示意鱼月和叶卉卉免礼后,径直入正厅了。所幸宾客接待完了,接下来二人只要等午时一到,便一同移步正厅,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终于告别了廉价劳动力的身份以后,叶卉卉咬牙切齿地质问鱼月:“你刚跑哪去了,说好的要学习交际礼仪,结果把我一个晾在这接待宾客,你真好意思啊鱼月。”
鱼月这才意识到坑害同一府中的姐妹,会是怎么样的尴尬局面。忙辩解道:“我是因为突发状况…那个…我突然想起我们家盈秋苑进门直走五十二米,向东十八米,再往北走一百三十二米,再往西走二十三米,最后在往北走六十九米的地方,有一间熏着丁香,宽敞舒适的精致屋子,里边放着用一个被纸糊的罩子包裹的摆着小蜡烛的竹编支架,它需要在今夜之前被赋予神圣的印记,并且带着一句人世间最真诚美好动听的话语,将它托付给天上的仙人。”
叶卉卉道:“讲人话。”鱼月支支吾吾地说:“给…给我的天灯灯罩画点装饰…”叶卉卉只恨自己打小学的是琴棋书画,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习武,首先,这样别人就没法轻易把她拽过来当工具人;再者,遇上鱼月这样戏耍自己的大恶人,就可以当即给她一顿暴打。
自己脑补了一场解气大戏后,叶卉卉跺了下脚,娇凶地斥责道:“你居然为了给你的天灯作饰,就诓骗我为你接待宾客,太过分了!”听上去是再稍微激她那么一下,就会哭出来的那种委屈。
鱼月连忙牵住叶卉卉的手,突然摆出深情娇弱的样子,道:“卉姐姐,这还不是因为,你是我最信赖的人,我的好姐姐,只有你,我才愿意将我的成人宴接待这等大事托付。”
听到鱼月这吹捧攻势,叶卉卉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快速退开数米远,连连摇头道:“我不是你卉姐姐,不要信赖我,以后这类大事还是你自己亲力亲为更安心。”徒留鱼月一个人牵着空气,静止成了一尊雕像。
这时小锦从正厅里出来,道:“二位少郡主殿下,五郡主叫小锦来告知你们巳时七刻已到,请二位殿下尽快移步正厅。”
鱼月和叶卉卉这才停下这边的小剧场,随小锦前往正厅。路上叶卉卉又好奇似得嘟囔了一句:“天灯的话市面上买一个上好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自己做。”鱼月小声答道:“那是一种成就感,而且做这类手工其实很有趣的,比练书画被诗文有趣多了。”叶卉卉轻哼一声,道:“不务正业。”实际上鱼月才不在乎什么正业呢,只是走着自己喜欢的路罢了。
进入正厅,鱼月才发现原来今日来宾都是些大人物。正厅中道两侧,一侧是东篱叶家的各位亲信和中流砥柱,另一侧是另外五方势力的帝王与王后以及一位嫡子。
鱼月作为宴会的主角,她的位置在中道尽头,平肆王叶清云的身侧。整个正厅虽有区域之分,却没有所坐之处的高低之分,彰显的是东篱较为亲和的做派。
鱼月走向座位,中途叶卉卉回到她的母亲二郡主身后入座。此刻偌大的正厅没有一点动静,所有人都在等待鱼月入座。
鱼月镇定地从五大城做尊贵的人面前走过,也包括白竹与白流玉的面前。鱼月此前记忆里并无他们,他们此前只识得东篱郡主鱼月这个人,仿佛双方是此刻才初次见面的生人。但实际上,这是一场双方都不知情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