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相见,原本是要叙叙旧的。
然而此时的场景气氛,虽然称不上是剑拔弩张,可也显而易见的并不友好。
因此王中英也只是切切叫了一声亲哥,上下打量对方是否受伤,见他活蹦乱跳、四肢健全就不再动作。
电梯里的三人谨慎极了,见赵朴等人精神奕奕,各自都带了武器,而且手中又提了大箱小包,于是也不出电梯、不率先开口,场面一度十分凝滞。
赵朴深知掌握主动权的好处,因此率先放下手里的球棍,又拍拍身边的李尧,对着电梯里的三人放话说:“这样吧,我们退一步,大家商量一下。”
李尧正觉得拿标枪指着救命恩人王中英的亲哥,这件事十分尴尬,闻言忙不迭扔下了手中的标枪示好。
见了他的动作,季铭也收敛起敌意,仍然将标枪攥在手里,但是枪尖后撤,枪头稍稍放低了一些。
这样一来,最终没有放下戒备的竟然是王中英。
赵朴知道队友此刻十分为难,于是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头向电梯里的三个人道: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最终角落里的女人说:“昨天,昨天游戏刚开始不久。”
“也就是说,你们比我们还要早来一步?”
“……对。”
“电梯提示音是不是你们做的手脚?”
女人没有回话,低下了头。
“还挺聪明,”赵朴笑了笑,似乎是个脾气很好容易拿捏的人。他又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理由,三个人的无言以对在赵朴的意料之中。
想到昨夜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不怀好意地在暗中窥视,赵朴心中很是不爽。
“好吧。”赵朴点点头,换个话题:“丧尸脸上的东西,是你们抠下来的吗?还有附近落下来的册子,也是你们拿的?”
女人更加无言以对,羞耻地偏过脸去。
站在中间的领头男子这时候上前一步,完完全全遮住女人的身影,嘴里蹦出一句:“不是,你们昨晚走了之后,我们压根没有来过三楼,谁知道是怎么没的。”
“那会是谁?”赵朴不打算放过他们,追问道:“难不成除了我们还有人来?”
听到这句话,女人像是溺水之人骤然得见眼前浮木,拼力抓紧机会,连声应道:“对对对,今天上午还有人来,拿走了你们留下来的纸页。”
顿了两秒,又自作聪明补充说:“他们还比对着书名册去翻找过书架,但不知道结果怎样。”
李尧看对方是女人,因此情不自禁抱有好感,先前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暗地里摇摇头,对女人露出一副无奈好笑的神情,“唉!你真是……”
剩下的难听话,他又说不出口了。
女人还一副茫然的样子,没有反应过来。
赵朴才不怜香惜玉,针锋相对般挑她话里的刺:
“你们不是没有来过三楼吗?又怎么知道白纸上面是书名册?白天的时候,恐怕整座图书馆都是丧尸,谁还敢来找线索?”
这话全是漏洞,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
女人其实并不傻,也是因为己方行事而焦虑羞愧才激动之下口不择言,自知已经给赵朴等人递了把柄,忙咬唇讷讷,不敢再说话。
领头的高壮男子知道事情败露,已是十分难堪,然而还是勉强撑出一副刺头模样,狡辩说:
“的确是我们拿了你的排查名册,虽然这是你们的成果,然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是同学校友,谁又不想离开游戏、成功通关呢?”
“你们能理解的吧。”
赵朴看他恬不知耻的样子,心里气愤,于是右手举起球棍,“梆梆”两声敲在电梯的金属门套上,简直又轻慢又无礼,随便喝道:“闭嘴。”
李尧也嗤笑说:“理解?你家遭贼了还要理解小偷见钱眼开、顺手牵羊的想法吗?”
“你!”
被戳中痛脚、更被赵朴的态度扎心,大个子男生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看起来似乎就要冲出来打架的模样。
女人忙拦一把,哀哀唤道:“别,别!兴同……”
也不知怎么操作,竟然真地牵制并安抚住了跳脚的男友。
赵朴顿觉索然无味,他原本还期待棍棒底下出孝子,教育教育这个叫兴同的傻大个儿什么是“盗窃既遂,投案自首,从重发落”。现在被打了茬,棍子是挥不出去了。
一直以来安静如鸡的王中军,终于按捺不住,清清嗓子、一开口就缺了大德:
“这样吧,我们不追究你们进入图书馆来抢线索的事情,你们也拿出所有排查名单来交换,各退一步,公不公平?”
他这样说,是发现昨天赵朴等人与丧尸相遇相斗后,匆忙落下的只是整个书名册的一部分,偷取了半篇成果不算还贪得无厌,要把剩下的也诓骗到手。
“……就这?”李尧被他话里的强盗逻辑雷得外焦里嫩,不可置信地望向赵朴,仿佛在说: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怎么一家两兄弟。王哥与王哥的哥差别竟这样大?
