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幅画。
他原以为这只是画，带着一股黑暗和超现实的味道。因此他也不觉得这是古书，认为这是现代人捏造做旧的书。这画的内容怎么可能成为现实？
也没有人说这画会成为现实。
只是一面镜子告诉他，他是“深潜者”。没有人会真的变成鱼人那副模样，对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现在，他应该马上合上书，去打字。
但他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那本书。
有的时候，恐惧会让人上瘾。人们不断朝着让自己害怕的东西前进，直至丧命。
杨清和开始翻阅书里的所有插画，仔细地观察书里的每一根线条。
他在看书的时候，有时会忽然出现肢体的抽搐。这一种痉挛不经过杨清和的思考，他没有主动痉挛，也没有感受痉挛。他已经全身心沉醉到书里，脸几乎贴到书上。
他的脑中不断地多出许多知识，这种知识不是他能理解的。他大概能想象到这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同时，即使在他脑中，他也无法形象地表达。
越困，他看进去的越多。他脑海中已经被这些黑色却深邃而丰富的知识充斥了，连什么时候入睡的都不知道。
他很快入梦，梦里又是那个朋友。啊，该死的读者先生，你们又抱成一团，化为巨大的黑影了？还摇摆着你们的手？杨清和觉得自己在梦里开始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似乎能动了。可是他的脑中出现了太多还没有完全理解的知识，在疲惫中他无暇动弹，在阴影的笼罩下又过了恐惧的一晚。
恐惧是会让人上瘾的。这还不止，恐惧还会抓着人的胃，把他们塞到自己体内。
杨清和连续看了五天的书，看书，睡觉，做噩梦醒来。期间伴随着高烧和臆症——他似乎在书桌边看到了一些可怕的生物和他打招呼，可他没有理他们，沉浸在书的世界之中。而且，他开始一点一点能理解书上的文字了。到后面，这种语言的熟悉程度已经和母语相当，他甚至在第四天用这种语言写了一首长诗，歌颂苍蝇之神对人类的不杀之恩（通常）。
最后两天，他高烧得十分严重，几乎神志不清。
等到他最后一次做梦，梦里百手之物离他只有几米。那些手做出了奇怪的手指舞，伴随手指舞动，空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波动。这类似于语言，和《恶作剧之书》上的文字相对应。如果把它理解成声音的话，它在说：
“你是我的孩子。”
不，作者不是读者的孩子！
杨清和的意志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彻底吞没，百手之物上前给他真诚的拥抱——百米高的庞然巨物将他捧在心口，每一只手都放在了他的背上。
在极度的惊愕中，在无限的逃离欲望中，他醒了过来。床单和被子都被汗湿，湿得像刚刚淋过暴雨的帆船。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抚摸，恶心和反感挥之不去。
摸了摸头，似乎已经退烧。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决定，一定要去看医生！
他拉开了所有窗帘，十分用力，以至于把窗帘都扯了下来。接着，把《恶作剧之书》狠狠扔在地上。这对它来说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他不敢做得更多了。
他这五天以来，有很多事都没做。五天没有吃饭，五天没有换衣服洗澡。他踌躇了一下，感觉自己也不是很饿，于是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出门了。
事态太过紧急，他甚至打了个的。
在车上，他看了看最近的消息。太杂太乱……忽略掉大部分，他首先看了看自己的网文。
他记得自己只有六章存稿，而他每天要发两章。即使都设计好了定时，也会有两天断更，这个月的全勤是拿不到了。
但他看向自己的书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天断更。最后那两天，每天更了一章！
那多出来的两章绝对不是他写的！他没有这么好的文笔，这么好的构思和理念。文章中，主角和他的朋友被吓得半死，对手却还根本没有出现。
订阅涨了！
他有些吃惊，订阅比平时多了一倍还多。这是自己写的吗？分明不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么是谁写的？
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别人。而且这两章的文风还是和他一样的，剧情也在大纲上……
还没等他想明白，的士就到了医院。
他来得太早，肠胃科没人上班。等了两个小时，终于，按照他强烈要求的，他再做了一次“最全的”肠镜。没有做无痛，因为钱不够。
结果很快出来了，他的胃里什么也没有，这似乎是确定的。
但这不可能！要不然，是什么东西打在小蓝脸上？
“医生，我要喝水。”自己肚里一定有东西！把它勾出来，他下定决心。
医生给他端来一杯水。
他默默地把水喝完。无异样。
没有预想中的触须，没有反胃，没有痉挛，没有失控。杨清和戳了戳自己的肚子，软软绵绵。
原来我是正常人吗？他想。
精神很好。看不出哪里有异样。
他不知所措。医生似乎在等着他赶快离开。他只好马上离开了，带着新的账单。
钱……他的心在滴血。
在生存面前，钱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时候，杨清和摸到了口袋里的一张卡片。
一个小时一千元。
他咬咬牙，拦住一个路过的护士问路，前往医院三楼的心理咨询室。
马塔正好有空。杨清和又回到了那间白色安静的屋子里。
“我说过，我很希望你再来，但我也祝你不用再来，”他给杨清和倒了一杯茶，“看来我的祝福失效了。你的梦有什么新的变化吗？”
“不是梦！”杨清和早下定决心了，“是我的肚子里，有一条长长的触须！你还记得上一次在隔壁尖叫的小蓝吧？被我吓哭的小蓝！她就是看到了我的触须！”
“唔……”医生马塔愣住了，“你说的倒是和那位女性的描述相吻合，但是朋友……”
“对了，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杨清和忽然问，神情肃穆。
“……蓝启明？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问一下。”
马塔不由愕然：“那我这是泄露病人资料了……”
“医生，你信不信我的话？”杨清和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一点无法自控的凶狠。
马塔察觉到了。他依然微笑，故作镇定：“不信！但是我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
“……什么？”
自大的，猿猴们的，赤脚医生……你们在心理层面，不如一只履虫……
“梦，你的梦。一百只手的庞然大物。密集和重复会使人感到不安，在上古时期人们就开始塑造这样的神话生物……”
那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你不需要感觉异常，感觉自己的肚子里长出了触须……这都是由那个梦引起的幻觉。你现在需要的，是不再做那个梦……”
不再做那个梦？想到那个百手之物的拥抱，杨清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着，他从心底感到一阵狂喜，这喜悦和他的胃部是冲突的。
对，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胃里触须的动静。他紧紧按着肚子，生怕它跳出来：
“医生，你有什么办法吗？”
“人们有时是可以掌控自己梦境的，”马塔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来教你做清醒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