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显刚看刘準一言不发,只攥了衣服呆呆盯着阿宥,只当刘準也是见了阿宥容貌有些诧异,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二位羽仪禁卫都是甄选出来极妥当的人选,对宫中禁制又极熟悉,请陛下放心。”
刘準听得此言,仍是攥了自己的衣服未放手,嘴上却说道:“好……好,这、这、这可是中书监大人送过来的吗?”原来这中书监大人就是袁粲,刘準即了帝位后,中书令袁粲便升为中书监,这些顾命大臣里,袁粲素有淡泊之名,又有些优柔寡断,所以脾气最好,刘準只觉得袁粲总是不会害自己的。
赵显刚听得刘準这么问,想大概刘準年纪尚幼,此前又非太子,于官制不算太明白,袁粲掌中书,又不掌宫中禁卫,所以揣度刘準这个意思大概是问是不是朝中安排了这两位禁卫,便即回道:“正是朝中虑及陛下身边仍需几个熟悉宫中禁制的妥当人,所以特地选送过来的。”
刘準听闻,松了松手上的衣服,朝赵显刚道:“哦,既如此,你便安排了就是。”
赵显刚见刘準也没有其他要吩咐的事,便谢了刘準,领了阿宥和陈奉伯退了出来,又给二人排了日间及宿卫的班次,每五日还有一日休沐。阿宥和陈奉伯不禁想起当初刘昱为帝时,虽也有这些班次和休沐的安排,但由于彼时刘昱无日不出,作息不调,是以无法执行,两下一比,二人都觉得相当轻松,当下便听从赵显刚的安排,于含章殿外值守。
阿宥立在门外,心内却思绪翻涌,想着此前刘昱总是猜测自己和刘準的关系,好以此寻出萧道成的不是,而现在,自己终于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带着惊恐与不安的孩子,竟然算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自己一天都没有和这个弟弟相处过,但这种特殊的连结,让阿宥在看见刘準的一瞬间生发出许多的疼爱,觉得刘準孤伶伶地坐在上面,前呼后拥,可是比之自己,却更加孤独、可怜——自己的出生,好歹是被赋予了幸福的意义,而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成为一枚备用的棋子,如今,他终于被派上了最尊贵的用场。
阿宥值了半日的班,这殿上就犹如一只盖得严严实实的瓮,既无人出入,也无声响。待散了值,陈奉伯同阿宥一起往禁卫营行来,陈奉伯边走边往自己身上捶捶打打,嘴里轻哼着“哎哟”,向阿宥笑道:“咱们以前日日疯跑,想着要静静,现在这静静地站半日也受不了啊,全身酸痛,倒不如出去跑跑呢。”阿宥也连连点头称是,其实阿宥倒不是嫌站着累,能在刘準跟前一直站着,对阿宥来说是件让自己放心的事,只是看着闷罐般的含章殿,阿宥心里实在难受,便也向陈奉伯道:“可不是,什么时候主上也像苍梧王那般出去逛逛才好。”
陈奉伯听了拿手直指着阿宥,诧异道:“阿宥,看不出来啊,你这出一趟宫不一样了啊,竟然想着调唆主上出去逛?”
阿宥也笑了笑,轻声道:“陈兄言重了,阿宥如何敢有调唆之意,只是觉得这半日下来,主上这里闷得就剩下喘气了。再怎么说,主上也不过是个孩子。”
陈奉伯摇摇头道:“哎,谁让他是主上……”
阿宥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言语。一时回到营房自己的小屋内,阿宥看了看,此前穿着的那套阉人衣服尚在,忙将其收好。
待到天色擦黑,阿宥便换上了阉人的衣服,从门缝里见无人在营房前走动,便轻轻开了门,阿宥思忖仁寿殿此时尚无新主,走动的人少,便一气直掠至仁寿殿。阿宥在仁寿殿后角落的阴影里歇了口气,果见四下里无人,加上秋风瑟瑟,微雨如烟,更显得萧索,阿宥心里浮上一层凉意,也顾不得感叹,又一路从树影里往北掠去,直入得华林园来,方才松了口气。
华林园因传说甚多,再加上今日天气不佳,更是无人往这边来。阿宥远远听得竹堂那边悉悉嗦嗦,又似有暗影浮动,微微颔首,不禁加快了脚步。
还未到竹堂,阿宥远远见四平立在甬道旁。四平见有人来,正准备掉个身子往竹堂走,阿宥忙叫住了,四平听得叫声,又定睛一看见是阿宥,便笑着往阿宥这边走来,到阿宥身前,躬了身道:“天色暗了未看清,原来竟是阿宥大人。”
阿宥慌忙止了四平道:“千万别再这么叫了,再叫可真是折煞我了。”
四平也就应了一声,四下望望,便同阿宥往竹堂走去,阿宥见越往深里走,悉悉嗦嗦的声音越大,也似有团团暗影来回,不时惊起老鸹子,带着凄凉的叫声扑棱棱飞起。阿宥和四平相视微微一笑,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到得内间门口,四平恭敬地垂手轻声道:“王妃,有客人来了,还是那位故人……”
内室里传出江简珪略略惊疑的声音:“哦?那快请吧!”
阿宥便推了门,只见江简珪仍是端坐于几前,好像岁岁年年都不会变一样,传鸢跪于下首陪侍。阿宥直接走到几前,正对江简珪坐下,传鸢便朝阿宥俯了俯身退了出去,少时又进来送了茶水。
江简珪向阿宥露出极为难得的笑容,轻声道:“我知你会回来,可是你又何苦再回来。”
阿宥并没有接江简珪的话,只是对江简珪慎重地说道:“阿宥身份所束,现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会尽十分的力,总会等到那一天。”
江简珪低了头,幽幽道:“阿宥,时也,命也,我已处之泰然。该来的总会来,想逃的也逃不掉。”
阿宥点了点头道:“至少现在竹堂已不会有人贸然过来,众人皆惧,那便是机会。”
江简珪淡淡地笑道:“至少也是个清净。”
阿宥又想了想说:“此事也不可太仓促,太仓促易招非议。或许可望至冬至前后,彼时百官绝事,朝中皆不会留意后宫,应有机会。”
江简珪也补充道:“亦不必虑及太后,太后此时恐怕一心都在主上身上。主上年幼,太后最担心的就是朝臣势大,现下宗室虚空,外戚亦无权重者,我自打来了竹堂,太后就不曾想起过我。”
阿宥又问道:“苍梧王太妃呢?”
江简珪摇头道:“只怕自顾不暇。”
阿宥点头道:“如此甚好。”
阿宥又和江简珪互相叮嘱了几句,江简珪便说:“若无他事,你也不要往我这里来,我若有要事,会让四平去找你,你若有要事,每日午时,传鸢会去尚食局取膳食日用,我便让她日日从仁寿殿旁经过,你可于此时去寻传鸢。”
阿宥心下暗暗赞叹,现在看来自己对江简珪过分的担心显然是不必要的,眼下要等待也就是时机。二人既已将诸事商定,阿宥恐在此耽搁太多时候,回去晚了反倒惹眼,引人嫌疑,便起身告辞。江简珪自然不能多留,只是又对阿宥说了句“放心、保重”,方让四平跟了一直送到华林园门口。阿宥复又一路奔回至营房。
到得自己壁板间门口,阿宥左右看看无人,便迅速推门而入,用后背撞上了门,顺势便靠在门上歇一会儿。忽见屋中暗影里有一人影,阿宥惊地后背霎时浮上一层冷汗,悄然将袖中的匕首滑至掌中,却忽然闻到屋中若有若无的崖柏香,登时软了下来,滑坐至地上,轻叹了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