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衣迟疑的说，“你不方便说，就算了。”
何青看了看周围道，“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还是先回别苑再说吧。”
一壶休宁屯绿，嫩黄清明，透彻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不再用荷花露，是因为它象征着阴谋和死亡，经过种种，云衣对荷花露已经有着一种无法言道的抗拒。
相较而言，还是茶更好些。茶可以宁神养性，没有荷花露来得甜润，却更回味悠长。
轻执起壶柄，云衣将泡好的茶倒入三人面前的茶碗，方才坐下身来。
一片静默，谁也不着急说什么，只是端起各自面前的茶碗品啜着这几日难得的片刻安闲。
一碗茶尽，逸风将身子软软靠向身后的椅背，轻轻阖上双眸，这才开口道，“雪缘宫，在江湖上存在已久，事实上真正崛起却是于三年之前。”
“三年……”云衣默念着这个有些熟悉的数字，忽而想起方才逸风对碧荷在说，三年来不断的纠缠，难道正是那时候？
“是的，三年。”逸风接着说，“三年前，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微微合上的漂亮眼睛并没有睁开，仿佛陷入了沉思，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思绪已飞到了初相识的那天。
纷飞的雪花飘扬在天地之间，苍茫的一片白色。这样的日子对于逸风来说，和平素并没有什么不同。白色的雪，蓝色的天，在他眼中都是一片黑暗。
可是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有一抹突兀的红，那红自身上一片妖娆的红衫延伸到手上潺潺流出的鲜血，猩红一片！
看不到眼前那动人的一幕，红衣飘飘。飞扬的发丝，横媚的眼，就像一团炽热的火旺盛的燃烧着。可是，逸风闻到了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玷污了纯净的雪的气息。
逸风不悦的皱紧了眉头，原以为双目失明未尝不是件好事，看不到不想看的，看不到世间一切污秽之事，可是仍然逃不脱，躲不开。执迷不悟的世人啊，究竟在追寻什么，争夺什么，执着什么。
偶然路过这里，本想绕开这是非之地，并不想多管无谓的事。世上太多不平之事，他管不过来了，也管不了。不想做什么大侠，只想平静的了此一生，不再卷入那些肮脏的纷争中去。
但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惹不起，偏也躲不起。很多时候，并不是你不想就可以拒绝的。
“站住！”一声呵斥拦阻了逸风想绕行的想法，也拦阻了他的脚步。
皱了皱眉，逸风并没有开口。
几个看似泼皮的男人围了上来，“老大，居然有人不知死活赶在我们办事的时候闯进来。看来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壮得像头熊的男人踏着重重的步子一步步像逸风走来，“什么人这么大胆！你和这丫头是一伙的吗？”
逸风皱紧了眉，低声道，“我谁都不认识，只是路过此地。如若打扰，深表抱歉，还请自便。”转身欲走。
前几日凌霄出门办事不在身边，方才途经包子铺，冷月进去给自己买点心，自己随处走了走，竟遇到这种麻烦
“喂，你怎么这么没义气，不是宫主叫你来救我的吗？回去了，看你怎么向宫主交代。”清脆的女声，很好听，但是说出的话却让逸风无奈的叹气。真的是个麻烦，甩不开了。
“哦？果然是一伙的，别放过他。”那个熊样的男人喝道。
立刻三四个人就将逸风包围住了。
眨了眨漂亮的眸子，逸风转身，“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把东西交出来！”男人恶狠狠的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逸风知道说没有他们也不会信的，索性跟他们绕圈子。
“那你就去跟阎王说吧！”一柄大刀来势汹汹，逸风已经有些烦躁，不耐烦的伸出纤细的手，只用两根手指就稳稳的夹住了刀，那当头一劈的刀竟然丝毫动弹不得。使刀的那男人脸涨得通红，大喝一声往下一压——千斤坠！依仗如熊一般的力气，和看家绝技，那刀仍然不动分毫。
周围的喽罗们都看傻了，一时愣在那里。
“都傻楞在那里干什么，找死啊！还不都给我上！”男人很没面子，恼羞成怒的大叫。
众喽啰方才醒悟过来，一拥而上。
逸风依旧两指夹住大刀，左脚一个侧踢，一个从左边扑上来的喽啰就横飞了出去。再一个凌空旋身，周圈的喽啰们惨叫着倒在地上。再落地的时候，逸风已由男人的身前挪到了身后。移形换影，居然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大刀横架在男人的脖子上，涔涔的冷汗由额头滑至鬓角，滴落。
“大……大侠，手下留情，刀剑无眼，我们……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冒犯了雪缘宫，还请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右手轻弹了下剑身，那剑应声而断。那男子更是惊骇得瞪大了双目。
“滚！”不想再多说，逸风拍了拍手，觉得有些污了，甚是不悦。
“是！是！”男子一边像哈巴狗一样连连点头，一边挥手带着哎哎惨叫的喽啰退去，走到胡同口前，壮着胆子扬声道，“敢问大侠是雪缘宫座下的？”
“我不是雪缘宫的人！”逸风无意再做无谓的纠缠，淡淡的抛下这么句话，转身欲走。
“等等！”红衣女子捂着臂膀上的伤口跑上前来，“你叫什么名字？”
皱皱眉，逸风并不想回答，提步就走。
“站住！”红色的身影飘到他的身前。
一天之内两次有人让他站住，逸风心里有些无奈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艳若桃花的脸颊，因为动怒而变得嫣红，漂亮的杏仁眼瞪得圆滚滚的，还有些许的怒意。因为天气寒冷，呼出的气也看得见，似兰芬芳。
“本小姐问你话呢！”红衣女子不依的问。
逸风不耐的开口，“姑娘，我并不认识你。你却诸多恶意陷害，不觉得可耻么？”
