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那场正邪大战,正道魔教都伤亡惨重,魔教更是死伤殆尽。大战之后的中洲修真界进行了一次大洗牌,有的门派从此覆灭,有的破旧立新,更有新的门派趁势崛起,总之修真之风依然欣欣向荣。只是天地秘宝的传说真的成为了传说,传说在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
千景山。
北域靠南的一座低矮小土山,山不高,植被茂密,山里仅有的几十户人家自然形成了一个叫靠山村的小村落。
靠山村地处偏僻,千景山周围又有难以开垦的荒草水泽环绕,以至于方圆几十里人烟稀少,即使离最近的镇子南河镇也有四十多里。勤劳的村民们开垦了后山一大片土地用于耕种。据村里的老人说,这么多年这里的人们都是自给自足繁衍至今的。
六十多岁的杨平平老汉世代居住在靠山村,见证了靠山村几十年的变化,那就是毫无变化。
杨平平的大半辈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平平常常平平淡淡平平无奇,平淡到直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老光棍早就认命了,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倒也逍遥自在,只是发愁自己百年之后没有个在身边哭两嗓子的收尸人。
千景山四季分明,正是种植庄稼的绝佳气候。
此时正值初夏。
这天,天近正午,火辣的太阳炙烤着没有遮拦的后山农田,望眼广阔田地只剩下杨平平佝偻着单薄的身板独自劳作,其他村民早就回家吃午饭了。杨平平光棍一人,午饭一直都是早晨出门时带的粗粮饼子,好不好吃无所谓,能对付吃上一口就行,渴饮山泉水,粗糙的身子向来不讲究。
黝黑的皮肤和满是老茧的双手见证了这位几十年老农民生活的艰难。即使早就习惯了在酷暑严寒里劳作的杨平平也不由得对今天难熬的酷热连声抱怨。
就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忽然暗了下来,天空四周的乌云开始迅速向千景山合拢,林子里的飞禽走兽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惊慌地四散奔逃,空气开始压抑了起来,压抑得连呼吸都有些费力。
杨平平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了。
杨平平这才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农具,心里暗骂:“这天说变就变,真像王家婆娘的脸。”不禁心里暗自庆幸,“没有媳妇也未免不是件好事,王家大侄子还不是被那严厉的婆娘管得顺顺溜溜的?”
乌云如潮水翻腾,迅速从四周向中心合拢,将要合拢上的时候就停住了,留下了一个圆形窟窿,阳光透过这个窟窿形成一道金色光柱射向地面,光柱泛着金光穿过天空明亮透彻,刚好照射在离杨平平不远处的树丛里。这景象又壮观又诡异,以至于杨平平震惊当场,忘了回家躲雨。忽然间,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声音明亮清脆。杨平平如在梦中惊醒,这才发现那哭声正是发自光柱照射的树丛。
杨平平也未多想,赶忙一溜小跑直奔树丛,待杨平平奋力扒开一人高的杂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躺在柔嫩小草中的男婴,红扑扑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第一眼就让人心生怜爱。杨平平无暇他顾,赶忙抱起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心里直如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天空浓密的乌云骤然合拢,云层里如急促鼓声的沉闷雷声滚滚响起,雷声由弱到强。穿梭在浓密乌云里的闪电犹如一条条游龙照亮了整个天地。眨眼之间暴雨骤至,杨平平赶忙抱起小孩往家里跑去。
六十多年来,杨平平从未见过如此大雨,以至于一个人走在山里有些害怕。此时的野外除了雨声雷声和杨平平急促的喘息声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大雨落地的声音听起来隐微的节奏就像有人在诉说着什么,惊雷遥相呼应,天地之威竟让杨平平的全身有些发抖,平时远处的狗吠声和鸟鸣蛙鸣声竟也不见了。
山路难走,索性不远。
说来也奇怪,当杨平平颤颤巍巍地推开家门时,雷雨戛然而止,一弯彩虹出现在雾气昭昭的远天,彩虹格外鲜艳美丽,就像一座七彩的桥架在了天和地之间。村里的恶狗终于仗着胆子探出了头,小心翼翼地呜咽了两声又警惕地缩回了脑袋,远方的池沼里偶有一两声蛙鸣响起,世间万物这才从刚刚压抑的恐怖雷雨中苏醒过来。
孩子在杨平平的怀里睡着了,即使杨平平早已全身湿透。
杨平平赶忙进了屋,生怕孩子着了凉。