“话不能这么说,”李尧此时被倒尽胃口,完全没有想过要给队友哥哥面子:
“图书馆大门朝南开,谁都能进来,别人进来找线索,有什么问题吗?哪里轮的到你们来追究?书名册的主人却还好好活着,我们辛辛苦苦拼凑出参考答案,怎么能随便让阿猫阿狗来借鉴?这两件事不是同一个性质,也不适合放在一起说。”
王中军好像听不懂人话,仍然笑着狡辩道:“呵呵哈哈嘿嘿,一切总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我们先一步进入图书馆,那么里面的线索理所应当属于我们,后面再有幸存者乱入,不就是不长眼睛地抢夺地盘、抢占线索吗?”
“你怎么回事啊?听不懂吗?”李尧有些疑惑:
“那我再说一遍好了。第一,书目排查结果是我们四个人共同完成,并没有依靠你们之中任何人,不问自取,视为偷;第二,图书馆不是你家开的,任何有兴趣进来搜查的人都有机会去收集线索,借着一副主人相来管教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王中军呵呵笑着,一边听李尧说话,一边点头。确认对方说完了,知道这一回合又轮到己方发言:
“呵呵哈哈嘿嘿,一切总有个先来——”
“聒噪。”赵朴冷酷地打断了王中军的p话,又和颜悦色地对李尧说:
“你的语言表述能力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劳驾你暂时闭嘴,捧起地上的标枪吧。”
王中英见哥哥被针对诘问,脸色苍白、心里焦急,然而他此时不好插嘴。毕竟是王中军胡搅蛮缠在先,亲哥这样不争气,令人疼痛的羞耻感如污水般兜头泼了他一脸。
“兴同,”女人此时咬牙道:“不如算了?我们还有机会寻找其他线索!”
那个兴同面上露出不甘的神色,他瞪了赵朴一眼,坚持道:“可是……”
赵朴默念了几遍莫生气,似乎真的心平气和了许多。
毕竟背景是这种诡异而危险的游戏,他姑且圣父一下,体谅对方在应激状态下的一时鬼迷心窍,打算看在同样生而为人的份上,就此放对方一马。
谁知道王中军人长得其貌不扬,拱火能力却是一绝,此时不再呵呵哈哈嘿嘿,而是蠢兮兮叫嚣说:
“你们几个新生,连宿舍床铺都没躺平整,更别说这校园里的建筑?诡奇传说又知道几个?说不准就是偷偷跟在我们身后,才摸到了图书馆,进来了还想排挤学长学姐,嚣张到这个地步,不知道尊敬前辈吗?”
“哥!你怎么回事?!”王中英终于忍不住,想要申辩几句。
“中英,你别管。”王中军对弟弟温柔和善、轻缓体贴,发出邀请:“结束了你可以来找哥,哥这边组队还差人。”
王中军知道自己弟弟与赵朴是同一个宿舍的大一新生,而李尧长得显小、季铭看着脸生,于是只当他们同是新来的傻瓜学弟,才有了上面这些无赖的话语。
他权当是搏一搏,兴许真的有一两分胜率。
好不要脸!李尧决定采取迂回战术,旋身面向季铭,抱臂道:
“现在是低调的时候吗?雄起啊少年!你好歹是个富二代,赶紧自爆身份,点亮光环,用罪恶的金钱砸出条大道来吧。”
场上其余5人,私下与季铭并不相识,被李尧话语勾着,也一同看向那位富二代。
季铭,一个酷哥,一个向来杀气腾腾、臂附社会纹身的体育生,一个吃穿用度甚至随便玩玩的体育器械都泛着金钱光芒的小青年,自游戏开始便沉默寡言、可靠低调,此时此刻,仿佛是一个身着金铠、脚踩战靴的英雄人物。
他撸了撸泛着青色的发茬,矜持地说:
“别的不知道,但是这座图书馆,如果真地要被在座各位私有化,那它勉强来算应该属于我,毕竟它是我爹捐的。”
话音一落,赵朴与王中英尚且能控制表情,而对面三人却像是被这个信息砸的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半晌,女人才问:
“你、你就是那个季铭?”
赵朴眉毛挑起,心道:
季铭果然是个有钱的。怎么?看样子他似乎富得惊天地泣鬼神,在学校里还挺出名?
王中军沉吟片刻,知道事态发展与自己意向不符,任他再昧良心,道理这方面是落於下风了。
他向那个“兴同”使了个眼色,暗示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兴同看起来人高马大、肌肉结实,实际是个为追女友而成考(成人高考)入学的大汉,因为有些社会经验,看起来很不好惹。
谁知道两米以上的大汉性格出乎意料的朴实,几分钟前尚是一副蛮横无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样子,一脚踏出电梯间,面对着四个体体面面的成年男性,却登时局促羞涩起来:
“那,你们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话语声越来越低,黝黑的脸颊上现出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赵朴脸色黑了。
兴同其实并不是不能打,然而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控制不住地欺软怕硬。
先前和王中军争夺队伍话语权时十分硬气,是为了在女友面前的形象,现在女友劝住了他。
这时候,又碰见比他还有精气神的小青年,就想着实在不行就让一步,避其锋芒。
“名册呢?”赵朴问。
除了蒙在丧尸脸上的一页,几人原本在这里打斗时走得惊慌,书名册连扔带掉的落下一半。
其实有了经验,模仿昨天的操作,也能从电脑上重新打印出需要的名单。
但是经此一事,对面三人的无赖行径教会赵朴一个道理:
不要相信小人的底线。如果不把应得的要回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继续比照书目来翻找。
兴同与王中军,不情不愿地从身上各处缝隙中取出纸张,排列整合在一起,数目是够的。
“你们已经翻过多少了?”