“你！”红衣女子顿了顿，“算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要不是今天中了他们的招，哪里会这么容易让他们跑了。哼！”恨恨不平的骂道，然后抬起头仔细看着逸风。
“呀！你的眼睛！”红衣女子惊叫道。
“看不见了。”逸风说得云淡风清。
“好可惜哦，这么漂亮的眼睛。”声音里没有鄙视和厌恶，有的是实打实的惋惜。
奇异的，逸风的心中暖了些，不再这么讨厌她，觉得她还是有一丝可爱的。
红衣女子想了想，“你不好奇他们要什么东西吗？”
“他人之物，与我何干？”逸风轻声的说。
“我叫红绡。”红衣女子大大方方的笑道，“好了，我说了我的名字了，作为交换，你也可以说出你的名字了吧？”
“逸风。”逸风终于开口回答她的话。
“飘逸不凡，潇洒如风？”红衣女子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着名字的涵义，赞叹道，“好名字！”
心中的不耐和烦躁逐渐褪去，逸风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公子！”冷月买了包子出门找不到逸风，心中焦急起来，沿路找来，终于发现了他。
“冷月，我们走吧。”逸风终于主动回应了红绡一句话，“姑娘，就此别过。”
“记住，我叫红绡。”红绡大叫着强调自己的名字，眼看着白衣飘飘，与天地混为一色。
冷月默然的跟在身后，并不明白公子和这个红衣女子是什么关系。他不便问，也不会问，只是那女子的眼中燃烧着两团火。公子……是喜是忧？
端起桌上的茶碗，逸风呷了口茶润润喉咙。屯绿浓厚的苦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后来呢？”云衣忍不住问道，如果说这是与雪缘宫结缘，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开端，怎么会是结怨呢？
口中的苦涩味道渐渐散开，甘醇的味道浓郁芬芳。逸风不经意的把玩着手中小巧的茶碗，回忆道，“后来……”
再见到她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了。她已经成为雪缘宫宫主最宠爱的弟子，愈发的娇媚动人，只是红衫魔女的称号却在江湖上传播开来。
江湖传言多有不实，逸风也不甚在意，只是在偶尔听闻她的或好或不好的传言以后，一笑置之。
“逸风，又见面了哦！”喧闹的酒楼里，红绡眼尖的看到了那个只是一眼便辗转半年心心念念无法忘却的男子。
“你是——红绡？”逸风微微侧耳，听力过人的他能够凭声音分辨出是谁。
“对啊！”红绡为他还记得自己而兴奋不已，“你怎么也在这里？好巧哦！”言谈间不自觉露出小女儿的羞怯。
“路过而已。”逸风淡然的笑，不管怎么说，能够遇到她还是有些开心的。
一阵喧哗的吵闹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红绡往门口看去，原来是一个叫花子挡在了饭馆的门口，小二正在轰赶。
“走走走，我们这里不是善堂，别耽误我们的生意，快滚！”店小二不耐烦的赶着叫花子。
“哼，你们这破小饭馆，搁以前爷还看不上呢。快点给我些饭菜，爷就不跟你一般见识。”叫花子要饭要到这种程度，也让人瞠舌了。
可是红绡听到这个声音却浑身一震，起身往门口走去。
直盯盯的看着那个叫花子，红绡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是你？果然是你？！”
叫花子抬眼疑惑的看着红绡，半响认了出来，“哦，原来是你啊！”
“老天有眼，居然让我找到你。”红绡狠狠的一巴掌抽将过去，叫花子被打得眼冒金星。
“你……你……”他捂着半张脸说不出话来，突然拔腿转身就跑。
“站住！”红绡追了出去。
“要去看看吗？”冷月俯身问道。
“也好。”逸风点点头，起身和冷月跟了上去。
再看到红绡的时候，她满身是血，狰狞的红色嚣张而恐怖。那个叫花子已经死了，而且面目全非。
逸风蹲下身探了探叫花子的鼻息，站起身转身便走，不发一言。
“逸风，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红绡的声音有着惊恐和颤抖。
他要离开她吗？离她远远的？怎么可以，他们还没开始，他们正要开始，怎么能就这样离自己而去？
逸风大踏步的走，并不停留。即使一个女子再刁蛮再任性，也不该失了良善之心，否则，她与蛇蝎没有区别。
“你给我站住！”红绡突然大声的喝道。
顿了顿身形，逸风并没有回头。
“好，你不相信我是吗？你以为是我是吗？”红绡咬着牙，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说，“我告诉你，是我！确实是我干的。他是我的仇家，我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还要把他分尸。你满意了吗？”
“那些，与我无关。”逸风轻轻的说完，不再停留，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
那天过后，不久，雪缘宫宫主病逝，红绡成了新的宫主。逸风善用毒，她就研制毒，要比他用得更好。逸风会解毒，她就不停的拿他身边的人做试验。只要是逸风在乎的人，朋友，知己，甚至是爱慕他的女子。红绡不停的对他们下毒，再等着逸风去解她所研制的毒，乐此不疲。
终于说完了，逸风长长的舒了口气，捏了捏鼻梁中间，放下了已凉透的茶碗。
屋内安静的出奇，云衣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压抑。也许原该是一对璧人的，却成了仇敌。究竟谁对谁错，当年那个叫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红绡说得是对的，她根本没有做过？”云衣轻声的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逸风低低的反问，“她这些年来反复的对人用毒终归是真的吧？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她，就是一朵盛开的虞美人。浓艳华丽，却有剧毒。”