靠山村里家家户户几乎没有隐私可言,谁家的鸡毛蒜皮小事都能被村边没事闲聊的妇女们添油加醋得抖落出来。当然杨平平捡了个孩子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本来就没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村里人朴实,偶尔王家大婶过来看看孩子带来一些玉米糊糊,偶尔张家大姨过来指教指教带孩子的法子,总之村民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在担心这老光棍独自带孩子。有人曾提议杨平平把孩子送人,结果被杨平平骂了一顿赶了出来。杨平平在村里辈分大,偶尔倚老卖老还是有市场的,挨了骂的人也就敢在背地里嘬了嘬牙花子,摆出一副“走着瞧”的表情等着看好戏。
农田里出现弃婴,本就奇也怪哉。村民们猜测肯定是哪个邻村的穷苦人家无力抚养丢弃在荒田里。苦命的孩子最终得救也算幸运,只是落在了一个老光棍手里,往后的生活就得看造化了。
老来得子的杨平平自然心里美,虽然生活又艰苦了一些,毕竟以后能有个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了。由于年纪相差太多,杨平平和孩子以祖孙相待。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杨平平终于给这个捡来的孩子起了个大气磅礴的名字——杨捡。
从此村子里多了一个见人就说起“我老杨头有后了”的疯癫老头。
杨平平的邻居大头,早些年在镇上当过师爷,肚子里有点墨水。要是使劲攀的话,还能和杨平平沾点亲戚,所以在杨平平过不下去的时候大头经常力所能及地接济一下,祖孙俩虽然时常吃不饱,却也饿不着。
大头本名当然不叫大头,只是脑袋稍微大了一点,从小被叫习惯了。都说头大聪明,的确,村里这些年就出了这么一个稍微有文化的人,也不知怎么着,大头师爷当得好好的前几年说不干就不干了。
入秋的千景山更是美不胜收,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连成一片的红色和黄色植被。夕阳西下,晚云未收,余晖透过云层撒向大地,使原本的红色更加红了,偶尔一阵微风,连成一片的红叶泛起了波浪,青草夹杂着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
杨平平倚在门前的一棵大树下抽着旱烟。大树不算很高,茂密的枝杈遮住了半个院子,只是大多枝杈上的叶子已经干枯了,使得整棵树的树叶稀稀疏疏的。这棵树是杨平平小的时候亲手种的,到如今好像也随着杨平平变老了。杨平平对待这颗亲手种植的大树就像对待一位老朋友一样,遇上难事总是靠在树下说给大树听,说完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在全体村民的“见证”下,杨平平和杨捡相依为命了十五年。村民们想要看杨平平出笑话的心也随着时间消磨光了,反而人们开始对这个老光棍有点刮目相看了。
曾几何时,十多年里的某一天,杨平平更喜欢在门口的大树下抽旱烟了,一抽就是好久,因为在这可以听见隔壁大头家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在杨捡五岁的时候大头就无数次前来劝说杨平平让杨捡跟着自己读书。杨平平思想老,在他的认知里读书识字那玩意儿没啥用,不如踏踏实实种田,读书识字又不能顶上一顿饱饭,况且当今这世道重武轻文,读书人更是没有地位。
幸好大头是见过世面的人,又能言善讲,成破厉害一一道来,一来二去执拗的杨平平还就真的有那么一点心动了。
十多年来,杨平平从没让杨捡干过农活,这倒是不因为读书要紧,只是杨平平舍不得,这总招来村里人的非议,说“杨平平如何如何娇惯孩子,把孩子惯坏了。”之类的话。
杨平平倒是不以为意,心里想着杨捡跟着大头学习读书写字,将来也必是当师爷的材料,种田这种苦活累活读书人干不来。
大头虽然辞去了镇上的差事,但偶尔也去镇里给大户人家记个账或者写俩字赚些外快。正是因为总跑镇上,所以大头就成了村里人获得外界消息的来源。
昆仑山开山收徒,几十年一次,告示几乎贴满了镇上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当然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偏远的靠山村。
村里上年纪的老人还记得上次昆仑收徒的盛况。拜师昆仑简直就是平民百姓平步青云的唯一捷径。老人们依稀记得镇上王百万家以前也是破落户,只因祖上哪位有出息的先人拜了昆仑门下,混上了个记名弟子,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杨平平家门前的大树下。
“这还考虑个啥?”大头几乎着急得直跺脚。
杨平平靠着大树不说话,一个劲得吸着快要燃尽的烟斗,然后紧皱起了眉头,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一个字:“成!”