王中军梗着脖子不愿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说话。”
“好吧,”兴同道:“我来回答,百八十本,都堆在4楼前台。”
又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这真的是你们辛苦排查出来的名单吗?”
“不是我们整理的是谁整理的?你吗?”
季铭把手里的也拿出来,和赵朴一对,重新分发给四人,说:“就这样吧,把所有找出来的书都堆在一起。”
“我们可以帮忙!”王中军说。
赵朴怀疑地盯着他,问:“有那个时间你们为什么不自己找线索?”
“我们还能留在这里?”女人吃惊道。
“随便吧。”赵朴无所谓道,他心里确信线索最后一定会被自己这边发现,因此真地不在意这些细节。
李尧好心建议:
“姐姐,我不是在赶你。但你要是真地想通关,我建议抓紧时间去寻找别的传说。”
女人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
他们投入到热火朝天的搜寻活动中,一直搬到手酸才停下来。
李尧坐到一沓摞好的图书上,问:“就让他这么跟着吗?”
“……”
赵朴去看王中英神色,忍不住问:“你怎么想的?英子?”
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兴同与他的女朋友在最初的怔愣后,也尝试过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另外搜寻,但始终没有头绪,于是离开了图书馆。
但是王中军,眼见前途堪忧,便果断地与之前所在的队伍告别,默默赘在他们身后。
他大抵知道其余人不待见自己,也不敢去随便招惹,因此尽量粘着弟弟。
现在四人碰面,他就盘桓在拐角处。
王中英向他望了一眼,见到他远远投过来一张讨好的笑脸,叹口气说:
“老赵,季铭,李尧,算我欠你们一次行不行?”
被点到的三人对望了一眼,李尧耸耸肩,第一个示意自己完全没有意见。
季铭于是也不再管,示意赵朴自己做决定。
赵朴最后点点头说:“如果我们这边顺利找到线索,可以给他蹭一次名额;但是——”
他声音高了一个度,力求能让偷偷旁听的王中军清楚接收信息:“——我不同意他加入队伍。”
王中英苦笑道:“好吧,谢谢。”
“先看看这些有没有可疑的吧?”李尧另起话题。
他从身前开始翻找,注意到那是些高等数学习题集,不知道被哪届学生用圆珠笔划写过几次,他展示给别人看,说:
“这种应该不是吧,我们得找那种莫名其妙被多次借阅的书。”
又问:“这几本一模一样的是不是都能放过?”
图书馆购书就是这样,同样内容的书要储存很多本,紧挨着摆到架上。
他们面前堆了几千本书,即使一种书看一本,每本只翻个十来秒,那也要挑到崩溃。
王中军见了便一点点靠过来,也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了看。
李尧脑瓜子嗡嗡的响,一串串汉字在他眼里像是排好队的苍蝇,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哀嚎道:
“我有夜盲,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看不清。”
不一会儿又叫道:“哎嘿!有了!”
双眼放光,李尧挨个儿请众人来看,“这回肯定错不了,你看里面折了这么多页角,真是太奇怪了!”
季铭扫了一眼,质疑说:“你是不是不识字?这不是一本小黄书吗?折角的还都是打码内容。”
众人都笑起来,李尧郁闷地把这本也扔到身后,这已经是他找错的第一百二十四本书了,这个排序比赵朴数量略少一些。
赵朴拥有两百零三本找错的书。
他照常拿起下一本,不一般的手感让他动作凝涩了一息。
“这是谁拿过来的?”他奇道:“是不是拿错了?”
手中这本书皮完好光滑,书页崭新,翻阖不太顺畅,不像是其他那些书页熨帖活泛、封皮破破烂烂的样子!
而且还是单独一本!
这说明什么?
一定是有人拿错了!
“是谁搬的这沓书?”
“我吧,没有拿错啊。”王中英推推眼镜,翻出一页纸来,念道: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乌合之众》、《爱的艺术》、《荣格全集》、《荣格全集》……对的,《爱的艺术》,就这一本。”
“只有这一本?难道学生借书只借这一本?”赵朴疑惑道:“怎么这么新?”
王中英皱起眉头,比照索书号念道:“《爱的艺术》B84-069/L078(3),对吗?是不是同种书我拿错位置了?”
“上面贴的是(4),你可能真的拿错位置了。”
“我觉得……”李尧与赵朴对视一眼,迟疑道:“……书的名字好像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