杨平平也有耳闻,当今朝廷重视修真之人,凡是拜师四大正派者,家族必是无限荣耀。再想起镇上王百万家,记名弟子尚且光宗耀祖,要是混上个入室弟子那还了得?
日落后的靠山村,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终于闲下来一家人围在一起聊聊家长里短,然后安恬睡去。
村西的一家土坯房也是如此,简陋的篱笆,低矮的房屋,院外一棵大树枝杈繁茂险些遮住半个院子,只是叶子稀疏的可怜。昏黄的窗户纸上偶尔透出一个或两个人影,一大一小。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就连偶尔的狗吠声也不见了,天上一弯明月照亮了整个村落。
一个稚嫩的声音穿透土坯房简陋的窗子:“爷爷,我要听故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呵呵地笑着,满是慈爱。然后声音顿了顿,似是略微想了一小会儿。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妖魔横行,危害人间。他们饿了吃人肉,渴了喝人血,一时间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就连村里最勇敢的年轻人也不敢出去。时间长了,人们发现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所以呀,人们就开始反抗。人自然斗不过妖魔,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整个村子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这几个人也是强弩之末,做垂死挣扎。正当绝望之时,忽然,晴天之上电闪雷鸣,闪电照着妖魔鬼怪的脑袋就劈了下来。一时间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从那时起天下就再也没有了妖魔。后来呀,人们才知道,这雷是昆仑派神仙的法术。神仙们不忍妖魔祸害苍生,下山来拯救百姓了。然后呀……”
此时的杨捡已经沉沉睡去。
杨平平透过窗子望了望窗外的月亮,回想了一下跟大头新学的故事,觉得自己讲的还不错,然后回过头来给杨捡盖了盖被子,轻轻吹灭了油灯,也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
“啥?昆仑派?那个用雷劈死妖怪的昆仑派?”当杨捡听到杨平平说起昆仑派收徒之事时简直不敢相信。
杨平平想了想大头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学舌道:“十八岁以下的男孩都可以去昆仑山试炼,如果合格了就能留在昆仑了。”
杨平平心里也暗暗不是滋味,既希望杨捡拜师昆仑以光大门楣,自己百年之后对祖宗有个交待,却又不忍得祖孙分离。思来想去还是光宗耀祖是正事儿。
村里符合昆仑试炼条件的有那么几个孩子,一个是杨捡,一个是杨捡最要好的玩伴,村东头的阿华。阿华比杨捡大一岁,杨捡称呼阿华“华哥”。所谓人各有志,许多愚昧的家长对拜师昆仑这件事不是很在意,纵使能出人头地,总认为自己孩子不是那块料,也可能真的是知子莫若父母。倒是阿华爹最近来杨平平家串门勤了些,那天两家家长谈论起昆仑收徒一事时,当即一拍即合。
昆仑派拜师时限截止到今年冬天燃灯节。
为了赶时间,杨捡和阿华不得不出发了。这天,山下村口几乎聚集了村里所有的人,人们簇拥着杨捡和阿华,就像簇拥着整个靠山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